我是被送去和親的公主。
回朝時,卻發現自己多了個替身。
她住進我的宮殿,霸占我的小貓。
打扮成我昔日的模樣,替我享受所有人愛和愧疚。
甚至,和我有過婚約的竹馬小將軍也將她護在身後。
「一身粗鄙的北人習性,別嚇著嬌嬌!」
我笑了笑,倒也沒說錯。
只是,我如今是北朝的皇后。
絕不可任人欺辱。
1
北朝和親的第三年,我回朝了。
送我回去的快馬和北朝新皇尉遲璟的書信一同抵京。
御書房裡,父皇捏著那封親筆信,驚得不敢與我相認。
「......凌兒?」
我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倒像是猝不及防。
隨意一瞥間,我突然發現父皇案上,我親手捏的泥坯小兔不見了。
那個小兔子是我年幼時送給父皇的生辰禮。
他珍愛非常,一直放在眼前看著。
但現在,它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匹陌生的草編小馬。
來不及細想,母后揩著眼角的淚,把我揉進懷ŧùₕ里。
「凌兒回來了,這是我南朝列祖保佑啊。」
這話說得奇怪。
我能回來,不是因為祖宗保佑。
而是因為我和北朝如今的新皇勾結。
合力謀權篡位,然後各取所需。
誰知道這個新皇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前腳剛聯手殺完他皇兄,我第一任夫君。
後腳他登基,又給我送了一紙封后詔書。
男人眉目深邃又英俊。
他湊近我,語調蠱惑,笑得危險。
「皇嫂沒有聽說過......兄終弟及嗎?」
於是我連夜跑了。
卻想不到他還寫信給我父皇,幫我打圓場。
小叔子,你人還挺好的。
思緒被拉回。
懷中空蕩,我突然有點想念我的小貓。
「母后,阿白呢?」
阿白是鄰國曾經進貢的一隻貓兒,眼瞳碧藍,通體純白。
父皇見我喜歡得緊,大笑著將貓兒賜給了我。
後來我臨危受命,遠赴北朝和親。
一路風沙,我不想阿白和我一起受苦,便把它留在了宮中。
現下,倒有些想它了。
母后țü³怔了怔,旋即笑道。
「說起來,雪......阿白也想你得緊呢。」
一刻鐘後,母妃身邊的宮女抱來了阿白。
阿白本愜意睡著,到了我懷裡,卻撲騰著要逃。
「嘶。」
手臂被抓了一道,鮮血直流。
阿白躲在宮女腿後,戒備地弓著背,朝我哈氣。
它不認識我了。
「它——」
對上母后擔憂的眼神,我勉強笑了笑。
「沒關係,只是太久未見了。」
「阿白膽小,或許被我嚇到了。」
母后聽我這樣說,明顯鬆了一口氣。
吩咐宮女把貓抱下去。
我皺了皺眉,心下有些奇怪。
從前阿白抓我,母后心疼得直掉眼淚。
二話不說就要打殺阿白,每次都被我攔下。
我離宮的三年里,母后和阿白的關係看起來好了不少。
2
我回來得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母后以我的寢宮還未打掃為由,讓我先宿在她宮中。
闊別三年,我有好多事想要和母后說。
北朝的風雪大,我很想念她。
可是她的貼身宮女卻告訴我,皇后娘娘睡下了。
「娘娘近些日子在操辦陛下的生辰宴,多有勞累。」
宮女低眉斂目。我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煩悶。
月上中天。
我甩開宮女,在宮裡漫無目的地遊蕩。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我曾經居住的梧桐宮。
遠遠看去,燈火通明,明顯還住著人。
可是,母后不是說梧桐宮還未清掃嗎?
我的眉心跳了跳。
母后為什麼騙我?
誰住在我的寢宮裡?
我很快知道了答案。
鞦韆架下,坐著個宮裝的小姑娘。
懷裡,還抱著只白貓兒。
是阿白。
「雪兒,雪兒。」
她甜膩膩喚著。
不久前對我呲牙哈氣的阿白,正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
宮中只有我一個公主。
她是誰?
我愣愣望著其樂融融的一人一貓,忽然有些眼酸。
......她是誰?
她為什麼要叫我的阿白「雪兒」
身後,卻響起小宮女驚恐的聲音。
「殿下,您怎麼在這裡?可教奴婢好找!」
3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
夕陽透過菱窗,落在我臉上。
沒有流血,沒有紛爭,沒有廝殺。
一切靜謐而安寧,像個幻覺。
來不及穿鞋,我赤著腳奔出去找母后。
我迫不及待想要驗證,這一切並不是夢。
遙遙地,我在中庭看見了母后的影子。
她坐在花架下,膝上趴著個鵝黃輕羅衫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真是膽大,笑鬧著往她懷裡鑽。
母后眼中含笑,沒有責怪。
我無端確定,這就是昨晚看見的那個人。
我默不作聲地走近。
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額間描著花鈿,清凌凌一雙杏眼。
和曾經的我像了個十成十。
她笑著仰頭。
抱著母后的脖頸,聲音清甜。
「娘親!」
與此同時,我冷不丁開口。
「母后。」
我瞧見,母后的身形一僵。
「凌兒來了。」
又責怪我身後沒攔住我,跑得喘不過氣的看門宮女。
「叫你們伺候好公主,伺候到哪裡去了?怎麼讓她光著腳跑來跑去?都去領罰!」
我知道,她在怪宮女們沒有及時通傳。
讓我就這麼進來了。
母后大概忘記了。
以前我來找她,從來不用通傳的。
「母后,她是誰?」
儘管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還是盯著她懷裡的小姑娘,固執地問。
母后蹙眉,有些不悅。
「凌兒,你如今怎變得這般咄咄逼人?你從前——」
「母后,我問她是誰。」
我打斷她的話,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
母后面容寒冷,抿著唇。
身邊的大宮女適時開口:
「殿下去北朝和親後,娘娘膝下無人,甚是思念殿下......」
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空氣中,忽然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母后頓時慌亂起來。
哄小孩似的,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
「嬌嬌,嬌嬌不哭。」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
「都是我的錯,我惹殿下生氣了......」
「什麼殿下!你是雲嬌嬌!」
「既喚我一聲娘親,便同她是姐妹!」
我怔愣一瞬。
雲是南朝皇族的姓氏。
南朝的宗室女一隻手數得過來,她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可是——」
雲嬌嬌抽抽噎噎,含淚望我。
「姐姐,不喜歡我......」
真不知道哪裡來的戲子。
我氣笑了,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
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凌厲的劍光。
來人紅衣銀甲,意氣風發。
正是我有過婚約的竹馬小Ŧū́⁾將軍。
出發和親那日,他紅著眼,攔住我的馬車。
「阿凌,是我無能。」
「終有一日,我會殺到北朝皇宮,接你回家。」
臨別盟誓,猶在耳邊。
「謝煊!」
額前被斬落一縷青絲。
我脫口而出:「你——」
卻見他皺著眉,把雲嬌嬌護在身後。
看向我的眼中是不加掩飾的譏諷之色。
「許久未見,還是這樣刁蠻任性。」
「這三年,還是改不掉你的壞脾氣?看來你還是沒吃夠苦。」
一言既出,空氣中陷入死寂。
宮女們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母后只瞧著我,沒有替我說一句話。
「謝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不可置信地抬眼。
三年未見,我的竹馬小將軍變得陌生極了。
和親不是對我的羞辱,而是整個南朝的恥辱。
「你以為和親是為了誰?我——」
「夠了。」
全程冷眼旁觀的母后,終於開口了。
只不過打斷的是我。
「煊兒性子耿直,到底是口無遮攔了些。」
我笑了。
「可是母后,他妄議公主,冒犯的是皇家臉面。」
我頓了頓:「罪不可赦。」
如願以償,我看見謝煊煞白的臉。
4
謝煊被打了二十杖,在府中禁足半月。
他的骨頭是真的硬。
皮肉和裡衣粘連成一片。
被打得血肉模糊,愣是沒哼一聲。
結束時,雲嬌嬌受不住刺激,哭昏過去了。
他倒還有力氣,踉蹌著撲過去扶人。
「嬌嬌,嬌嬌?」
「太醫!快傳太醫——」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來人,把謝小將軍拖下去。」
他失控地朝我吼:「雲凌,你什麼意思?」
我靜靜地回望著他。
「小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挨了頓打,就想逃禁閉的罰?」
「你!」
「你剛剛喚我『雲凌』,直呼公主名諱,罪加一等。」
謝煊的唇顫了顫。
半晌,唇齒間擠出一句——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母后帶著哭昏過去的雲嬌嬌急急回宮了。
原地,只剩下幾個宮人。
我索性告訴他。
「不。這麼多年了,你該知道我就是這樣的性子。」
「今次我還念了舊日情分,饒你一命。」
「別來惹我,謝煊。」
這日發生的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傳遍了宮裡宮外。
說我嫉妒雲嬌嬌,便遷怒謝小將軍。
小將軍為人耿直爽快,被我找了個由頭任意發落。
「街頭巷尾都在傳......殿下跋扈善妒,雲嬌嬌被殿下折磨得臥床不起。」
當年隨我出嫁的丫鬟春枝正一件件把事情說給我聽。
「雲嬌嬌本名阿嬌,本是民間孤女。」
「殿下和親的第三個月,帝後微服私訪。見她容貌肖似殿下,便帶她回宮,賜了皇族姓氏。」
我撥弄著手上的蔻丹,沒說話。
第三個月後,我便再也收不到宮中的書信。
原來是因為找了個替身。
我撥弄著手上的蔻丹,一時不知作何感想。
春枝打量著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補充。
「她性子嬌俏天真,和從前的殿下,很是相像。」
「陛下龍顏大悅,把梧桐宮也賜給了她,殿下——」
我打斷她的話:「母后最近在做什麼?」
春枝一僵,倉促地低下頭。
「娘娘將雲嬌嬌帶回宮中照顧,已經閉門不出三日了。」
5
來到母后的坤寧宮時,正值傍晚。
倒也沒有閉門謝客的樣子,宮女一通傳,就把我領進去了。
母后摟著雲嬌嬌,坐在殿內的主位上。
「凌兒來了。」
母后從未用過這樣冰冷的語調和我說話。
她說:「跪下。」
我怔怔地望著她。
這是在給雲嬌嬌找場子嗎?
「這樣看著本宮做什麼?」
「本宮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隨侍的宮女聞言,一左一右走到我身邊。
按著我的肩,就要強迫我跪下來。
「母后在生我的氣嗎?」
母后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我。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一片死寂里。
她懷裡的雲嬌嬌怯怯露出兩隻眼睛,細聲細氣。
「謝小將軍堂堂男兒,怎能平白受女人欺辱。」
「他在軍中又該如何立足?」
我被氣笑了。
「你當日沒長耳朵嗎?是他先出言不遜。」
雲嬌嬌認真地看著我,面上一派天真無辜。
「可是,謝小將軍說得不對嗎?」
「姐姐,和親為國為民,你身為公主,不該嗎?」
「若是我,我也會去的。」
我瞧著她義正詞嚴的樣子,笑了笑。
「好。希望你記住你說過的話。」
雲嬌嬌一哽,母后連忙維護她。
「你這個性子,是該改改了。」
「是本宮昔日太過嬌縱你。」
「即日起,你搬出梧桐宮主殿,去偏殿反省!」
她們一唱一和,我氣得渾身發抖。
「母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的。
「北朝都是一群野蠻未開化之人,你根本不知道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北朝的三年里,經歷了什麼。
母后不耐煩地打斷我。
「行了,你矯情什麼。」
「你現下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我腦中。
我笑容慘然:「母后,你原是這樣想的嗎?」
「本宮這樣說,已經寬宥你了。你想聽聽本宮心中怎麼想的嗎?」
母后冷笑著續道:
「——和親公主,擅自回朝。若是他日北朝發兵,本宮第一個問你的罪!」
「屆時,你就是南朝的千古罪人!」
6
那天,父皇身邊的大太監帶來了他的口諭。
說我刁蠻任性,衝撞母后,妒恨幼妹。
禁足半月,罰去偏殿反省。
宮女太監最擅長的,就是審時度勢。
見我一朝失勢,蝸居偏殿,便紛紛敬而遠之。
沒人打擾,我樂得清靜。
沒幾日,我收到了尉遲璟快馬送來的信。
「殿下,北朝使團半月後抵京。」
「這是陛下寫給您的信。」
我捏著信箋的邊角,臉上終於有了點笑。
「他近來可好?」
那暗衛一板一眼答:「陛下說他知道錯了,求娘娘早日回宮。」
我展開信紙,哼笑了聲。
紙上Ṱùₓ,既無題頭,也無落款。
只別彆扭扭地寫了幾個字。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仿佛能看見他伏在案前,委委屈屈咬筆桿的樣子。
我笑著搖了搖頭。
世人都說北朝新皇陰鷙狠厲,性情殘暴。
為了登上皇位,連自己的親兄弟都殺。
確實如此。
只是在我面前,他還是當初那個小狼崽子。
眼眸和鼻頭都是濕漉漉的,卻還是故作兇悍地虛張聲勢。
那年,我遠赴北朝和親。
名義上是上一任的北朝皇帝尉遲宇的正妻。
洞房花燭夜,撩起深紅帳幔的,卻是他。
青年身形頎長,眉目是北地獨有的深邃英俊。
他打量我片刻,近乎調笑般開口——
「你好啊,皇嫂。」
我是空有名頭的皇后,混得還不如尉遲宇那些姬妾。
他是沒有實權的閒散王爺,背地裡卻野心勃勃。
他想上位當北朝皇帝,我想脫身回南朝。
我們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結果他殺了皇兄上位後,送了我一紙封后詔書。
我抓著聖旨去質問他。
這人卻露出尖尖的犬齒,笑得無辜。
「這天下有皇嫂的一半,皇嫂不想要嗎?」
我氣他自作主張,二話不說回了南朝。
到如今,也冷戰了快兩個月。
我想到信使說的,快要抵京的北朝使團。
嘆了口氣。
尉遲璟身為新帝,肯定不能親自來。
這是要派人把我抓回去嗎?
7
北朝使團抵京前夕。
剛一回宮,發現我冷清的偏殿圍滿了人。
我的首飾衣裙,散落一地。
雲嬌嬌終於等到我,朝著一地的狼藉揚了揚下巴,笑道:
「可教我抓住把柄了。」
「想不到姐姐表面上是皇家公主,背地裡這樣不知檢點!」
有了母后撐腰,她不再故作柔弱。
看起來盛氣凌人。
「雲嬌嬌,誰允許你動本宮的東西?」
我懶得理會她的屁話。
站在幾步之外,冷聲吩咐。
「春枝,掌她的嘴。」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春枝眼疾手快。
兩巴掌上去,又響又狠。
雲嬌嬌捂著臉,呆若木雞。
我緩聲重複了一遍:「誰允許你動本宮的東西?」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尖叫著朝我撲過來,就要撓我的臉。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她隨侍的丫鬟嬤嬤見狀,不敢收拾我,揪住了春枝。
可春枝這丫頭從小習武,不是好欺負的角色。
一時間雞飛狗跳,打得不可開交。
混亂中,我扯著雲嬌嬌的頭髮,狠狠將她摜到地上。
「滾遠點,本宮沒空和你玩過家家。」
她的發簪掉落一地,頭髮全散了,狼狽不堪。
卻還是歇斯底里地尖叫著。
「雪兒,咬死她!」
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貓叫。
「喵嗚!」
下一刻,脖頸上傳來銳利的疼痛。
兩顆長而尖的犬齒深深陷入我的脖頸。
血流如注。
我忍痛低頭,看見阿白髮了狠似的咬著我的脖子。
急劇的失血讓我眼前發白。
雲嬌嬌趁著我泄力,連滾帶爬地退出幾步。
我聽見她猖狂地大笑。
「雪兒,做得好,咬死她!」
它叼著我的脖頸,犬牙陷得更深。
我吐著冷氣,啞聲道:「阿白,鬆口。」
它無動於衷。
我閉了閉眼,掐上了它Ťŭ̀ₚ的脖頸。
「咔嚓。」
極輕極脆的一聲響。
貓的脖子一歪,鬆了口。
一團垃圾一樣摔在了地上。
雲嬌嬌的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貓上。
一秒,兩秒。
它一動不動地臥在地上。
恍若死去。
我捂著喉嚨,只摸到滿手溫熱的血跡。
「殿下,殿下!」
春枝嚇得魂飛魄散,慌亂地上前想要查看我喉嚨上的傷口。
我揮退她,抬眼對上雲嬌嬌恐懼的目光。
「你......你這個怪物。」
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在貓的屍體上轉了一圈。
然後落在我身上。
「這是你養大的貓,你怎麼能......怎麼能......」
雲嬌嬌顫著嘴唇,始終吐不出那三個字。
——你怎麼能,殺了它。
「你好像搞錯了,這是它自己選的。」
耳邊,依稀響起小阿白奶聲奶氣的叫聲。
心底,卻一片冰冷。
我笑吟吟地走到癱軟在地的雲嬌嬌面前。
「它既要當你的雪兒,便當不了我的阿白。」
「既然你這麼喜歡這貓。」
我回頭看了眼春枝,她會意地拎起貓的屍體。
「那就送給你。」
下一刻,貓的屍體被拋到了雲嬌嬌懷中。
它的毛髮上沾滿我的血,濕乎乎的。
眼瞳灰敗渙散。
雲嬌嬌怔怔望著它。
半晌,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
「雲凌,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頭也不回。
「春枝,送客。」
8
那日,宮女把散落一地的東西收拾好。
卻發現,尉遲璟當初給我寫的那封信找不到了。
這種信我在北朝皇宮有很多,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
便也罷了。
院裡的血跡被沖洗乾淨。
但這一次,我的惡名算是徹底在宮裡宮外打響了。
人人皆知我去北朝三年,變得粗蠻嗜血。
街頭巷尾,都知道我的惡行。
北朝使團進京那日,我喬裝出宮,在路邊圍觀。
正聽見大娘教導她的孫孫。
「快回家!天黑了不回家,朝陽公主就來掐死你的小貓!」
我下意識摸上喉間。
那裡,還留著兩個深深的血洞。
使團的車馬正路過。
為首的黑驪上,戴著面具的男人聞言駐馬。
「你是說朝陽公主?這是你親眼看見的嗎?」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脖頸一僵,頭埋得更深。
大娘沒想到自己一句嚇唬小孩的話被敵國的使臣聽去了。
頓時尷尬得滿臉通紅。
「這......這是宮裡的傳言。」
男人淺淡地點了一下頭:「既是傳言,便當不得真。」
「朝陽公主十五歲和親,修兩國之好,名聲不容有辱。」
大娘訥訥點頭。
我眼眶一熱,扶了扶帷帽上的皂紗。
透著一層白霧般的輕紗,隔著男人臉上的面具。
我看見了一雙溫柔的眼睛。
那個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下一刻——
我聽見他的聲音,無端地有些啞。
「這位姑娘,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心裡的難過快要把我淹沒。
我落荒而逃。
「......」
北朝使臣抵京已是傍晚。
休整一晚,明日進宮。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腦海里,反覆浮現出尉遲璟那雙含笑的眼睛。
——他怎麼親自來了?
北朝局勢未穩,怎麼可以貿然離開?
尉遲璟不要命了?
我精神恍惚地往前走,忽然撞入一片璀璨的華光里。
抬頭,花燈滿街。
男男女女戴著面具,在滿街小攤中穿梭著。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這是乞巧燈會。
「小姑娘,你情郎呢?」
一個賣面具的小販見我懵懵地站在人流中,好心招呼我。
「怎麼一個人來看燈呀。」
我隨口糊弄了一句
忽然看見攤上,有一個栩栩如生的白貓面具。
指尖快要觸到面具之時,忽然有人先我一步拿走了它。
「嬌嬌,你看它像不像雪兒。」
我伸出去的手,就這樣頓在了半空之中。
謝煊訝異地挑眉。
「是你?」
我說:「這個面具是我先要的。」
謝煊笑容譏諷:「你買它回去幹什麼?」
「折磨雪兒還不夠,你還要折磨一個面具?」
「折磨?」我重Ṱū⁰復著,忽而笑了:「她是這樣告訴你的?」
「你自己做的事,還需要我提醒你一遍嗎?」
謝煊滿眼厭惡,語氣冰冷。
「你看不慣雪兒和嬌嬌親近,把它騙到你院子裡虐殺。」
「雲凌,你到底有沒有心?雪兒陪了你三年!」
我頓了一下,耐心地糾正他。
「我沒有虐殺它,是它先要咬死我。」
「而且,陪了我三年的是阿白,不是雪兒。」
雲嬌嬌聞言,低低啜泣。
謝煊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
我不欲再與他爭辯,轉身就要走。
空氣中,響起長劍出鞘的清吟。
雪白的劍光映亮眼底,直刺我的咽喉。
我瞳孔緊縮,在慣性閃避之前。
身後,忽然有人擁住了我的肩膀。
天旋地轉,我跌入一個堅硬的懷抱。
並不溫暖,卻異常可靠。
尉遲璟反手捏住劍尖,聲如寒冰。
「謝小將軍的劍,不斬外敵,竟要指向一個女人嗎?」
謝煊臉色一白。
未等他說什麼,下一刻,尉遲璟竟徒手捏斷了劍尖。
「在我們北朝,只有無能的男人才會用劍指著女人。」
寶劍被毀。
謝煊死死盯著尉遲璟臉上的面具。
似乎想要透過面具,看出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是北朝人?」
尉遲璟笑了笑:「在下於璟,北朝使臣。」
「我記住你了。」
謝煊的目光冷冷地審視著尉遲璟。
還有被他護在懷裡的我。
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往尉遲璟腰上掐了一把。
差不多得了。
尉遲璟依依不捨地放開我,眼神頗為幽怨。
「使臣似乎和公主很熟?」
謝煊冷不丁冒出一句。
眼睛緊緊盯著我,似乎想要聽我親口否定這句話。
可我懶得接他的戲。
「是啊。」
我哂笑:「我好歹在北朝待了三年呢。」
「若是被送去和親的是謝小將軍,也會和他相熟的。」
謝煊臉色鐵青。
尉遲璟無比自然地牽起我的手。
眼神無意掃過雲嬌嬌手上捏著的白貓面具。
「這個面具不好看,我們再去尋個好看的。」
9
次日,北朝使臣謁見父皇。
「我朝新皇登基,願與南朝永修於好。」
尉遲璟看起來誠懇極了。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一車一車地運上金鑾殿。
南朝的臣子都看呆了。
尉遲璟拍了拍手,最後一名使臣抱上來了一隻白貓。
皮毛雪白,眼瞳深藍。
像極了我的阿白。
我忽然想起——
在北朝的三年里,我是和尉遲璟提起過阿白的。
身邊,雲嬌嬌輕輕「啊」了一聲,滿眼嬌憨天真。
「它長的和雪兒好像!」
殿內眾人相互對視,都笑起來。
「看來小殿下對北朝的禮物很滿意呢。」
母后眼中帶笑,嘴上嗔怪:「多大的人了!」
雲嬌嬌輕哼一聲,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母后懷裡。
「這幾天我總是夢見雪兒,我想它了嗎?」
尉遲璟從使臣手中接過貓,走向主位。
雲嬌嬌眼中一亮,站起來伸出了手。
那是一個預備接貓的動作。
尉遲璟卻目不斜視地路過了她的席位。
然後停在了我面前。
「贈予朝陽公主。」
懷中冷不丁被他塞進一個雪白的大毛團。
我看著他臉上的那個笑,有點愣。
「喵嗚。」
懷中,貓諂媚地蹭著我的前襟,叫聲軟軟。
「母后——」
雲嬌嬌委屈地皺起小臉,攥緊了母后的袖子。
母后猶豫地看向尉遲璟。
尉遲璟回望著她,犯難地嘆了口氣。
「臨出使前,吾皇特地囑咐臣將這貓贈予朝陽公主。」
語罷,他又看向雲嬌嬌。
「君子不奪人所好。小殿下若是想要,大可去尋別的呢。」
10
那晚以後,雲嬌嬌有些不對勁。
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有次偶然路過御花園,我聽見她的聲音。
「母后,嬌嬌就是心儀於璟......」
「和父皇說嘛,嬌嬌想嫁給他——」
他不願給你貓,你卻心儀上他了?
我聽得好笑,若無其事地走開。
誰知當晚,雲嬌嬌就買通了驛館的侍衛。
深更半夜,潛入尉遲璟的房中。
尉遲璟那時剛沐浴完,回頭就見榻上多了一個女人。
他像個被調戲的良家婦男。
第一反應是驚慌失措。
戴上面具就跑出去喊侍衛了。
「阿凌,你要相信我——」
「我怎麼敢呀......」
尉遲璟委委屈屈地蹲在我身前。
腦袋在我腿邊蹭來蹭去,頭髮亂亂的。
像只可憐的大狼狗。
我涼涼道:「說人話。」
尉遲璟並起四指,對天發誓。
「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直接跑出去了!」
我頗為無語。
「她看見了你的臉,有沒有事?」
尉遲璟搖頭:「見過我的南朝人很少,應該沒事。」
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
但更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還有更令人震驚的。
次日晚上,父皇設宴宴請北朝使團。
酒過三巡,雲嬌嬌突然在自己的席位上起身。
她醉醺醺地跑到父皇面前,跪下了。
「父皇,嬌嬌心儀於璟——」
「請父皇賜婚!」
此言一出,原本其樂融融的宴席陷入死寂。
父皇面沉如水地看向於璟。
雲嬌嬌移情別戀,半夜爬北朝使臣床的傳聞不是秘密。
但擺上明面,到底有辱皇家顏面。
尉遲璟皺了皺眉,利落謝絕。
「璟已有心儀之人,恐怕——」
誰知雲嬌嬌聽見這句話,突然激動無比。
「心儀之人?你喜歡雲凌對不對!」
宴席間,傳來眾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雲嬌嬌激動道:「她有什麼好的!表面上裝得高貴,私下裡都不知道——」
她對上尉遲璟的眼神,慌亂改口:「我是說,你選我吧!」
尉遲璟冷冷道:「小殿下怎能隨意辱人清白,若在北朝,是要被拔舌的。」
雲嬌嬌脊背一僵。
她旋即大聲辯解:「我沒有撒謊!我有證據!」
「雲凌回宮了也不老實,還在和姦夫私通!」
尉遲璟長眉微挑。
「姦夫?」
雲嬌嬌連忙從懷裡拿出那張信紙。
「在這裡!」
看見那張莫名熟悉的紙,我心中咯噔一跳。
尉遲璟眯著眼看向那張被她高高舉起的信紙。
然後——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一言難盡。
雲嬌嬌看他表情,以為有戲。
「你知道姦夫是誰?」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學著雲嬌嬌的語調。
「你知道姦夫是誰?」
尉遲璟額角青筋跳了跳。
眾目睽睽之下。
他薄唇輕啟,吐出了幾個字。
「我竟不知,吾皇什麼時候成姦夫了?」
11
晚宴上,臉色最難看的,莫過於謝家人。
謝煊與雲嬌嬌的婚事雖然還沒有定論,但已經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
只等陛下挑了良辰吉日賜婚。
雲嬌嬌如今當眾請皇帝給她和於璟賜婚,無疑是在打謝家的臉。
謝家哪裡咽得下這口氣?
馬上跑到皇帝面前,說要和北朝使團比武。
而且點了名,要和於璟比一場。
「生死不論,你敢來嗎。」
於璟瞧著志得意滿的謝煊,忽而笑了。
「有何不敢?北朝武士,可不是只會拿劍指女人的鼠輩。」
「......」
「謝煊自幼習武,你要小心。」
校場上,北朝使團和南朝人各居一端,涇渭分明。
我也只來得及託人給尉遲璟帶這一句話。
隔著人群,尉遲璟回頭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太熟悉這個表情了ṭû₇。
宮變那日,隔著火、血和刀光,他也是這樣遙望著我。
意思是「安心」。
場上,謝煊已經著了輕甲,手中長劍雪亮。
「那晚的劍不好,不如使臣試試這柄?」
尉遲璟跳下看台,朝他走去。
「將軍說笑了。那晚不好的,不僅僅是劍吧?」
話音未落,謝煊像一隻發怒的獅子,沖了上去。
尉遲璟彎刀格擋。
刀劍相擊,迸發出碎星似的火光。
我看得目不轉睛,身側的雲嬌嬌忽然問我。
「如果他們之間只有一個能活下來,你希望是誰?」
我懶得搭理她。
雲嬌嬌輕嘲:「枉你和阿煊青梅竹馬十幾年。」
我奇怪地看著她:「這種時候,就不用挑撥我和他的關係了。」
「說起來,我倒要多謝你。沒有你,我哪能知道他的真面目是這樣的呢?」
謝煊不是一瞬間爛掉的。
而是終於在那一個瞬間,我發現他爛掉了。
「倒是我要提醒你,於璟可不是什麼好人。」
雲嬌嬌一僵。
幾句話之間,場上已見分曉。
謝煊半跪在地上,尉遲璟的彎刀穿透了他的小腹。
尉遲璟拔出刀。
「承讓了,謝小將軍。」
就在這一瞬間,變故突生。
校場上的一切,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放映。
趁著尉遲璟收刀轉身,半跪在地的謝煊突然暴起。
雙手高舉長劍,直劈尉遲璟脖頸。
一幀,一幀,定格。
尉遲璟就地一滾。
我呼吸停滯,只聽見雲嬌嬌失聲驚叫——
「小心!」
太晚了。
那把劍直直劈上了他的脊背。
不過幾個呼吸間,尉遲璟背後的血跡就連成一片。
謝煊已經紅了眼,舉劍還要再砍。
被反應過來的尉遲璟摜在地上。
長劍「噹啷」落地。
尉遲璟面無表情地掐住他的咽喉。
謝煊臉色憋得青紫,「嗚嗚」掙扎著。
見謝煊快要被掐死,南朝的武官紛紛下場,制住了尉遲璟。
人聲鼎沸,我耳邊的聲音卻近乎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