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言霜後續章節

2025-01-0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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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辛苦養大的男二,終究還是為女主入了魔。

那一日,他在戰場上殺紅了眼,所有試圖去阻止他的人,都死在了他的劍下。

憑著多年的情誼,我總以為我是不同的。

可是直到劍鋒穿透我的軀體,他才停了下來,隨後聽見我身上傳出的那道冰涼的機械音:「因宿主不願擊殺反派男二,以及將之導入正途失敗,宿主將被抹殺,從此魂飛魄散,於天地間不存。」

「師姐!」我聽見他喉間逸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不要棄我!!」

最後一眼,我看見他面上血痕交織著淚。

1.

我被抹殺了。

我裝的。

我問系統,明明任務失敗的懲罰不是這個,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系統冷冷回答:「看雲待月那小子不順眼,隨口編一嘴讓他後悔去。」

我的系統一直很討厭本世界的男二,嘴起他來毫不留情。

我沉默著不說話,系統卻始終憤憤不平,啐了兩口繼續罵道:「十三年了,你比他親娘教養他的時間還長,是只狗都能養熟了,你還不如去養只狗。」

是了,我在這個世界已經待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我的任務只是除掉未來會差點跳出位面動搖整個世界的反派。

畢竟當初看劇情的時候,我其實很ŧŭ⁰是心疼這個被天地拋棄的孩子。

別的位面的反派或多或少是自身有點變態在身上的,唯獨這個孩子,從一出生起,就在不斷地世界所辜負。

饒是如此,他也曾經善良過。

更何況當時的他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有著一雙柔軟澄澈的眼睛。

經歷過數個位面即將退休的我,破天荒地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我收起長劍,轉而將手輕輕撫在他的發頂之上,柔聲問他:「願不願意同我回山門,做御劍乘風的自在仙?」

系統在腦內瘋狂地警告,並且碼出了八百字的小作文告訴我男二有多討厭,可最終還是順著我。

我們的任務從抹殺男二更新為感化男二。

任務一下子變得費時費力起來,急於跟我一起退休的系統為此冷了我好多天。

而在那段時間裡,我將雲待月接回了山門,讓他與我同拜一師。

那個瘦骨嶙峋的男孩從出生時便被母親拋棄於荒山之中,受山間野獸照顧長大,食風霜、扛雨露,在嚴冬時,除卻與他相擠在一塊的野狗們的溫暖獸皮,他身上僅有的,是堪堪能遮蔽他軀幹的襁褓布。

於是,在雲待月七歲這年,他終於有了一件嶄新的衣服。

他輕輕捏著那水藍色的袍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我,喚了一聲:「師姐。」

他說,在他七歲那年,擁有了他在這個世上第一個親人。

2.

其實,雲待月在十四歲之前,實在是個乖巧的孩子。

他天資平凡,卻懂得勤能補拙,加上他幼年在荒山中受苦,心性被磨礪得堅韌非常。

那些許多來求仙問道的成人都不能忍受的鍛體之苦,雲待月咬牙受下了,不流一滴淚,不喊一聲痛。

鍛體洗髓,一去便是五年。

饒是如此,他也只是擁有了比常人更為強健的身體,他那在後期幾欲動搖整個小世界的天資始終被封印在血脈中,難以激發出來。

宗門裡落在他身上的嘲笑聲越來越多。

誰都可以對著雲待月諷刺上一句清徽子和玉如真識人不清,撿了根廢柴進師門,還不如當初鬆口讓他們拜入門下,想來這兩人如今已是悔恨瘋了。

雲待月縱使意志堅韌吃得下苦,終究還是個孩子,不知如何面對這比淬了毒的利劍更為傷人的語言和人心。

那一天,個子還未拔高的雲待月跑到我跟前,眼中忍著一汪淚,一張嘴,抽泣的聲音便跑了出來,他說:「師姐,我會努力修煉的,不然,不然你讓我留在你身邊,伺候你起居出行,我什麼力氣活都能做的,師姐你不要棄我……不要棄我……」

「啊啊啊啊,你別聽他狗叫,這小子就會揀好聽的說!十四歲了還對著師姐哭鼻子的能是啥好人?」系統在我腦內瘋狂炸毛。

我卻盯著雲待月哭花了的臉,忍不住要笑。

於是我輕輕俯下身去,沒有用潔凈術,而是抽出絲絹替他一點一點擦拭掉面上的淚漬。

我朝他笑彎了眸,凝視著他黝黑的眸子溫聲開口道:「可是師姐要的,只是你能夠平安順心地長大,如果在這個過程中,你能找到自己所執著想要守護的事物,並且為之變得強大,那就再好不過了。」

「想要守護的事物……為之變得強大……」雲待月陷入了沉思之中,將這兩句在口中反覆呢喃。

而我則是重新站起了身,拍拍他的肩,安慰著說道:「慢慢來嘛,你現在還只是半大一個少年嘛。」

那一日,我看見雲待月眸中有某些光芒被點亮,卻不曾注意到在他心中更深處,有一團晦暗幽火,亦開始熊熊燃燒。

他變得比從前更刻苦,也變得比從前更愛哭。

似乎是發現了自己有被偏愛的權利,雲待月再受到為難,也不再憋在心裡,而是頂著傷跑來我的居處前,委屈巴巴地展示給我看。

我便會放下當下的修行,轉身替雲待月塗藥治癒。

他好像很喜歡我用普通的草藥給他療傷,每次我要用治癒術的時候,都會被他顧左右而言他地躲開。

時間久了,我便知道,他是想同我說話。

他是個孤單的孩子,宗門裡僅有的親近他的人,是我與師尊清徽子。

可清徽子修為已近化神,渡劫期將至,常年不在山門中。

便只有我能陪他。

我很樂意做這樣的事,畢竟我的任務就是要感化男二。

及時陪伴他,予他以鼓勵和溫情,讓他心中始終有著那麼一絲溫暖在,想來日後便不再容易走極端。

我是這樣想的。

終究是我天真了。

3.

雲待月是什麼時候開始很少再來我這邊?

他甚至慢慢地也不再與我交流心事。

我想了想,是從小師妹拜入宗門之後開始的。

他的眼淚歡笑、喜怒哀樂都留給了另外一個人,留給了和他同樣有著曲折身世、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而與我漸行漸遠。

我還記得小師妹入宗門那日,清徽子難得地誇讚了我和雲待月。

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剛滿十七的少年,清徽子對他突來的認同讓他激動了許久。

因此當師尊囑咐我們要代他照顧好小師妹的時候,雲待月第一時間出聲應了下來。

我卻只是呆立在一旁,為他看祝離時的眼神感到心驚。

小師妹祝離是導致後來的雲待月黑化的一個重要人物。

她是前任仙門之首與魔尊的女兒,更是清徽子的故人之女。

她同時有著正派修行者和魔族的血脈,在她體內混合衝撞著。

這也導致了她亦正亦邪的性情。

心緒平和時,她是天下最無憂單純的女孩。

而魔性上來時,她會誘惑身邊的所有人墮落。

雲待月便是其中一員,她在日後時常同雲待月說,所有人都會拋棄他,只有她不會。

她確實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中最深處的恐懼。

清徽子知道她的危險性,這些年來一直在為她尋找能夠抑制魔性的法器。

只是眼下他將逢渡劫,已無心力再兼顧祝離的事情。

這才把她扔到我跟前,要我負責祝離的安全。

只是我還未開口,這任務便被雲待月一聲應下。

我本以為,這些年的陪伴,終究讓雲待月不再那麼孤獨,他便也不會再對將祝離留在他身邊這件事生出莫大的執念。

可我卻無力地發現,不管我從前做了怎樣的鋪墊,雲待月從看見祝離的第一眼起,便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祝離同他前半生遇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同神秘的清徽子、溫和的我不同。

祝離是一團炙熱的火,同時燃燒著生機與毀滅,那麼危險,那麼迷人。

只要一眼,便讓他心動。

無論如何他依舊會對她生出執念。

4.

我被剝奪了五感封閉在了黑暗之中,作為我任務失敗的懲罰。

平心而論,比起以前被電擊雷劈、全身綁起來被撓腳心。

這次系統給的懲罰已經很夠意思了。

尤其是他曾經跟我提起過,我的靈魂,本就是一片黑色。

哪怕失去五感,在黑暗中,我也絲毫不懼。

就好像,在很久之前,我已忍受過千百次這樣的事情一般,又或者我根本就是誕生於這片黑暗裡。

而有關於我的過去,我卻沒有任何記憶。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又為何會成為一名任務者,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個人造人。依據就是我最開始進行任務的時候真的很笨,心眼也ťū⁷不多,手腳也不協調。

系統總是誇我,說我這些年來在一點點開竅。

我問他我的來歷,他便緘口不提。

而在我的記憶最深處,總有一道朦朦朧朧的聲音,喊我「小真」。

我知道他在笑著,卻無法看清他的面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系統將我放了出來。

我還來不及開口跟他打招呼,他連忙不迭地將我塞回到玉如真的數據中。

「雲待月動用了禁術要將你復活,你再不回去你那具軀體就要被他煉成殭屍了。」

這句話成功讓我猛地打了個激靈,慌慌張張開啟傳送往位面里鑽。

攻略了這麼多個位面,我不是第一次見到殭屍啊活死人這一類的東西。

但不管是在哪個世界,這都是些違逆天道的存在。

想要讓已經死去的身體重新活躍於這個世間,就需要用無數的活人的生命來供養。

縱然雲待月入魔,也不該如此妄造殺孽。

「你要回去阻止他。」往位面傳送的時候系統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他難得語氣凝重,「這一次,你不能夠再心軟,雲待月已成氣候,要儘快將他誅殺。」

「好自保重,小真。」

我微微愣神,下一刻,系統的感應已經從我的腦內消失。

我的靈魂逐漸被推入位面之中,恍惚之中,記憶的洪流再度在我腦海中閃過。

這些年來,我擁有了很多回憶,其中最清晰的,就是關於雲待月的記憶。

我想起他十七歲生辰那年,我曾在寒冰峰上蹲守三個月,為他狩來雪獸的金牙,做成護心符。

那時的他接過禮物,面上是珍重的神色。

可是第二年,那塊金牙符便出現在了小師妹的脖子上。

再後來,它出現在秘境某個不起眼的土堆旁,已經碎成了數塊。

畫面一轉,我眼前又出現了十九歲的雲待月,因為祝離的事,沖入我洞府中與我激烈爭吵。

那時候他在氣頭上,冷笑著口不擇言:「果真是高高在上的大師姐,阿離說得沒錯,你的心是冷的,誰都不在乎。」

那時的我驚訝於雲待月居然會這般想我,反駁的話還在口中,便聽見雲待月冷笑著說道:「是,你早晚要登仙途,棄紅塵,而我不過是你撿回來的一條聽話的狗,玉如真,你從來沒有真心待過我!」

在此之前,雲待月雖然同我疏離,卻總還是會偷偷瞧我,我以為他只是因為什麼同我鬧了彆扭,卻從不承想過他在心中,竟是這般想我。

我看著他因激憤而微微發紅的眼眶,那偏執的面目中已初見了要生心魔的徵兆。

曾經那個輕拽著我衣角喚我「師姐」的孩子面容一下子便模糊了,再也看不清楚。

於是我選擇了沉默,停止辯駁。

那一刻,我的心中是何感受呢?

我想不起來,似乎在被系統關進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後,我的所有情緒也被收走。

那些悲傷、難過與失望,全部融入了黑暗之中,直至我的靈魂重新無垢。

混沌之中,有一道聲音,是那麼溫柔,一直呼喚著我回歸。

他說:「小真,你莫害怕,無論在哪個時空、哪個地方,我都陪著你。我等你。」

5.

傳送完成,我回到了這個世界中玉如真那具已經半死的軀體上。

再睜眼時,我已身在一處布置得堂皇的大殿上。

四下都是灼眼的紅,層層疊疊綴著的喜綢在堂前隨風微微晃蕩。

恍惚間,我只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似乎曾經,我也在某個時刻,穿上過一身嫁衣,等待著良人前來執手。

那人在低聲笑著。

熟悉的氣息包裹著我,就好像他一直就在我身邊,從未遠離過。

而眼下我的肢體僵硬,幾乎不能行動,只能費力睜開眼往下覷,瞥見了我紅袖下已然只剩一片青藍死色的雙手。

長廊的盡頭,是身著吉服的雲待月。

那副我眼見著成長了十三年的眉眼,從前是溫良的、堅韌的,到後來面向我時變得冷硬、疏離。

再然後便是如今這般,乖張冷戾,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頭。

他頭戴著冠冕,飛眉入鬢,從前還見幾分青澀的輪廓如今已全然只剩下冷峻。

那略帶猩紅的眼掃過一眾低頭噤聲的魔奴,突然一道輕嗤冷笑出聲。

「今日,本座要迎娶如真師姐,諸位因何皆是面色不虞?是不看好本座的這段姻緣麼?」

那近乎邪肆的語調,透著森然冷意。

下一刻魔奴們便紛紛如提線的木偶般整齊抬頭,千魔一面,露出完全相同的笑容。

我這才看清楚,這些人,全是被拘了神魂的正道修士,一眼望去,好幾張熟悉的面容在其中。

熊熊的憤怒在我心口燃燒。

我努力抬起眼,看著逐漸朝我靠近的雲待月。

憤恨夾雜著失望。

那些相伴相知的時光像是全數作了假。

無論我向他播下多少善意,都敵不過他對祝離的痴迷。

只不過三言兩語的蠱惑,便讓我前功盡棄。

可他如今這般,又算是什麼呢?

擺開成親的架勢,來折辱一具已死的身軀。

我從不曾苛待過他,卻要受他如此侮辱。

此刻,雲待月已經走到了跟前。

他在寬袖下的指尖微動,我便被無形的力量驅使仰起臉朝他勾唇露出一個微笑。

雲待月見狀便快步上前來,撥開面前的垂紗,

他緩緩俯下身,伸手撫上我的面頰,放柔了語調:「娘子,今日是我們……」

他話未說完,便與我目光相對,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雲待月的指尖一震,面上的笑容消散。

那雙猩紅的眸子中戾氣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聚著的水色。

6.

雲待月幾乎是瞬間作出了反應。

他後退半步,面上早沒了先前的乖張邪肆,而是恭謹地在我身前跪下,低垂著頭,兩手合攏,像從前無數次前來拜見我時一般乖順。

「師……師姐……」他唇峰翕動,聲音剛出口便已哽咽。

再抬頭時,那張臉上已是淚眼矇矓。

他仰首望向我,語調中是藏不住的驚喜:「是師姐回來了,對不對?祝離果真沒騙我,你當真為我歸來了,你許諾過你不棄我,我知道師姐終究是捨不得我……」

他的聲音是那麼輕,似乎生怕將美夢驚醒。

有一瞬間,我好像真看見了我曾經從荒野中撿回的那個孩子。

他堅韌、純真、善良也脆弱。

受人欺負了之後,會伏在我的膝頭,在我安慰的話語中淺淺入夢。

哪怕在睡夢中,也常皺著眉頭。

可我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他。

眼前的雲待月只是一隻魔,一隻自甘墮落、草菅人命又善於偽裝的魔。

終於,雲待月察覺到我眼神中的冷漠。

那張故作清澈的臉上出現裂痕,他面上的笑意逐漸退去,仰頭看向我,神情無辜又委屈,他說:「師姐為何用這般眼神看我?師姐是否還在怪我?」

面對他擺出來的這副克制魔性收斂爪牙的討好模樣,我腦中蹦出來的第一念頭居然是:這樣的雲待月,實在好殺極了。

可我現在卻連動都動不了。

我嘗試在腦海中呼喚系統幫忙,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似乎從那句「好自保重」後,我和他之間的感應便徹底斷了。

於是我只能冷眼看著雲待月,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

從前那個需要我取出絲絹替他拭淚,拍著他的頭柔聲安慰的少年已經不存於世了。

我不會忘記我們之間相隔的仇恨,從不只我個人的生死。

那時候的清徽子歷劫而去,臨走之前將師門託付於我。

可雲待月卻趁著我外出執行任務時選擇墮魔,在祝離的歡呼聲中,屠盡山門二百七十三人。

那時候的他便已然在我心中死了。

我唯一悔的,是沒能趕在那之前將他直接擊殺。

甚至祝離,這個一生作惡卻在最後受到男主感化圓滿成就大道的氣運之女。

為什麼這樣的人最終也能成就大道?那是我此生頭一回對所謂的天道產生質疑。

終於,像是再也忍受不住我的冷漠,雲待月猛地膝行上前,跪倒在我腳下,聲音顫抖著搖尾乞憐:「師姐、師姐,我知錯了。我不該受到旁人蠱惑,我只是不高興,你對所有人都一樣好,我希望你對我是特別的……我太想證明這點了,所以做錯了事。」

那雙手死死拽緊我的袖袂,像是在拽著最後一點希望,雲待月仰面,目露希冀,小心翼翼:「你原諒我,好不好?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小月,你在做什麼?」殿外忽然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下一刻,我看見閃身進來的祝離。

她一身梨黃色羅衫,身姿相較於從前又舒展了許多,清麗的眉目也變得更為成熟了些,顧盼之間,猶見一絲風情。

我這才恍然覺察到,自我離開這個世界到現在,時間或許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祝離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雲待月身上,面上划過一絲不悅:「不過是個死去的女人,值得你這樣為她哭哭啼啼?」

可雲待月只是伏首在我膝邊,不予回應。

一時間祝離面上戾氣更重:「看來我真不該幫你把這個女人的身軀復活,你現在這個樣子同廢物有什麼兩樣?」

說罷她翻手化出一團魔氣,直逼我面門襲來。

那是她從她父親前任魔尊那裡繼承的魔氣,霸道非常,若是我這具半死不活的軀體被它擊中,頃刻之間便成齏粉煙消雲散。

可我連動也不動了,只能認命地閉上眼。

「小真!當心!」恍惚之間,我又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身前,我努力想要看清,卻終究只能捕捉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勁風從我面門上掃過,將我發冠上的珠串拂起撞響,我胸口一陣悶痛,卻並沒有消失。

再睜開,是雲待月擋在我身上,那強勢的魔氣將他半截手臂灼成焦黑。

饒是他擋下了大部分攻擊,我依舊被逸散的魔氣所傷。

「師姐!你可無恙?」雲待月顧不得自己的手臂,轉過身慌亂地看向我。

那些魔氣在我體內亂竄,如刀片般刮過我的每一寸筋脈。

我說不出話,盯著他生生嗆出一口血來。

烏黑的血珠濺上雲待月的面頰,我看見他的瞳孔乍然緊縮。

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堪的回憶,他猛然回過身,眸中燒起恨火,朝著面帶得意的祝離拍出一掌,祝離的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她倒在地上,生生嘔出一口血,滿臉都是不可置信:「雲待月,你在做什麼?!」

7.

「誰准你傷我師姐?你好大的膽子!」雲待月上前兩步單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拎至半空中。

「師姐?呵。」祝離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話,「你看清楚,你師姐已經死了,我摧毀的,不過是一具會令你玩物喪志的屍體!我只要稍微將魔氣收回一些,她便會立刻腐化成一攤枯骨!」

「你敢!」雲待月掐住她的手慢慢收緊,祝離的雙腿在空中亂蹬,血色逐漸漫上她的瞳孔。

被激發出魔性的祝離出口更是尖刻,對著雲待月是止不住地譏嘲:「你可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己說要為了追隨我捨棄一切,她已經拋棄你了,你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同我翻臉?」

「住口!我不過是同你逢場作戲!」不知是哪一句話觸動了雲待月已然瘋狂的神經,他急於自證清白,卡住祝離的手猛然一用力,將她朝著旁邊的殿柱上狠狠摜去,「要不是為了復活師姐,你早該死了!」

祝離想說些什麼,卻在撞到金柱後抽搐兩下便暈了過去。

徒留下已然陷入瘋狂的雲待月,他雙眸血紅,身上的魔氣瘋長,衝著四下嘶喊:「我師姐不會棄我!她已經回來了!她會原諒我的,她……」

雲待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過身要來看我。

只是在他回過身的那刻,一截斷劍便從他的腹腔穿了過去。

雲待月低頭看去,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他自然認得出,傷他的那把劍,是當初在戰場上同我一起隕落的本命劍,紅蓮。

多虧了祝離,她的魔氣沒將我殺死,反而為這具用魔氣喚醒的軀體提供了動力。

我抬袖猛地一把揩去唇邊黑血,忍受著體內魔氣暴走的痛楚,朝著他冷聲開口道:「我有沒有說過,我能救你、教你,也能毀你、殺你?」

而他只是茫然看著我,如同過去在荒山中那個孩子一樣,懵懂又無助。

「師姐……怎麼會……這不可能……我的師姐不會這般待我……」他顫抖著唇呢喃著。

「沒什麼不可能的,誅魔才是修真之人天經地義的要事。」我說完,拿出最後的力氣抽回斷劍,雲待月腹上的鮮血便瞬間如泉湧出。

只可惜我這一擊不准,也沒有再出第二劍的氣力,只能拄著劍踉踉蹌蹌地朝殿外走去。

「別走,別走……」雲待月沖了上來,猛然從身後擁住我。

他的力道很大,傷口被撕得更開,溫熱的鮮血瞬間濡濕了我的衣裳。

有冰涼的液體沒入我的頸間,我聽見雲待月顫抖著的聲音,他說:「師姐,你走不了的。」

是的,在我朝外走出的瞬間,先前垂著首在一旁寂靜無聲的魔奴們已將大殿包圍,陰冷麻木的目光齊齊匯聚在我身上。

我看起來確實走不了了。

「師姐,留下來好不好?你說過你不棄我的,你要陪在我身邊。」雲待月依舊趴在我頸邊自顧自地說著話。

他說:「我不追究你和那個奇怪的系統說要離開這裡的話了,你既然回來了,我們便在一起好好生活。」

我聞言身軀一震:「你說……什麼?」

我聽見耳邊傳來雲待月自嘲的笑聲:「是的,我能聽到他的聲音,但也只有兩次,一次是你在荒山中撿到我的時候,另一次是在我十七歲那年,你和那個系統在後山說的話,我聽見了。」

十七歲那年,我為雲待月慶祝完生辰,那日他很高興,喝了不少酒,之後醉倒在了雲瀑山泉。

那時的雲待月,天資已經逐漸展現出來,宗門上下也開始接納他,無論如何,他在日後都有了歸處可去。

當時的我看著他那般乖巧的模樣,只覺得欣慰。

我跟系統說,男二是個好孩子了,日後就算我不在,他的腳下終究也有了一條光明坦途。

那個被世界所拋棄的孩子,終究眼前有了一條光明之路。

系統這些年始終看雲待月不順眼,聞言也只是冷哼一聲,說那就快點把任務搞完走人,他看見這臭小子就煩。

我只是笑笑,不再接話。

卻不曾想到,那日的雲待月是在裝醉,他將所有的話都聽進去了。

我藏在袖下的手有些顫抖,經歷了這麼多個位面,這是我第一次遇見能夠聽見系統聲音的人物。

像是猜到我心中所想,雲待月在我耳畔自嘲般笑上一聲。

他說:「師姐,其實我知道,你一開始是想要殺了我的,所以在去山門的路上,我一直想要逃跑。」

我回憶起那時候,雲待月在路上確實一直四下張望著,我以為他是在對陌生的環境感到不安,只是笑著安撫他,告訴他從今以後不用再受苦了。

我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澄澈無害的少年,在那時候就已經在防備著我。

他當時年紀才不過七歲,獨自生活在荒山之中,卻已學會了這般掩藏自己的心思。

「可我並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良久之後,我才從干啞的喉中擠出這樣一句話。

「我知道,所以我最終沒有離開。」他說著,他忽然苦笑一聲,語中帶著失落。

丟出來的下一句話卻如同驚雷般在我耳邊炸開,他說:「可是我愛你啊,師姐,你既然要將我帶回來,就該像我愛你一樣愛著我,而不是分給我的眼神,和其他所有人都相同。」

他的聲音那麼委屈,卻讓我渾身發冷。

「我愛你,我不能接受有朝一日你要離我而去,如果我走上正途你便不要我了,那我便墮入魔道,我要你永生永世都為我留下,你要一直守著我,一直只看著我!」

他越發激動,牽動了腰腹上的傷口,又轉而低聲咳嗽起來。

「所以……我要走,你就聯合祝離殺了我?」一時間,我的聲音抖得不像話,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憤怒的情緒衝擊著我的心臟。

原來那十三年自以為是的善意,滋養出來的,是一頭從一開始便自私陰狠的野狼。

可笑我曾經,竟然還想要在任務結束之後,留在這個世界繼續與他相伴。

什麼溫良少年、清澈堅韌,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偽裝。

太荒唐了,實在是太荒唐了。

「不是的,師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你,我只是……」雲待月的語調明顯慌了。

「滾!多和你相處片刻我都嫌髒!」我用盡全力吼出聲來,雲待月被我觸及傷口,下意識鬆開兩分力道,我便趁機掙脫了他。

再回過身,紅蓮斷劍直指魔頭:「放我走。」

雲待月捂著傷口露出傷心的神色,他還想要說些什麼,下一刻,我將劍鋒一轉,對準自己,堅定說道:「若否,我死。」

場面一時間僵持住了。

許是看出了我目中的決絕,良久之後,雲待月啞聲說出一個「好」。

隨後鮮紅的唇角便從他唇角溢出。

我轉身便要離開,他卻從身後叫住了我。

「師姐。」他問,「你不會再原諒我了,對嗎?」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拄著斷劍一步一步走出魔宮,等到了魔域之外,我終究再也支持不住,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8.

紛亂。

夢中的場景不斷地轉換。

我看見這些年,我在不同的世界裡奔逃轉換,完成著一個又一個的求生任務。

可就算追溯到最開始的記憶里,我也沒能探尋到,我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於是我對著那虛無的黑暗大聲質問,我究竟是誰。

虛無沉默著,我能感受到它無聲的責備。

似乎在說:「就這樣不好麼?就這個樣子,何必要執著那令人傷心的過往?」

可這一次,我卻沒有再順從它。

「我想要知道。」我衝著那片黑暗固執地開口。

或許是我的不識趣惹怒了它,沉默著的黑暗想要給我一點懲罰。

於是塵封著的記憶出現一道裂痕。

一時間,無數的人聲在我耳邊炸開,尖銳的聲音像是要刺透我的耳膜,伴隨著劇烈的疼痛朝我頭顱里鑽。

儘管如此,我還是在那轟然不斷的講話聲中,認出了雲待月的聲音。

是雲待月,又不似他。

那聲音在我耳畔綻出一聲嗤笑,裹挾著無邊的戲謔,他說:「要本座放過這些正道人士可以,你來做本座的侍妾。」

他說:「玉如真,你想嫁人?你只能嫁給本座,無論如何,你都逃不掉。」

他還說:「你看,你所謂的朋友們,不過也是這般的貪生怕死之輩,本座鉤鉤手指,他們便將你像物品一樣送了過來。」

不……這不是雲待月。

縱然他一開始便不懷好意,縱然他曾經游移著轉向他人與我背道而馳。

縱然他曾經墮魔,不顧昔日情誼殺我。

也不該這般折辱過我。

這究竟是何時發生的事情?

我想不通,在無邊的痛苦中神魂欲裂。

便在此時,記憶的深處出現了那道模糊朦朧的身影,他一身紅衣,朝我微笑。

這一次,他的聲音更清晰了些,像在我耳畔低語:「小真,你莫怕,我來陪你,死生同命。」

我看不清他的臉,心卻先一步痛了起來。

眼淚順著面頰滑下。

不要走,不要走,我還沒牽住你的手。

9.

不知昏迷多久。

再度醒來時,我已身在我曾經的洞府之中。

昔日輝煌的宗門如今已成一片廢土,唯有我的洞府處一切如故。

我知道這是雲待月的傑作,空氣中還有著他未曾散去的魔氣,他就藏在不遠處,暗暗窺視著我。

「靈柩長埋深谷底,沒有永遠的秘密……」

「我醒來時,已是半死之身,傷我至深的男二隱藏在不遠處,望向我的目光肝腸寸斷……」

突如其來的旁白和伴奏讓我腦子一麻。

隨即旁白聲中斷,一道中氣十足的怒罵自我腦中響起:「我呸,這垃圾男的。」

這熟悉的語氣,頓時讓我懷念萬分。

「你回來啦,系統!」

「再不現身,莫說讓你擊殺雲待月,你怕是連自身都保不住了。」

我聽著他故作嚴厲的腔調,只覺得親切。

「我睡了一覺,身體好像變得強韌了許多,是你的功勞麼?」面對著系統,我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回答我的是一道略帶得意的輕哼。

「我這次又做夢了,夢見了我的往事,夢裡有個人一直陪著我,他說他叫莫言霜,你聽過這個名字麼?」我接著試探性問道。

回應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好半晌後,我才聽見系統生硬地轉移話題:「女主的機緣遲遲沒來,跟在雲待月身後為虎作倀,他早晚會顛覆整個世界,你要快點擊殺他。」

「好,我會想辦法。」我認真應道。

卻不知道是這句話觸動了系統哪一根神經,他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笑你能想出啥主意,你這顆正直的腦袋想出的辦法不就是走到雲待月跟前,給他一刀,然後再走開哈哈哈!」

「喂!」我面上有些掛不出,剛想要說些什麼來挽回尊嚴。

就聽見洞外疾風驟起,濃厚的魔氣彌蓋整個天地,祝離的笑聲從中傳來,她來勢洶洶:「玉如真,倒是我小瞧了你,雲待月是因為你變得不聽話的,那就從你開始收拾。」

回應她的,是一道陰冷的劍光。

「祝離,這不是你該來發瘋的地方。」雲待月手持著本命劍面色陰沉地從暗處走了出來,他一身水藍色的道袍,同舊時無二的裝扮,只是配著他那雙沾染魔氣的猩紅眼睛,總歸有些不倫不類。

祝離看見了他,就好似看見了天大的笑話。

「這是在做什麼?追懷過去,要我再叫你一聲師兄嗎?」

她說著,略一揮手,幽藍色的魔焱便自她掌心騰升起,那樣純凈又詭譎的藍色,是獨屬於前代魔尊的標誌。

「師兄,要用你那把破劍來挑釁我嗎?」在魔焱的映照下,祝離的眉目之間儘是挑釁。

「祝離變成純魔體了,這怎麼回事?!」我忍不住驚詫,原劇情里的女主亦正亦邪,在經歷了人間諸多苦事後,最終受到男主的感化,洗去魔性成就大道。

可她如今大道未成,卻直接摒棄體內一半仙骨變成純魔,原劇情里有這段嗎?

我在腦內狂 call 系統,系統在瘋狂翻書。

忽然,翻書的聲音停了下來,像是想到什麼,他忽然疑惑開口問道:「這個世界,有男主麼?」

我瞬間懵掉,來這個位面這麼久,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男主的名字。

我一直默認有這樣一位男主存在,卻對他的信息一問三不知。

甚至,眼下的劇情早就過了男主出場的節點,我卻在潛意識中沒有覺得絲毫不對。

就好像,那個人早已出現了一般。

我卻不知道他身在何處。

「莫言霜。」我忽然福至心靈,下意識地開口。

「什麼?」

「男主的名字是莫……」

「來不及了!男主未現身,女主黑化。你快去幫雲待月殺掉祝離,她本就是氣運之女,如今化作純魔,心中徹底無了善念,是比雲待月更加不受束縛的危險存在!」

我的話還來不及說完,系統忽然在腦內發出警告。下一刻,一把通體鮮紅的長劍出現在我手中。

是被修復如初的紅蓮劍。

「玉如真。」我聽見系統在腦內喚我,「我現在用你在從前所有小世界攢下的積分為你兌換十倍強化狀態,你要先配合雲待月殺掉祝離,之後再將雲待月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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