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政變,爹爹娘親決定分開逃命,姐姐選擇跟著有百人戍衛的父親。
父親輾轉流離,起事討伐逆賊時,她在軍營里選夫婿。
選了個俊美的百夫長,卻不幸成了寡婦。
而我跟著母親回到外祖家,吃穿不愁、養尊處優。
等到父親封王,我成為郡主,一道聖旨嫁入皇家。
姐姐為我送親時,嫉恨驅使她將金簪插入我的脖頸,一劍封喉。
再次醒來,我們都重生了。
這一次,她毫不猶豫選擇跟著母親。
「輾轉流離、成為寡婦的命運,就交給你了。」
可她不知道,看似和睦富裕的外家,才真真是折磨人的存在。
這世上所有的路,都得看人怎麼走。
1
「蕪禎、蘊初,這兵亂太突然,我們只能分開逃走。」
「到底跟著誰,你們是怎麼想的?」
兵荒馬亂的城頭,我們一家四口淚眼相對。
一邊是尚有官身的父親,一邊是出身商賈的母親。
一場政變引發了血流漂櫓,亂世中,不管做什麼選擇,都有可能顛沛流離。
姜蕪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母親。
雖然按照父母的商議,她比我大兩歲,若跟著父親大家都會省心些。
可她哭鬧不休,甚至要撞牆自戕,於是她如願以償。
待她和母親上了馬車,我看到姜蕪禎得意揚揚的目光。
她遠遠朝我張了張口,卻沒出聲:「姜蘊初,也該你當寡婦了。」
其中的意思,只有我倆能明白。
原來,我們都重生回來了。
2
大梁國祚不繼,一場邊疆的兵變引發了滔天巨浪。
擁兵自重的吳王一路打到京城,眼看著就要血洗皇宮。
為自保,父親母親決定各自逃跑。
身為督尉的父親接了密詔,還要保護太子。
而母親則不需要管旁人,一路回到江南外家即可。
家中只有我和姐姐兩個女孩,母親體弱,只能帶一個。
因此,需得我們姐妹兩個各自選擇。
父親有百人戍衛,跟著父親更安全,若成功驅趕叛軍,還能當官家小姐。
跟著母親,雖逃亡路上慘澹了些,但若平安到達外家,就能過富裕平靜的日子。
姜蕪禎向來看重眼前,上一世她認定在父親身旁更安全、更尊貴,便巧言令色故作乖巧:
「爹爹,阿娘,阿蕪大了,便不同妹妹爭阿娘了。」
後來,她跟著父親輾轉各方,父親舉兵起事,討伐逆賊。
許是受夠了軍營寂寞,她在行伍里挑起了夫婿。
因太子隱姓埋名的緣故,她瞧不上這個面黃肌瘦、形容落魄的小子。
選了一個又一個,看中了位俊美無儔的百夫長。
可惜,那百夫長是家裡捐的頭銜,內里不過是草包,在戰場上率先當了逃兵,被爹爹軍法處置。
她成了寡婦。
姜蕪禎怨恨父親不對她的夫婿法外開恩,便在父親身邊潛伏下來,把排兵布陣的消息都傳遞給敵軍。
父親差點身死。
待查出姦細是他的女兒,也只將她囚禁起來,將計就計,大破敵軍。
我便是在這時同爹爹重逢。
3
在外祖家嬌養了多年,我容貌端麗,氣度高華,更是大方地將積攢的錢糧捐贈給父親的軍隊,助他們取得最後的勝利。
待戰事一平,當年的太子即位,封父親為承平王,我為華安郡主,另有一紙詔書召我入宮為後。
而姜蕪禎,因早年裡在軍中便惹了太子厭惡,後來又有通敵之罪,只僥倖落了個苟活。
雖同是爹爹的孩子,和我卻有雲泥之別。
無人知曉承平王府還有另外一個女兒,她嫉妒得發狂。
我成婚那日,她苦苦哀求父親母親來為我送嫁。
雕花銅鏡里,我鳳眉明眸,妝容清麗,在莊嚴袞服映襯下顯得明艷又尊貴。
而寡居被囚已久的姜蕪禎滿身縞素,容色衰敗。
我即將入住中宮,母儀天下,來日光明燦爛,而她不知道還要挨過多少暗無天日的慘澹辰光。
在她眼中,是她把大好人生拱手讓給我,所以自然也能隨手奪去。
於是姜蕪禎趁我不備,她將滿腔恨意化成手中金簪,狠狠地戳進我的脖頸。
沒想到,我們竟又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分岔口。
選我走過的路,未來母儀天下的就是她,因此無論如何,這次她都要跟母親走。
如她所願。
4
父親和我目送母親和姐姐遠去,直到她們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俯身摸摸我的頭,嘆了口氣:「小阿蘊啊,往後跟著爹爹,怕是要十分辛苦嘍。」
「阿蘊不怕,阿蘊陪著爹爹。」我握起拳頭,目光堅定,惹得爹爹哈哈大笑。
方才,姜蕪禎大方地將私房錢都留給我,還硬擠了幾滴淚:
「妹妹,今後姐姐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爹娘紛紛誇她懂事。
只有我知道,她是在用這些銀錢贖買內心殘存的愧疚。
這一世,她會是嬌養的閨秀,富有的郡主,尊貴的皇后。
而我,會踐行前世她的命運,承擔她的不幸。
這區區五兩銀子,便是她支付的利息,從此我的厄運同她再不相干。
她篤定,顛沛流離的行伍生涯會同樣消磨我的意志。
可她不知道,看似簡單和睦的外祖家,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修羅場。
亂世之中想要自保,一要有錢糧,二要有兵曹。
前世我握住了錢糧,換取了母親平安和父親榮華,這一世,便試試兵權吧。
5
馬背上的逃亡之路屬實艱苦。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從前我只騎過小馬駒打馬球,如今卻咬著牙堅持,就連大腿的嫩肉被磨破也沒有吭一聲。
父親看我的額角直冒冷汗,要停下休整,我有些不服氣:
「爹爹,我們是在逃命,你不要小瞧我。」
「我既跟著爹爹,這點辛苦總是能忍的,有朝一日,我還想隨爹爹上陣殺敵,為天下百姓換一個公道!」
父親目光半是詫異,半是欣慰,對著我和藹地笑:
「阿蘊有志向,有野心。」
一旁的楊參將卻突然插嘴,語氣嘲諷:
「女孩子要什麼野心,刀劍無眼,這手啊,還是拿拿針線就行了。」
我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只對著父親鄭重道:
「爹爹,阿蘊知道當前還沒有本事撐起我的野心,所以請您不要當我是家中幼女,只當我是行伍下的小兵,讓我跟您習武練劍!」
我會讓足夠的實力支撐起野心。
父親高興地舉起我:「阿蘊深得我心!爹爹這身武藝便盡數教給我的阿蘊!」
天旋地轉里,我的心突然安定ṭŭ̀¹下來。
求仙問卜,不如自己做主,念佛誦經,不如本事在身。
6
此行,我們要從京城到西南同光武軍匯合,再馳援京師。
憶及前世,這場衛國之戰打了足足八年。
如今我十二歲,八年,已足夠將我磨礪成一把利刃寒光的寶劍了。
父親說,習武要刻苦。
我便束起長發,作男孩打扮,將自己丟到普通軍營里。
寅時便起身操練,先是拳腳內勁,再是刀劍斧鉞,最後是紅纓長槍。
同我一起練習的兵士中,總有人中途勸我:
「哎,都尉都走了,就別裝樣子了,來鬆快鬆快。」
只剩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兵同我一起。
我咬緊牙關,充耳不聞,繼續堅持,倒惹得旁人一臉不屑。
不為別的,只因我學的是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本事,不是學給旁人看的花拳繡腿。
安身立命的刀,若有任何一點欺騙,就會有一天狠狠扎進自己的胸膛。
身處何處,都要明白自己靠的是什麼實力說話。
前世,我靠頭腦和錢財,今世,我得靠拳頭和鐵血。
於是我更加刻苦,不僅勤練武功,還跟著爹爹熟悉地圖,推演沙盤,研習兵法。
我無須同那些小兵爭執廝混,我要成為將軍,便盯著父親學就好。
7
半年過去,我身量高了不少,筋骨結實,皮膚黝黑,手心粗糙,甚至能和成年兵士過上十幾招,仗著身量纖瘦,打不過還能周旋。
楊參將又來尋我的不痛快:
「嘖嘖嘖,你好好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嗎?弄成這個鬼樣子。」
「女孩子嘛,柔柔弱弱的就行了,就像你姐姐那樣。」
前世,想必他就是這麼馴化姜蕪禎的。
女人要柔弱,嬌小,順從,溫柔,只有如此,才能映襯出男人的高大神勇。
「楊亭,我爹好看嗎?」我反問。
「……」他一陣語塞,「都尉厲害就行了,好不好看有什麼要緊?」
我頷首:「正是這個道理,你不必在意我的容貌,總有一日,我會成為你的將領,你只需聽命於我。」
他大笑著離開,我卻毫不在意,必定踐行的誓言,我不會讓它落空。
一日爹爹收到外祖回信,信中說半年過去,母親和姐姐仍未到江南家中。
爹爹急了,當即要動身去尋人。
我猛然想起,前世淮安有叛軍細作挾持婦孺,是我將我和母親化成乞丐,才僥倖逃脫。
難道,母親和姐姐被挾持了?
我苦言相勸:
「父親,您坐鎮軍中才能安定人心,將此事交給我。」
他見我眸光堅定,也知我練功刻苦,有些保命的本事,便給我點了一隊人馬,咬著牙點頭放行。
那個日日陪我練功的小兵突然站出來要隨我一起,父親卻堅決不允。
我才知,這個瘦小的男孩,便是隱姓埋名的太子。
8
按照記憶,前世險些被挾持是在淮安府橫江城內。
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到此處。
和沿路的民不聊生不同,城內格外平靜。
原因無他,此處的方知府,是掀起叛亂的吳王的連襟。
重壓之下,自是靜水流深。
前世,我和母親路過此處,我便覺城門看守格外嚴苛。
我倆在客棧下榻後,總感覺有人暗中窺探,便趁深夜熟睡之時,將廚房的鍋底灰塗了滿臉,穿上破爛的布衣,趁著店家凌晨倒夜香的時刻,從後門逃出城。
後來才知道,橫江地處九省通衢,人員來往密集。
這橫江知府,日日替他的連襟挑著些官眷富戶軟禁起來,要麼逼降,要麼求財。
總之,只要被他盯上,便成了刀俎下的魚肉,任人宰割。
深夜,我穿著夜行衣偷偷潛入方知府用來囚人的別苑。
院內守衛森嚴,還有兩個小隊在交叉巡邏。
仗著身手輕盈,我四處探察一番,卻在一處院落聽到熟悉的聲音,是姜蕪禎。
「阿娘,您放心吧,爹爹和外祖,總會來接我們的。」
「再說了,這裡好吃好喝的,多待幾個月也沒什麼不好。」
「娘,你看,我新得的頭花好不好看?」
母親聽了並沒有覺得寬慰,反而更加哽咽:
「你外祖也就不指望了,可你爹爹若是顧忌著我們出了事怎麼辦?」
一旁的王嬤嬤也勸道:「大小姐,我們在逃命,財不外露才是正理。」
姜蕪禎倒是不高興了,甩了臉,賭著氣不再說話。
蠢貨。
不難推斷,此時她們被囚,必是因為姜蕪禎招搖顯擺,惹了不必要的注意。
逃命都逃不明白,看來有些人並不會因為多活一次就多長些頭腦。
9
摸清換防規律,我一個鷂子翻身下了牆,快步回到落腳處,同幾位同袍打了個商量。
寅時半,正是換防的時刻,我悄悄摸上這處二進院的西北角,正是母親和姐姐被囚的地點。
眾人剛在二門處交接完畢,此時守衛空虛,東南角卻突然起了火。
那火似是從室內燃起,越來越大。
下值的守衛有些猶豫,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兄弟們忙了ţû²一夜先回去睡覺吧,我們人夠了,放心吧!」
上值的守衛也有些猶豫,一個壯漢提著水桶飛奔路過:「兄弟們,來救火啊,我們撐不住了!」
就是此刻,我衝進房間,搖醒母親和姐姐。
母親到底是見過些世面,我雖沉默著沒說話,她只當我是父親派來營救的,順從地跟著我。
王嬤嬤也麻利地收拾起包袱。
只有姜蕪禎在大喊大叫:
「啊啊啊!你們是誰!強搶民女了!」
「我可是大梁皇后!別碰我!看你們誰不長眼!!」
……
我咬了咬牙,捏著她的下頜塞了塊臭抹布,順手將她捆了背走。
清晨一到,別苑就會發現有人員失蹤,因此我們必須像前世一樣,混在倒夜香的隊伍里。
同行的人機敏得當,總有辦法出城,我們約定好在城外五十里的驛站會合。
看到沾滿穢物,臭氣熏天的夜香車,抹布也堵不住姜蕪禎的嘴,她嗚嗚地叫著,像鯉魚打挺一樣掙扎不休,似是抗議像她這樣金尊玉貴的大小姐,怎能如此狼狽。
我一記手刀下去,世界安靜了。
待有驚無險地出了城,我們換了馬車,借著蒙蒙亮的天,我摘下面具,低聲道:
「阿娘,我是蘊初。」
10
母親見到我如此黝黑粗糙的樣子,一瞬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兒啊,你這是……你受苦了!」
我心下也酸澀不已,握住母親的手。
只見她一愣,摩挲著我握馬韁、拉長弓磨出來的老繭,更是傷懷。
姜蕪禎也在此時悠悠轉醒,看著我先是驚怒,待認出我是誰,便有些揚揚自得。
是呢,我們都變了許多。
她為了入主中宮,自是更重視保養打扮,面容粉嫩如桃花,十指不沾陽春水。
反觀我,像個整日風餐露宿的乞兒。
可惜,美貌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頭毫無用處,只會徒增危險。
抽出她嘴裡的抹布,解開她的桎梏,姜蕪禎邊揉著被磨紅的手腕,邊戲謔道:
「妹妹,半年不見你怎麼同我越來越不像了?倒是跟王嬤嬤有些相似。」
王嬤嬤已經年逾四十,她聞言頷首,不敢多說話。
我眼觀鼻鼻觀心,也不搭茬。
王嬤ƭú₈嬤精通庶務,為人麻利潑辣,我前世能掙下偌大家業,沒少倚仗她。
在這時候還得罪王嬤嬤,我懷疑姜蕪禎在智力方面有些難言之隱。
11
由於姜蕪禎自詡選了跟著母親之後,人生自會一順百順。
她遇事根本不動腦,被軟禁之初便將自己的來歷去處吐露得乾淨。
此時回江南便危險重重,我決定帶她們先回軍營,休整一番後再派人護送回外祖家中。
路țü₂上她反覆作妖,我只當看不見,到了軍中,母親自去同父親相聚。
一日我操ẗû₌練完畢,母親拉住我便哭:
「阿蘊,你快替我勸勸你姐姐,她……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同以前大不一樣了。」
我才知道姜蕪禎來了這兒倒是如魚得水一般,整日藉口學防身術,在營中同那些兵油子廝混。
我知道,她在溫習前世被「眾星捧月」的辰光,除此之外,她還在找一個人。
藉助自己的美色,找一個前世印象中器宇軒昂,矜貴溫和的人。
我到校場時,她正在同一群新兵比試射箭。
只見姜蕪禎一身白衣,腰肢束得極緊,胸脯卻高高挺著,瘦弱的胳膊拉不開弓,在那裡跺著腳撒嬌:
「哎呀,你們別笑啦!人家已經很努力啦!」
那些男子目光在她周身上下游移,待看夠了就捧場叫好:
「阿蕪真是嬌柔可愛,娶妻就當如此。」
姜蕪禎聞言羞紅了臉,扔了弓箭在那兒捂臉扭腰,看似羞怯,卻十分自豪。
我目光穿透眼前的鬧劇,仿佛看到了她的前世。
她從來都是個軟體動物,別人賜給她一句讚美,她就像得到了一根嶄新的脊樑。
我此時已是小小的副尉,抬腿走過去,伸手,搭箭,張弓。
「咻」的一聲,鳴鏑尖銳,利箭穿過她精心搭配的步搖,刺破長空,百步之外,正中靶心,箭尾震顫不休。
旁人練習三年也未必能有此成果,這便是我日夜苦練兌現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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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蕪禎的表情出現了裂縫:
「姜蘊初,女子講究貞順柔和,你整日舞槍弄棒,太不像話了。」
「閉上嘴,來父親營里尋我。」
我不同她爭執,撂下一句便走。
姜蕪禎怨毒地盯著我離去的背影,和她預期相反的是,那些男子並未順著她的話繼續奉承,而是好奇地詢問:
「這也是姜都尉的女兒嗎?果然英姿颯爽,不愧是將門虎女!」
男人,是最會掂量輕重的生物,對待玩物和強者,從來都是兩個態度。
若女人同他們相當,或者強一點,便會惹得他們厭惡。
可若是強上許多,遙不可及,便會得到敬佩。
姜蕪禎氣得咬碎了一口銀牙,卻無可奈何。
她不敢指責方才那些奉承她的男人,眼前能欺負的只有一個看著我背影的黃毛小子。
「去,給本小姐牽馬來。」她矜貴地抬起下巴,頤指氣使。
黃毛小子莫名地看了她一看,轉身便走。
就這樣,以貌取人的姜蕪禎大小姐,又一次惹了太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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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蕪禎在此處討不了好,又沒尋到她前世印象中的太子,便日日催著母親回外祖家,好儘早踐行她養尊處優富家小姐的命運。
父親母親本就對她的言行頗有微詞,沒太多猶豫,便點了頭並派了一隊士兵護送。
臨行前,她向父親盈盈拜別:
「爹爹保重,若蕪禎有了錢糧,定第一時間拿來奉送軍中兵士。」
父親抿著唇,不置可否,近來姜蕪禎的言行已讓他這位督尉聲名和威信受損,這是短時間內難以修復的。
又扯了我到一旁,似是說姐妹間的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