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是有點幸災樂禍是怎麼個事?
【奶,奶,爺的臉都快氣綠了。】
奶奶沒回應我。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陳安身上。
心情有些複雜,而且羞澀。
陳安話不多,只是沉默地走在奶奶身側。
夕陽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眉眼深邃,帶著一種經歷過風霜的沉穩和硬朗。
不像爺爺,風一吹我懷疑他就會倒。
陳安把奶奶送到家門口,停下腳步:「就送你到這兒吧。」
奶奶抬起頭,臉頰還帶著未散的紅暈:「謝謝你啊,陳安哥。」
陳安看著她,目光很深。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
「我剛回來,還有些手續要辦,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說完,他轉身離開。
奶奶站在門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沒動。
【別看了別看了,人都走沒影兒啦!】
我笑嘻嘻打斷
【快,跟我老實交代,怎麼個事?】
奶奶嘆了口氣。
【他算我...鄰家哥哥,家境不好,爹媽去世得早,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後來參軍了,開始還有幾封信,後來...】
【我爹覺得他無根無萍,前途未卜,不太同意,加上周繼安又回來了...】
原來如此。
也算是天意弄人。
前世陳安回來時,奶奶跟爺爺已經訂親。
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奶奶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屋子。
太爺爺正坐在屋檐下編竹筐,看見奶。
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碰上陳安那小子了?」
奶奶點頭。
太爺爺低下頭繼續手裡的活計,半晌,才慢悠悠道。
「那孩子,聽說在部隊里立了功,現在轉業回來,安置到縣裡武裝部了,吃公家飯的。」
這話說得平淡,但意思卻明白。
可以,我同意了。
奶奶沒接話,只是耳根又悄悄紅了一點。
他倆的事,太爺爺多少知道一些。
他到底是希望奶奶幸福的。
原本不放心陳安在外參軍,如今,他回來了。
7
陳安回歸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小村。
而比這消息傳得更快的,是爺爺在奶奶這裡碰壁,以及陳安為奶奶出頭的事。
村裡的風言風語立刻調轉了方向。
「怪不得王婉柔看不上周繼安了,原來是陳安回來了!」
「陳安現在可是幹部了!周繼安一個窮學生拿什麼比?」
「我就說婉柔那丫頭精明著呢,以前是沒得選,現在好的回來了,還能要那次的不成?」
這些議論傳到爺爺耳朵里,無異於火上澆油。
他向來心高氣傲的人。
受不了這種對比和貶低。
尤其是當初各方面都不如他的陳安。
他憋著一股勁,想要證明自己。
大學通知書下來那天,他考上了。
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村裡獨一個大學生。
爺爺家裡高高興興為他辦了升學宴。
都是一個村的,奶奶也去了。
爺爺穿著嶄新的中山裝。
胸前別了一朵大紅花,被鄉親們簇擁在中間。
他端著酒杯,目光穿過人群落在奶奶身上。
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炫耀和期待。
「婉柔。」
他走到奶奶面前,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都聽見:「我考上了。」
奶奶點點頭,語氣平淡:「恭喜。」
爺爺臉上的得意更明顯了。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婉柔,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知道你之前是鬧脾氣,只要你現在點個頭,等我大學畢業,工作穩定了,我們就…」
還在給我奶畫大餅!
我果斷拆穿。
【他想要你供他大學四年學費。】
奶奶一口酒全噴子爺爺新買的中山裝上。
...
前世,爺爺大學四年的學費都是奶奶供的。
通知書到手那天,爺爺握著奶奶的手,紅著眼眶。
「婉柔,只有你能幫我了…等我畢業,分配了好工作,我一定風風光光娶你!讓你過上好日子!」
奶奶信了。
她求著太爺爺,預支了家裡的錢,又承包了村裡最累的工分活。
天不亮就起床,去公社的磚窯幫工。
中午隨便啃兩口窩頭。
下午又跑去給鎮上的編織廠編竹筐。
晚上,還在煤油燈下糊火柴盒。
她像個連軸轉的陀螺,最後累得直不起腰。
那個年代,供一個大學生,幾乎是傾全家之力。
奶奶用自己單薄的脊樑,和太爺爺半生的積蓄。
硬生生為爺爺鋪平了求學的路。
也就是在那幾年超負荷的勞作里,奶奶落下了腰痛的毛病。
開始時只是隱隱作痛,後來變成陰雨天就直不起腰。
嚴重時甚至需要扶著牆才能慢慢行走。
再後來,爺爺大學畢業了。
兩廣發展迅猛,爺爺靠著奶奶的本錢干起了批發的生意。
生意越做越大。
在縣裡買了地皮,蓋了房子。
可奶奶的腰還是不好,去了醫院,醫生只說好好養著。
我 5 歲那年,奶奶腰痛哼了一夜。
爺爺沒安慰她就算了,還睡去了客房。
那時我不懂。
媽媽肚子痛爸爸都會替她揉一整夜。
爺爺怎麼不替奶奶揉揉腰呢?
8
升學宴結束以後。
爺爺就開始挨家挨戶地借錢。
他家裡窮得叮噹響,根本湊不出學費和生活費。
原本是想 PUA 我奶,讓她出錢,沒想到我奶現在是鈕鈷祿氏。
他還沒說話就被噴了一身酒。
哪敢再問。
他只能拉下面子去找了村裡幾個家境稍好的人家。
但無一例外都被婉拒了。
最後,他找去了陳秀荷家。
但連陳秀荷的面都沒見到就被他爹推了出去。
「沒錢,留著給二蛋娶媳婦呢。」
最後還是太爺爺不忍心村裡唯一一個大學生被埋沒。
以村長的名義發起募捐。
爺爺才去了大學。
走之前,他來找了奶奶。
月色落在他清俊的臉上,他猶豫再三,還是道。
「婉柔,你等我回來。」
奶奶沒說話,我也一時拿不准爺爺是什麼意思。
他不是一直喜歡陳秀荷嗎?
直到他走後幾天,奶奶無意間聽到陳秀荷在跟別人聊天。
她紅著臉。
「繼安哥說了,讓我等他回來。」
靠!
廣撒網啊!
我忍不住咂舌。
【以前真不知道我爺這麼渣啊。】
奶奶表示贊同。
【還不要臉。】
爺爺走了,但村裡的閒話並沒停。
他們說周繼安這一走,是鯉魚跳了龍門,以後就是城裡人。
可惜了,我奶沒抓住。
我奶當即就站了出來指著那人的鼻子。
「王桂花,你這麼願意怎麼不自己抓呢?小嘴嘚啵嘚啵張嘴就拉,是不是欠收拾?」
王桂花也知道我奶現在虎得很。
一個閃身就跑了:「我不跟你這個瘋女人一般見識!」
我奶不依不饒,拿著糞瓢就追了上去。
「淦嫩娘,別跑!」
王桂花哪敢停,一停就屎到淋頭了。
她一股腦衝到村尾。
村尾獨棟房子裡走出來一個人,是陳安。
我奶眼疾手快,當場扔了糞瓢。
「咳咳,陳安哥,你怎麼在這。」
陳安笑了笑。
「辦點事,你呢?」
我奶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天氣好,我散散步。」
陳安懶得戳穿,只是默默撿起地上的糞瓢。
語氣無奈。
「女孩子家家的,別老整這些東西。」
奶奶不語,只是一味地臉紅。
9
陳安如今算是有鐵飯碗了。
他長得好,性子好,還是當兵回來的。
村裡有好些姑娘往他身邊湊。
他也算專一,來者都拒,除了我奶。
甚至還主動來家裡獻殷勤。
他不愛說話,來了就幫太爺爺做事。
挑水,劈柴,修屋頂。
有時會帶點供銷社的稀罕點心,有時會帶幾尺好看的布料。
明眼人也都看出來了,這是有心思在我家的。
太爺爺對他很滿意。
「商量商量,把事訂了?」
太爺爺抽著旱煙,看著院子裡的兩人似笑非笑。
奶奶當即跑回屋裡,耳根通紅。
「說什麼呢爹!我要掙錢!」
在我的灌輸下,我奶現在是新時代女性思想。
搞錢才是真道理。
有了錢,什麼樣的小鮮肉搞不上手?
到時候一天換一個...
咳咳,扯遠了。
從哪裡來賺第一桶金呢?
契機是陳安送來的一塊布料。
料子括、不易皺,在城裡是時髦貨。
但在我們這鄉下地方還少見。
奶奶摸著料子,心裡有了主意。
她托陳安以優惠價弄來了幾匹不同色的料子。
又拿出自己這些年攢的所有私房錢。
說服太爺爺支持了一些,把這批布盤了下來。
她手藝巧,眼光也好。
我稍微描述了一下現代襯衫,她立刻做了出來。
襯衫新穎好看,穿著在村裡一走,引來了眾多視線。
有人上門問襯衫哪買的。
奶奶笑眯眯地:「我做的。」
如此,奶奶賺到了人生中第一桶金。
她收費合理,做工精細,名聲很快就傳開了。
不僅本村,連鄰村的人都慕名來找她做衣服。
再後來,她又做出了其他的款式。
靠著我的理論和她的巧手,一個小型的製衣作坊,就這樣辦了起來。
這期間,爺爺從大學裡來過幾封信。
信里先是描述大學的新鮮生活。
字裡行間透著優越感,後來字跡漸漸潦草。
內容也變成了抱怨生活的清苦和學業的繁重。
我點明主題。
【沒錢了,找你支援來了。】
奶奶反手就把信燒了。
「晦氣。」
10
爺爺大二那年,奶奶的生意已經做到縣裡了。
而隔壁陳秀荷被逼婚了。
對方是個鎮上喪偶的供銷社主任。
年紀比她大不少,但彩禮給得大方。
陳秀荷不願意,在家裡鬧了幾場。
被她爹打得半死不活。
她從家裡逃了出來,求奶奶借她一點錢。
她哭得梨花帶雨。
「婉柔,婉柔求你了。」
「反正你也不愛繼安哥,不如你就成全我吧?我求你了。」
奶奶起身,從抽屜里掏出一個布包。
她取出足夠的路費外加一個月的生活費遞給陳秀荷。
「去吧。」
我不理解。
【奶,為什麼要幫他們啊?】
奶奶笑了笑。
【大孫女啊,有一句話叫相看兩生厭。】
陳秀荷的失蹤在村裡沒掀起太大水花。
只聽說她爹氣得摔了碗,又無可奈何。
奶奶的製衣作坊越辦越紅火,還招了很多工人。
她已經成為了村裡第一人。
太爺爺提出讓她當村長,奶奶不願意。
「爹啊,我每天開廠已經夠忙了,真忙不過來。」
太爺爺:「忙不過來喊陳安幫你不就行了?」
陳安休沐時常來,有時帶些城裡的點心,有時默默幫著搬布料。
太爺爺看著院裡並排晾著的新式襯衫,又看看正在修籬笆的陳安,嘆氣。
「死妮子天天忙,我這把老骨頭還等得起幾年??」
奶奶裝聽不見。
爺爺的信再也沒來過。
一年後,陳秀荷回來了。
還挺了個大肚子。
她穿著一身明顯不合身且洗得發白的舊衣裳。
臉上沒了往日風情,只剩下疲憊和風霜刻下的痕跡。
聽說她在家門口跪了兩個小時後來跪暈倒了他們家才讓她進去。
村裡這點事。
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傳遍整個村。
陳秀荷的事,奶奶當晚就知道了。
一年前,她靠著奶奶給她的錢找到了正在上大學的周繼安。
兩人一開始還好。
後來沒錢了,周繼安還要上學,家裡全靠陳秀荷養。
她在外打零工,洗衣服,洗盤子。
周繼安剛開始是感激的。
慢慢的,就開始嫌棄了。
嫌棄她沒文化,只會幹體力活,不像城裡姑娘有見識有人脈。
陳秀荷也開始埋怨周繼安眼高手低,一點錢賺不到只會畫大餅。
她都快懷孕了還要做工。
周繼安罵她潑婦,庸俗。
兩人開始沒日沒夜地吵。
最後陳秀荷實在受不了了,跑回來了。
聽完以後,奶奶倒沒什麼表情。
而我目瞪口呆。
【早聽過貧賤夫妻百事哀,還沒結婚呢,就相看兩生厭了?】
我又開始佩服我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