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哄的人是我。
他甚至在這樣的情況下,都還在勸說著我要遵紀守法。
「死鬼,專心一點。」
外面淅淅瀝瀝開始下雨。
後來手機提示,暴雨橙色預警,未來兩天將持續暴雨天氣。
我在家呆了兩天。
過分平靜的生活在兩天後,公婆兩人拎著日常物資過來給我補充時徹底打破——
可憐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站在門口凌亂。
他們目瞪口呆。
和屋裡剛端出菜、腳下扣著鎖鏈,脖子胸口還有可疑紅痕的男鬼丈夫對視上。
公公:「……王淑芬,你看見了嗎?」
婆婆:「嗯。」
在廚房的我聽到動靜探出頭:「怎麼了?」
猝不及防地。
我與兩臉呆滯表情的公公和婆婆對上眼。
我:「……」
溫裴將菜放好後,默默地將深 V 領子攏了攏。
「哈、這天真熱。」
我不自覺地扭頭看向一旁的立式空調——
二十二度。
平生第一次。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家裡有個長得跟丈夫一模一樣的男人。
哪怕,這個男鬼丈夫就是溫裴本人。
無論是以上哪個,對於眼前的兩個中年人來說,都不太友好。
前者是道德與底線的選擇。
後者是玄學問題。
18
短暫的面面相覷後。
沙發上的抱枕忽然接連爆了兩個。
再回頭。
餐桌旁已經不見人影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那麼大個被鎖著的男鬼丈夫呢?
就這麼沒了?!
爸媽紅紅火火地拎著菜來,又恍恍惚惚地相互攙扶著回去。
他們連飯都沒吃。
將剛才眼前看到的一切合理化成是自己年紀到了,看到的幻覺。
我:「……」
人走了之後,我對著空氣喊了兩聲溫裴出來吃飯。
結果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溫裴消失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冷靜地下樓買了把刀。
剛付完款。
眼前一黑。
耳邊猛地空鳴,震得我恍惚只聽到了自己心臟、身體各處脈搏跳動的聲音。
倒下的那一刻,我聽到他的聲音——
【啊啊啊啊沒看到我老婆暈了嗎?我要回去!】
【胡說八道,這鎖鏈是我們這玩的是情趣,哪來囚禁?沒品的東西!】
【你什麼意思,她只是買了把刀而已。】
【別把人想得太陰暗了好吧,那是用來切西瓜的!】
……
沒想到那塗了東西的鎖鏈,能聽到聲音。
真好。
眼看著我快倒下了。
收銀員嚇得大驚失色,連忙掰開旁邊的糖果盒子,給我強行塞了一把糖豆進嘴巴。
我又醒了。
「謝謝。」
我從身上摸出一百塊,硬塞給店員。
「給你的。」
耳邊輕呼一聲,我好像聽到溫裴如釋重負的聲音。
【原來是低血糖,真是嚇死我了。】
那把刀我退了。
店員看我的眼神帶上了頓時有些不一樣。
最後卻一言不發,給了我一把糖。
耳邊溫裴的聲音在與人爭執:【我老婆一直都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哪裡來的危險行為?】
【退刀行為哪裡可疑了?】
【就不能是我老婆忽然想用勺子挖著西瓜吃嗎?】
【快點、快點,讓我回去。】
【明天就是我的忌日了,今晚我回去給她個驚喜!】
我忽然有些安心了。
等了一晚。
男鬼丈夫沒有回來。
而那一家人,拎著東西又來了。
我剛開門,就看到他們討好的笑。
小孩漫不經心地跟在身後,左邊耳朵這回多了個暗紅色的耳釘。
「今天是他的忌日。」
「你戴那麼紅,是在慶祝嗎?」
為首的女人被我一噎,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
低頭看了看自己故意穿的洗得發白的衣服。
「林小姐,我們……穿得很樸素。」
「我知道你有氣,但尋這個由頭髮泄,未免也太過……」
我抬眼,定定地看向她身後的少年。
「摘掉。」
女人反應過來了。
她擰著少年的胳膊,上手將耳釘給摘下來,罵他不懂事。
大概是被下了面子的自尊心在作祟,少年並不服氣。
「媽——」
「一個耳釘而已,她就是故意找茬的!」
19
啪——
很清脆的一聲響。
少年的頭偏過一邊,臉上明顯一個印子。
他的眼眶紅了。
「媽!!」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
這仿佛是一個開口。
他將積攢已久的情緒發泄。
幾乎是咆哮著喊出來:「一年了,你每次都壓著我來,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可她總是能尋到理由挑刺。」
「最後又扯上那個死人!」
「真他媽晦氣。」
「那就是意外,是我喊那車爆炸的嗎?結果全怪我身上!」
話音剛落。
女人臉都黑了:「你快給我住嘴!!」
我聽得一清二楚。
自然垂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我有些發抖。
「可如果不是因為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害死一條人命的兇手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不僅活得好好的,甚至還遺忘了他對別人家庭造成的傷害。
這讓我怎麼不恨?
少年敏捷地伸手,早在女人巴掌再一次落下之時。
他猛地上手推開她。
「滾開。」
女人後退著趔趄,我下意識地將人託了一把,不至於讓她往後摔。
那少年跑了。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告訴自己要冷靜。
不要著急,一步步慢慢來。
「你家的教育,真失敗。
「這一巴掌打不醒基本的常識,也沒喚起良知,不知道……你們能保護他多久。」
女人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抬手抹去了眼角的一點濕潤,睨眼看她:「……那你還真是可悲。」
20
一路沉默。
到達目的地後,黑色的墓碑旁邊多了兩束花。
公公和婆婆已經在那了。
剛下車。
我就【看到了】沖我飛快飄過來的男鬼丈夫。
【啊啊啊老婆,我好想你!】
【那邊說給我開了特殊通道,你現在能看到我嗎?】
淺淡的香火味道擁入懷中。
我被溫裴抱了個滿懷。
哪怕穿透而過。
他還不信邪地摟了好幾下,【嗯?】
【應該是旁邊有人,所以才這樣。】他反應過來,下意識解釋。
我愣在了原地。
心情忽然變得好一些了。
至少,他變成鬼之後我還能再見到。
換做別人……就不一定了。
男鬼丈夫:【能看到就眨兩下眼睛。】
我緩慢地眨了兩下。
最後我放下花,摸了摸冰涼的墓碑, 輕聲道:「我也很想你。」
算是間接回應了他。
爸媽已經見怪不怪了,將空間留給我獨處。
身後跟過來的女人也上來送了一把花, 輕聲道:「抱歉。」
然後靜默。
沒想到才過了不到五分鐘。
身後女人電話響起。
接通的十幾秒後,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手上的電話掉了, 隱約對面醫護人員緊張急切的聲音:
「喂喂?還在聽嗎,這裡是 A 市人民醫院急救中心,你的家人段佳琦車禍受傷,正在搶救……」
21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
只不過這次悲傷的, 是對方的家人。
一年前,這個不滿十二周歲的小孩因開車上路造成事故, 導致三傷一死。
一年後,因為發生爭執且沒有意識到錯誤的少年跑了出去。
他開上自己校外結交的小夥伴改裝的鬼火車散心, 在拐彎處為尋求刺激的心理作祟而加速,最終導致了他的死亡。
怎麼說呢?
很惋惜, 但並不可憐。
「禍生無本,福至有因。」
飛蛾撲火,火焦飛蛾, 莫要稱災禍生之無因。
怎麼不算是無底線地溺愛和縱容,造成如今這副模樣。
好可悲啊。
我好心地彎腰替女人撿起手機,塞她手上。
然後,十分惡劣地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快點去吧,要是晚了。」
「可就像我當初一樣, 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女人猛地對上我的眼, 看向我的眼神摻雜很多複雜的情緒。
最後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看她狼狽的背影,我的心裡生出詭異地暢快。
竟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 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可就算是你的兒子死了!」
「我的丈夫卻再也不能回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輩子, 就算溫裴能以魂的形態待在我身邊,可他終究是死了。
人死不能復生。
這個事實我沒辦法改變!
旁邊的男鬼丈夫漸漸顯現出形態。
他沒有車禍的記憶。
只知道我現在很難過。
「林聽, 別哭。」
「我在呢。」
他抓著我的手, 放在自己沒有心跳的左胸上。
觸手一片冰涼死寂。
積攢已久的情緒崩潰,我更難過了。
哭得好大聲!
……
22
不知過了多久。
我總算是緩過一點了。
男鬼丈夫看向我的眼神緊張且擔憂, 小心翼翼地詢問:「林聽, 你應該沒背著我做什麼吧?」
他的眼底藏不住事。
就差把怕我犯法寫在臉上了。
我一愣。
眼眶裡的淚水打著轉,最後硬生生給憋回去了。
我:「……」
最後。
我啞著嗓音解釋:「我承認自己是有報復的念頭。
「但我是真沒幹。
「誰知道他就出意外了呢。」
男⻤丈夫肉眼可⻅地鬆了口⽓。
「那就好!」
我紅著眼睛,幽怨地盯著他。
難道我在他眼中只是個隨時有可能會犯事的人嗎?
溫裴牽著我的⼿。
歪了歪頭:「走吧。」
「我們回家!」
(完)
小番外
我是在⾼中遇見溫裴的。
那時元旦,學校不放假,我拿著⽔杯去接水。
迎⾯而來一個清俊的男生二話不說, 他上來就給我塞了⼀個紅包。
茫然對視的瞬間, 他沖我笑:「元旦快樂!」
那⼀刻。
我真的狠狠⼼動了。
而在打開紅包發現⾥面是三百塊錢之後, 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如此慷慨且好看、看著還不⼤聰明的男生,很合適當我丈夫。
我要追他!
後來憑藉著實力碾壓,我霸榜年級第⼀。
他終於記住我了。
⽅式有點不對,但結果是好的。
就是偶爾他死死盯著我,恨不得將我看出朵花來那種眼神, 總是讓我有些難以忽視。
於是我主動敲了敲他的桌⾯,垂下眼輕聲道:「下次別盯著我看了。」
「你專心⼀點,就不會考第二了。」
溫裴:「……」
他為什麼只能考第二, 我難道不知道嗎?!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少年耳朵紅得滴血。
連脖頸都染上了粉色。
⻤使神差地。
我上⼿捏了捏。
「你好漂亮啊。」
溫裴刷地一下站起來,跑了。
我將這⼀切歸結為少年的敏感⼼事。
下次不可以這麼魯莽了。
……
再後來。
溫裴跟我在⼀起了。
他黏我黏得緊。
我怕早戀的事情暴露, 只能在放學回家後拚命學習。
生怕成績下滑一點,被班主任發覺了異樣。
一次摸底考。
溫裴看著拉了近九十的差距,絕望地閉了閉眼。
完了。
他好像……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