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媽媽傳遞過來的憤怒和悲傷,二嬸是拿著刀往媽媽心口上扎。
我看著二嬸微微一笑,隨即開大反擊。
我拉著媽媽冰涼的手撒嬌道:「媽媽,我就是你的小寶貝。
「我們走吧,別理二嬸了。
「她說不過你就開始胡言亂語,太過分了。」
我拉著媽媽轉身就走。
我不知道怎麼樣讓二嬸感同身受,但我知道,看著自己生的女兒管別人叫媽,她絕對不舒服。
就像我看著她呵護別的女兒,把我當成要防備的敵人。
媽媽臉上的神情漸漸恢復,摸了摸我的臉蛋。
溫聲說道:「嗯,我們走吧。
「你爸爸今天出差回來,定了上次你喜歡的餐廳,我們晚上一起去。」
至於二嬸,她只是一個外人。
11
我們剛走出辦公室,只聽撲通一聲。
我被嚇得回頭看向聲源。
二嬸暈倒了。
晚飯泡湯,鳴笛的救護車駛進校園。
我站在人群中央,隱約聽見傳言,說我在辦公室把一個貌似是我親媽的人氣暈了。
我的好名聲怕是要毀於一旦。
我跟媽媽百無聊賴地坐在二嬸的病床前。
很快何楚遙和何楚逍聞訊趕來,我自認為可以撤退了。
「媽媽,我們走吧,爸爸已經下飛機了。」
我拉著媽媽的衣袖。
還沒踏出病房,二嬸虛弱的呼喊聲就傳來了。
「帆帆。」
煩死了,真是晚走一步。
她晚一分鐘醒也好啊。
「帆帆。」
像是叫魂一樣,叫個沒完。
「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帆帆單獨說說話,我們母女還沒好好說過話。」
她懇求地看著媽媽。
「大嫂,看在我病了的份上,你行行好吧。」
我笑著看向媽媽,安撫她的不安。
「媽媽,我和二嬸聊兩句我們就回家。
「爸爸還在等我們呢。」
病房門關閉的時候,我瞥見了何楚遙紅紅的眼眶。
我拖了把椅子坐到病床前,凝視著她。
「二嬸,你想聊什麼?
「說吧。」
她低低地說了聲,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
「帆帆,你能叫我一聲媽媽嗎?」
我皺了皺眉:「二嬸,請你禮貌一些,不要提這種無理的要求。」
我作勢就要掏出手機殼裡的戶口本複印件。
她直接按在我的胳膊上,制止了我的行為。
「媽媽就這一個願望。」
我堅定地說道:「不行。」
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帆帆,媽媽懷胎十月生了你,連一聲媽媽都沒有嗎?」
我很煩她打感情牌。
起手落子,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二嬸,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不要無理取鬧。
「失去了才珍惜的戲碼,我沒工夫陪你唱。」
本來就沒相處過,哪來的孺慕之情。
就算有,見面第一天也沒了。
二嬸聽了我的話,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怎麼忍心對媽媽這麼冷漠。」
她扭過頭去,猛地乾咳,最後手帕上竟然有血跡。
嘴角還沾著一點血紅。
我哪見過這種場面,嚇得直喊媽。
二嬸欣慰地笑起來:「帆帆,你終於願意叫我一聲媽了。」
我六神無主,飛奔向門口,像極了被嚇到的土撥鼠,瘋狂喊著:「媽!」
媽媽就在門口,一把抱住我。
「怎麼了,別怕,媽媽在呢。」
我慌亂地指著病房內。
意識到不對的何楚逍、何楚遙衝進病房。
等我回頭張望時,何楚遙已經捏著染血的手帕號啕大哭。
12
二嬸病了,據說是胃癌。
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一家團聚。
也就是把我從爸爸媽媽的戶口本上移下來,放進她的戶口裡。
「帆帆,媽媽來接你放學。」
二嬸擠開了媽媽,湊到我跟前,伸出手想接我的書包。
我焦躁地看著她站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殷勤的模樣,忍下了想脫口而出的話。
畢竟她是一個病人。
但我一個高中生,早就過了需要別人幫我拿書包的年紀。
我也不需要她現在這樣作出一番好像很愛我的姿態。
明明就是不愛,為什麼非要裝。
愛與不愛,太明顯。
我能看出來。
拿我當靶子刺激媽媽是不是會讓她很開心?
不好好養病,成天作妖。
我抿著唇走到媽媽身旁,把媽媽擋在身後。
揚起頭看向二嬸,眼神帶著防備:「你又要幹什麼。
「當初你自己同意我上爸爸媽媽的戶口,現在又反悔了?」
我真的想問問她,憑什麼?
就因為她生了我,所以她可以隨意決定我的歸屬?
如果此刻得了胃癌的人是我,卑微乞求她的愛意,她會說愛我嗎?
會滿足我的一切願望?會不會說我無理取鬧然後徹底厭棄我?
我不會為了一個放棄我的人而傷害真正對我好的人。
我隨手指向了在車旁站著的何楚逍和何楚遙:「你的孩子在那,我是媽媽的孩子。」
她的病不是我造成的。
我的苦卻和她有關。
生而不養。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生。
隨便去領養不行嗎?
反正血緣不重要,是不是懷胎十月也不重要,只要相處久了就行。
明明最初,她以為何楚遙是我。
但現在,她叫何楚遙,我叫何帆。
「帆帆,別這麼對媽媽。
「媽媽真的後悔了。
「你原諒媽媽好不好?」
二嬸眼裡有著要落的眼淚,但我就是感覺不到她的愛意。
或許她的愛意太淺,又或許包裹著層層目的。
比如爸爸媽媽的財產歸屬。
畢竟在我出現以前,爸爸媽媽的財產沒有明確的繼承人。
我覺得,即使我稱了她的心意,她也不會像對何楚遙那麼對我。
因為我扭頭就走,乾脆利落地不要她了,她看著我和媽媽親親熱熱,才會萌生出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懷胎十月的孩子和別人好。
她嫉妒媽媽。
正如那天的我嫉妒何楚遙。
13
我拉著媽媽走了。
當晚,二嬸住院。
二叔打電話把我罵了一頓,我掛斷後他換著電話打過來。
最後還打了家裡的座機。
之前不知道死哪去了,現在倒是跳出來一口一個「我是你爸」,隨意指責我。
想拿父親的身份壓制我,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甚至開始罵媽媽嫉妒別的女人能當母親,說爸爸鬼迷心竅,守著不能下蛋的女人過一輩子。
爸爸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直接卡了二叔的項目。
然後連夜查出了二嬸裝病。
我被震驚了。
她竟然是裝的。
什麼胃癌吐血全是假的。
私人醫院的醫生被買通做戲。
根本沒有病,全是為了騙我。
我作業都顧不上寫,穿著睡衣就跑到客廳。
我和媽媽坐在沙發上,聽著爸爸喝了一杯水後才講完來龍去脈。
驚得嘆為觀止。
爺爺打了個電話,讓我不要害怕。
我沒怕。
有爸媽在,我什麼都不怕。
我捧著自己的小臉蛋,嘖嘖稱奇:「二嬸這局布得也太大了,她不怕被戳穿嗎?」
爸爸擼了一把我睡衣帽子上的熊耳朵,氣定神閒地說:「誰會和一個得了癌症的病人過不去。
「就算被戳穿了,說是愛女心切,心急之下才昏了頭干出這樣的事,也能博個好名聲。
「她現在是狗急跳牆。
「不少人背地裡看她笑話,以前嘴上沒遮攔,得罪了太多人。
「現在親生女兒不認她,你外公外婆也罵她沒腦子,把孩子逼走了。」
外公外婆我見過,他們對我還不錯,但話里話外也想讓我認回去。
見了一兩次,我就不想見了。
天平早已歪掉,他們表面的公平就成了一種偏心。
但誰讓人家有十幾年的感情呢?
我不摻和總行了吧。
這碗夾生的飯我選擇直接踢翻,另起爐灶。
我就是這樣的人。
爸爸又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媽媽摟著我,幫我揉寫字過多有點酸疼的手指。
「她搞這麼一出,何必呢。
「自己做的決定,又開始鬧。」
爸爸冷哼一聲:「老二現在也飄了。
「跌個跟頭也好,省得整天惦記我死了以後,財產全歸他兒子。」
14
那晚之後,不知道是爺爺大罵一頓奏效,還是爸爸卡了二叔的項目管用。
反正,我身邊終於是清靜了。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有些話不能亂說,可能會成真。
比如二嬸病了。
爸爸特地去查過。
這次是真的。
要換腎。
兩大家人齊聚病房,上一次這麼齊還是討論我上戶口的事。
二嬸的病床前坐著她的一雙兒女。
「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配型。
「等的話,最快也要……」
二叔話意未盡,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何楚逍和何楚遙紛紛表示願意配型,想給媽媽捐腎。
二嬸將期冀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不會是指望我吧。
我還不滿十八周歲呢。
要是媽媽我肯定第一個站出來,但是二嬸……
媽媽擋在了我的身前,隔斷了二叔二嬸的視線。
爸爸開口說道:「只有楚逍 20 了,滿足條件,可以做配型。」
二叔皺著眉頭,補充道:「帆帆也快滿十八了,一起做。」
媽媽立刻反駁:「帆帆才多大,不用做。」
二叔不滿:「她親媽生病了,她一點力都不願意出?
「懷胎十月白懷了?」
爸爸也站出來:「帆帆是我的女兒,我說不做就不做。
「親生的又怎麼樣,一天沒養過,倒是我和她媽,精心養了這麼久。
「現在你們一句親生的就想拿走一個腎,不可能。」
一番口舌之爭迅速爆發。
爺爺的拐杖敲了又敲。
沒用。
腎只是一個導火索,兩家積怨已深。
從二叔一家準備吃絕戶起,就埋下伏筆。
直到晚上,紛爭還沒平息。
其間何楚遙主動站出來:「我願意和媽媽做配型,雖然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但在我的心裡,媽媽就是我的親生媽媽。
「為了媽媽,我付出什麼都願意。」
二嬸感動地抱著何楚遙:「遙遙,媽媽的好女兒。」
我冷眼看著她們母女情深。
思考之後,我還是做了配型。
爸爸媽媽反應激烈,甚至要把我連夜打包帶走。
爸爸氣得罵我:「腦子裡進水了?
「晃一晃,我都聽見水聲了。」
媽媽心疼地摟著我。
「你才多大,不用想那麼多。
「有什麼事,爸爸媽媽在呢。」
我安慰爸媽:「還不一定能配上。
「我就是想不欠他們,想乾乾淨淨當你們的女兒。」
爸爸嘆了口氣:「你說你,就非得認什麼生恩。
「你真以為自己給出一個腎就能斷得乾乾淨淨?」
他使勁戳我的頭。
可憐的我不敢動。
做都已經做了。
我很想徹底和他們分割。
就像哪吒一樣,剔骨還肉。
我不要欠她的。
我要乾乾淨淨、完完整整地當爸爸媽媽的小孩。
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在他們面前,讓他們離我一家人遠一點。
我何帆不欠他們。
媽媽晚上一如既往地幫我蓋上被子,掖好被角。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媽媽,你還生我的氣嗎?」
媽媽嘆了口氣,在我臉頰落下一個吻。
「帆帆,媽媽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媽媽會永遠保護你。
「還記得媽媽說過總公司準備搬到 S 市嗎?
「等事情結束,媽媽就帶你離開。
「我們一家人去 S 市。
「帆帆,你只需要好好長大,天塌了還有爸爸媽媽頂著呢。」
15
學校的模擬考我依舊名列前茅,穩穩拿下班級第一。
來三高真是我做過最好的決定。
這裡的同學個個都好。
一片喜悅聲中,我的眼皮卻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我左思右想,可能就是我的腎要不保了。
我摸了摸,兩邊各一個。
現在還在。
到時候我要給左邊的?還是右邊的?
沒等我想好,醫院的結果出來了。
又是兩大家人聚在一起。
爺爺一錘定音:「孩子還小,不管配不配得上,都不能讓孩子捐。」
二叔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
但他早就有自己的決定。
二嬸的病可能等不到腎源。
我像是頭頂懸著利劍,等待醫生最後的宣判。
「何楚逍,不匹配。」
聞言二叔二嬸悄悄鬆了一口氣。
很快,到了下一份報告。
「何楚遙,匹配。」
何楚遙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握緊了二嬸的手。
「媽媽, 我可以給你捐腎了。」
二嬸的臉上看不出多少喜色,扯出一抹笑意,拍了拍何楚遙的手。
醫生緩緩拿出最後一份報告。
爸爸和媽媽站在我的身後。
我心如擂鼓, 忍不住有些害怕。
二嬸伸長了頭,想要看看報告上寫的是什麼。
「何帆。」
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落下, 砸在每個人的心裡。
「不匹配。」
在精神極度緊張的情況下,我掃了一眼病房每個人的神情, 深深地刻在心裡。
有人歡喜。
有人憂愁。
何楚遙暗暗鬆了口氣,臉上揚起一個小小的笑容, 轉瞬即逝。
沒人能和她爭了。
憑這一顆腎, 以後再也沒有人能把她趕走。
二嬸從醫生手中拿過報告快速翻查, 二叔也低頭看著。
爺爺搖了搖頭,拐杖敲在地上發出悶重的聲響。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爸爸。
爸爸氣定神閒, 隨手敲了敲我的頭。
媽媽把我摟進懷裡。
我背後已經是一片冷汗。
就在剛剛醫生叫出我名字的那刻,我發現我最真實的想法:我不願意。
即使配型成功我也不願意。
我不想捐。
血緣不可更改,但憑什麼我要捐。
我又為什麼認為自己要捐。
還好,配型不成功。
媽媽的聲音有幾分顫抖,再次提起上次的計劃。
「帆帆,我們一家人去 S 市好嗎?
「以後,只有我們一家人。」
我嗯嗯點頭, 抱著媽媽。
驚魂未定。
內心一個結滿蛛網的角落卻被砸開一隅。
一束光照進來。
我給自己捆上的枷鎖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消融。
徹底認清。
我何帆,從不欠他們。
不需要償還。
以後, 這裡的事統統和我無關。
我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 S 市。
在那裡,沒有何家,沒有二叔二嬸、何楚逍、何楚遙。
一切都是嶄新的,我可以揚帆再起航。
和我的爸爸媽媽一起迎接我全新、未知又絢麗多彩的人生。
番外之配型——爸爸視角
帆帆的配型結果是匹配的。
我改了結果。
名字是帆帆, 但實際用的那些血型等都換成了旁人。
那孩子太苦。
她很少提自己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 只會說她很厲害, 別人欺負她就還回去。
但長眼的人都能看出來,她變成現在這樣是受了多少委屈。
所以才會小小年紀就給自己豎起尖刺,建立防禦。
她時刻帶著警惕, 不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機會。
但真心實意地付出,又會迅速將她打動。
好在她成了我和阿禾的女兒, 我們會一點點把她養好。
二弟小時候就蠢,長大以後更蠢了。
我也懶得再說他。
但我想不到他真的會動歪心思, 想要帆帆的一個腎。
帆帆想得太天真。
她想還了生恩,兩不相欠。
可是生而不養,談何生恩。
她做不了的決定, 我來替她做。
哪吒自刎,還掉一身血肉, 重生歸來還是被李靖的寶塔壓著。
我的女兒不需要如此,她不該被血緣束縛捆綁。
阿禾比我慢了一步。
她這麼愛帆帆,怎麼會捨得帆帆受到傷害。
她們母女有命定的緣分。
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我們是一家人。
帆帆啊,她來時不逢春, 去時已有她的春滿園。
此生,願我和阿禾的女兒帆帆歲歲春風,歲歲無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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