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在群里@了我媽。
「白翠,我現在不問別的了。」
「你也不用解釋你是不是抑鬱,是不是在說氣話。」
「你就說,你日記里寫,給我吃鄰居扔掉的過期藥,這件事,是真是假。」
我把那句話發出去之後,整個群里再也沒有一條新消息彈出來。
過了很久,我手機響了一下。
是我媽發來的。
「你非要鬧成這樣嗎?」
5
我坐在旅館的床上,看著窗外。
我腦子裡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外婆臨走前,把一個金鐲子戴在我手上,那鐲子有點沉,上面刻著細細的花紋,還有一個小小的福字吊墜。
她說,這是給我的嫁妝。
後來我媽說,小孩子戴著容易丟,她替我保管。
這一保管,就保管了十幾年。
我得把它拿回來。
那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點念想了。
我推開家門的時候,屋子裡還是我砸過之後的樣子。
我媽和喬半夏坐在沙發上,看著一屋子狼藉,眼睛都是紅的。
看見我回來,我媽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緊張。
我沒理她們,徑直走到她面前。
「我外婆留給我的金手鐲呢?」
我媽愣了一下,沒想到我回來是為了這個。
她站起來,走進她的房間。
過了一會兒,她從一個首飾盒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布袋子,遞給我。
「喏,給你。保管得好好的,一點都沒動過。」
我接過來,一上手就覺得不對。
太輕了。
飄的。
我外婆那個鐲子,是有分量的,戴在手上沉甸甸的。
我把手鐲從布袋裡倒出來。
手鐲內側,刻著兩個很小的字,鍍金。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底了。
我拎起身邊還沒砸爛的椅子,朝著她那個寶貝首飾盒就砸了下去。
盒子應聲裂開,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耳環、項鍊、戒指滾得到處都是。
我媽尖叫著撲過來想攔我,被我一把推開。
我砸紅了眼,看見什麼砸什麼。
一個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了,裡面的照片滑了出來。
是喬半夏的藝術照。
她手腕上戴著一串金手鍊。
那個手鍊的款式很新,金燦燦的,一看就是純金的。
手鍊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福字吊墜。
跟我外婆那個鐲子上的「福」字一模一樣。樣。。
我撿起那張照片,又撿起地上那個鍍金的假貨。
我走到我媽面前,把兩樣東西舉到她眼前。
「這是什麼?」
她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喬半夏在旁邊小聲說:「姐,那是我十八歲生日,媽送我的禮物。」
我看著我媽:「用我外婆的鐲子,給她換的生日禮物?」
她被我逼得沒辦法,終於說了實話。
「你外婆的鐲子,我給融了。」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那是我外婆留給我的!」我喊道。
「我也是她女兒啊!」
我媽反而比我更理直氣壯,「半夏也是她外孫女!這鐲子,本來就該有我們一份!」
「我把鐲子融了,打了這根手鍊,不是還剩下一點金子嗎?我也沒貪你的!」
她說著,從錢包里掏出兩張一百的,甩在我腳下。
「這是你的那份,拿著滾!」
我轉身打開抖音,編輯了一條新視頻。
「請問,我外婆留下的金手鐲,只值兩百塊嗎?」
我@了我家所有的親戚。
她想體面。
我偏不讓她體面。
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看,她是個什麼樣的媽。
我媽在我身後吼道。
「你再這麼鬧下去,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6
我在城中村找了個最便宜的旅館。
房間很小,一股潮濕的霉味。
牆皮掉了一塊又一塊,露出裡面黃色的水泥。
床單摸上去黏糊糊的,我沒敢睡,就鋪了自己帶來的外套,靠在床頭坐了一夜。
抖音上那個視頻,一晚上就有了幾百個贊。
下面一堆評論,說什麼的都有。
也有幾個親戚的,勸我刪了,說家醜不可外揚。
我一個都沒回。
我把手機關了,看著窗戶縫裡透進來的那點光。
我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該幹什麼。
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下午的時候,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旅館老闆,過去開了門。
門口站著我媽,身後跟了一大群親戚。
她手裡提著一個很大的水果籃,裡面裝著進口的葡萄和車厘子,用漂亮的玻璃紙包著。
她看見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她沒進來,就站在門口,看著我身後的房間。
「文秀,你怎麼住這種地方啊?」
她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這牆都破成這樣了,這被子能幹凈嗎?你看看你,臉都瘦了一圈。」
她伸手想摸我的臉,被我躲開了。
她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哭。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犟呢?跟媽生了氣,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己啊。你住在這種地方,讓媽晚上怎麼睡得著覺?媽心裡疼啊。」
她一邊說,一邊把那個水果籃往我手裡塞。
「媽知道你委屈,給你買了點水果,你快吃點。跟媽回家吧,啊?家裡再不好,也比這裡強啊。」
她演得真好。
好像昨天那個把兩百塊錢甩在我臉上,讓我滾的人不是她一樣。
我看著她那張擠出眼淚的臉。
看著那籃包裝精美的水果。
我覺得又噁心,又好笑。
我轉過身,抄起牆角那把掉了毛的舊掃把。
我媽還在門口抹眼淚。
「文秀,你聽媽說……」
我對著她和她手裡那籃水果,一掃把就掄了過去。
砰的一聲。
水果籃被打翻在地,紅的紫的果子滾了一地。
我媽被掃把杆打在胳膊上,嚇得尖叫起來。
「啊!你幹什麼!」
我沒停下。
我一掃把一掃把地把她往外打,就像在趕一隻進了屋的蒼蠅。
其他親戚想攔我,卻又忌憚我手上沾了屎的拖把。
「滾!」
她被我打得連連後退,踉蹌著摔在走廊地上。
她坐在地上,看著我,眼睛裡全是驚恐。
「喬文秀!你瘋了!你打你親媽!」
「沒天理了啊!我養的女兒打我啊!」
我站在門口,拿著掃把,指著她。
「白翠,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你再敢來找我,再敢跟我演這套母女情深。」
「我就去列印店,印一千份傳單。」
「標題我都想好了,就叫『我的母親如何用過期藥喂養我』。」
「我會把你日記那幾頁的照片,清清楚楚地印在上面。」
「我去你單位門口發。見人就發,貼滿你們單位門口那條街。」
她的臉,一下子就沒了血色。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往前走了一步。
「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不在乎臉面。你在乎。」
7
我拉黑了所有親戚,在那個發霉的小旅館裡住了下來。
床單是潮的,被子有一股煙味,但我睡得很好。
沒有我媽的罵聲,沒有喬半夏的哭聲,世界很清靜。
我投了十幾份簡歷,都是外地的公司。
除了投簡歷,我還把我大學時做的那個獨立項目,投給了一個全國性的科創比賽。
一個星期後,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一家我很想去的公司,在隔壁省。
電話那頭的人說,他們看了我的簡歷,覺得我項目經驗很不錯,可以直接跳過初試,讓我去他們公司面試。
我買了最便宜的綠皮火車票,坐了七個小時過去。
面試很順利。
他們對我做的那個獨立項目很感興趣,問了很多細節。
回來後的第三天,我正等著公司的正式通知,手機上彈出來一條新聞推送。
是我參加的那個科創比賽的結果公示。
我的名字,在特等獎那一欄,第一個。
後面跟著獎金金額。
一串零。
我反覆數了好幾遍,才確認自己沒看錯。
沒過多久,那家公司的錄用通知也來了。HR 在電話里笑著說,他們也是看到了我在比賽里的優異表現,覺得我很適合。
我掛了電話,在那個小旅館的破床上坐了很久。
這筆錢,夠我離開這裡,在一個新的城市重新開始了。
我不知道我媽從哪裡聽到了風聲。
她居然換了個新號碼,給我打了電話。
「文秀啊,我的好女兒!我聽說你得了個全國大獎?還拿了一大筆獎金!哎喲,媽真為你高興!」
我沒說話。
「你看,我早就說過,我對你嚴厲,都是為了你好。你妹妹就是我從小太慣著了,什麼都順著她,結果呢?到現在還要靠家裡。你就不一樣了。」
她的話一套一套的。
「要不是我從小就磨練你,讓你吃苦,你能有今天這麼大的出息嗎?我這叫高壓教育,這叫挫折培養!現在你懂了吧?媽這都是為你好啊!」
我聽得想笑。
她居然能把十幾年的虐待和冷暴力,說成是為我好的特殊教育。
「你看你現在多有本事,都能拿全國大獎了。這都是媽的功勞啊!」
鋪墊了這麼久,她終於說到了正題。
「文秀啊,你看,我把你養這麼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現在你出息了,也該輪到你孝順我了。」
她的口氣變得理所當然。
「我養你小,你養我老,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那筆獎金,你一分都別動,全打到我卡上。我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好,得給自己存點養老錢了。」
我拿著手機,走到旅館那張掉漆的書桌前,拿起一支筆。
我在一張便簽紙上寫寫畫畫。
「可以。」我說。
我媽那邊明顯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我答應得這麼乾脆。
她馬上又高興起來。
「哎,這才對嘛!這才是我懂事的好女兒!」
我打斷她。
「我可以把這筆錢,當作是給你的養老投資。」
「不過,在投資之前,你得先把我的成長帳單給我報銷了。」
「什麼帳單?」
我看著紙上列出來的條目,一項一項地念給她聽。
「八歲那年,因為你給的過期藥,我住院一個星期,你耽誤我上課的損失費。」
「從小學到高中,所有因為下雨不給我傘,導致我生病感冒的身體損傷費,一共二十七次。」
「初二那年,因為淋雨導致的尿路感染的精神損失費。」
「還有,這麼多年,你和喬半夏吃肉,我啃饅頭,這個伙食差價,也得補給我。」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筆。」
我頓了一下。
「你對我長達二十多年的精神虐待,導致我的心理創傷,這個精神損失費,最貴。」
「我算了一下,總共是三十萬零七千二百塊。」
我媽在電話那頭,半天沒出聲。
我把筆放下。
「你先把這三十萬打到我卡上,報銷了我。然後,我再考慮要不要拿剩下的錢,給你投資養老。」
「不然,免談。」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呼吸聲。
「喬文秀!你這是要搶錢啊!」
8
她再也沒提錢的事。
沒幾天,她非要找我去姨媽家。
我推開門,一屋子的人齊刷刷地看過來。
三姑六婆,全到齊了。
我媽坐在沙發中間,眼睛又紅又腫,我姨媽在一旁殷勤地給她遞紙巾。
看見我,我媽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我沒等她開口,直接打斷了她。
「戲就別演了,我時間不多。」
我拉了把椅子,在所有人對面坐下。
屋裡一下子就安靜了。
我姨媽的臉僵了一下,又擠出個笑。
「文秀啊,你媽知道錯了。她這幾天不吃不喝,心裡難受,你看她都……」
「我不想聽這個。」我又一次打斷她,「找我來到底什麼事,直接說。」
我姨媽被我噎得說不出話。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你知不知道,你這回鬧得這麼厲害,把你妹妹都嚇病了?」
她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
「半夏那孩子,從小就膽小。她知道了日記的事,知道了鐲子的事,天天在家裡哭,說是她對不起你。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人都瘦脫相了。」
她頓了頓,話里的意思才真正露出來。
「你看你現在有出息了,拿了大獎,要去大公司上班,以後前途無量。你妹妹呢,工作一般,身體又不好。你作為姐姐,心裡就不愧疚嗎?是不是也該……補償一下你妹妹受到的精神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