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心愿完整後續

早上的農村沒什麼人，外公臨走時沒遇到熟人。

便隨口朝不知道是誰家散養的狗說道：「我孫女帶我出去逛，我要去北京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呢！」

「還是坐飛機呢！」

我被他孩子氣的這一面惹笑了：「快上車吧。」

小時候我在村裡的幼兒園念書，得了獎狀回家。

我想炫耀但是不敢。

外公就讓我把獎狀拿上。

他推著自行車，把我在村子裡溜了一圈。

見人就打招呼，說「我們明明表現好，得獎狀啦，以後肯定有出息。」

8

到了機場，外公的臉上頓時出現了難色。

他看著這些嶄新的事務，略顯不知所措。

緊緊地跟在我身後，看著人潮湧動的機場大廳。

嘀咕道：「我上次見飛機的時候，還是打仗的時候。」

我差點忘了，外公今年都 93 歲了。

在他 17 歲的時候，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

那時候他是炮兵，參了三年軍。

退伍後安置做了工人，耳朵一直不怎麼好。

說話聲得大些他才能聽到。

好在身體沒病沒災，看著硬朗。

我就忽略了他的年紀。

我這才恍然發覺，他其實已經很老了。

值機的時候，他一直在東看看西瞧瞧。

高興得不得了。

終於在登機口排隊時，他感慨道：「沒想到我跟著明明娃享福了。」

「咱們村那些親孫子都沒這麼孝順……」

是的。

我媽媽不是外公親生的孩子。

她是外婆二婚帶來的。

我也不是媽媽親生的。

我們家，好像就是散裝的一樣。

但卻又特別溫暖。

9

上了飛機後。

外公一直把書包抱在懷裡。

說什麼也不肯放在行李架上。

我調侃他：「裡面是藏了什麼寶貝嗎？」

他漲紅了臉：「沒有。」

見他不好意思了，我也沒再追問。

人再老也是有尊嚴的。

他不樂意說的，不願意做的，我都不會勉強。

我幫他系好安全帶。

幸好我有先見之明，知道外公可能會好奇。

提前幫他選了靠窗的位置。

上飛機後，他就一直興奮地往外面看。

高興得不得了。

我看著他的包，特別好奇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剛剛他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幫忙拎了一會兒。

託運的時候我就要他把兩個包都託運了。

他卻死活不給我這個包。

明顯這個更重些。

我只知道裡面硬硬的，不知道裝的什麼。

不過安檢的時候也沒被攔住。

裝的應該也算是正常的物品範疇。

10

下午四點，我們才兜兜轉轉回到了我租的房子裡。

這是我一個月三千七租的 loft。

因為提前知道他要來，便找朋友接了張床放在一樓客廳的位置。

外公年紀大了，我不想要他爬樓梯。

他住一樓更方便。

進門後，外公第一時間就是打開自己寶貝了一路的書包。

我好奇地看了過去。

這才發現。

裡面裝著的東西居然是……

滿滿一書包的相框。

都是遺像。

一眼望去，有外婆，有外公的爸爸媽媽。

有他的好朋友們……

我的眼淚不值錢。

瞬間就滾了下來。

我怕外公看到了難過，連忙轉過身去，躲在衛生間裡哭。

因為我看到，裡面還有我親生父母的照片。

我的心裡蠻不是滋味的。

更多的是觸動。

外公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孩子。

小時候我就聽過村裡人嚼舌根。

說他對我這麼好有什麼用，我又不是親的。

說我外公這輩子，都在給別人養孩子。

那時候的我懦弱，只敢偷偷哭。

也不敢告訴外公，怕他生氣。

出處 『胡巴，士』 看外婆比外公小 13 歲。

因為前任的家暴毅然決然離婚，四年後帶著八歲的媽媽嫁給了外公。

外公則是喪偶。

他的上一任妻子，在生孩子時失血過多沒了。

孩子養到了三歲，卻也因為一場發熱沒了。

從那以後，他就成了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

後來經人介紹跟我外婆在一起了。

他一直把我媽媽當成親生孩子一樣對待。

而我則是，媽媽的一個朋友生下來不要，丟在了無人看管的玉米地里。

那天，媽媽剛好和我爸起得早。

準備去地里掰玉米。

看到哭的沒力氣的我，心疼不已。

這才把我帶回了家。

說來也巧。

爸媽結婚七年了，一直沒孩子。

收養了我之後。

我六歲那年，媽媽突然懷孕了。

這才生了我弟弟。

原本她還不想要弟弟。

仔細問過我的意見，覺得我不排斥之後，這才放心地生了下來。

我的親生父母一直知道我被爸媽收養的事。

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來送過禮。

一人給我包了五千塊錢。

我沒收，也沒認這門親戚。

爸媽見我態度堅決，也就沒在我面前提過親生父母的事情。

我也是去年才知道。

我親媽出車禍沒了。

親爸得了病，也時日無多。

從外公整理的遺像來看，他估計也沒了。

11

我告訴了媽媽，外公背了一書包遺照的事。

她也是哭笑不得：【你爺這個人就是心細，心裡有話不願意說出來，但總幹些讓人感動的事。】

媽媽說，她之前在鎮上讀初中。

那時候家裡窮，沒有鐘錶。

她只能靠月亮的明亮程度判斷什麼時候出發去學校。

那時候還是步行的。

有一次月亮特別亮。

她誤判了時間。

急急忙忙收拾好了去學校。

在路上遇到一個開車的猥瑣司機叫她。

她被嚇得跑到學校，卻發現學校門沒開。

又冷又怕，在學校門口坐了很久很久才等到白天。

回去後，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外公外婆。

外公把自己的鋼筆和新自行車賣了。

換了一個手錶給媽媽。

媽媽愛吃蘋果，他在家裡用蘋果核育了一根苗。

那時候他的文化水平有限。

不知道蘋果核長出來的小苗成不了蘋果樹。

卻也努力地養了那株小苗一年多。

直到小苗被羊吃了。

媽媽還說，她生弟弟的時候。

外公外婆比她還緊張……

媽媽說，她想外婆了。

【早知道我的媽媽會去世得那麼早，我也早該帶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時候我總以為還有很多很多時間相處。】

【但是我真不知道，人會說沒就沒了。】

【明明，你是乖孩子，你比我孝順，比我有良心。】

……

媽媽想媽媽了。

我突然也後悔，沒把她一起帶著。

至少這個時候，我能伸手抱抱她。

12

北京的景點很多都要提前預約。

加上節日的緣故。

很多地方都爆滿，根本約不上。

我只能挑了幾個好約的地方。

帶著他轉了轉。

各種給他拍照，發給我爸媽看。

只是每次出門，我都得帶著電腦。

在吃飯的間隙看一下工作上的問題。

外公有些心疼我：「有了電腦也不好，上班都變得容易了。」

「越容易上的越多，放假了也不能歇著。」

我笑了笑：「現在各行各業都差不多，能完整休假期的人很少。」

「好歹能放 8 天，不用去公司上班就已經很好了。」

外公苦笑：「洋洋娃也不放假嗎？」

「學生都不給放？」

我看了下行程：「他 7 號 8 號有兩天假，到時候我帶你去他學校里轉轉。」

「行，好久沒見洋洋了。」

弟弟上大學的時候，就一直跟著老師實習做研究之類的。

暑假都在留校做實驗。

只有過年才能見一面。

我們能用手機溝通，外公不會用智慧型手機。

對他來說，能和弟弟互動的機會就更少了。

所以他才會更加想念弟弟。

我們兩個都是他一手帶大的。

他對我們的感情自然也會深厚很多。

13

外公終歸是年齡大了。

玩到第五天的時候，他覺得累。

我們打算在家裡休息。

我租的房子是 17 樓。

從窗子往外眺望，能看到火車的軌道。

外公帶著老花鏡，趴在窗子看外面。

我這才發現他有個厚厚的日記本。

很舊，但是保存得很好。

就在他手邊放著。

他看看外面，偶爾寫上幾句。

見我看向他，外公笑著收起筆記本：「我給你外婆寫的。」

「等我死了，你記得讓你媽把這個燒給我。」

「你外婆不認識字，到時候我讀給她聽。」

我把手機里這幾天拍的照片找了出來：「這些到時候我也都列印出來，給外婆看看。」

外公看著手機里的自己，笑得眉眼彎彎：「這幾張照得精神，能當老相。」

在我們的方言里。

老相就是遺照。

我的視線落在了其中一張照片上。

去天安門廣場那天，我提前告訴外公別帶包包。

無包通道排隊會更快些。

有包的話，還會被開包檢查。

他記住了這件事。

把已經準備好的外婆的遺相又放回了書包。

回來的路上，我怕他不高興。

便用 AI 製作了一張他和外婆一起在站在天安門廣場前的照片。

外公很稀罕這張照片。

要我一定列印出來。

到時候他要放在家裡。

看著一個垂暮的老人像嘮家常一樣說著自己的身後事。

我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們家鄉一直有個習俗。

老人在世的時候，就會把棺材量身定做好，放在家裡。

外婆的已經用了。

只剩下外公的棺材放在家裡。

雖說我知道每個人都會老，會死。

但從他嘴裡說出來，我總覺得不中聽。

下意識覺得他不能死，我想要外公一直活著。

14

弟弟知道外公來北京了，高興得不得了。

等不及放假就坐地鐵趕過來了。

在外公床旁邊打了個地鋪。

他們在房間裡聊天，我去家附近的超市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