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件事沒那麼容易結束。
以王建國的性格,他絕不會就此認輸。
他就像一條毒蛇,只要給他一絲機會,他就會狠狠地反咬一口。
而我,就是要在他咬人之前,先拔掉他的毒牙。
9
接下來的幾天,王建國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吃不喝,尋死覓活。
王老實急得團團轉,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說我要是逼死了兒子,就是王家的罪人。
大姑子王秀英也聞訊趕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心腸歹毒,連親兒子都往死里逼。
我一概不理。
餓?餓上三天,閻王爺都不收。
到了第三天晚上,房門終於開了。
王建國形容枯槁地走了出來,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像是老了十歲。
他走到我面前,聲音沙啞地說:「媽,我想通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服軟。
我也這麼以為。
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整個屋子的空氣都凝固了。
「既然你不讓我讀書,那這個家,我也待不下去了。」他看著我,眼神空洞得可怕,「我要分家。」
分家?!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王老實耳邊炸響。
「你……你個混帳東西!你說什麼!」王老實氣得渾身發抖,揚手就要打他。
我攔住了他。
我看著王建國,饒有興致地問:「哦?你想怎麼分?」
「很簡單。」王建國似乎早就想好了,「這房子,歸你們。家裡的地,我要一半。另外,你們要再給我五十塊錢,當做我這些年讀書的補償。」
他這話一出口,連王盼娣都忍不住罵了一句:「王建國,你瘋了吧!」
家裡總共就五畝地,他一張嘴就要一半。還要五十塊錢?他怎麼不去搶!
「我沒瘋。」王建國平靜地說,「這是我應得的。我為這個家未來的前途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努力,現在前途被毀了,要點補償,不過分吧?」
好一個理直氣壯的白眼狼。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行啊,我答應你。」
「翠花!」王老實和王秀英同時驚叫起來。
我擺擺手,示意他們別說話。
我走到王建國面前,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地說:「地,可以分給你。錢,也可以給你。」
王建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
「但是,」我話鋒一轉,「我們得先把帳算清楚。」
我轉身從屋裡拿出了紙和筆,這是我平時教念念認字用的。
「從你出生到現在,一共十八年。你吃的米,穿的衣,用的文具,花的學費,還有我為你操的心,熬的夜……這些,我們都得一筆一筆算清楚。」
「我就不算多了,一年算你二十塊錢的養育成本,十八年,就是三百六十塊。」
「你不是說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努力嗎?行,你的努力值多少錢,你自己開個價。從這三百六里扣。剩下的,你什麼時候還清,我就什麼時候把地和錢給你。」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王建國氣得臉色發白。
「我強詞奪理?」我把筆拍在桌子上,「王建國,你給我聽好了!你是我兒子,我養你,是情分,不是本分!我供你讀書,是希望你成才,懂得感恩,不是讓你變成一個只知道索取,毫無心肝的白眼狼!」
「今天,你要分家,可以!先把欠我的這三百六十塊養育之恩還回來!還不起,就給我老老實實地閉嘴,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重重地砸在王建國的心上。
他引以為傲的「讀書人的體面」,在赤裸裸的「養育帳單」面前,被我撕得粉碎。
他癱坐在地上,一敗塗地。
10
王建國徹底蔫了。
「分家」的風波,以他的慘敗告終。
從那以後,他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整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我讓他下地,他就下地,讓他喂豬,他就喂豬,再也沒有了半分反抗。
我知道,我打斷了他的脊梁骨,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認清現實。
家裡的日子,在我有條不紊的規划下,漸漸有了起色。
我帶著念念做的那些小東西,在鎮上銷路越來越好。我還跟村裡的婦女們商量,搞起了小規模的「代工」,我提供材料和樣式,她們負責做,我拿去賣,掙了錢大家分。
手裡的錢,慢慢多了起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念念重新送回了學校。
校長本來還有些猶豫,畢竟念念已經輟學半年了。
我直接拍出二十塊錢的「贊助費」,並且立下軍令狀,保證念念期末考試能拿全校第一。
校長樂呵呵地收了錢,立馬給念念辦了手續。
念念重新背上書包的那一天,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抱著我,哭了很久,哽咽著說:「媽,謝謝你。」
我摸著她的頭,心裡無比熨帖。
這輩子,只要我的念念能好,我做什麼都值得。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這邊日子過得紅火了,有些人就眼紅了。
這天,我剛從鎮上回來,就看到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停在我家門口,車上還綁著紅布。
院子裡,坐著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穿著時髦,一臉精明相。
王老實和王盼娣正點頭哈腰地陪在一邊,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看到我回來,王盼娣立刻興奮地衝過來。
「媽!你快看!李強他媽來提親了!」
我皺了皺眉。
那個李強,自從上次被我懟回去,就再沒出現過。怎麼今天他媽突然來了?
那個中年婦女站起身,用挑剔的目光將我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後慢悠悠地開口。
「你就是盼娣她媽吧?我是李強的娘。」她的語氣裡帶著一股子天生的優越感,「我聽我們家李強說,你們家盼娣,非他不嫁。我們兩家也算有緣,我今天來,就是想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她指了指門口的自行車,「這是我們家給的彩禮之一。另外,我們再出一百塊錢。怎麼樣,這條件,在你們村,算是獨一份了吧?」
王老實和王盼娣的眼睛都直了。
一輛自行車,再加一百塊錢!這手筆,確實夠大。
我看著她,心裡卻是一聲冷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上輩子,李強家可是連十塊錢彩禮都拿不出來。這輩子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地問了一句:「親家母,我能問問,你家李強,現在在哪高就啊?」
李強他媽的臉色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笑容。
「嗨,我們家李強,出息了!託了關係,進縣裡的鋼鐵廠了!鐵飯碗!以後吃穿不愁!」
鋼鐵廠?
我心裡咯噔一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縣裡的鋼鐵廠最近出了個大新聞。
一個年輕工人,因為操作失誤,被卷進了機器里,當場就沒了。
工廠為了封鎖消息,賠了家屬一大筆錢。
我看著李強他媽那張強顏歡笑的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里慢慢成形。
11
我沒有聲張,而是把李強他媽請進了屋裡,讓王盼娣去倒茶。
我裝出一副貪財的樣子,圍著那輛自行車轉了好幾圈,摸了又摸。
「哎呀,這可是永久牌的!得不少錢吧?」
「那可不!」李強他媽的下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我們家現在不差錢!」
「那敢情好。」我笑眯眯地說,「不過,光有自行車和一百塊錢還不夠。我上次說的,三轉一響,還有鎮上的房子,一樣都不能少。」
「你!」李強他媽的臉又沉了下去。
王盼娣在一旁急得直跺腳,「媽!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我拉下臉,「嫁女兒是一輩子的大事,怎麼能馬虎?再說了,你家李強現在都是鋼鐵廠的工人了,還在乎這點東西?」
我故意把「鋼鐵廠的工人」幾個字咬得很重。
李強他媽的眼神明顯閃躲了一下。
「房子……房子可以慢慢來嘛。」她乾笑著說。
「不行。」我態度堅決,「沒有房子,這婚就結不成。我們盼娣可不能一嫁過去就跟著你們擠在那個大雜院裡受苦。」
我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我提到「大雜院」的時候,她的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
我心裡更有底了。
看來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李強家要是真拿了工廠一大筆賠償款,第一件事肯定是改善住房,怎麼可能還住在原來的破地方。
她這是在撒謊。
「親家母,」我忽然換上一副關切的表情,「我聽說,縣裡鋼鐵廠前兩天出了事,有個年輕工人……沒了。你家李強,沒事吧?」
「哐當」一聲。
李強他媽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她尖聲叫道,「我們家李強好好的!」
她越是激動,就越是證明我猜對了。
「是嗎?」我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那他人呢?這麼大的事,他怎麼不親自來?你一個當媽的,這麼著急忙慌地,用錢來給他定一門親事,你是想幹什麼?沖喜?還是……找個傻子,替你兒子傳宗接代?」
我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李強他媽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兒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院子裡所有人都傻了。
王盼娣更是如遭雷擊,呆立在原地,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心心念念的「強哥」,她夢寐以求的「好日子」,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用死亡和謊言編織的騙局。
她不是在嫁給一個金龜婿。
她是在給一個死人,當望門寡。
12
真相大白,李強他媽哭哭啼啼地被村裡人送走了。
那輛嶄新的自行車,也成了村裡最新的笑柄。
王盼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沒出門。
出來的時候,她像是變了個人,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髮,眼睛裡的光也熄滅了。
她沒哭也沒鬧,只是默默地開始幹活,比誰都賣力。
我知道,她心裡那團虛榮的火,被這盆冰冷的現實,徹底澆滅了。
家裡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和諧。
王建國不再作妖,王盼娣也老實了,王耀祖更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的小生意越做越好,手裡攢的錢也越來越多。
我在鎮上,看好了一個小門面,準備盤下來,開個雜貨鋪。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將這樣慢慢好下去的時候,王建國,又一次站在了我面前。
他看起來比以前更瘦了,但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陰狠或空洞,而是多了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媽。」他叫了我一聲。
「什麼事?」
「高考的日子,要到了。」他說。
我心裡一緊。
「你想說什麼?」
「我想……」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直視著我的眼睛,「我想參加高考。」
我沒有立刻回答。
他以為我又要拒絕,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 我沒資格再提這個要求。我之前做了那麼多混帳事……」
「你想考,就去考吧。」我打斷了他。
他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平靜地看著他:「王建國, 我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毀了你。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人生在世, 沒有什麼是理所應當的。你想得到什麼, 就必須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而不是靠犧牲別人。」
「你的書,我一直給你留著。這幾個月,你雖然一直在幹活,但我知道, 你晚上偷偷在看書。」
我的目光,落在他粗糙黝黑, 布滿老繭的雙手上。
「這雙手, 能握鋤頭, 也能握筆桿子。路怎麼走,你自己選。」
我從懷裡掏出五十塊錢,放在他面前。
「這是家裡的錢, 也是你應得的。拿著,去做你想做的事。」
王建國的眼眶, 瞬間就紅了。
他看著桌上的錢,又看看我, 這個曾經讓他恨之入骨的母親。
他「噗通」一聲, 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媽,對不起。」
眼淚, 從他的臉頰滑落, 滴在龜裂的⼟地上。
我知道, 這⼀次, 他是真⼼的。
半年後, 王建國和念念, 同時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一個去了北京,一個去了上海。
送他們去⽕車站的那天,王盼娣也來了。她現在在鎮上的服裝廠上班,⼈變得沉靜了許多,眉眼間, 有了幾分⼤姐的樣⼦。
王耀祖也⻓高了不少,不再是那個只知道撒潑打滾的混世魔王。
我們⼀家人, 站在站台上, 看著火⻋緩緩開動。
王建國和念念在車窗里,用力地向我們揮手。
陽光下,他們的臉龐,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我看著遠去的火⻋, 忽然就笑了。
重活一世,我沒有成為人上人,也沒有⼤富大貴。
我只是用我的方式, 把幾個⾛上歪路的孩⼦,重新拉回了正軌。
這窩曾經差點把我生吞活剝的⽩眼狼, 終於被我調教成了懂得感恩和奮⽃的⼈。
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重生回來,最大的意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