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強?」我冷笑,「就憑他一個鎮上紡織廠的臨時工?他拿什麼帶你過好日子?」
「強哥不是臨時工!他馬上就要轉正了!」王盼娣還在為她的心上人辯解。
看著她這副被愛情沖昏了頭的蠢樣,我忽然就不氣了。
我把錢袋收好,拉了張凳子坐下來,平靜地看著她。
「王盼娣,你真想嫁給他?」
她愣了一下,然後用力點頭:「想!」
「好。」我點點頭,說出了一句讓她,也讓聞聲趕來的王建國和王老實都目瞪口呆的話。
「明天一早,你把他叫來。我親自跟你們談談這門婚事。」
5
第二天一大早,王盼娣真的把那個叫李強的男人帶來了。
男人約莫二十出頭,穿著一件的確良白襯衫,頭髮抹得油光鋥亮,人長得倒是周正,就是眼神飄忽,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算計和輕蔑。
一進門,他就熟絡地喊:「叔,嬸兒。」
王老實侷促地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沒讓他坐,就讓他和王盼娣一起,站在院子中央。
王建國和王耀祖也站在一邊看熱鬧,他們都想看看我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李強是吧?」我開門見山,「我女兒說,你想娶她?」
李強顯然沒想到我這麼直接,愣了一下,隨即挺起胸膛:「是的嬸兒,我是真心喜歡盼娣的。」
「真心?」我笑了笑,「真心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咱們還是談點實際的吧。你想娶我女兒,打算給多少彩禮?」
這話一出,李強的臉色就有點掛不住了。
王盼娣也急了,扯著我的袖子,「媽!我們是自由戀愛,不講究這些的!」
「你給我閉嘴!」我瞪了她一眼,「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我重新看向李強,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王家雖然窮,但也不是隨便讓人作踐的。想娶我女兒,可以。第一,彩禮三百塊,一分不能少;第二,三轉一響,縫紉機、自行車、手錶、收音機,你得備齊了;第三,你要在鎮上有正式工作,有自己的房子。」
我的話音剛落,院子裡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別說是在我們這窮鄉僻壤了,就是城裡,這條件也算是頂天了。
李強的臉徹底黑了,跟鍋底似的。
「嬸兒,你這不是嫁女兒,是賣女兒吧?」他語氣不善地說道。
「賣女兒?」我冷哼一聲,「我辛辛苦苦把她養這麼大,供她吃供她穿,如今她要嫁給你,給你生兒育女,伺候你爹媽,我收點辛苦錢,不應該嗎?」
「再說了,」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真心愛她。怎麼一提到錢,你的真心就這麼不值錢了?」
李強被我懟得啞口無言。
王盼娣在一旁急得快哭了,「媽,你別說了!強哥他家條件沒那麼好……」
「沒那麼好,就別想著娶媳婦。」我打斷她,「李強,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了。這三個條件,你什麼時候達到了,什麼時候再來我家提親。達不到,就離我女兒遠一點。」
說完,我指著大門,「慢走,不送。」
李強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狠狠地瞪了王盼娣一眼,一甩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他一走,王盼娣就崩潰了,癱在地上嚎啕大哭。
「媽!你怎麼能這樣!你這是要逼死我啊!」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沒有一絲波瀾。
「王盼娣,我這是在救你。」
「那個李強,他根本不是什麼紡織廠的正式工,他就是個臨時扛包的。他爹是個酒鬼,他娘是個賭棍,家裡欠了一屁股債。他騙你,就是看你長得還行,又傻,想一分錢不花把你騙回去,給他家當牛做馬,生孩子還債。」
這些事,都是上輩子王盼娣嫁過去之後,哭著跑回來跟我說的。
可惜那時候,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被那個男人打得遍體鱗傷,想離都離不了。
王盼娣根本不信,哭著罵我:「你胡說!你就是不想讓我過好日子!你嫉妒我能嫁到城裡去!」
「我胡說?」我從屋裡拿出昨天被她撬開的那個木盒子,扔在她面前,「你為了這麼個男人,偷走家裡的救命錢,你還有臉說我不想讓你過好日子?」
「我告訴你,王盼娣。從今天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跟我說話。要是再敢動歪心思,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鎖在屋裡,一輩子也別想出門!」
我的話,像一盆冰水,把王盼娣徹底澆懵了。
她看著我決絕的眼神,終於意識到,她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徹底碎了。
6
解決了王盼娣的事,下一個就是王建國。
這小子自從那天被我逼著下了地,就變得沉默寡言,每天按時幹活,回家就埋頭看書,好像真的改過自新了一樣。
但我知道,他心裡憋著一股勁兒呢。
果然,沒過幾天,他就主動找上了我。
那天晚飯後,他把我叫到院子裡,月光下,他的臉顯得格外蒼白。
「媽,我想好了。」他看著我,眼神異常堅定,「我想繼續讀書。」
「哦?」我挑了挑眉,「學費怎麼辦?」
「我自己掙。」他說,「但是光靠下地掙工分,太慢了。我想去鎮上的磚窯廠打短工,那裡一天能掙一塊錢。」
去磚窯廠幹活,又苦又累,還危險。
上輩子,他連鋤頭都嫌髒,這輩子倒是有這個魄力了?
我看著他,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不是真的想去吃苦,他是想用這種「自力更生」的方式,來對我進行道德綁架。
他要是真去了,不出三天,王老實和王秀英那些人,就能把我的脊梁骨戳穿,罵我是個逼兒子去賣命的毒婦。
「行啊。」我點點頭,答應得異常爽快。
王建國顯然沒料到我這麼好說話,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都憋了回去,愣愣地看著我。
「不過,我有個條件。」我說。
「什麼條件?」
「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這樣吧,讓念念跟你一起去。」
「什麼?!」王建國失聲叫道,「讓念念去?她才多大?那地方是她能去的嗎?」
「怎麼不能?」我淡淡地說,「你去得,她就去得。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沒道理你金貴,她就命賤。再說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你們倆一起,也能早點把學費掙出來。」
「不行!我不同意!」王建國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念念身體那麼弱,她幹不了那種重活!」
「你心疼她?」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要是真心疼她,就該把讀書的機會讓給她。她的成績可比你好多了。」
王建國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的成績在班裡只是中上游,而念念,從小到大都是年級第一。這件事,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反正我不同意!」他咬著牙說。
「你同不同意,不重要。」我拍了拍手,下了最後通牒,「要麼,你帶著念念一起去。要麼,你們倆都別去,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家裡下地。你自己選。」
我把難題重新拋給了他。
他如果選擇自己去,就坐實了他自私自利,不顧妹妹死活的罪名。
他如果選擇不去,那他就得繼續干他不喜歡的農活,他的「大學夢」也就遙遙無期了。
王建國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他看著我,眼睛裡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實的恨意。他知道,他又一次掉進了我給他設下的圈套里。
最終,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好,我們都不去。」
他轉身回了屋,關門的聲音震天響。
我知道,這根刺,已經在他的心裡深深地紮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家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王盼娣被斷了念想,整天魂不守舍。王建國也蔫了,每天機械地幹活。王耀祖被我收拾了幾頓之後,也老實了不少。
家裡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但我不在乎。
我開始帶著念念,把從山上采來的草藥拿到鎮上去賣。又用賣草藥的錢,買了些針頭線腦,做一些鞋墊、手帕之類的小東西,托供銷社的熟人代賣。
錢雖然不多,但一點點積攢起來,日子總算有了盼頭。
最重要的是,念念的臉上,笑容越來越多了。她跟著我學東西,變得開朗自信,不再是以前那個怯生生的小姑娘了。
這天,我帶著念念從鎮上回來,剛到村口,就看到王建國的班主任李老師,正焦急地等在那裡。
看到我們,李老師連忙迎了上來。
「哎呀,翠花同志,可算等到你了!你們家建國……出事了!」
7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動聲色。
「李老師,你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建國他……他把同學給打了!」李老師一臉焦急,「現在人家家長鬧到學校來了,非要學校開除他,還要我們賠錢!」
我眯了眯眼。
打架?
王建國那個偽君子,最愛惜自己的羽毛,怎麼會幹這種蠢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因為什麼打架?」我問。
「唉,說起來都怪我。」李老師嘆了口氣,「學校不是要組織一次數學競賽嘛,全縣前三名高考能加分。我看著建國最近學習狀態不好,就想激他一下,在班裡多誇了念念幾句,說她有天賦,要是能繼續上學,肯定能拿名次。誰知道……誰知道建國就跟那個說怪話的同學吵起來,然後就動了手。」
我瞬間就明白了。
王建國這不是在打同學,他是在打我的臉。
他這是在用自毀前程的方式,來向我示威,向全村人宣告,是我這個當媽的,把他這個天才逼成了一個打架鬥毆的壞學生。
好一招「破釜沉舟」。
「我知道了,李老師。」我點點頭,「我現在就跟你去學校。」
我讓念念先回家,自己跟著李老師去了學校。
教導處里,烏泱泱地圍了一群人。
被打的那個男生叫趙勇,他爸是村裡的屠夫,長得五大三粗。此刻,他正揪著王建國的衣領,唾沫橫飛地罵著。
「你個小王八蛋!敢打我兒子!看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王建國低著頭,頭髮凌亂,嘴角還有血跡,一聲不吭,任由他罵,那樣子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教導主任在一旁勸著,但根本拉不住。
我一進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趙屠夫看到我,立刻鬆開王建國,沖我來了。
「你就是他媽?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把我兒子打成這樣,這事怎麼說吧!」
我沒理他,徑直走到王建國面前。
「為什麼要打人?」
王建國抬起頭,眼睛通紅,裡面充滿了委屈和控訴。
「他……他說我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就算考上大學也沒用,因為我有個瘋子媽,遲早要被我媽逼死……」
他聲音哽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演,接著演。
周圍的老師和家長聽到這話,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充滿了同情和指責。
趙屠夫更是氣焰囂張,「聽到了沒!都是你這個當媽的沒教好!今天你們要是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去教育局告你們!」
「說法?」我冷笑一聲,轉頭看向他,「你想要什麼說法?」
「賠錢!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少於五十塊,這事沒完!」
五十塊!
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八十年代的五十塊,夠我們一家人吃大半年了。
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哭天搶地地求饒,或者砸鍋賣鐵地賠錢。
就連王建國,也等著看我焦頭爛額,最後不得不向他妥協,求著他好好讀書的場景。
然而,我只是平靜地看著趙屠夫,然後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驚掉下巴的話。
「五十塊是嗎?可以。」
我從兜里掏出一個手帕,裡面是我和念念今天剛賣草藥和鞋墊掙的錢,數了數,有十幾塊。
「這裡是十五塊,算是我先賠給你的。」
然後,我走到王建國面前,當著所有人的面,掄圓了胳膊,狠狠地一個耳光扇在了他的臉上。
「啪!」
這一聲,比剛才趙屠夫打得還響。
所有人都懵了。
王建國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指著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對教導主任和趙屠夫說:「我兒子,我現在就帶回家。他不讀了!我們家沒錢,賠不起這五十塊。既然他這麼能打,我就讓他回家打鐵,或者跟你一樣去殺豬,總能找到一口飯吃!」
說完,我揪著王建國的耳朵,根本不顧他的掙扎和所有人的驚愕,拖著他就往外走。
「王建國,你不是想毀嗎?行,今天,媽就親手成全你!」
8
我把王建國一路從學校拖回了家。
他一路上都在掙扎,都在嘶吼。
「媽!你瘋了!你怎麼能讓我退學!你這是在毀了我一輩子!」
「放開我!我不回去!我要讀書!」
他的喊聲引來了不少村民的圍觀,他們對著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劉翠花是真狠心啊,親兒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就是,建國可是個讀書的苗子,多可惜啊。」
我充耳不聞,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把王建國拽得一個踉蹌。
回到家,我把他往院子中央一推,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視線。
王老實和王盼娣他們聽到動靜都跑了出來,看到王建國臉上的巴掌印和狼狽的樣子,都嚇了一跳。
「當家的,你……你這是幹啥呀?」王老實結結巴巴地問。
「退學。」我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你們的好兒子,在學校打架,要賠人家五十塊錢。我賠不起,只能讓他退學回家了。」
「什麼?!」
這個消息像一顆炸雷,把所有人都炸蒙了。
王建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抱著我的腿哭喊道:「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讓我退學!我求求你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終於怕了。
他以為用自毀的方式能逼我就範,卻沒想到,我比他更狠,直接掀了桌子,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現在知道錯了?晚了。」我一腳踢開他,「當初你設計這齣苦肉計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後果?」
王建國渾身一震,臉色瞬間慘白。
他沒想到,我竟然什麼都知道。
「我……我沒有……」他還想狡辯。
「你給我閉嘴!」我厲聲喝道,「王建國,你真當我是傻子嗎?你那點小九九,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不就是覺得我讓你下地幹活,委屈了你這個天之驕子嗎?你不就是想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個惡毒的後媽,逼得你走投無路嗎?」
「你打架,打得不是趙勇,打得是我的臉!你想讓我低頭,想讓我求著你回去上學,想讓這個家重新回到以前的樣子,所有人都圍著你轉,對不對!」
我的話像一把尖刀,把他偽善的面具一層層剝開,把他內心最陰暗的想法暴露在陽光下。
王建國癱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老實和王盼娣他們也聽傻了,他們從沒想過,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王建國,竟然有這麼深的心機。
「劉翠花,就算……就算建國不對,你也不能讓他退學啊!」王老實急了,「他可是我們老王家唯一的指望!」
「指望?指望他以後考上大學,把我們這些窮親戚一腳踹開嗎?」我看著王建國,冷笑道,「我告訴你,王建國,這個學,你退定了。明天我就去給你找活干,你去給人家扛大包也好,去掏大糞也好,總之,你這張嘴,以後得靠你自己養活。」
說完,我不再理會院子裡哭天搶地的眾人,轉身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