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久沒聽見她跟我說愛我。
可惜現在的我半點都不再信。
我不說話,她就自顧自開口:「這一切只是暫時的,我不狠心一點,就會輸給你爸爸,他會用你拿捏媽媽一輩子,小諾,你也不希望媽媽低頭的,對不對?」
她看著我,眼底泛著希冀的光。
期待著從我口中聽到有關於理解或者寬慰的話。
我繃著唇,用沉默和她對峙。
最後,她面帶失望站起身來,在傅雲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
臨走前,她最後一次回頭:「不管你信不信,曾經你都是媽媽最愛的女兒,再忍一下吧,小諾,以後媽媽會好好補償你的。」
6
那一天,我用和他們斷絕關係換來的錢,吃了頓飽飯。
吃飽之後,又去找了個酒店睡了個飽覺。
三天之後,我精神飽滿地去參加高考。
進考場前,我看見了西裝革履的父親,他一邊給許安遞去文具袋,一邊跟他叮囑著要放平心態。
許安滿臉不耐煩,口中叫嚷著以後他要直接繼承父親的公司,考不考好又有什麼關係。
父親明顯被氣到,臉色難看,卻還是礙於場合沒有發火。
就在這時。
穿著旗袍手捧鮮花的母親帶著傅雲從他們面前招搖走過,又停在了他們不願意,刻意炫耀般開口:「放輕鬆,你老師特意跟我說了,只要你正常發揮,985 保底是沒問題的。」
這話明顯刺痛了父親,他面色越發難看。
母親正是得意著。
又是一道聲音傳來。
「要好好考,知道不?你可是我們學校重點關注的清北苗子,只要穩定發揮,國內外的大學隨你挑。」
順著這道浮誇的聲音。
他們一齊轉頭,而後看見了我。
被老師們重點呵護著的我。
「好孩子,你可是我們全校老師的寶啊,是個有眼色的人都知道珍惜你。去吧,等你蟾宮折桂,到時候連帶著讓老班我也跟著沾光啊。」
班主任站在我面前,整個人笑眯眯的。她的餘光從旁邊飛速掃過,看見了我父母尷尬的臉,隨即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順帶著將我折進衣服里的領口翻出來。
動作嫻熟自然,透著關愛。
她更像是我的母親。
都是成年人,父母自然懂了班主任話中的含沙射影。
父親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母親卻是在沉默了一會後,捧著她懷裡的那束鮮花走近。
她想說些什麼,卻在看見我別開臉的動作後啞然。
好一會才憋出一句:「好好考試。」
見我不回應,她的聲音裡帶了些委屈,她說:「等考完了之後回家一趟吧,這世上哪有真成了仇人的母女,媽媽說了要補償你就一定會補償你,你回家,媽媽給你辦慶功宴,順便幫你參考下學校。」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的傅雲用一聲「乾媽」喊走。
傅雲要進考場了,她親自去送。
等再回身時,我也已經走了進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7
兩天後,考試結束。
最後一場我是拖到了人都走光後,才從考場裡出來。
果不其然,在外面等著我的,只有笑眯眯的班主任。
班主任走上前來,一把攬住我。
像是怕我難過,她搶先開了口。
說我的媽媽是等過我的,只是或許有急事,就先離開了。
一個人的生活發生變故,周圍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而我從天堂跌入地獄,我的班主任曾在第一時間就弄清了我家的情況。
我記得,她曾經試圖去我家家訪,也曾在我在課上餓昏之後,私下裡無數次想要聯繫我的父母。
最後只換來一句:「少管閒事。」
這三年,如果不是班主任時常接濟,或許我撐不到現在。
到了此刻,她依舊試圖安慰我。
我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想告訴她我並不在意這些事了,可有些話出口,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我點開手機,消息傅雲剛更新了朋友圈,是在離家最近的大商場,她發了九宮格,全是不同的名牌包包。
配文是:媽媽說我辛苦啦,要好好犒勞我。
我大概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我的生母會帶著她買衣服、首飾,兩人再有一頓精緻的晚宴,回家之後,再閒話些溫馨的母女家常。
這些內容,我早在傅雲的朋友圈裡看過無數次了。
曾經,我像個陰暗的老鼠般,一遍又一遍偷窺著傅雲分享的這些生活動態。
哪怕知道是傅雲在故意對我炫耀。
卻還是點開那些圖片,一點一點觀察分析,妄想從裡面的一些零碎線索里拼湊出母親曾經對我的愛。
而今一切釋懷。
我毫不猶豫拉黑了傅雲許安生父生母的一切帳號。
而後,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我也發了條朋友圈。
是考試結束後老班帶我去吃的長壽麵。
「生日快樂。」
我跟自己說,以後,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了。
8
那天夜裡,我破天荒接到了生母的電話。
接通之後,我並未急著開口。
那邊遲遲等不到我出聲,呼吸逐漸加重。
最後,我打算掛電話了,才聽見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小諾,你還在和媽媽生氣嗎?」
她說,我以前加的叔叔看見了我的朋友圈,去問她怎麼我的十八歲生日都不邀請他們前來參加。
「對不起,是媽媽太忙,忘了這件事,你先回家來,之後媽媽補給你好不好?」難得的,她的聲音溫柔了許多。
「忙著帶傅雲購物嗎?」聲音出口那一瞬間,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淡漠驚了一跳,我說,「如果實在想補償的話,可以把買禮物的錢折現給我,這樣比較實用。」
「你這是什麼話?哪有人十八歲成人禮不好好辦的,真就和你那沒邊界感的班主任吃碗面就算完了?你……」
生母不滿的聲音傳來,這次沒等她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可以不要錢,但是我並不想聽見任何人在我面前詆毀我的班主任。
考試成績出來前,我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樓里。
這是年級上特意給我審批下來的延期住宿,整個暑假,只要我願意,都可以在學校里住著。
可老班聽見這事之後,直呼不行。
「到時候放暑假了,又沒水又沒電的,你洗個澡都不成,一個暑假下來,不得變成野人?到時候去上大學,別人都不敢認你。」
就這樣,她態度強硬地打包好我的行李,將我帶回了自己家。
「謝謝。」走進那間明顯精心收拾過的小臥室里時,我一時之間失去了語言。
任何感恩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她才二十六七,為人剛直很有正義感。
她平時看著很有威嚴,在脫掉班主任裝束後,她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生,眉眼彎彎,笑意溫柔。
可愛的她此刻正拍拍我的肩,說在意這些幹啥,等以後我考上清北了,她能跟著沾半輩子光了。
說著她又推著我進了浴室。
粉色柔軟的浴巾被塞到手裡。
她揉了揉我的頭,說快點洗完,一會帶我出門吃大餐。
轉身離開的背影。
比我的生母,更像媽媽。
9
成績出來那天。
我的手機被人打爆了。
其中聯繫我最多的人是生父和生母。
從一開始,生父就沒指望許安考出高分來,可 180 的分數實在令他這個知名企業家丟臉,這還是在許安把所有答題卡寫滿的情況下。
尤其是他的成績被泄露出去,網上有人調侃,去四川找頭熊貓來考試,亂按幾張答題卡都能考得比許安高。
許多生意上的對家也拿這件事來落井下石,打電話假模假樣安慰生父,問需不需要幫他聯繫一些智力鑑定機構。
一氣之下,生父想到了我。
從小,我的成績就從不讓人操心。
再怎麼樣,我的智商也會比許安高些。
所以他最先給我打起了電話,想要假裝關心問問我怎麼樣了。
可我沒有搭理她,我在廚房裡跟著老班學做菜。
第六根排骨被炸成焦炭之後,她摘下圍裙,瀟洒地拍拍手,說:「咱們不適合這個賽道,你還是從今天開始拿起手機研究怎麼點外賣最便宜划算比較好。」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發小給我發來了消息。
她告訴我,傅雲高考考了 610,比許安高了快三倍不止。
生母本來正在生父面前得意地炫耀。
下一秒,清北招生辦的電話打到了他們那裡。
他們才知道,我是今年的全省第一。
那一瞬間,生父率先揚眉吐氣。
他說:「我就知道,我許問舟的種,不可能智力低下。」
這一回,他們再提到我時,想到的不再是我身上那一半他們厭惡的血脈了。
見生父開始聯繫我,生母也回過味來了,她想給我發消息,才發現被我拉黑了。
而在她還在怪我感情涼薄、居然真的不體諒她的時候。,
生父已經靠著砸錢,重新加回了我的微信好友。
一時間,考了 610 分的傅雲不香了。
這一次,我變成了他們的爭奪目標。
尤其是,在知道我將會有一場當著全國人民開啟的直播採訪會後。
那一天晚上,生母的電話打到了我班主任那裡。
「小諾,高考都結束這麼久了,怎麼一直不回來,你一個女孩子一直住在別人家,媽媽會擔心。」
這一次,我直接打斷了他,看著停在樓下的蘭博基尼,心頭忽然湧上惡意。
「宋夫人。」我說,「許先生都已經親自開車來接我了,你還在那裡打感情牌呢,嘴皮子一碰就想讓我自己上門,實在是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她的聲音滯住,隨即變得尖銳,顫抖:「你……你叫我什麼?」
「宋夫人,有問題麼?」我的聲音中染上笑意,「我已經簽下了放棄繼承權的協議,同時也放棄了成為你繼承人的身份,我們之間,本就是陌路關係。」
那一天,她尖叫著掛斷了電話。
等她開車追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生父帶著赴宴去了。
「憑什麼?憑什麼?」這兩年來,這是她自生父帶回許安那一場後唯一一次落於下風,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幾乎是發狂般對著老班質問。
她說:「從前她都是和我的感情更好,當初我們差點離婚的時候,她說過要跟媽媽的,她現在怎麼可以去幫許問舟!」
「不知道啊,可能是婚你沒離成孩子你也沒養吧,原因到底是什麼,好難猜啊。」老班說著,聳了聳肩,「好寶寶丟在外邊都是手慢無的,你來得太慢了宋女士。」
生母聽了這些話,越發抓狂,叫囂著要投訴班主任。
「投吧投吧,給我投哪都改變不了我帶出省狀元的事實,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年紀輕輕,就能創下如此輝煌戰績,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慧眼識珠,懂得珍惜好孩子,全都是我應得的,哈哈哈哈哈……!」
10
生母快被老班氣死的時候。
我和生父正坐在餐桌上,平靜談判。
「聽說後天,中央那邊會有人來採訪你。」他一邊說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自信滿滿開出條件,「我可以給你一百萬,這場採訪我和你共同參加。」
他如今急切需要找回被許安丟失的臉面。
他公司旗下的公眾號已經開始打著「企業長公主是省狀元」的旗號硬蹭了。
此刻,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極為自信地開出了條件。
聞言我笑了,我說:「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給許安,給我只有一百萬,許先生,摳成了這個樣子,其實不用擺出那副很大方的模樣的。」
聞言,他眼皮跳了跳。
似乎意識到我已經不好掌控了,他沉下聲音問我:「你要什麼,小諾,我會儘可能滿足你。」
「我要你更改協議,讓許安這個私生子滾蛋,把繼承權還給我。」我看著他,笑容不變。
下一秒,一道尖銳的碎裂聲從門外響起。
許安闖進了包廂,桌上的碗碟登時被砸了一地。
「我操,許諾你這個賤種,我爸媽是自由戀愛,你媽才是小三,你才是私生子!」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我奪走了他的一切,害得他前十五年沒能過上富少生活。
這會子聽見我提他是私生子,更是怒火中燒,衝進來和我當面對峙。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這些年來,許安最恨別人提他是私生子。
哪怕住進了許家,哪怕他的生活豐裕起來。
他也無法控制好內心的敏感和自負。
所以他格外恨我,恨我有他沒有的東西。
明明不讓他進門的是我的生母。
他卻只敢恨我。
初來乍到的時候,他就在年級上散布謠言,說我行為不檢點,屢教不改,才會被自己爸爸趕出家門。
雖然周圍的老師同學信任我的人品。
可謠言傳得厲害了,還是影響到了我的生活。
於是我選了個吃飽飯有力氣的日子,在被當眾指指點點後,哭著跑上了學校天台。
當著來看熱鬧的全校師生面,我瘋狂地哭。
一邊哭一邊報傳我謠言的那幾個人的姓名和學號,問他們為什麼要誣陷我,是不是想通過謠言逼死我。
我一邊哭,還一邊朝混在人群里滿眼得意來看我笑話的許安下跪磕頭。
我說:「求求你了,你媽媽在我媽媽剛懷上我的時候插足我爸媽的婚姻,你只比我小半歲,後來她用命逼爸爸帶走了你,現在我爸爸已經是你的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從前,我是學校里最受矚目的明星,是當之無愧的千金。
我聰明,友善,出身不凡。
而現在,我枯瘦,可憐,走投無路對著私生子下跪。
人們最愛看這樣的戲碼了,愛看明珠蒙塵,白璧染瑕。
我知道那一跪,我的尊嚴會全部跪碎。
可我快要活不下去了,尊嚴算什麼。
那一次鬧得很大。
許安是私生子的消息在第二天傳遍了校園。
事後,老班曾心有餘悸地找到我,說以後有什麼難處可以直接找她。
我當時故意逞能,說我就是玩玩那幾個人,他們蠢得像豬,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老班聞言,看著我紅了眼眶。
就在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想要低頭道歉時,她卻將我一把摟進懷中。
這名感性的大姐姐連聲音都在抖,她說:「小小的年紀,哪是該考慮這些的時候啊。」
那件事之後,我答應了老班,不再自己逞強,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向她求助。
不過學校里確實沒有人會再來欺負我了。
或許是我姿態放低得足夠徹底,又或許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猶有正義。
所有人都清楚我的處境。
校方在生父的施壓下沒有嚴懲許安,只是抓了幾個幫他傳播謠言的當典型處理。
可私下裡許安被孤立。
還被人在校外套麻袋打了幾頓,一直到後來他配上保鏢上下學才不用挨打。
可私生子這個洗不掉的標籤跟隨著他,成了他的噩夢。
眼下,我又在提他是私生子的事情。
他更是半點沉不住氣,把生父要他等在外面的囑託拋之腦後。
見狀,我只是戲謔地看著生父,朝他開口:「他和你不太像,你們查過親子關係嗎?」
我說:「他有點像頭野豬,只會憑本能使用暴力,幾乎從不動用腦筋,你如果還是堅持要把自己的公司給這種人接手,那你真是讓豬頭蒙了心。」
這話說得尖刻,生父風光半生,除了在生母那裡,又有幾個時刻在外這樣丟人過。
我說完便站起要走。
一旁的許安卻還叫囂著要動手。
他或許真的智力有點低,我剛才點他的話這般直白,他卻沒能回過味來,依舊本能地想要使用暴力解決一切。
這實在是太過丟人,我朝生父投去揶揄一眼,後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掄起手臂,一巴掌打在許安臉上,許安整個人被打得摔去一旁。
這次,生父的目光卻不再投向他的兒子,而是看向了我。
「小諾。」他說,「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在不愛他們之後,發現他們也不過如此。
所謂的大人,糊塗起來,也是荒唐到令人發笑。
這實在很丟人,我是高考狀元,前途一片光明,和他們糾纏實在掉價。
或許是面上的片刻動容給了生父有希望的錯覺,他在做最後的挽留。
他說:「許安終究是你弟弟,小諾,我承諾你以後可以進公司,他雖然蠢,但是很聽話,只要你肯幫他,他不會太差。」
好響亮的算盤聲,我聽得忍不住有些發笑。
轉過身來,目光在他和許安發腫的臉上流轉,只避開他的話,轉而發自內心感嘆:「所以,你和他是做過親子鑑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