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說:「你倆看上去確實不像家庭困難的人,難怪輔導員會質疑你們的身份。
「據我們調查,喬贏同學就算拚命勤工儉學,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大部分都寄回去填補家用了,導致她身體越來越差,無法好好治療抑鬱症,才會走向悲劇。
「如果你們倆真是喬贏的親生父母,為什麼她會被逼到如此地步?
「她去世的時候,校方聯繫你們,你們又為什麼不趕過來?」
我爸無比自豪地跟警察說:
「警察同志,這是我和孩子她媽專門為孩子制定的窮養計劃,我們的教育很成功。
「要不是我們在贏贏小的時候就裝窮,給她營造各種吃苦的環境,她如何學會在逆境中崛起,活出人生的高光時刻。
「她堅持拼搏、不斷自我超越,沒有任何事能夠擊垮她,她年年考試都是第一,還以高考狀元的成績考進清大。
「她一定是假死,嚇唬我們的對不對?」
聽到這,警察和校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早就無語了。
輔導員當場哭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你們這樣的父母?
「如果我是贏贏,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們的,你們有什麼資格引以為豪?
「贏贏就是被你們的窮養計劃逼死了,你們滿意了嗎?聽不明白嗎?她死了,半個月前就死了,現在才來問她在哪,演給誰看?」
警察把我墜樓現場的照片。
一張一張拿出來,擺在桌子上:
「兩位可以仔細辨認,這是不是你們的女兒喬贏?這每一張照片,都是我們警方在現場拍攝的原始證據,她確實死了,在清大圖書館天台高墜身亡,寄給你們的骨灰是真的。」
我媽驚恐地瞪大眼睛。
照片上我倒在血泊中,血漿都流出來了。
饒是他們再想否認,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不——」
我媽發瘋一樣抱著照片嘶吼:
「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她的身體猛地一軟,像斷了線的木偶。
重重摔倒在地。
我爸已經顧不上去扶我媽。
他死死地盯著我血肉模糊的墜落照片。
臉上的自豪、篤定,如同被重錘狠狠擊碎,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浮現在他臉上。
他想後悔,拒絕接受現實。
雙腿卻軟得走不動。
再也支撐不住,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倒在地上時,還抓著校長的褲腿,驚恐詢問:
「你是說,你們寄給我的骨灰盒,裡面裝著的是贏贏的骨灰?」
他可能想到了他擰開水龍頭,將滿手的骨灰衝進下了下水道,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雙手死死摳進自己的頭髮里。
辦公室亂作一團,警察迅速呼叫救護車。
我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不知該哭還是笑。
12
我媽忽然兇狠猙獰地撲向我爸,雙手連環用力,大大的巴掌扇在我爸面如死灰的臉上:
「都怪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
「贏贏本可以做幸福的小公主,是你非要提出窮養計劃。
「你把贏贏還給我,你把贏贏還給我。」
我媽痛苦地嘶吼,精神崩潰。
我爸像一具行屍走肉,被我媽連番巴掌打成了豬頭,他已經不知道躲,嘴裡反覆念叨: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輔導員從抽屜里拿出我的日記本。
扔到我爸媽面前:
「你們還有臉問,你們有什麼資格後悔?
「她從初中開始就遭遇校園霸凌。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們這對冷冷酷自私、令人作嘔的父母!
「誰家父母會每年逼孩子去醫院檢查是不是處女之身,還要鬧得人盡皆知?
「擱誰,誰不抑鬱?
「我要是贏贏,早就扛不住跳樓了。」
我爸捧著我的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翻:
「是你,是你把贏贏逼到自殺的。
「你這個毒婦,把女兒當日本人來整。
「我只是想讓贏贏吃生活上的苦,你才是催從精神上摧毀她的元兇,我你還我繼承人。」
兩人相互指責,發瘋一樣扭打成一團。
狗咬狗。
椅子被撞歪,桌子被推得嘎吱作響。
警察和老師們沒有一個人上去勸架。
像是在觀看一場遲到的審判。
我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透了。
我的靈魂來到圖書館,自習室。
假裝自己還活著。
找了一個空桌子坐下來。
我多想像其他同學那樣,埋頭學習。
可是我的面前沒有書,也沒有筆。
我試圖從隔壁桌偷一支筆來。
怎麼都拿不住。
手直接從筆袋穿了過去……都是徒勞。
13
七七四十九天,我的靈魂該走了。
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裡?
我的骨灰不是被丟進垃圾桶。
就是被衝進了下水道。
我爸像是著了魔,在租來的破房子裡發瘋,把水池砸得稀巴爛,一點一點地摳。
想要收集我的骨灰,全是枉然。
我媽整天徘徊在江城最大的垃圾填埋場,在蒼蠅飛舞、臭氣熏天的垃圾山里翻找。
想要收集我的骨灰,也是白搭。
哪怕死後,我依舊沒有家。
生前是裝窮的千金大小姐。
死後是找不到骨灰的流浪鬼。
最後一天,我又回到那個令我窒息的家。
看到爸媽在屋子裡相互咒罵、廝打。
折騰累了。
我媽抱著我的遺像,哭得呼天搶地。
披頭散髮,狠狠地拿頭撞牆。
撞得鮮血從額頭流下來。
眼神渙散,語無倫次地嘟囔:
「贏贏,媽媽錯了,媽媽對不起你。
「媽媽不配做媽媽。
「你知道,爸爸媽媽為什麼給你取名喬贏嗎?媽媽想告訴你,你一出生就贏了。
「可是,媽媽都乾了些什麼?」
我爸靠牆癱坐著,腳邊落滿煙灰。
他機械地抬起手,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
啪。
啪。
一下又一下,臉都抽腫了。
也不知道停下歇歇。
我冷冷地看著,覺得沒意思透了。
他們真的愛過我嗎?
既然不愛,又崩潰成這樣子給誰看?
我轉身飄走了。
再也不想回來看他們相互折磨的鬼樣子。
14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回到了學校。
黑燈瞎火,有人在給我燒紙。
「對不起,喬贏。
「原諒我調包了你的骨灰。
「把你葬在這棵桂花樹下。
「看了你的日記。
「我覺得,你的父母,他們不配。
「希望你能永遠逃離他們。
「獲得真正的自由。」
我看清楚了,是顧雲霆。
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喬贏,你別怪顧雲霆,我看見他偷偷調包了,但我沒有揭發,幸好我沒有揭發,否則你的骨灰就要被扔進垃圾桶,衝進下水道了。」
是輔導員,她在給我燒紙:
「放心,以後不會讓你沒錢花了,我會一直在清大,以後每年都給你燒很多錢,在地下別給我省,不夠花了就託夢給我,知道嗎?」
我看到桂花樹下,擺滿了一圈小蠟燭。
同寢室的阿嵐擦著眼淚說:
「喬贏,你還記得大一開學的第一天嗎?
「我摟著你的脖子說,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當時你眼睛紅了,跟我說,我是你交到的第一個朋友,我還笑話你,難道從小到大你都沒有交到朋友,我現在笑不出來了。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從小到大的遭遇?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病情,你的幻覺,還有你的抑鬱症,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我想幫她擦眼淚的,我想告訴她:
「阿嵐,謝謝你,我的第一個朋友。」
還有更多的同班同學。
他們都圍著桂花樹,手捧著蠟燭。
跟我說話,給我送花。
還告訴我:
「喬贏,你不是一個人,我們會經常過來陪你,別抑鬱了好嗎?我們都很喜歡你。」
我想哭,我想告訴他們:
「我知道了,謝謝你們。
「顧雲霆,輔導員,阿嵐,還有每一個給我點蠟的同學,這是我最開心的一晚。
「我不是孤魂野鬼, 我葬在桂花樹下。
「我終於有家了, 還有很多朋友。」
15
喬爸喬媽始終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被葬在學校的桂花樹下, 同學們自發地守口如瓶。
沒有人願意告訴夫妻倆。
不知道是誰把喬贏的事情發到了網上。
引起了很多人的淚目。
有愛心人士為此專門成立了愛心救助中心,提醒遭遇父母精神控制的學子, 勇敢向外界求助, 不要獨自在黑暗中煎熬。
又到了開學季。
喬媽大清早就收拾好書包,開著車來到喬贏曾經就讀的初中部, 衝進老師辦公室:
「我來給我家喬贏報名。
「她今年上初一。
「我女兒是千金大小姐, 你們誰都不許欺負她,誰敢欺負她, 我跟誰拚命。」
保安把喬媽請了出去。
在一次次拉扯中, 保安忍無可忍:
「你女兒早死了,死透了。
「在這裝什麼好母親?」
喬媽歇斯底里地嚎哭:
「我女兒沒死,她今年上初一, 我來帶她報名,這次我沒有逼她去醫院做檢查, 一切都還來得及, 你們憑什麼不讓我給她報名?」
保安不客氣地吐了一口唾沫:
「骨灰都被你扔進垃圾桶了,在這裝什麼遲到的好母親, 早幹嘛去了,我呸!」
喬媽坐在學校門口披頭散髮,歇斯底里地哭, 圍觀的人沒有一個同情她。
忽然,她衝過去抱住一個來學校報名的女學生:「贏贏,我的贏贏……」
女學生嚇得尖叫, 女學生的家長用力推開喬媽:「幹什麼?別碰我女兒。」
最後是喬爸趕到學校, 把喬媽拉上車。
喬媽的精神出現了問題, 但是喬爸堅決不肯把妻子送到精神病院,就在家裡關著。
到了除夕之夜,萬家燈火。
夫妻倆坐在冷冰冰的大房子裡。
孤獨、寂寞, 冷。
往年,一家三口坐在出租屋裡過年。
有喬贏在,她總是孝順地給⽗⺟加菜。
喬爸忽然說:
「⽼婆, 我們再⽣⼀個吧?
「這次絕對不讓孩⼦吃⼀點苦,好不好?
「贏贏已經走了, 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
喬媽臉上的茫然⼀點點褪去。
她看著眼前已經從悲傷中⾛出來的男⼈。
嘴角緩緩地勾出⼀抹詭異的笑容。
語⽓從未有過的溫柔:
「好啊,我們再生⼀個。
「我去開⼀瓶酒, 就讓過去的不愉快統統留在除夕夜,從明天開始, 我們把贏贏沒享過的福,十倍、百倍地補償給下一個孩⼦。」
然後,她起身去拿酒。
背著丈夫, 平靜地把⼀瓶百草枯倒進了紅酒瓶⾥,搖晃了又搖晃。
倒酒, 乾杯。
城市的夜空煙花璀璨。
別墅內酒杯乒桌球乓。
伴隨著喬媽臨死前瘋狂地大笑:
「哈哈哈,再生⼀個,富養?
「喬震宇, 你做夢!
「誰敢投胎到我們這種⼈渣父母的肚⼦里?
「我們兩個都是害死贏贏的劊子手。
「我們就該一起在地獄裡相互撕咬。
「贏贏,爸爸媽媽來給你賠罪了。
「別原諒我們。」
16
喬贏夢回站在圖書館跳樓的那一天。
她站在天台上, 眼前出現幻覺。
天使在護欄外朝她伸出⼿。
喬贏⼀腳跨出欄杆。
忽然,⾝後有⼈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喬贏,你給我站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