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刪除了家族群,拉黑了父母和弟弟的所有聯繫方式。
我把自己徹底投入了工作中,我想拼一下。
曾經我也是專業上的佼佼者,曾經我也是光彩奪目的那個人。
難道我真的只配永遠待在 p5 級別嗎?
手頭的項目,雖說甲方難纏事多要求高,可這正是最好的證明我自己的戰場。
我不再為任何家庭瑣事分心,加班、鑽研、與團隊磨合,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充實和價值感。
到了年底,終於要收工了。
甲方一再跟公司說林工專業又細心,人勤奮又好溝通,希望以後合作還要我負責。
李姐笑得見牙不見眼。
這個項目年底分成她差不多能拿到七位數,我當然也能喝到靚湯。
她說沒看錯我,年底調級會推薦我直接晉 P7 級。
那可是可以持公司股份的等級了。
老公也替我高興。
公婆還專門給我們新年預訂了國外旅行,說讓我放空一段時間,回來會更有衝勁兒。
就在我以為萬事皆順遂的時候,家裡又找上我了。
11
我爸帶著一絲虛弱:「曉西,我這兩天頭暈,血壓也高。」
「哦,那您保重身體。」
「你......請個假回來陪我去醫院看看。」
「爸,讓我媽陪吧。
我也不是醫生,並不會比你們強到哪裡去。
實在不熟悉,也還有付費的導醫,你們請一個吧,比我好用多了。」
爸爸低聲說:「行,我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我心裡格外難受。
小時候爸爸也曾把我扛在肩頭上帶我去看焰火,也曾在糖葫蘆攤前挑最大最好的給我。
所以他們沒把房子給我的時候,我難過,但也還想著他們對我的好。
可是,他們一點一點把那一點點好磨沒了。
我媽和我爸一起去的醫院。
這該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病我沒在身邊吧。
以前他們只是坐在椅子上等著我,還要問我怎麼要等這麼久。
現在他們這才知道跑上跑下排隊的辛苦。
醫生說爸爸要住院觀察。
我媽又給我電話:「曉西,你爸這一住院,就格外想你了。
昨天看到有賣冰淇淋的,還說香蕉味兒的曉西最喜歡呢。」
「媽,是沒人伺候爸了吧?請護工吧。
再不成,讓弟弟來也行,他倆同性別還更方便。」
我爸接過話頭:「我有兒有女的,還要找外人,說出去多讓人笑話。」
「爸,你該說你有兒有兒媳。
我項目在收尾的關鍵期,走不開。
這樣吧,我和曉東一人出一半錢,請個護工,專業又省心。」
「請什麼護工!!」我媽搶過電話,語氣焦急,「你弟弟學校忙,走不開,再說他哪有錢......」
「媽,」我打斷她,「要麼出錢,要麼出力,他總要占一樣吧?
如果媽覺得他都做不到,那就辛苦您自己伺候吧。」
「你......你怎麼這麼狠心!他是你爸啊!」我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媽,我現在也是天天要加班。
您若是請了護工,就把出錢的收據轉給我,我付一半的錢。
還有,喜歡吃香蕉味兒冰淇淋的,是林曉東。」
掛了電話,我又忍不住想哭。
我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刀槍不入的盔甲了,可還是輕易就被戳了心窩。
我用了兩天才平復下心情,我弟弟找上了我。
他親自到公司的門口找我。
12
弟弟一副無辜的嘴臉,急切地辯解:「姐,你是因為爸媽給我房子生氣了嗎?
那房子我真沒主動要!
是爸媽說......說我在京市壓力大,非要給的。
我......我也沒辦法啊!
你不能因為這個就生我的氣啊。」
「哦,沒辦法。」我點點頭,語氣帶著濃濃的嘲諷,「那你可真是孝順又懂事。
爸媽「非要」給你三套房,你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這麼看來,你確實比我更會『體諒』爸媽。
這套『茶藝』,我自愧不如。」
弟弟急了。
「姐,我就直說了。
爸媽三天兩頭打電話讓我干這干那的。
我離家這麼遠,實在是跑不過來啊。
你能不能體諒我一下?你也是他們的孩子啊。」
我靜靜地看著他情真意切的表演。
「姐,法律上咱都有贍養父母的義務。
你呢又離得近,按理說應該承擔更多的義務。
我就不那麼算計了,咱倆一人三個月,輪流管爸媽。
前面這三個月我管,後面三個月就你管吧。」
我氣笑了。
「林曉東,你是不是想著後面三個月的時候正好是過年。
人情往來家庭宴請各種事情又費時間又費力,所以讓我去干?」
「不是的。姐,那些東西我搞不明白也處理不好。
以前都是你處理的,大家都誇你,我這不想著也算是發揮你的特長嗎?」
我懶得再和他爭辯,便直接說:「你剛才說法律上的義務,那沒錯。
法律說我該出多少贍養費我便出多少。
你發個函來就可以了,只要數額合理,我沒意見。
至於輪流管爸媽,我是外人,不配和你平起平坐,你再怎麼說也沒用。」
說著我就進了公司,沒再理他。
我媽最終沒請護工,自己硬撐著伺候我爸,累得腰酸背痛。
可是她不是任勞任怨的,她的一腔怨氣全在我身上。
她覺得是因為我不回去伺候我爸,才導致她那麼累的。
她幾乎給外婆家每個人都打了電話訴苦,導致我的舅舅姨姨都來勸我,話里話外暗示我的不孝不懂事。
他們聯合起來就想告訴我一件事:我錯了。
我動動手ẗų⁹指,拉黑了每個勸我的人。
我媽心裡,第一個犧牲品永遠是我,第二個是她自己。
她捨不得兒子出錢出力,那就只能辛苦她自己。
還好我及時清醒了。
13
轉眼到了年底,我手頭的項目圓滿收官了。
我的能力和工作態度得到了甲方和公司雙方一致認可。
李姐為我爭取 P7 晉升流程也已啟動。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公司收到了一封舉報我的郵件。
郵件說我道德敗壞,不養父母,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應該將我掃地出門。
李姐很氣憤地說,不知道是哪個卑鄙的競爭對手乾的。
我搖了搖頭,因為我瞬間就想到了林曉東。
我晉升的競爭對手會找無數理由,但唯一不會說我不養父母。
舉報郵件中甚至還附上了醫院工作人員說我爸住院,我從沒去看過的證據。
這個,只有林曉東會幹。
他其實一直是最不希望我晉升的人。
因為我晉升了,工作更忙了,就更沒時間照顧爸媽了。
所以,我以為他收手離開了,其實他只是在蟄伏,等著關鍵時刻對我出手。
心,徹底死了。
我拿出了這些年來我往返家裡探望父母和為他們購物的一些證據。
李姐和甲方負責人對我的人品和能力深信不疑,聯手為我作保。
公司剛想鬆口,弟弟專門過來找公司證明我不養爸媽。
他鬧騰得正歡的時候,突然收到京市教育局紀委調查他和弟媳有償補課的通知。
他顧不上再找我麻煩,趕緊回了京市。
ẗũₒ我還奇怪是哪個神仙替我出了氣,芳芳找到了我。
「堂姐,是我舉報的。
堂哥知道你晉升的事兒是因為我說漏了嘴。
他們幾個男的嘲笑你原地踏步動作最標準,一輩子在 P5。
我氣不過就說你要晉升管理層。
沒想到他聽進心裡去了。
我看到他跑過來指證你,實在太氣憤了,就舉報他想把他支開了。
也算是彌補我的過錯吧。
從小到大,因為大家都看不起我爸,連帶著也看不起我。
只有堂姐你會跟我聊天鼓勵我,你給大家帶禮物也從不會落下我。
你不該被堂哥那麼壞的人陷害。」
「你隔這麼遠,怎麼知道他有償補課的事兒?」
「他有沒有補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雙減的紅線。
只要我舉報,教委就肯定會調查他,那他至少沒時間來禍害你了。」
我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不過幫芳芳找了個職位,還是個並不算有多好的職位,她就處處維護我。
那個我護了二十多年的弟弟,怎麼能忍心對我下手呢?
算了,我看不懂他的心思,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費心思了。
他不值得。
沒有他的搗亂,我終於得以有驚無險地晉升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弟弟和弟媳真的做了違紀的事兒。
結果毫無懸念,兩人被學校雙雙開除,且被列入教育行業黑名單,終生不得錄用。
弟弟氣急敗壞地來找我,開口便是暴怒地咆哮:「林曉西!是不是你乾的!你他媽的還是人嗎?你非要趕盡殺絕嗎?!」
我不想暴露芳芳,便擔了下來。
「是我。」我語氣平靜無波,「你舉報我道德敗壞、想斷我前程的時候,想過手下留情嗎?」
他氣得破口大罵,開始問候祖宗。
我哂笑一聲。
「林曉東,你是不是忘記了咱們祖宗是一個人了?
我提醒你別耍你的小心思,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從今往後,你若傷我一分,我便還你十分。」
他想撒潑動手,公司幾個保安圍了上來把他控制住。
我在公司平時與人為善,頗有幾分人緣。
最後都不用我開口,四個保安分頭手腳把他抬著扔到了大街上的垃圾桶旁邊。
14
春節,我和老公一起去國外旅行。
給我爸媽簡單發了個拜年的群發簡訊。
爸媽立即給我回了信息。
他們說,弟媳懷孕了。
正好他們都沒工作,便一起回了老家。
爸媽的語音里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
兒子兒媳常伴膝下,還要有個金孫兒,這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天倫之樂。
他們還囑咐我在國外注意安全,若是方便,別忘記給沒見面的小侄子帶點禮物。
老公問我買什麼,我呵呵一笑。
「我媽不是說了那是沒見面的小侄子嗎?你以為我們能見得了面嗎?」
我弟媳就是個好吃懶做的作精,她能順利生下孩子不鬧妖,都算祖上積德了。
果然,還沒等我回國,我媽就開始跟我吐槽。
「你說你弟不靠譜也就罷了,怎麼他媳婦也不靠譜呢?
都已經懷孕了,還晝伏夜出的,沉迷遊戲玩樂。
家務一點不沾,所有開銷都理直氣壯地伸手向我要。
說是懷了林家的金孫,更是要吃好穿好,要金要銀,一不合心意就作天作地。
半夜要吃鹵豬腳,大白天睡覺我和你爸腳步聲都不敢有。
你弟還就是一味兒寵著她......」
我不置一詞。
弟媳只要一提肚子裡的孩子,我爸媽予取予求。
這生財的工具用得簡直不要太順手了,我弟怎麼能不寵著呢?
我甚至懷疑如果有可能, 我弟都想讓弟媳像哪吒他娘似的, 懷個三年。
有吃有喝有錢花, 還有兩個忠誠的老僕伺候著, 上哪找這種神仙日子?
就這麼熬過了春節。
我媽忍不住又聯繫我,聲音里充滿了疲憊與絕望:「曉西,他們倆一天到晚簡直就是折磨我和你爸。
你爸血壓又高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我聽著我媽帶著哭腔的語音, 強壓住內心泛起的憐憫。
他們不是沒有辦法,狠下心攆出去就是了。
可是他們捨不得他。
他們又想讓我給他們托底了,想把他們的壓力和負擔轉移到我身上。
我若軟一點,那麼從今往後, 我不僅有親爸媽, 還會有一對活爹媽。
我只有尊重他們的選擇, 才能贏得自己的人生。
我說:「媽, 那是你們的兒子, 我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麼。
你和爸覺得怎麼好, 我都沒意見。
但我還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養老的錢,自己要留好。
你若連錢都沒了, 可能日子還沒有現在好。」
媽媽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都這樣了, 連你都不管我們了嗎?」
她到現在還指望我站出來替她扛著。
15
弟弟和弟媳的毫無節制終於迎來了惡果。
不到一個月,大半夜的我媽給我打電話。
「你弟媳熬夜打麻將流產了。」
我爸媽傷心地一夜老了十歲。
弟弟消沉了一段時間決心創業。
可是他眼高手低,變賣房產投資,虧的血本無歸。
創業失敗後他又一蹶不振, 還染上了賭博。
弟媳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沒有希望的生活,在一次激烈爭吵後離家出走,再也沒回來。
弟弟備受打擊, 整日借酒澆愁,手裡有一塊錢都想著去賭。
那天下雨, 爸讓弟弟去菜市場接一下媽媽。
弟弟只顧著玩遊戲,頭也不抬地讓爸自己去。
爸氣得奪過他的手機, 弟弟猛地站起來爭奪。
推搡間,爸踉蹌著摔倒在地。
醫生說,是情緒激動加上外力撞擊導致的腦溢血。
孫子沒了,兒媳跑了, 兒子廢了, 家底空了,我爸徹底倒下了。
撐起一個家需要幾十年的努力, 而倒下好像只需一瞬間。
我媽成了這個家庭最後的依靠。
她拖著年邁的身體, 同時伺候著癱瘓在床的丈夫和頹廢酗酒的兒子。
她的腰再也直不起來, 眼神里沒有了光。
「曉西,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啊?
明明是兒女都爭氣,我和你爸也掙了家業,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我沒有回應。
我按月給她轉養老金。
甚至不能一次給兩個月的,因為弟弟總有辦法把那錢從媽的手裡騙走。
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也就這樣吧。
只是我媽每月收到我轉給她的錢時,會打過電話來說一句:「曉西,你要好好的!」
這一次, 她的聲音里是掩飾不住的鼻音。
該是又哭過了吧?
掛了電話,我走到窗前。
樓下花園裡, 兒子和女兒正在為了一隻玩具⻜機追逐笑鬧。
我和弟弟也曾這樣快樂過。
可惜都成了曾經。
我轉身打開冰箱,取出食材,準備為我的孩子們做一頓晚餐。
普通的沒有臘腸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