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是我們的高材生嗎?怎麼,攀上高枝了,特地來我這泥坑裡炫耀?還是說你吃飽了撐的,專程來羞辱我的?」
我沒有理會她的嘲諷,直接報出我的條件:
「市場價三倍的工資,交五險一金加保險,包吃包住包車費,逢年過節有獎金,年底有分紅。」
李崔崔:「……」
空氣沉默了很久。
然後,她慢慢站直了身體,拍了拍身上的灰。
李崔崔:「來,多羞辱我,我是 M,不要停。」
此刻。
我推開家門,李崔崔正哼著小曲把我的一件衛衣疊好放進行李箱。
「喏,都給你收拾好了,至於小騁這邊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吃,就餓不著他。」崔姐說著,又壓低了聲音,「對了,剛才那個姓陸的『金主』,又來找你了。」
我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讓我給你帶話,說他在地下車庫等你,等你回來就帶你去一個地方。」崔姐撇撇嘴,「你自己小心點,那男人看你的眼神跟狼看肉似的,三年了都沒變過。」
我「嗯」了一聲。
來到地下車庫。
我一眼就看見了那輛停在專屬車位上的黑色邁巴赫。
以及靠在車門上的陸從崢。
他穿著一身炭灰色西裝,背對著我的方向,似乎正在打電話。
車庫裡很安靜,我放輕了腳步。
「呦,陸大少金屋藏不住嬌了?今晚終於捨得把你那個寶貝帶出來給我們看看了?」
我停下腳步,站在一根承重柱的陰影里。
「她不是被藏起來的嬌。」他的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不是?不是那你還這麼寶貝?女人不都一樣嘛!你至於嗎?」
陸從崢垂下眼眸,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淺。
「我的雁雁不一樣。」
電話那頭的人誇張地「嚯」了一聲。
「怎麼不一樣了?她鑲鑽了?」
「對。」
「……」
我從柱子後面走了出去,放重了腳步。
陸從崢的動作一頓,他微微側身,看到了我。
「掛了。」
他乾脆利落地結束通話,然後轉過身面對著我。
「雁雁。」
他叫著我的暱稱,像這三年來每一次見面一樣,溫柔繾綣。
陸從崢為我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走吧,帶你去慶祝一下,另外帶你見見我的朋友,以後……他們就該叫你嫂子了。」
我卻站在原地沒動。
「陸從崢。」
我開口,叫了他的全名,「你一直有一個訂了婚的未婚妻,對吧。」
陸從崢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隻拉著車門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而我繼續平靜敘述:「你們兩家是世家,她和你是青梅竹馬,你們的婚姻也是從小定下的,是最門當戶對的聯姻,所以就算你們現在各玩各的,到時間你們還是一定會結婚。」
陸從崢拉著車門的手指緩緩收緊,又慢慢鬆開。
最後,他收回了手,將那扇為我打開的車門「砰」地一聲關上。
「你知道了。」
他再次看向我時,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我點頭。
對,我終於知道了。
知道了重生前的顧騁在玄關見到陸從崢的第一眼,為什麼會是那種反應。
只怕當時因為「天才少年」的名頭而能夠出席各種正式場合的顧騁早就見過陸從崢,也見過他挽著那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見過他姐姐這個名義上的「男朋友」和其他女人言笑晏晏,宛如一對璧人。
而顧騁當初之所以一直沒有告訴我這個殘忍的真相。
背後情有可原的原因我能想到很多。
比如他不想破壞我小心翼翼維持的美夢,不想看到我傷心;
比如他覺得我深陷其中,告訴我也無濟於事,只會讓我更痛苦;
又比如在他那天才的邏輯里,他覺得我有權利自己去發現,而不是被他告知……
但我決定不再幫他去想。
與此同時,陸從崢臉上那種被揭穿的心虛和緊張已經消失了。
他靠在冰冷的車身上,像一個終於可以卸下重擔的旅人。
「是。」
他承認:
「我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未婚妻。」
我的心臟安安靜靜地跳動著。
我看著他,問出了那個盤桓已久的問題:
「所以從始至終,不管我是陪酒女顧雁,還是後來被你資助的、『乾淨』的顧雁,我都不可能成為你的妻子,對嗎?」
仿佛被什麼刺了一下,陸從崢的眼睛睜大了,瞳孔也跟著收縮。
「你果然……也重生了?」
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聲音驚愕又……驚喜?
如果我是重生的,那麼也就意味著我已經愛過他,甚至——
還愛著他。
車庫裡安靜得可怕,我能聽見他沉重又壓抑的呼吸聲。
最終,陸從崢只是深深嘆息:
「是,不論如何,我都不會為了你和她解除婚約。」
他坦白得如此迅速,如此殘忍。
「顧雁,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一個階級的人。」
「我有我的責任和義務,我不能像浪漫電視劇里的痴情男主那樣放棄一切去愛你。」
「但是,雁雁,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都不是假的。」
陸從崢迎上我的視線,那雙曾讓我沉溺的眼睛裡此刻滿是血絲。
「在我心裡你從來都不是附贈品,自從前世,在那個報復社會的瘋子用自製炸彈在大街上進行恐怖襲擊後,自從失去過你一次後。」
「我才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早就不止是『喜歡』那麼簡單,而那之後我做的每一份規劃,想的每一個未來,裡面……都有你。」
「這些年,重生前和重生後的這些年都是真的,前世的你甚至為我而死——你讓我怎麼把這些全都割捨,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我原來的軌道上去?」
「我做不到,雁雁,我真的做不到。」
長久的沉默。
直到一輛車從旁邊駛過,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短暫地劃破了這片死寂。
「那你的打算是什麼?」我問他,「讓我對你欠下恩情,再次愛上你,然後心甘情願當你的情人和小三嗎?」
陸從崢沉默了。
那幾乎是一種難堪的默認。
「陸從崢,你想都別想。」
我一字一句說。
「不可能。」
陸從崢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垮了一下。
他向後靠著車身,發出一聲壓抑的苦笑。
「是啊,我他媽在想什麼呢……」
「我以為我重生了,拿到了劇本,我就可以回過頭去修正我犯下的所有錯,我以為我能讓陸家接受一個出身低微的兒媳,能讓我的未婚妻和她的家人體面退出……然後,我就能把你從那片陰影里拉出來,讓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邊。」
他自嘲地笑了笑。
「多可笑啊,我把自己當成了誰?神明嗎?」
「我不是,我只是個……在慾望和責任之間來回撕扯,最終兩邊都辜負了的……普通人。」
沉默。
「……你走吧。」
最後這三個字,陸從崢說得異常艱難。
我抬腳,準備離開。
「趁著我還控制得住,還能放你走的時候。」
他的聲音追了上來。
「雁雁,我比你想像的……還要更壞,更自私。」
陸從崢頓了頓,聲音低沉得如同深夜的濃霧,在冰冷的空氣里瀰漫開來。
「我怕我很快就會反悔,會不顧一切地把你留下,那才是對你真正的毀滅。」
9
從地下車庫離開後,日子就像上了發條的時鐘,規律而飛快地向前。
進入華清大學後,我沒有一刻停歇。
我利用課餘時間做家教,從一對一到租下學校附近的小公寓,辦起一個五六人的補習班。
我重複自己考了三次的經驗,外加顧騁的天才指點,將那些枯燥的知識點編織成了有邏輯的知識網。
第一年,我送進補習班的五個孩子,全都考上了 985 和 211。
於是「雁行教育」的名聲,就這麼不脛而走。
大三那年,我用賺來的第一桶金在寫字樓里租下了小半層,成立了真正的輔導機構。
創業是辛苦的,熬夜做方案、拉投資,和各種各樣的人周旋。
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輝煌人間,戴著面具對所有人賠著笑臉。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是在為自己笑。
而我的身後再也沒有一個需要我犧牲一切去供養的無底洞。
當機構走上正軌,我又用一部分利潤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助學基金,命名為「春草」。
專門為那些和我一樣出身貧困卻渴望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女孩提供資助。
我面試每一個申請的女孩,看著她們眼睛裡和我當年如出一轍的光,然後告訴她們:
「去讀書吧,錢的事情,姐姐來想辦法。」
我的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充實,滿足得幾乎沒有時間去回憶過去。
以至於當李崔崔開車來到我公司樓下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車裡下來的那個少年,居然已經長得這麼高了。
「雁妹!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李崔崔搖下車窗,咧嘴朝我揮手。
顧騁從副駕駛下來。
他剛結束一場在瑞士舉辦的國際青年物理學家競賽,以碾壓性的優勢拿下了金牌。
卻見少年身形清瘦而高挑,頭髮剪得很短,露出那雙漂亮又冷淡的眼睛。
他今年十七歲……還是十八歲了?
我有些恍惚。
也忘記是幾年前,顧騁終於玩膩了「假裝自己智商普通」的遊戲。
在一場全國中學生聯合摸底考試中,他以高出第二名近一百分的斷層成績,一鳴驚人。
從那以後,「天才少年顧騁」的名聲,便再也藏不住了。
面對蜂擁而至的媒體和採訪,他從不避諱自己的出身。
鏡頭前,他坦然地說:
「我是顧雁的弟弟,是她把我養大的。」
就那麼簡單的一句話,連帶著把我的「雁行教育」,也徹底帶火了。
我的那點創業故事被媒體挖掘出來,包裝成了「寒門姐姐嘔心瀝血供養天才弟弟」的勵志劇本,成了「雁行教育」最好的招生廣告。
這會兒,崔姐開車將我和顧騁送到江邊。
「得嘞!任務完成,崔姐我提前下班約會去了!拜拜!」
說罷,她一腳油門,瀟洒離去。
江邊的風帶著一絲水汽,吹起我的長髮。
我們沿著江堤,慢慢地走著。
許久,顧騁才率先開口。
「姐。」他說,「這不是你第一次活了,對嗎?」
我的腳步毫無預兆地絆了一下。
我穩住身形,看向身邊已經比我高出一個頭的顧騁。
他正垂著眼看著我,江風吹動他的黑髮,那雙總是顯得有些冷淡的眼睛裡是一種我看不懂的深邃。
我本能地想問「你怎麼知道?」。
但話到嘴邊又覺得這個問題在顧騁這樣的天才面前有些多餘。
而顧騁也善解人意地沒等我開口,自己解釋了起來。
「我第一次懷疑你,是你那天二話不說,就把七歲的我丟在嬸嬸家那一次。」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居然……這麼早?」
「是你當時的變化太大了。」顧騁的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有點冷,也有點無奈,「一個前一天還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給我的姐姐,第二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養不熟的仇人,你當時甚至都懶得掩飾一下。」
「而第二次懷疑,或者說是確認,就是當你讓我批改你親手寫出來的那張高考『押題卷』。」
「但當時的我還太小,不能理解『重生』這種超自然的複雜概念。」
我問他:「那你當時覺得……我是怎麼了?」
他回憶了一下。
「在當時的我看來,你好像就是站在那裡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做夢前,你恨不能把你的心掏出來,把你的血放乾了,換一個我的未來,而夢醒後……你終於看見了你自己。」
「於是我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江風吹過,遠處的太陽逐漸落成橙紅色的夕陽。
「你怪我嗎?」我輕聲問。
「開始肯定會。」
顧騁如實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大概有那麼一兩年,我每天都活在恐懼里,我不敢表現得太聰明,怕你覺得我不需要你,又不敢表現得太笨,怕你覺得我是個累贅。」
「但我感到的更多還是害怕,怕被你再一次拋棄。」
「於是我開始不受控制地去反思,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冷血的人,能讓你發生那麼大的變化,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
顧騁忽然停下腳步,他看向我。
「所以,姐,你能告訴我,你重生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想了想。
忽然發現那屈辱和痛苦的前世十年,在記憶里竟然已經開始變得模糊。
但我還是想起了什麼,就說什麼。
我說得很平靜,恍然感覺像是在說另一個人的故事。
而顧騁也一直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他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平靜,到一點點變得凝重。
他緊緊抿著嘴唇,下頜線繃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原本插在褲袋裡的雙手,不知何時拿了出來,緊緊地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畢露。
當我說到那五十二萬時,他的身體晃了一下。
最後,我說完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那個時間線的我太清高,是一個被你和外界的讚譽捧得太高,常年活在無菌真空環境里的怪物。」
「那個『我』,他一定以為你是為了錢和所謂的豪門地位才和陸從崢糾纏不清,明知對方有未婚妻還甘願當個第三者,一個情婦,所以在『我』眼裡,你就是在作踐你自己……所以才想與你割席。」
「甚至故意把親情摺合成 52 萬還給你,自以為清醒地想用一種羞辱的方式,等著你自己反省。」
「但真正應該反省的應該是那個沒吃過一點苦的『我』!他甚至都不屑於多調查一下,多問你幾句,都不知道你也是被欺騙的……真的,太畜生了。」
「所以哪怕他就是我自己,我也無法為他洗白。」
江上的遊輪在夕陽里拉響了汽笛,悠長而沉悶。
顧騁終於剖析完了那個「前世的自己」。
然後,他用一種近乎破碎的聲音問我:
「所以,姐,你……怪我嗎?還恨我嗎?」
顧騁問我,嗓音因為過度的壓抑而顯得艱澀沙啞。
「開始肯定會。」
我借用了他剛才的回答,「至於現在……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去想那些事了。」
那便是一個薛丁格的回答。
可以恨,也可以不在意。
一切全憑我的心意。
「……姐。」
他叫著我,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裡蓄滿了水光,泛著通紅的顏色。
我反倒沒心沒肺地笑了。
「現在道歉也太晚啦,我之前甚至想,要是這一世你還是被養歪了,長成一個冷冰冰的白眼狼,那我乾脆也給你封一個五十二塊的紅包,和你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算了。」
這下顧騁的眼淚真的掉了下來。
他兩隻手捂住眼睛,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和委屈:「姐姐,你不要恐嚇我,這個時間線的我很敏感,膽子很小的。」
我正要笑出聲,視線邊緣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陸從崢。
顧騁也察覺到了。
他放下手,臉上的眼淚瞬間就收了回去。
卻見陸從崢穿過江邊的垂柳,正一步一步向我們走近。
幾年不見,歲月似乎格外厚待他,褪去青年時略帶鋒芒的銳氣,變得更加成熟內斂。
只是細看去,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也有烏青。
而沒等他走近,顧騁立刻上前一步,將我擋在身後。
「一刀兩斷,是能把一些過去都丟進垃圾桶里。」顧騁冷冷道,「但看來有些垃圾不懂得好好待在垃圾場,有時候還是會自己爬回來,污染環境。」
兩個同樣高大、同樣出色的男人,就這麼在傍晚的江風中對峙。
一個青春逼人,鋒芒畢露;
一個成熟內斂,滿身疲憊。
但我都不需要。
我從顧騁身後站出來,與他並肩而立。
我看向來人,「陸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陸從崢看著我,只看著我,仿佛他的世界裡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
「我和她,解除了婚約。」
他開口,聲音沙啞。
而我微微挑眉,沒說話。
身旁的顧騁則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我和她坦白了所有事。」陸從崢自嘲地笑了一下,「關於你,也關於我的重生。」
「她大概覺得我瘋了,大腦出了問題,她不想嫁給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擔心會遺傳給孩子。所以最後在我的堅持下,他們家同意退婚了。」
「而後續,當然有很多麻煩,像是陸氏的股價、家族的信譽,還有一大筆商業賠償。」
「以及……我父親,他很生氣,打算和我斷絕父子關係。」
陸從崢頓了頓,深吸一口氣。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真的,不想放棄你,雁雁。」
「從遇見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不該靠近你,你是那麼美好,哪怕在夜總會那種地方也依舊像一根向陽而生的小草,理智告訴我離你遠一點,別毀了你。」
「可我控制不住。」
「是我貪心,是我自私,是我一邊享受著你的真心,一邊又不敢放棄我身上的枷鎖和責任。」
「我想兩邊都抓住,結果……就是把你傷得最深。」
陸從崢停頓了一下,喉結艱澀地滾動著。
「但是,雁雁。」
「我不後悔遇見你。」
「你給過我最好的愛,讓我貪戀這份愛,貪戀到忘了我自己是誰,忘了我該做什麼。」
「我知道我騙了你,也騙我自己,我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我有計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我從來沒想過,在我的『計劃』實現之前,你會承受什麼樣的委屈和痛苦。」
「我一直以來都只想著我自己……我只是個懦弱又自私的混蛋。」
「對不起, 雁雁,我真的很對不起。」
他終於說出了這句遲到了兩輩子的道歉。
我認真聽完了他的話, 然後點了點頭。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
陸從崢的眼睛頓時亮了, 亮得失態。
「姐!」而一旁的顧騁忍不住皺眉。
陸從崢完全無視了他。
他被那巨大的狂喜沖昏了頭腦,忍不住向前邁了一大步,聲音都在顫抖:
「雁雁,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放棄了一切, 我現在一無所有,我只有你……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妻子, 我想和你共度餘生,這一次光明正大, 毫無保……」
「抱歉。」我嘆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 「我接受道歉,不代表我就愛上你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沒那麼容易就因為一句道歉而重新愛上一個人的, 不是嗎?」
陸從崢呆在了原地。
他臉上的狂喜一點一點地褪去,碎裂,最後只剩下灰敗的茫然。
江風吹過,吹得他那身昂貴的西裝大衣獵獵作響。
「那……雁雁。」
他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做著最後的掙扎。
「最後, 就當是告別……讓我抱一下, 好不好?就一下。」
「不好。」
我回答得乾脆利落。
沉默。
「哈……」
一聲介於喘息和嗤笑之間的聲音從他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連陸從崢自己都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
因為他聽起來居然是如此的,狼狽不堪。
直到這時, 我身邊的顧騁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放鬆地雙手插回褲袋, 用那種獨屬於少年人叛逆期的毒舌語氣,笑著補上了最後一刀:
「不好意思啊, 陸先生, 我姐現在是『雁行教育』和『春草基金』的創始人。」
「事業上升期,拒絕捆綁哈。」
10
昨晚下了一夜雪。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乾淨的白。
他沒有下車, 只是抬起頭, 目光穿過擋風玻璃看向停車場出口的方向。
在那,一面電子顯示屏上正在播放一段人物專訪。
螢幕下方是一行醒目的白色藝術字:
【《孤島》——新銳藝術家、慈善教育家顧雁個人作品展】
螢幕放得很⼤,他甚至能看清她微垂的眼睫和嘴⻆那抹平靜⽽疏離的弧度。
她安靜地站在那,儼然就自成⼀個世界。
一個完整、豐饒,不需要任何外人踏⾜的「孤島」。
「……我以前總覺得愛一個⼈, 就是要把自己低到塵埃⾥, 然後開出花來。」
「現在我才明白, 在爛泥里是開不出花的,只會讓自己也變成⼀攤爛泥。」
「所以對我⽽⾔,《孤島》不是一個悲傷的概念,⽽是一個可以完全自我掌控的世界。」
「在那⾥你可以決定天氣,決定季節, 決定什麼時候天⿊,什麼時候天亮。」
「你不⽤依賴任何⼈,也不用被任何⼈定義。」
「孤身, 但不孤獨。」
「很幸福。」
原來,當一個人真的決定要離開時, 是不會有任何聲音的。
他在玻璃上哈出了⼀團⽩霧。
用⼿指在那團⽩霧上,⼀筆一划地寫下了那個名字。
兩個字。
顧雁。
而窗外,陽光更明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