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你什麼時候來北京?」我的視頻電話打了過來,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奶奶看著螢幕里的我,突然覺得眼睛發酸:「等收了這茬羊毛就去,奶奶給你織件新毛衣。」
我笑起來,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奶奶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
比如母愛,比如希望,比如太陽總會照常升起。
那天晚上,奶奶做了個夢。
夢見我穿著她織的毛衣,在北大校園裡蹦蹦跳跳。
身後跟著一群咩咩叫的小羊羔,每一隻都頂著金燦燦的錄取通知書。
9
父母雙雙查出癌症那天,我剛打贏一場官司。
當事人送來的錦旗掛在辦公室牆上,「正義衛士」四個金字閃閃發光。
助理敲門進來:「李律師,有個陌生號碼一直打電話,說是您的父母。」
我盯著電腦螢幕上的卷宗,頭也沒抬:「掛了。」
我想起奶奶臨終前,父母正帶著新養的「貝貝二世」在馬爾地夫拍全家福。
朋友圈配文:「一家三口的幸福時光。」
電話固執地響著,像極了當年他們催奶奶寄錢給狗買別墅時的執著。
「接吧。」我嘆了口氣,按下免提鍵。
裡面傳來爸爸刻意壓低的虛弱聲音:「囡囡,我和你媽都得了癌症……」
「嗯。」我一邊修改合同一邊應聲,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
母親的哭聲緊接著傳來,帶著令人作嘔的討好:「我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我突然笑了,笑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
"我的時間按小時收費。"我打斷母親的哭嚎,"諮詢費每小時三千,探視權可以競拍,價高者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爸爸那氣急敗壞的怒吼:「你說什麼?!我們是你爸媽!」
"當年你們給貝貝買進口狗糧的時候,不也是競拍價高者得嗎?"我的聲音依舊平靜,"我這只是遵循家裡的傳統。"
我想起奶奶的遺囑:「把我的骨灰撒在羊圈,那裡的草長得旺,羊吃得香。」
而父母的寵物墓園,在寸土寸金的城郊,漢白玉墓碑上刻著狗的名字。
「你這個白眼狼!我們白養你了!」媽媽的尖叫聲刺破耳膜。
我摘下耳機,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句號:「養我十八年,供我吃穿,總計花費不超過二十萬。」
「我現在的年薪是七位數,早就還清了。」
我拿起奶奶織的羊毛披肩,搭在肩上,暖意順著脊椎蔓延。
「如果沒別的事,我要開會了。」我按下掛斷鍵,螢幕上父母的號碼還在閃爍。
助理怯生生地問:「真的不管他們嗎?」
我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像看著一場荒誕的默劇。
「奶奶臨終前,他們正給狗辦生日派對。」
「有些人,不值得被原諒。」
那天下午,父母的號碼就被拉黑。
然後,像他們一樣,去寵物收容所領養了一隻流浪狗。
給它取名叫「麥穗」,紀念奶奶羊圈裡那片永遠向陽的麥田。
狗窩就放在辦公室,每天上班,它會乖乖趴在腳邊。
我偶爾會摸著它的頭想起:原來被愛是這種感覺——不用競拍,不用討好,只要你在,就很安心。
10
父母的葬禮辦得很潦草。
來的親戚不多,大多是來看熱鬧的。
我穿著一身黑,站在墓碑前,手裡捧著一本泛黃的日記。
那是奶奶的養羊日記,裡面夾著張老照片:小時候的爸爸抱著小羊,奶奶站在旁邊笑得眯起眼睛。
我把日記和照片放在父母的墓碑前,旁邊就是貝貝們的墓地——漢白玉的,比人的墓碑還氣派。
「聽說了嗎?她爸媽到死都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真是白眼狼,再怎麼說也是親生父母……」
親戚們的議論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我充耳不聞,只是輕輕撫摸日記上奶奶娟秀的字跡:「今天賣了兩隻羊,給娃湊學費。」
我想起父母臨終前的電話,兩人在電話里互相指責,都想獨占我的探視權。
「我給你買了套房子!」
「我把存款都轉給你!」
那些話現在聽來,像極了奶奶日記里寫的:「羊為了搶食會打架,人也一樣。」
風吹過墓園,捲起地上的紙花,像一場荒誕的舞蹈。
我突然笑了,笑聲在寂靜的墓園裡格外清晰:「你們給貝貝買墓地花了三萬,奶奶的羊圈一年收入才五千。」
蹲下身,手指拂過照片上奶奶的笑臉:「心丟了,就真的找不回來了。」
葬禮結束後,我沒有跟親戚們一起走。
卻獨自一人繞道去了鄉下的羊圈。
姑姑正在給羊羔喂奶,看見我來,眼圈一下子紅了:「這些都是當年奶奶救活的那三隻小羊的後代。」
羊羔們不怕生,圍著我的腳邊咩咩叫。
其中一隻膽子最大,伸出舌頭舔我的手,暖烘烘的。
我突然想起奶奶說過:「羊認人,你對它好,它就跟你親。」
「我想把羊圈擴建一下。」
「再多養些羊,辦個養殖場。」
姑姑驚訝地看著我:「你城裡的工作不做了?」
"做,"我笑著說,"周末回來放羊,就當是休息。"
那天下午,我在羊圈旁坐了很久。
看著夕陽把羊羔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奶奶當年教我梳羊毛時的樣子。
我知道,有些傷口永遠不會癒合,但可以長出新的肉,開出新的花。
回城的路上, 手機響了。
是律師打來的, 說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存款已經辦好手續, 轉到了我名下。
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的路, 突然覺得很輕鬆。
把車停在路邊, 給姑姑發了條信息:「明天我派人來修羊圈。」
然後把父母遺產的銀行卡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有些東西,不值得被記住, 就像墓園裡那兩塊冰冷的墓碑。
而羊圈裡的陽光, 和奶奶日記里的字跡,才是真正值得珍藏的寶貝。
11
我推開羊圈旁小木屋的門時, 風正吹過苜蓿草地, 沙沙作響。
「這……真是咱們的家?」姑姑跟在後面,看著屋裡的陳設,眼圈一下子紅了。
牆上掛著奶奶的養羊日記和老照片, 桌上擺著奶奶用過的木梳和羊毛剪。
屋角堆著剛收的苜蓿草,散發著陽光和青草的香氣。
蹲下身, 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紅布包, 裡面是奶奶織了一半的羊毛襪。
「我要把它織完。」手指拂過粗糙的毛線,上面還沾著奶奶的味道。
姑姑看著窗外山坡上的木牌——「奶奶的草地」四個字被風吹得微微晃動。
「你城裡的房子還空著, 何必在這裡受苦?」姑姑的聲音帶著不解。
我笑了,拿起羊毛針開始編織:「這裡不苦,心裡踏實。」
那天下午, 我和姑姑一起給羊羔接生。
最小的一隻生下來就很弱,像當年奶奶救活的那三隻小羊。
我把它揣進懷裡焐著,動作溫柔得像奶奶當年教我的那樣。
"以前覺得奶奶傻, "我突然說, "守著羊圈過一輩子。"
"現在才明白, "我低頭親了親羊羔濕漉漉的鼻子,"這裡有她的太陽。"
姑姑看著我懷裡的羊羔,突然明白:有些根, 扎得比想像中深。
傍晚時分,我抱著羊羔坐在山坡上。
遠處的城市燈火閃爍,像打翻的珠寶盒。
而這裡只有風聲、羊叫, 和木牌上「奶奶的草地」在風中輕輕搖晃。
就像奶奶⽇記⾥的最後⼀⻚:「今天的⽺奶很甜,明天的草會更綠。」
眼淚突然掉在⽺羔⽑茸茸的背上, 它舒服地蹭了蹭,發出滿足的嗚咽。
"奶奶, 我找到自己的太陽了。"我對著⻛輕聲說,"就在這⾥, 在你的⽺圈裡。"
懷⾥的⽺羔突然抬起頭,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咩咩叫,仿佛在回應我的話。
那天晚上, 我做了個夢。
夢⻅奶奶坐在⽺圈旁的小板凳上,⼀邊梳羊⽑⼀邊笑。
陽光灑在她銀白的頭髮上, 像撒了一層金粉。
我⾛上前,坐在奶奶⾝邊,拿起另一把梳子。
我和奶奶⼀句話都沒說, 卻像說了千言萬語。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我輕輕推開木屋的門, 看見第一縷陽光正落在「奶奶的草地」木牌上。
⽺羔們在草地上蹦跳,像⼀群快活的⼩雲朵。
空⽓里有青草和羊奶的味道。
這是家的味道,是奶奶的味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