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死後，骨灰被我灑在了羊圈完整後續

「媽，怎麼回事啊？」媽媽的聲音帶著不耐煩，「我正送貝貝去醫院呢，它嚇得直尿褲子。」

「快……救我……」奶奶的意識開始模糊。

「你先打 120，我們送完貝貝就過去！」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奶奶知道，他們肯定先送狗去了寵物醫院。

茶几上的降壓藥散落一地，像奶奶那破碎的希望。

急診室的燈光慘白刺眼。

醫生說：「再晚來十分鐘，神仙也救不活了。」

奶奶看著手機螢幕亮起，是媽媽發來的視頻。

視頻里，貝貝躺在寵物醫院的 VIP 病房裡。

裹著羊絨毯，戴著降噪耳機，護士正給它喂營養膏。

配文寫著：「我家貝貝嚇壞了，心疼死媽媽了。」

奶奶的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

她想起小時候給爸爸買的第一雙雨鞋，藍白相間的，爸爸高興了好幾天。

現在她的救命錢，正變成狗的 VIP 病房費。

「您，家屬來了嗎？」護士輕聲問。

奶奶看著視頻里媽媽給狗擦眼淚的溫柔樣子，突然笑了。

原來有些愛，真的會轉移。

只是奶奶沒想到，轉移得這麼徹底，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窗外的雨還在下。

奶奶知道，她的心徹底死了。

就像她的人生，早在那個暴雨夜，就已經結束了。

6

從那天起。

奶奶執意回了農村，也不再提城裡的事。

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每天沉默地跟著姑姑去羊圈，機械地幫忙喂料、梳毛。

姑姑家的母羊剛下了三隻羊羔，粉嘟嘟的，在草地上蹦蹦跳跳。

奶奶看著它們，眼睛裡沒有一絲波瀾。

就像看一堆會動的棉花。

姑姑的兒子正在準備高考，每天學到深夜。

奶奶給他煮雞蛋，縫補衣服，動作麻木得像個機器人。

針扎到手指，血珠滲出來，奶奶也只是用嘴吮一下，繼續縫。

「城裡的貝貝……」姑姑試探著問。

奶奶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繼續給羊羔喂奶，聲音像生鏽的門軸：「別提了。」

姑姑看著奶奶把羊奶擠到碗里，上面浮著一層金黃的油花，那是給侄子補身體的。

有天深夜，奶奶起夜，聽見姑姑和姑父在堂屋說話。

「媽這是怎麼了？」姑姑的聲音帶著擔憂，「自從從城裡回來，就沒見她笑過。」

姑父嘆了口氣：「還能怎麼著？被兒子兒媳傷透心了唄。你沒聽她說？為了條狗，差點把親媽扔醫院不管。」

奶奶悄悄退回房間，躺在三十七八度的土炕上，心卻冷得像冰一樣。

眼淚突然就涌了上來，浸濕了枕頭。

奶奶想起送爸爸去城裡上大學那天，她往他包里塞煮雞蛋，塞到拉鏈都拉不上。

第二天，姑姑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襖給奶奶：「您試試合身不？我用新收的棉花做的。」

奶奶穿上棉襖，暖和得讓人心頭髮顫。

這是奶奶出院後，收到的第一件像樣的東西。

「城裡的貝貝……」姑姑又忍不住問。

奶奶摸著棉襖上細密的針腳，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管它呢，活好咱自己的。」

那天下午，奶奶第一次主動抱起一隻羊羔，用臉蹭它柔軟的毛。

羊羔在奶奶懷裡咩咩叫，溫熱的小舌頭舔她的手。

奶奶的心，像被這溫熱的舌頭舔過，慢慢軟了下來。

原來有些傷口，不是靠忘記癒合，是靠新的溫暖覆蓋。

奶奶開始給羊羔起名字："大白""二白""三白"。

每天牽著它們去山坡吃草，看著侄子在田埂上背書。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幅溫暖的畫。

城裡的電話偶爾會打來，問的都是貝貝的事。

奶奶聽完就掛，不悲不喜。

奶奶知道，她的人生早就和城裡的那個家徹底沒關係了。

7

來看奶奶那天。

奶奶站在羊圈門口，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奶奶正在給羊羔喂奶，看見奶奶這樣子，手裡的奶瓢「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咋了這是？」奶奶快步走過去，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想摸我的臉，又在半空停住了。

奶奶的手像老樹皮，裂開的口子還沾著羊糞渣。

「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

我的眼淚突然就涌了出來，砸在奶奶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他們把我的學費......給貝貝買狗別墅了......」我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讓我去讀打工......還說，女兒就是賠錢貨。」

奶奶的心猛地一揪，像被誰攥住了。

奶奶想起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抱著通知書在院子裡蹦跳，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現在這隻小麻雀，翅膀被硬生生折斷了。

"不哭，不哭。"奶奶把我拽進懷裡，用圍裙給她擦眼淚，"天大的事，有奶奶在。"

奶奶的圍裙上還沾著苜蓿草的清香，混著羊圈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

這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我生病發燒，奶奶也是這樣抱著我。

那天下午，奶奶殺了最肥的一隻羊。

她把羊肉拿到鎮上賣，換回一沓皺巴巴的零錢。

夕陽把奶奶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她那數錢的手一直在抖。

"拿著。"奶奶把錢塞進我手裡，錢上還帶著她的體溫和羊膻味，"這是奶奶賣羊的錢，夠你復讀一年的學費了。"

我看著那沓錢，突然「噗通」一聲跪下了，眼淚砸在奶奶的鞋面上。

"我的傻娃。"奶奶把她拉起來，用粗糙的手拍她的背，"人這一輩子，誰還沒遇到過坎？跨過去就好了。"

奶奶指著羊圈裡活蹦亂跳的羊羔：「去年冬天雪下得多大，這幾隻差點凍死，我把它們揣進懷裡焐了半個月。」

"現在不都好好的？"奶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人跟羊一樣，得經得住凍，才長得壯實。"

我突然撲進奶奶懷裡，放聲大哭，哭得整個羊圈都迴蕩著我的哭聲。

這是我知道學費被挪用後，第一次哭出聲。

那些憋在心裡的委屈、憤怒、絕望，在奶奶溫暖的懷抱里，終於找到了出口。

原來真的有人，會為了你，賣掉最寶貝的東西。

奶奶摸著我的頭，像撫摸一隻受了驚的小羊羔。

「以後咱不靠他們，奶奶的羊就是你的學費，奶奶的羊圈就是你的家。」

那天晚上，我抱著奶奶給的錢，在羊圈旁的小屋裡睡得格外香。

夢裡，我又變成了那個抱著錄取通知書蹦跳的小女孩。

只是這次，我的身後，有奶奶的笑容，和滿圈咩咩叫的小羊羔。

8

我考上大學那天，陽光好得不像話。

錄取通知書躺在院子的石桌上，「北京大學」四個字在陽光下金燦燦的，晃得人眼睛疼。

奶奶正給羊羔喂奶，手機突然「叮咚」響了一聲。

是爸爸發來的微信：「貝貝走了，我們給它買了最好的墓地，漢白玉墓碑，向陽坡。」

下面配著一張照片：墓碑上刻著「愛犬貝貝之墓」，右下角是爸爸媽媽的名字。

奶奶想起自己的爹娘，葬在鄉下的亂葬崗，連塊碑都沒有。

"媽，你節哀。"媽媽的電話打了過來，背景音里有嗩吶聲，"我們給貝貝辦了風光的葬禮，請了寵物殯葬公司。"

奶奶握著發燙的手機，看著石桌上的錄取通知書，突然笑了：「我孫女考上北大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爸爸不耐煩的聲音：「知道了，我們正忙貝貝的後事呢，改天再說。」

忙音傳來的瞬間，奶奶的眼淚掉在了羊羔毛茸茸的頭上。

羊羔舒服地蹭著奶奶的手，仿佛在安慰她。

那天下午，姑姑來幫忙收拾院子。

看見石桌上的錄取通知書，眼圈一下子紅了：「咱娃真爭氣！」

奶奶摸著通知書上燙金的校徽，想起賣羊那天，鎮上肉鋪老闆說：「老太太，這羊起碼能多賣兩百。」

"不賣，"當時奶奶是這麼說的，"這是給我孫女湊學費的，少一分都不行。"

現在看著這張通知書，奶奶覺得那些羊死得值。

比城裡那塊冷冰冰的漢白玉墓碑值多了。

傍晚時分，手機又響了。

是爸爸發來的朋友圈截圖：「我的貝貝寶貝，願你在汪星沒有病痛。」

下面配著九張狗的照片，沒有一張提到考上北大的女兒。

奶奶把手機揣進兜里，繼續給羊羔添料。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她這輩子走過的路，彎彎曲曲，卻一直向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