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大學時期三份兼職的薪資記錄。
到我工作後每個月雷打不動轉給我媽的銀行流水。
每一筆都標註著「生活費」或「代為保管」。
金額從最初的幾千,到後來穩定在我月薪的百分之八十。
我媽請的法律援助律師,額角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手忙腳亂地翻著自己那幾頁單薄的材料。
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突破口。
眼看著局面倒向我這邊。
被告席上的我媽撒起潑來。
「林雲清!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指著我的鼻子。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嗎我!」
「你吃的穿的哪樣不是我給的?現在翅膀硬了,出息了,就要來告你親媽了?!」
「被告!肅靜!」
法官手裡的法槌重重敲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媽被法警按回座位上,但嘴裡依舊不乾不淨地咒罵著。
被告律師硬著頭皮站了起來,做著最後的掙扎。
「審判長,原告與其母親之間是緊密的家庭關係!」
「這些錢款的往來,完全可以被視作家庭成員內部的自願贈與行為!」
「這在情理上是完全說得通的!」
「贈與?」
我的律師轉向法官,微微欠身。
「審判長,我方請求提交最後一份證據。」
「這份證據,將徹底粉碎被告方關於『贈與』和『保管』的一切謊言。」
只見他從文件袋裡拿出一個密封的證物袋。
裡面是一部老舊的智慧型手機。
「這部手機,來自被告林秀英女士的舊物。我的當事人,通過合法途徑獲得。」
「我們委託了專業的技術人員,恢復了其中一部分已被刪除的聊天記錄。」
大螢幕上,畫面切換。
一張張微信聊天截圖被清晰地投射出來。
我媽的頭像,和另一個備註為「濤濤好運來」的頭像,來回切換。
時間線從半年前開始。
【媽,我又輸了三十個,怎麼辦啊?】
【你先別慌,媽再給你想想辦法。】
【媽,上次那家又來催了,說再不還錢就要上門了!】
【別怕,我已經把你姐上個月給我的錢都打過去了。】
【媽,光還利息不是個事兒啊,這窟窿越來越大了。】
【別急,我最近在給你姐物色人家,找個有錢的,彩禮要他個百八十萬,什麼都解決了!】
聊天記錄一條條滾動。
直到最後一條,也是最致命的一條,定格在螢幕中央。
那是我媽發給她一個牌友的。
時間,就在我相親的前一晚。
【等雲清嫁了,拿了彩禮,就給濤濤把市中心的房子買了。】
【她那筆錢,就當是我們替濤濤存的,反正她一個女孩子,以後都是別家的人。】
全場譁然。
如果說之前的證據只是證明了金錢的流向。
那這份聊天記錄,就是赤裸裸的、無可辯駁的犯罪自白!
它徹底擊碎了「贈與」和「保管」的謊言。
證明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有預謀的、系統性的、以親情為偽裝的財產侵占!
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將我榨乾,把我的一切都轉移給她的兒子。
這是赤裸裸的「財產轉移」。
是徹頭徹尾的詐騙!
我媽癱軟在被告席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的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那雙曾經對我頤指氣使的眼睛裡,此刻只剩下滅頂的絕望。
法官的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沒有給被告律師任何再開口的機會。
法槌落下,聲音決絕。
「現在,當庭宣判!」
「經審理查明,被告林秀英在長達數年間,以『代為保管』為名,惡意侵占原告林雲清個人合法收入,其行為已構成不當得利。」
「判決被告需在本判決生效後三十日內,返還原告林雲清不當得利共計一百二十三萬七千元整。」
宣判結束。
我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有些刺眼。
我慢慢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12
官司贏了。
但事情還沒完。
幾天後,我正在公寓里整理文件。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刺啦——刺啦——」的、金屬摩擦的異響。
緊接著是撬鎖的聲音。
我心頭一緊,立刻從貓眼裡望出去。
樓道的聲控燈亮著。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拿著工具,對著我的門鎖下手。
是林濤!
他竟然在取保候審期間跑了出來!
我嚇得後退一步,手腳冰涼。
就在我拿起手機準備報警的瞬間。
隔壁的門「砰」地一聲打開了。
住我隔壁的,是一個愛健身的程式設計師大哥。
他拎著兩個啞鈴,怒目圓睜。
「幹什麼的!大半夜撬人家門!」
林濤他們被嚇了一跳,轉身就想跑。
「站住!我已經報警了!」
程式設計師大哥吼道。
很快,樓下傳來了警笛聲。
半小時後,我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
警察告訴我,林濤被抓了個正著。
他想來撬門偷錢。
於是罪名又多了一條。
非法入侵住宅。
真是送人頭送到家了。
13
事情終於塵埃落定。
一切都結束了。
我沒忘給張睿發了條信息。
「謝謝。」
他很快回復。
「不客氣。」
「合作愉快。」
為了執行法院的判決。
家裡的那套老房子很快被掛上了法拍網。
林濤的案子也判了。
故意傷害。
尋釁滋事。
非法入侵住宅。
數罪併罰,最終的數字是,有期徒刑三年。
三年。
足夠一個人的青春,在鐵窗後面蒙上一層灰。
我媽徹底崩潰了。
這個消息壓垮了她那根早已不堪重負的神經。
兒子坐牢,房子被賣,手裡沒錢。
她的人生,變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她開始瘋狂地給我打電話。
發簡訊。
可惜,她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了。
後來,我從一個遠房親戚的電話里得知。
我媽因為接受不了現實,精神有點失常。
整天在小區里見人就抓著說。
她有一個年薪百萬的女兒,卻要把親弟弟送進監獄。
說著說著就哭,哭著哭著就笑。
最後,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我聽著電話,什麼都沒說。
掛斷後,繼續處理手頭的工作。
入獄前,林濤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 打聽到了我的新地址。
他找上了門。
14
那天我正在家裡看電影,門禁可視電話突然響了。
螢幕上出現一張臉。
一張憔悴、頹敗、寫滿了驚惶的臉。
是林濤。
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
再也沒有了從前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囂張氣焰。
他站在我的門外, 沒有撒潑,沒有叫罵。
只是用一種近乎乞求的、沙啞的聲音低聲說:
「姐。」
「我錯了。」
「你讓我進去,我們談談,就談一會。」
我平靜地看著監控螢幕里的他, 直接按了物業保安的內線電話。
「喂, 我門口有陌生人騷擾, 麻煩處理一下。」
保安很快就來了。
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他。
他沒有激烈反抗, 只是死死地盯著我門口的攝像頭。
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不解。
被拖走的時候, 他還在喊。
「姐!你聽我說!我真的知道錯了!」
但他沒有放棄。
他開始給我發簡訊。
一條接一條, 手機震得我心煩。
【姐,我對不起你。在裡面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就是個混蛋,是個被媽慣壞的廢物。】
【我以前做的那些事,都不是人乾的事。我不該找你要錢, 更不該去打張睿。】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爸媽。】
【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的簡訊寫得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如果換作是以前的我, 那個總覺得親情大過天。
總想著「他畢竟是我弟弟」的我。
或許,真的會心軟。
但現在。
我看著那些文字, 只覺得無比荒唐。
早幹嘛去了?
現在知道打感情牌了?晚了!
網際網路上管這種行為叫什麼來著?
鱷魚的眼淚。
我沒有回覆他的任何一條簡訊。
我只是默默地,把所有東西都截了圖。
他來我家門口的監控錄像。
他發的每一條懺悔簡訊。
我將這些證據打包、加密,直接發給了我所在轄區的派出所,備了案。
用行動告訴他, 別耍花樣。
我盯著呢。
做完這一切, 我給他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也是唯一一條。
【你的人生與我無關, 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15
我的生活終於迎來了真正的平靜。
那種走在路上,風都是自由的感覺。
事業蒸蒸日上, 之前那個被我力挽狂瀾的項目大獲成功。
我順理成章地成了公司的業務骨幹,薪水和職位都提了一大截。
我和張睿成了不錯的朋友。
我們會偶爾約出來一起吃飯,或者喝杯咖啡。
聊最新的商業資訊,吐槽奇葩的甲方,分享彼此的⽣活。
我們之間, 沒有半分曖昧。
只有成年人之間, 基於尊重的欣賞和友誼。
純粹得不能再純粹。
有一天,他攪動著杯⼦里的冰塊, 忽然對我說:
「我準備結婚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開。
「恭喜啊!哪家姑娘這麼有福⽓?」
「家裡介紹的,門當戶對。」他坦然道,「是個很溫柔的⽼師,我們挺合得來的。」
「那必須得請我喝喜酒啊!」
「一定。」
我真心為他⾼興。
又過了一陣子,我⽤⾃己這幾年攢下的積蓄和項目獎金。
從之前那個小公寓,換成了一個⼀百⼋十平的大平層。
地段、視野都是頂級的。
裝修是我親手設計的, 每一個細節都是我喜歡的樣⼦。
我站在屬於自己的陽台上。
赤著腳, 感受著微涼的地板。
遠方是城市的璀璨天際線,⻋流像金色的河, 緩緩流淌。
晚風吹起我的發梢。
我深深地吸了⼀口⽓,空氣⾥有⻘草和泥⼟的味道。
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