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們站在女兒小小的墓碑前。
我手中緊緊攥著女兒戴過的那枚吊墜,指尖泛白。
「跪下!」
「給我女兒道歉。」
劉悅看著我女兒的墓碑,瑟縮了一下。
但還是乖乖跪下了。
「對不起......我錯了。」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態度不夠真誠!」
我向前一步。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她提高了音量,帶著哭腔。
我抬手,一個清脆的耳光甩在她臉上。
「聲音不夠大,沒吃飯嗎?!」
「對不起!!對不起!」
她幾乎是嘶喊出來。
「磕頭!聲音不夠響!」
「嘭」一聲,劉悅的頭砸在地上。
額頭瞬間滋出血來。
「我錯了......我錯了......」
她機械地重複著。
直到血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她才停了下來。
我從包里拿出一張紙。
「站起來自己來拿吧!」
劉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從我手裡一把奪過那張紙。
打開看清的一瞬間,臉色慘白。
「你耍我!」
那是一張白紙,裡面什麼都沒有。
「給我諒解我,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笑了笑:「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這麼容易相信別人?」
「你騙我,一定在你的包裡面。」
劉悅朝著我撲過來,想搶我的包。
但是跪了許久的她身體失去平衡。
「啊!」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緊接著整個人像一隻斷線的風箏。
從墓地的石階上直直滾落下去。
一路碰撞著滾到台階底層。
「我的腿!我的腿!」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一步步走下台階。
站在她面前。
冷眼俯視著在地上痛苦哀嚎、狼狽不堪的她。
「我女兒那時候也像你這樣疼!」
「你不是醫生嗎?醫生連自己都救不了嗎?」
劉悅望著我,眼裡滿是淚花和絕望。
命運的齒輪朝著既定的方向運轉。
一切都是她的因果報應。
最終,她被診斷為雙腿粉碎性骨折。
只能終身靠輪椅度過。
18
劉悅是坐著輪椅被押解進監獄的,雙腿軟塌塌地垂著。
我拿著那份最終的判決書,坐在探視窗的外面。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她看到我,眼神先是閃過一絲意外。
隨即又扯出一個扭曲的笑。
「呵......沒想到,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會是你。」
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
「我現在這副鬼樣子,你滿意了吧?」
「是不是每天晚上做夢都能笑醒?」
我沒有回答。
只是將那份判決書舉起,緊緊貼在玻璃上,讓她能看清每一個字:
【劉悅在診療過程中,
未履行基本注意義務、錯誤用藥、延誤搶救,
造成就診人亖亡的嚴重後果。
嚴重違反法律、法規,
其行為已構成醫療事故罪,
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我心口那片巨大的空洞呼呼灌著冷風。
「看清楚了。」
「這每一個字,都是你自己親手導致的結果。」
「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我以為看到你身陷囹圄,我會欣喜若狂。」
「可我心裡空了一塊,再也填不滿了。」
「因為我的女兒,再也回不來了。」
「那麼多條活生生的人命,都亖在你手裡。」
「而你,只不過是用十年來償債。」
「十年?!」
劉悅像被點燃的炸藥。
用雙手撐住輪椅扶手,試圖站起來。
卻又重重跌坐回去。
她眼眶通紅,幾乎是嘶吼出來:
「那是十年啊!」
「十年後我出去,就是個老太婆了!」
「你知道這裡面是什麼日子嗎?!」
她拍打著毫無知覺的雙腿。
「我的腿斷了!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我連縫紉機都踩不了!」
「只能去做那些最笨重的木工活!」
她伸出布滿傷痕的手。
「這雙手......這雙手本該是拿手術刀的!」
「現在卻全是水泡和老繭。」
「你知道我最痛苦的是什麼嗎?」
「她們這些我平時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垃圾,現在天天都能騎在我頭上!」
「憑什麼?!她們憑什麼敢這麼對我?!」
到了這一步,她怨天怨地,怨恨獄友。
卻對自己沒有一絲反省。
我把最後一把利刀插向她:
「聽說。」
「你年過半百的父母,正在嘗試做試管,準備再生一個孩子。」
「大號練廢了,重新開個小號。」
「他們,已經徹底放棄你了。」
「你這樣的人,活在這世上,其實跟亖了沒什麼兩樣。」
「因為......不會再有人愛你了,也不會再有人在乎你。」
這句話,徹底壓垮了劉悅。ŧű¹
她撲向隔音玻璃。
雙手瘋狂地拍打,面目猙獰地嘶吼。
「我要鯊了你!」
「鯊了你們這些垃圾!」
她被衝進來的工作人員粗暴地制服。
像拖一條死狗一樣。
拖出了探視間。
只留下空蕩蕩的輪椅。
19
某天,一個梳著低馬尾的陌生女人找到我。
「我認識你,」她開門見山,「聽說,劉悅終於被抓進去了。」
我點了點頭:「你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只需要知道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我的孩子......也是亖在她手裡的。」
「時間過得真快呀,已經三年了。」
她出神地望著某個地方。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沉默地看著她。
半晌,她的視線重新回到我的臉上。
「劉悅還活著,可我們的孩子再也回不來了。」
「他們連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甘心嗎?」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又被她打斷。
她深深地看著我,眼神里有決絕。
「我不甘心!」
「之前是我膽小,一直躲在輿論背後。」
「不敢發聲,更不敢出頭。」
「昨天, 我竟然夢到我女兒了。」
「她讓我好好活著, 可是我很想她......」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到你,又給了我新的力量。」
「你完成得很好,接下來就交給我。」
「等我的好消息。」
我一頭霧水。
什麼交給她?
什麼好消息?
說完,她轉身就離開了。
那個背影,莫名地讓我感到一陣不安。
20
幾個月後, 一則社會新聞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名中年女子在商場偷了一件價值過萬的奢侈品大衣,被當場抓獲。
報道中附帶的監控截圖雖然模糊, 但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
正是那天來找我的低馬尾女人。
又過了幾周,傳來獄中突發惡性事件的新聞。
低馬尾女人與同監舍犯人劉悅發生了衝突。
兩人在打鬥過程中, 低馬尾女人死死咬住了劉悅的脖子。
劉悅的頸部大動脈被咬破了, 因失血過多, 搶救無效死亡。
我看著新聞中打了馬賽克的現場照片,手中的杯子險些滑落。
原來, 這就是她說的「好消息」。
原來, 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用自己的方式, 為孩子們討回最後的公道。
我以為我會感到快意。
可心中湧起的, 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悲涼。
惡人得了報應。
可這條復仇之路, 卻讓另一個母親走上了不歸路。
與此同時,明辰醫療集團的黑幕也被層層揭開。
明辰醫療董事長和院長利用職務之便大肆斂財。
數額特別巨大, 被判為經濟犯罪。
21
一切塵埃落定後。
我和老公再次來到了女兒的墓碑前。
「朵朵, 壞人得到懲罰了。」
「一切都結束了。」
「這一次, 媽媽有沒有變得和朵朵一樣勇敢?」
秋風吹過。
墓園的梧桐樹嘩啦啦響成一片。
像是低語, 又像是回應。
我仿佛看到女兒抱著她心愛的洋娃娃,站在落葉盡頭。
朝我豎起了肉乎乎的大拇指。
咧著嘴, 笑得像個小太陽。
「媽媽最棒了!」
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是苦澀, 甚至帶了淡淡的甜味。
我不知道未來我和老公還會不會有孩子。
但我知道。
我曾經擁有過世界上最棒的女兒。
是她。
用短暫的生命。
教會了我何為深愛。
何為責任。
何為絕不放棄的堅韌。
她讓我。
成為了一個更強大的自己。
22(番外)
很久沒有夢到的女兒,終於再次出現。
夢裡。
她躺在病床上, 小臉一片灰白。
空氣中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撲拉著她的小手。
「朵朵, 媽媽來了。」
女兒聽到我的聲音,慢慢睜開眼睛。
看到我,眼睛亮了亮。
「爸爸媽媽, 朵朵這次真的要離開你們了。」
「女兒, 你要去哪?不要離開媽媽好不好?」
「我要去一個很美的地方, 我會在那裡保佑爸爸媽媽的。」
「爸爸媽媽再見啦, 朵朵永遠愛你們。」
沒過幾天,我竟然查出懷孕了。
整個孕期我都小心翼翼。
分娩那天,當我聽到那聲響亮的啼哭時。
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
是個小男孩。
護士將他清洗乾淨, 包裹好,抱到我身邊。
我輕輕撫摸他的小臉。
長得和朵朵小時候很像。
就在我撥開他耳邊的胎髮時。
我的呼吸緊了緊。
在他右耳的耳後,與朵朵一模一樣的位置。
有一顆小小的、棕色的痣。
那一刻,病房裡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怔怔地看著那個熟悉的印記。
我的女兒真的以另一種方式來到了我們身邊。
我們給他取名為康康。
健健康康就好。
在康康滿月的那個夜晚, 我又夢到了朵朵。
這一次, 她不再是痛苦的模樣。
她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暈里,穿著潔白的小裙子。
像個小天使。
「媽媽, 我把弟弟送到你們身邊了。」
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
「我是不是很厲害?」
「是我派他去保護你和爸爸的。」
「這一次,弟弟一定會健健康康⻓大的。」
我從夢中醒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像溫柔的潮水般包裹著我。
因為我知道。
愛從未離開。
它以另一種方式回來了。
並許下了一個關於守護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