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為了讓大表姐妥協,曾經偷偷藏起小外孫。
差點釀成大禍。
前表姐夫上門要說法時,娘家人展現出一致的團結。
我幫忙說了兩句孩子是父母的心頭肉,挨了我媽一頓罵,說我胳膊肘往外拐。
大表姐只會哭哭啼啼,惹得前夫徹底失望。
最終以離婚收場。
我告訴自己,必須吸取教訓。
親戚來一個,拉黑一個。
最後,大表姐親自登門:
「向楠,別關門,我不是來勸你們和好的。」
「我是來告別的,你的決裂,給了我勇氣。」
「過去,我太懦弱了,不敢反抗家裡。可我媽為了給我哥換大房子,居然讓我嫁給五十歲的老男人生兒子。」
她要跑路了。
南下打工,前途漫漫也比困在原生家庭的牢籠要好。
我塞給大表姐一沓錢:
「拿好,有事聯繫。」
她哭了。
三十出頭的她,鬢邊有了霜染的白髮。
重男輕女的家庭,會給女兒帶來怎樣的傷害?
或許,窮其一生,難以治癒。
17
我和郭坤也「跑路」了。
他知道我一直想考研,全力支持。
我的腦子和基本功不錯,聯繫上導師,一鼓作氣上岸。
郭坤在同城找到很好的工作,薪資翻了一倍多。
他在我學校旁邊租了房子,把婆婆和女兒接了過來。
我一邊讀研,一邊兼職。
婆婆生怕我累著,十全大補湯輪流煲。
女兒在我的影響下,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開始穩拿第一。
畢業那年,我拿到收入不錯的 offer。
郭坤跟我商量,賣掉老家的房子,在當地發展。
婆婆欣然同意,除了接送女兒上學,每日侍弄我給她買來的蝴蝶蘭,過得好不愜意。
歲月靜好的模樣,幾乎讓我忘記過去。
動不動被媽媽喊回娘家,幫她解決兄弟姐妹的麻煩。
也無需為弟弟的工作操心,讓郭坤請朋友喝酒,替他打點一切。
18
三年來,弟弟給我打了無數次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
他不明白。
我不差錢,工作好,老公優秀且聽話。
怎麼為了三套房,跟家裡鬧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覺得我小題大做。
我同樣不明白。
一個屋檐下長大,弟弟如何保持「純真無瑕」的大腦,像是看不到我的委屈。
直到某天,我站在高處,看不清跑腿小哥臉上的汗水。
恍然明白。
既得利益者站在高處俯視,是體會不到地面犧牲者的痛。
我釋然了。
隨心而為。
沒有再回爸媽和弟弟的家。
連侄子的滿月宴、周歲宴,都沒有回去。
19
一晃又過兩年,我的工作漸入佳境。
我決定獎勵自己一個假期,帶全家去迪士尼度假。
女兒玩得很開心。
我給她買了一根很貴的雪糕。
她把第一口塞進我嘴裡。
郭坤見我額頭都是汗,寵溺地問:
「怎麼不給自己買一個?」
長久以來,我都有一種強烈的不配得感。
不敢多花錢,不敢對自己好。
扣扣搜搜,連帶犧牲女兒,就為了給父母和弟弟多些保障。
養成他們讓我兜底的習慣。
有事找女兒,有福贈兒子。
往後不會了。
我買了親子套裝,跟女兒一起穿上,打算把自己重新養一遍。
出來後,送了婆婆一條金項鍊。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轉頭,給我女兒封了大紅包。
看,愛的本質,是雙向奔赴。
哪怕至親,也不能一味索取。
20
回到家,深夜洗漱好。
弟弟再度來電:
「姐,先別掛,我有話跟你說。」
他喝了酒,說話顛三倒四,家裡的事一股腦往外倒。
主要矛盾是媽媽和弟媳的育兒觀念不同。
弟弟決定分開住,反正有三套房。
可媽媽不捨得租金,強行留下,把孫子慣得不成樣子。
「姐,你都不知道媽多不講道理。把房子是她的掛在嘴邊,甩臉色給我媳婦看。」
他提到岳父酒後撞傷人。
自己成了半癱。
還要賠一大筆錢。
媽媽覺得親家公活該,害人害己。
該坐牢坐牢,也別想著做復健,省點錢留給子女。
可弟媳是獨生女,不想讓父親後半生遭受牢獄之災,堅持賣房賠錢。
媽媽大聲哀嚎。
「房子不能賣,財產將來都是給孫子的。」
說什麼當初看上兒媳的獨生女身份,才求人介紹。
如果非要幫襯娘家,必須離婚,留下孫子,滾出家門。
弟弟一個頭比兩個大。
偏這時,爸病倒了。
他下了班往醫院跑,照顧兩個老人,身心疲憊。
「姐,我有點明白你為什麼生氣了。」
「以前媽總是逼你給娘家掏錢,如果你遇到的不是姐夫那樣的家庭,而是我們家,早離婚八百遍了吧!」
「我錯了!我不該未經他人苦,就勸你善良。」
21
不等我唏噓半天,前同事李笑進城。
她剛說服生病的父母把三套房轉到名下,免得白眼狼侄子惦記。
心情美得很。
這些年,李笑把我家的事當連續劇追。
聽說弟弟真誠向我道歉了。
她嗤之以鼻:
「你弟不是知道錯了,是壓力太大,想找人分擔。」
「不然名下三套,不對,四套房,怎麼沒想過給你一套?」
「光會嘴巴說說,假把式。如果你心軟,以後我出國游,你買單。」
我請她吃了大餐。
怎會心軟?
我心平氣和接弟弟電話。
不是原諒了。
是放下了。
是我被真正的愛包圍。
戾氣減輕。
怨念消散。
是我靠自立自強的能力,創造自身價值。
擁有的獲得感,遠比別人施捨的重要得多。
父母覺得財產想給誰給誰,我管不著,沒資格爭。
同樣,出了事,理應先找弟弟承擔。
22
弟弟焦頭爛額,問我能不能請假,回去照顧爸爸一段時間。
他說爸爸知錯了。
不該蹉跎我的前程,害我上了歲數,才背井離鄉讀研。
我拒絕。
讓他請護工。
弟弟為難道:
「家裡經濟緊張,我老請假,被公司降職降薪了。」
「我老婆照顧岳父,花錢如流水,我不好一分錢不出。」
字裡行間,希望我支付一半贍養費。
我笑了:
「齊光耀,你不是有四套房?缺錢賣一套,不難吧?」
他驚覺。
三言兩語,打動不了我了。
姐姐不再是過去無條件為家裡付出的女兒了。
血脈壓制有一點點用。
弟弟不敢強人所難。
生怕我絕情起來,找法院要求追回花在他身上的錢。
23
得知弟弟背著全家賣房,替親家治療。
媽媽氣得要告我,說是我慫恿弟弟,見不得家裡好。
必須讓我負責給父母養老。
沒用的,媽媽。
我保留著為家裡付出的每一分錢,以及從十八歲後基本沒要過家裡錢的證據。
隨時等她過招。
媽媽罵我狠心,找親戚譴責我。
大隱隱於市。
我不透露地址,他們連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大姨罵我喪盡天良,教壞她女兒離家出走,到現在不知所蹤。
我不會告訴她,大表姐在南方工廠努力工作,當上了小組長。
生活有了很大變化。
二舅是職校老師,過於好為人師,在床上教學生被人發現。
名聲徹底壞了。
二舅媽氣得馬上離婚,工作也保不住了。
最有意思的還是小舅。
他一把年紀,無兒無女,慫恿我媽過戶一套房子給他養老。
荒謬的是,我媽答應了。
原本全家給弟弟買的房子。
她留了個心眼,寫下自己大名。
就為了不讓兒媳占便宜。
婆媳大戰中,弟弟每次站妻子那邊。
媽媽徹底失衡。
被小舅哄了又哄,背著所有人,過了戶。
24
弟弟知道時,房子已經易主。
小舅拿著房產證,把一家人趕出去。
最震驚的是媽媽:
「老四,你不是說等六十歲,再搬過來住嗎?」
小舅嬉皮笑臉:
「姐,房子寫我名。你們想住可以,交房租,一個月五千。」
弟弟給我打電話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姐,媽太荒唐了,怎麼能把房子給舅舅?」
他一口一個媽媽偏心,把小舅當親兒子。
說到最後,他低下頭, 小聲問我:
「那個,姐,當年爸媽把房子全給我, 你是不是也這樣的心情?」
被至親背叛後。
天旋地轉。
如同利刃插入肺腑。
痛得難以呼吸。
客廳里,女兒正在看光頭強和熊大熊二相愛相殺。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人類的悲喜果然不能相通。
房子跟我無關。
在誰名下, 有什麼所謂?
25
我還是回了一趟老家。
爸爸在醫院得知媽媽辦了件蠢事,連夜回去干架。
小舅是無賴。
把爸爸的三角內褲扔到門外, 說他家以前明明更窮,憑什麼靠拆遷鹹魚翻身。
人啊,真是笑人無,恨人有。
推搡之間, 爸爸被小舅踹下樓梯。
頭先落地,出了一地的血。
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人也廢了。
跟親家公成了難兄難弟。
除了能張嘴, 全身幾乎動不了。
考慮到後續要花很多錢,我諮詢了律師。
根據《民法典》第 663 條,舅舅對媽媽的近親實施毆打等暴力行為, 可通過訴訟撤銷贈與、追回房屋。
房子要回來後,我要求弟弟馬上賣了。
打骨折也得賣。
免得夜長夢多。
他答應了。
一來一回折騰, 名下只剩兩套房。
還有兩位需要照顧的老人。
光請護工就得花一大筆錢。
小舅被送進監獄。
大姨和二舅罵媽媽沒用,毀了老李家的根。
強勢一輩子的媽媽哭了。
一邊是相伴一生的老伴和寶貝兒子。
一邊是差點害她家破人亡的弟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
這下是真疼。
不過,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會奚落。
不會嘲笑。
更不會安慰。
26
物理隔絕原生家庭的第七年。
媽媽蒼老了很多。
她罵爸爸是老不死的, 怎麼吊著半條命,天天花大錢。
她看兒媳不順眼,不吵一頓, 感覺一天就過得不完整。
生活磨平了弟媳的溫柔小意, 她不慣著媽媽, 數落媽媽溺愛孫子, 一堆壞習慣根本改不了了。
家裡有好幾個炸藥桶。
弟弟每天都不想回家。
又一年中秋。
他說要給我寄月餅。
還是五仁的,我喜歡的口味。
我還是拒絕。
我的回答讓弟弟很震驚。
「五仁月餅裡面的冬瓜條, 我不喜歡。」
「但你們都不吃,我覺得扔了浪費, 習慣性包圓。」
其實, 我更喜歡雙黃蓮蓉。
但弟弟喜歡。
我吃了, 媽媽會不高興。
慢慢地, 我告訴自己, 我喜歡五仁, 不喜歡雙⻩。
直到爸媽把房子全給了弟弟。
我才發現。
團圓是⼀塊甜得發苦的⽉餅, 只有我掰下⼀半, 咽下所有。
弟弟哭了。
步入中年的他, 頭上有了雪⽩的髮絲。
卻哭得像個孩子。
可一聲聲遲來的道歉,再也牽動不起我⼼里的漣漪。
成長是殘酷的。
⻓大了,⽿朵就會聽見很多⼤實話。
「你們的世界沒有我的位置,我的人生也容不下太多失望。」
「以後,當普通親戚處了。」
「有大事,我再回家。」
人與⼈之間,本質上是⼀場漸行漸遠的離別。
弟弟失魂落魄地掛了電話。
月懸高空。
郭坤給⼥⼉買了小兔子花燈。
她穿著⼩小的國風裙子, 開開心心點亮,一室光華。
婆婆泡了⼀壺桂花茶, 切好雙⻩蓮蓉⽉餅,在蘭花下擺⽉光茶,喊我去吃。
坐在新房子的陽台上。
抬頭望圓月。
它還是這般明亮皎潔。
但我不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