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笑一聲,轉身讓開位置,往廟門走去。
「雲舒!」
宋庭之從後面追上來,倉惶無措地解釋:「路青涵搶你東西是她不對,你想要紅繩我再去其他地方給你買,這裡只是個小廟,這裡的繩子不夠靈驗的,我們在更大的寺廟許過願,我們那條紅繩——」
「什麼紅繩?」
我打斷他,表情似乎真的很疑惑:「我們有紅繩嗎?」
宋庭之的倉惶一下定住,變作恐慌:「雲舒……」
「哦,你說的是之前在月老廟許的那個姻緣繩嗎?」
我垂眸,看到他袖口間半露出的、已經有些褪色的紅繩,雲淡風輕地笑笑:「那繩子好像更不靈驗啊,所以我已經扔掉了。」
13
宋庭之眼底的恐慌一瞬化作空白,半秒後,他顫顫地重複一遍:「扔掉了?」
我嗯了聲,挺莫名其妙的:「我們都分手了,我為什麼還留著和前男友求的姻緣繩?」
「我們的姻緣,已經結束了啊。」
宋庭之的眼眶驀然紅了。
他嘴唇翕動好幾下,才說出話來:「云云,別說氣話……」
我好笑:「我沒有說氣話啊。」
說著我看向到處找人的路青涵,語氣略微譏諷:「你的好姻緣到處找你呢,別讓人家著急了,趕緊回去吧。」
宋庭之聲音發顫:「我早說過我至多只把路青涵當妹妹,我根本不可能對她有任何一絲除此之外的感情,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呢……」
我聞言嘆了口氣:「妹妹?沒有血緣關係的紫色妹妹嗎?」
「你一句妹妹,就能把和路青涵的相處披上一層合理的外衣嗎?」
想到這,我忽然笑了下,看向還在不遠處傻乎乎拍照的表弟,聲音輕飄飄的: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這個表弟其實是我舅舅收養的,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呢?」
這件事在我們家不是什麼秘密,我表弟打小就知道,但他自己也不在乎,因為全家人都把他當做親子愛護。
得到很多愛的人,是不會患得患失的。
瞧著宋庭之震驚煞白的臉,我笑意更甚:「我這個弟弟從小就愛黏著我,小時候不覺得,現在看來,他已經比我高出那麼多了,這一路同吃同住受他照顧,我才發覺,他早已長成男子漢了。」
「宋庭之,他比你年輕,比你更愛護我,我的姻緣繩要系在別處了。」
14
不再理會怔愣的宋庭之,我丟下話轉身就走,經過表弟時順便呼啦他腦袋一把:「走了,準備下山,一會可能要下雨了。」
表弟哦了聲,乖巧跟上:「姐你背包累不累啊?我幫你背啊。」
我也沒客氣,把包遞過去,走了兩步,沒忍住嘶了聲。
「咋了姐?」
我蹲下身摸了摸腳腕:「這雙鞋有點磨腳,上山就磨了我一路了。」
表弟趕緊蹲下檢查我腳腕:「姐你腳腕都磨破了!」
我說怎麼感覺這麼難受。
表弟摘下背包:「姐我背你下去。」
我猶豫一下,卻被他拉著胳膊帶到背上:「等啥呢,趕緊上來。」
「雲舒!」
身後,宋庭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來,瞧著我和表弟,眼底更紅:「這是怎麼了?」
表弟對他沒好臉色:「關你屁事。」
宋庭之沒理會表弟的惡言惡語,只蹲下身看我:「是哪裡不舒服嗎?我能看——」
「啊!庭哥!」
他話還沒說完,不遠處路青涵又叫喚上了:「我崴腳了庭哥……好疼……」
這戲精,真是鹽里醋里都有她。
我不想看戲,扶住表弟的手臂:「不用背我,扶著就好。」
「雲舒!」
「庭哥!」
我快煩死了,不耐煩道:「你要閒得沒事就去看路青涵,再沒事幹就給我弟背包,他扶著我還要背裝備,我可捨不得。」
恰時路青涵一瘸一拐過來,聞言立刻就叫:「憑什麼讓庭哥給你們拿東西,他又不是你們的跟班!」
「行了!」
宋庭之喝住她:「你要是真崴了腳就在這待著,我聯繫轎夫把你抬下去。」
路青涵咬牙不吭聲了。
表弟看夠了戲,把背包遞過去,卻在宋庭之伸手的一刻手滑,任由背包掉到腳邊:
「不好意思,你得彎腰了。」
15
宋庭之沉默兩秒,彎腰撿起包,動作微頓,但還是很快背起。
表弟輕哼一聲,扶著我往山下走,小聲逼逼:「我剛在山上撿了好多石頭塞包里了,我那包現在少說得小二十斤。」
我有點好笑,表弟確實喜歡收集奇形怪狀的石頭,沒想到正好讓宋庭之趕上了。
邊走邊閒聊,很快就走下一半。
這時表弟摸了摸口袋,一頓:「姐,我手機好像不見了!」
他渾身摸索一番,哭喪著臉:「真沒了,可能是剛剛拍照掉在廟門口了。」
路青涵說風涼話:「那估計早就被人撿走了。」
表弟不死心:「我上去找找。」
我自然跟著:「我陪你。」
「可你的腳……」
「我上去吧。」
糾結間,宋庭之忽然開口:「我上去幫他找找看,雲舒你先下山,清洗包紮下腳腕上的傷。」
我頓了頓,表弟卻不客氣:「謝了啊。」
說著他拽拽我:「姐,咱們下去。」
路青涵瞬間不樂意了:「你們自己搞丟東西,憑什麼要讓庭哥再跑一趟?」」
表弟一挑眉:「他也可以不上去啊,我可沒逼他,他自己主動自願的。」
說著他瞧了宋庭之一眼:「是吧。」
宋庭之神色淡淡:「嗯。」
路青涵氣得跺腳:「哪有你們這麼欺負人的?!讓他背著那麼重的包爬上爬下!」
我只笑:「心疼你庭哥就陪他一起啊,也不枉費你庭哥剛給你搶了一根姻緣繩不是?」
路青涵猶豫了一下,顯然是不想再爬山了,而宋庭之的拒絕比她還要快:「不用,路青涵你跟著他們下山去等。」
「還有。」
他說著看向我,目光有些苦澀:「那不是姻緣繩,只是普通的紅繩,沒什麼具體寓意。」
我聳聳肩:「隨便什麼繩。」
反正我不會再戴了。
一路無話,我們到達山下不久天色就陰沉下來,下起連綿小雨。
路青涵一邊擔心宋庭之一邊沖我翻白眼,但也不見她去山口接人。
我根本懶得理她,拉著表弟在房車上吃火鍋。
吃著吃著,表弟把手機掏出來了。
16
我:?
「沒丟?」
表弟嘿嘿一笑:「剛發現隨手塞在腰包里了。」
我揉了揉他腦袋。
路青涵則是直接開始狗叫:「你們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讓庭哥做這做那跑上跑下!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惡毒啊?!」
我輕笑:「我惡毒你蠢壞,大家也算是平分秋色了。」
「你!」
路青涵還想罵,聲音卻一頓,緊接著換上一副可憐神色:「庭哥!你回來了庭哥!」
她一路小跑過去,哭哭啼啼的:「辛苦你跑這一趟,他們根本就沒丟手機,他們就是故意針對你!」
宋庭之的頭髮已經被雨水打濕了,渾身都是潮濕的水汽,像只落水狗。
他沒理會路青涵,目光只落在我臉上,幾秒後才應:「找到了就好。」
「庭哥!」
宋庭之推開她上前來,把表弟的包放在房車前:「你們的包。」
表弟舉了下可樂杯:「謝了啊。」
我沒有邀請的意思,只跟著點頭:「謝謝。」
宋庭之輕輕搖頭:「不用跟我說謝謝。」
那我就沒話說了。
宋庭之又在我房車前站了一會,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開了。
下午雨停,我們準備打道回府。
表弟去服務站買零食,我打開車窗通風,遠遠就見宋庭之往這邊走。
我和他真的沒什麼好說的,就想關門謝客,但宋庭之腳步很快,不等我關上門先一步抵住:「雲舒!」
上午到底是讓他多跑了一趟,我忍住性子:「有事?」
宋庭之瞧著我:「半個月後是我的生日宴,你……會來嗎?」
17
我一頓,不可避免想到了去年宋庭之的生日。
那是我第一次學做生日蛋糕,說實話,成品不怎麼好看,但宋庭之非常喜歡,邊夸邊吃十分滿足。
然後半夜他就進了急診。
我才知道他對蛋糕里夾心的黃桃過敏。
想到這我笑了笑,不答只道:「今年可得提醒給宋少爺做蛋糕的人,小心再吃出什麼好歹來。」
宋庭之抿了抿唇:「不會再有人給我做蛋糕了。」
我想起路青涵,不置可否。
「你會來嗎?」宋庭之瞧著我,眼底帶著乞求,「我希望你能來。」
我不想和他糾纏,敷衍道:「再說吧。」
說話間表弟已經回來,我也退回車上:「我們這就要回去了,你也——」
「云云。」
宋庭之忽然上前半步,急切卻又克制地停在了我所站立的下一層,自下而上地看過來:「這個,給你。」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裡。
是一根嶄新的紅繩。
這山上的廟小,但心意不小,紅繩都是廟裡的師傅純手工編織的,一天固定就賣那麼一攤。
眼前這根紅繩和那些紅繩一樣,也是手工編織,只是不知道宋庭之是從哪裡買到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宋庭之垂下眼,蒼白的臉終於飄上一抹紅:「是我請教廟裡的小師傅,自己學著編的。」
「不過你放心,這繩子都是廟裡開過光的,至多……至多只是我編得不太好看。」
我沒動,只盯著那紅繩看了幾秒,譏諷一笑:「你也知道不好看?那怎麼好意思拿出來送人啊?」
18
宋庭之臉上那一抹紅意瞬間消失了。
他抬頭看來,紅色出現在他的眼底:「對不起……」
心情很煩悶,我不想看宋庭之帶淚的眼睛。
「姐?」
恰時表弟回來,皺眉:「你怎麼又來了?和狗皮膏藥似的,煩不煩啊!」
宋庭之沒說話,握著紅繩站在車門口,沉默又固執。
我不想看他這副模樣,心中煩躁越發濃厚,最終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繩子丟在桌上:「行了吧。」
宋庭之脊背稍松,低聲又說了句對不起,才從車前離開。
「搞什麼。」
表弟上車關門,嘟囔:「也不知道在這裝什麼深情。」
我不想再談論宋庭之,坐回駕駛座:「都收拾好了?那咱們返程了。」
車子緩緩駛出停車場,我在後視鏡中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越發微小,被遠遠拋在了身後。
「姐!紅繩!」
表弟忽然叫道:「紅繩被風吹出去了!」
我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忘記了關窗。
那根歪歪扭扭的紅繩被風席捲著飛出窗口,越過石橋的圍欄,跌入了身後的池塘中。
緊接著下一秒,我就聽到外面有人在喊:
「小伙子!這裡不能下水!」
「哎喲這水不淺,你撿什麼——」
「盛明飛。」
我平靜地喚表弟:「關窗。」
19
假期結束,日子再次恢復忙碌。
盛明飛的大學離我的公寓很近,便經常隔三差五地來蹭飯。
「哎姐,你看,這不是那什麼涵嗎!」
沙發上,他忽然把手機遞過來:「她們家開趴呢,我朋友去湊熱鬧了。」
我本來只是隨意一瞥,卻微微一頓。
就見照片上,不止是路青涵,還有宋庭之。
他的領帶顏色,和路青涵的裙擺顏色一模一樣,相襯相映。
盛明飛顯然也看到了,立刻罵了聲晦氣,緊接著就想退出,卻被我按住。
「等下。」
我滑動著螢幕,看著下面的評論:
「喲,這是宋少爺的生日宴吧?路大小姐又陪她哥過生日啊?」
【什麼哥哥,分明是情哥哥,你不知道現場那粉紅泡泡喲~】
「哪有粉紅泡泡啊?宋少爺分明一臉不開心好吧!對著路青涵那叫一個避之不及。」
「估計吵架了吧,不過小吵怡情啦,大少爺和大小姐青梅竹馬近水樓台,都穿上情侶裝了,這不就已經是變相官宣了嘛!」
20
盛明飛在邊上嘀嘀咕咕:「倆癲公癲婆,又讓別人當他們 play 中的一環。」
他看我心不在焉,連忙坐起來岔開話題:「姐,我幫你收拾魚缸吧?你之前不一直說想換換水草石頭什麼的嗎。」
我回過神:「行。」
盛明飛爬起來:「那我去找圍裙套袖,你先放水!」
我呼出口氣,起身去找水管。
而電話也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是宋庭之。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起來。
那頭安靜幾秒,開口聲音很輕:「云云?」
我閉閉眼:「有事?」
宋庭之的聲音緊繃,聽得出有些緊張:「我、我的生日宴快開始了,我做了一個很大的蛋糕,是你喜歡的草莓味,我、我給你留一塊好不好——」
「姐!套在哪呢?咋找不到了啊!急死我了!」
盛明飛的聲音驟然炸響,讓電話那頭的宋庭之一下息了聲。
我垂著眼,心底霍然升起一股近乎惡劣的情緒,開口回答著盛明飛:「就在抽屜里,你慢慢找吧,不急。」
宋庭之那頭一直很安靜。
只有壓抑的、顫抖的、微不可察的呼吸。
不多時,盛明飛舉著兩個套袖跑回來:「找到了,姐你喜歡粉色還是藍色?」
我並沒有抬眼,指甲摳著掌心:「我都可以,隨你喜歡吧。」
盛明飛傻呵呵的:「那我要戴藍色,藍色的大,我戴著舒服。」
我嗯了聲,掛斷了電話。
21
和盛明飛收拾完魚缸已經快要十點鐘,我累得腰酸背痛。
盛明飛洗乾淨圍裙套袖,懶洋洋打著哈欠:「姐我先睡了啊,明天還有早八呢。」
我看了眼時間:「又賴在我這。」
盛明飛嘿嘿往客房鑽:「就賴!你這床大還有空調!」
我懶得理這臭小子,也準備洗洗睡了。
剛洗漱完手機鈴聲就再次響起,本以為是宋庭之,我有些煩躁,拿過一看才發現是物業。
愣了下,我接起電話:「你好?」
物業那頭連忙應聲:「是雲小姐吧?我們這邊是物業保安室。」
我皺眉:「是我,怎麼了?」
物業就道:「您知道的,咱們這邊進小區的車輛和人員都得登記,這有一位宋先生,說是您的朋友。」
「雲小姐,這位宋先生是您認識的人嗎?是的話我們就登記讓他進來了啊?」
我心跳驟然一頓,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電話那頭一陣窸窸窣窣,很快傳來熟悉的聲音:
「云云,是我。」
宋庭之聲音發著顫,風雨透過話筒和他的聲音一齊落入我的耳朵:「我想見你,云云。」
「我可以見見你嗎?」
「求你,雲舒,我想見你……」
我沉默著。
大腦里再次有畫面翻湧,宋庭之的臉模糊又清晰,最終定格在不久前我看到的那張,他和路青涵身著情侶裝的照片上。
幾秒後,我開口:「有什麼事就這麼說吧,我很累了,不想出門。」
宋庭之一下安靜下來。
許久,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
顫抖的,無望的,哽咽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云云。」
「你可以祝我生日快樂嗎?」
心臟重重地一跳,一瞬間,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蔓延到全身。
我不確定那是共情的痛苦還是隱秘的快感,只覺得渾身都在發抖,一時間竟是連手機都拿不穩了。
半晌,我低聲道:
「宋庭之,二十六歲生日快樂,祝你的願望,都不得圓滿。」
22
夜裡我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看到了很多時期的宋庭之。
最後定格在分手時,宋庭之滿眼的驚愕與悲傷,顫抖悲切的挽留。
醒來時已經七點半,盛明飛也睡過了頭,我只好開車送他去上學。
車子駛出別墅小院,遠遠地,我就看到別墅區大門口站著個人。
居然是宋庭之。
盛明飛也愣了:「他怎麼在這?我靠,看他這狼狽樣,在這待了多久了?」
趁著閘杆升起的功夫,保安湊上來:「雲小姐,那位先生昨晚一直沒有走。」
我皺眉看過去。
宋庭之還穿著昨晚那身參加宴會的西裝,只不過他冒雨騎車趕來,筆挺的西裝面料早已被雨水澆透,狼狽無比。
「雲舒。」
宋庭之見我停車,立刻幾步上前,身形微晃。
我打量著他。
精心做的髮型早就被頭盔壓塌了,一張臉蒼白無神,眼珠上滿是血絲,像一條喪家之犬。
他可是宋庭之,他怎麼能狼狽成這樣。
我心口堵得發悶,自然也沒有好語氣:「你還在這幹什麼?」
宋庭之腳步驟然剎住。
他垂下眼,緩緩從口袋裡掏出那條紅繩:「我還是想把這個給你,這不是什麼姻緣繩,是平安繩,那廟雖然小,但求平安康健很靈。」
我的目光落在繩上。
歪歪扭扭的紅繩。
濕濕漉漉的紅繩。
被池水雨水淚水浸透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