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衝著石柱後的我比了個手勢,我將火摺子丟出,他迅速跳了出去。
乾草瞬間燃起,直接燒上了寧謹辰的衣擺。
他動作僵硬地試圖拍滅火苗,然而火勢越來越大,躥上了他的衣服。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大火包圍,但這火勢似乎失去了控制。
「不好,這火太大了,怕是整個府邸都要遭殃。」
「啪!」附近響起了一聲鞭子抽在地面上的聲音。
「給我滅火!」
國公夫人聲音尖銳,像是要震破我們的耳朵,那些下人,蓋蓋頭的新娘以及四處亂爬的人手,都慌亂地潑起水來。
「少夫人,小公爺死定了,我們先走,別被國公夫人抓住。」
我跟著他,偷偷溜回了小院。
「那些怪物,怎麼那麼聽國公夫人的話,還有,國公府究竟是何時開始變成這樣的?」
那少年回憶了一會兒:
「我也記不清了,大約是六年前或者七年前,府里就開始不對勁了。」
「最開始發生變化的是國公夫人,她被那東西上了身後,脾氣越來越差,開始虐待馴化府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國公爺和小公爺。
「而我們所有人都出不去府,府里也動不動就會有人死去。
「國公夫人開始一房又一房地為小公爺娶妻,有些女子發現了他的怪物身份,不肯生育,就變成了繡蓋頭的新娘。
「有些人生下了孩子,孩子迅速長大,成了沒有五官的下人。
「府中便由此開始循環往復,國公夫人很厲害,好像會操縱人一樣,讓府外的人根本看不出府上的怪異之處。」
他喝了口茶,鄭重地對我說道:「少夫人,我們必須得殺了國公夫人,只有她死了,那些小怪物才會一同消失。」
見我眼神有些渙散,那少年以為我是嚇壞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講起了如何殺死國公夫人的計劃。
而我的思緒卻變得越來越混亂。
國公夫人下午抓我時的確說過讓我早點和寧謹辰生個孩子,而剛剛那些下人滅火時我也沒敢看。
因為那紙上說過,【如果遇到沒有五官的下人,請不要懷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殺了他。】
我怕自己來不及動手,所以索性裝作看不見。
那少年的話似乎沒有摻假,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
如果說國公府的這種現象已經持續了五六年,那在無人生還的怪物中,眼前這個少年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既已知逃亡的路線和殺人的法子,為什麼沒有逃走呢?
我又想起了那個嫁衣女的話,她叫我不要相信這個少年,說他不是活人。
其實仔細回味一下,我確實也不了解這個少年,只是走投無路,不得不相信罷了。
「少夫人,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11
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嚇了我一跳。
但我一抬頭,燭光的映襯下,他並沒有什麼異樣,看起來還有些溫柔。
「不好意思,我有點走神。」
他沒生氣,只是重新給我講了一遍對付國公夫人的辦法。
正在我們商量對策的時候,門被猛地撞開。
那個穿著嫁衣的女孩神色慌張,她的頭髮上披著紅蓋頭,卻沒有蓋上。
「我要沒時間了,請你相信我,馬上離開這,不需要去狗洞,只要你在偏院門口站一會兒,就能離開了。」
「少夫人小心。」
那少年將我拉到身後,匕首朝著那女孩刺了過去。
「撲哧」一聲,匕首穿過她的胸膛,有鮮血流了下來。
「快走。」
她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絕望。
我手裡舉著蠟燭,對著那個少年,眼中滿是懷疑。
那女孩被殺死的狀態,分明是個活人啊!
那少年的背影僵住,我心中的預感越來越不好。
他沒回頭,只低聲說了一句:「少夫人,你怎麼能不相信我呢?」
難道我以為的生路到頭來竟還是條死路嗎?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死去的丫鬟突然站了起來。
她的面容變得模糊,頭頂披著的蓋頭一點一點地向前滑了過來,最後將她的整個腦袋完全蓋住。
她從懷裡掏出了銀針,一下一下地戳向自己的腦袋。
那少年再次拿出匕首,向她刺去,最終割下了她的腦袋。
蓋著蓋頭的腦袋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少年立刻關上了門。
他的白衣和臉上都濺滿了鮮血。
他聲音嘶啞,帶著幾分悲涼:「我說過,她和那些新娘一樣,你看到了。」
我將蠟燭一點點放了下來,手撐著桌子坐下。
「對不起,我不該不信你的。」
「那夫人,還願意和我一起殺了國公夫人嗎?」
「好,聽你的。」
這少年說寅時是怪物最弱的時刻,必須要在這期間將她殺死,否則天亮了,又是新一天的輪迴。
我和他一人一把匕首,悄悄地走到了國公夫人的屋外。
她的屋子裡沒有吹燈,巨大的影子映在門上,我和那少年對視一眼,踹開了門。
只見國公夫人背對著我們,赤裸著上身,而她的背上正是那條鞭子。
這鞭子仿佛長在她的肉里一樣,她的後背布滿了鞭子上的眼珠,牙齒,舌頭。
「雨棠,你見到謹辰了嗎?他就在你身後,看著你呢。」
我渾身一激靈,趕緊轉頭看向後面,什麼都沒有。
「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就該早點把你送去和她們做伴。」
國公夫人抬起右手,將鞭子抽了出來,不,不應該說是抽,她是將自己背上那一整片皮肉生生扯了下來。
12
長鞭子照著我的臉抽了過來,我向後一仰,堪堪躲了過去。
那少年一個箭步,踩在桌子上,匕首衝著她的脖子扎去,卻被她的長鞭一卷甩了出去。
「你這種東西,也敢來殺我?」
少年的頭磕在桌角,花瓶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我立刻拿著匕首衝上去,給她的後背來了一刀。
果然,和寧謹辰一樣,像是鬆軟的棉花。
但這一次我們的匕首上可是塗了易燃的粉末。
那少年掙扎著起身,抄起一旁的油燈,砸向了國公夫人。
火苗在她身上燃起,可她卻並沒有像寧謹辰那樣直接死掉。
被火刺激的國公夫人更加癲狂,她整個人的身子迅速暴漲,擴大成了剛剛的兩倍之大。
身後的門被突然關上,無論怎樣都打不開。
她伸手開始抓我們,但由於身形過大,動作中多了幾分僵硬。
那鞭子也仿佛活了過來,卷上我的腳踝,將我絆倒。
我用匕首戳爛了鞭子上的眼珠,把它重新扔進了火中。
此時被國公夫人摸過的地方全都燃了起來,整個屋子已經被大火包圍。
「咳咳。」
我的頭髮被燒到,卷了起來,焦糊味兒充斥著鼻翼。
「少夫人,把所有的油燈蠟燭都打翻,我們從窗戶走!」
我顧不上那麼多,立刻掀翻屋中的蠟燭,打碎油燈,扯下了床頭的帷幔。
國公夫人不小心被那帘子纏住了腳,大火噌地一下躥了起來,直接燒上了她的頭髮。
少年拎起椅子,砸開了窗戶,我撿起掉落的匕首,跟在他身後跳了出去。
我們兩個在外面,死死堵住窗戶,火勢越來越大,這一次那些怪物沒有再救國公夫人。
屋內傳來聲聲慘叫,尖銳刺耳,大火蔓延開來,燒向了其他的院子,屋裡的聲音也漸漸弱了下去。
想來她是死了的。
「我們可得去偏院了,這次火勢真的止不住了。」
我拉著那少年,要往外走,他卻仿佛定在原地,僵著身子。
「你怎麼了,快走啊!」
他的頭慢慢轉了過來,入眼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13
「少夫人,我等了這麼多年,只有你幫我殺了他們,嘻嘻嘻嘻。」
他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我感覺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如果遇到沒有五官的下人,請不要懷疑自己的眼睛,立刻殺了他。】
我腦袋裡是這樣想的,身子卻不聽使喚,最後只能拔腿就跑。
「少夫人,和我一起留下來呀,你為什麼要跑呢?」
他緊追在我身後,無論怎樣都甩不掉,這時突然傳來了幾聲狗叫,他猛地止住了腳步。
他不追了,變成狗追我了。
我這輩子都沒跑過這麼多路,眼看著那狗就要咬上我的小腿,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屏住呼吸,閉眼裝死。
【國公府不養狗,若是碰到並被追逐,請屏住呼吸倒地裝死,它會在三聲犬吠後消失。】
我感覺到那隻狗踩過我的身體,在我臉上嗅了又嗅,最後叫了起來。
「汪汪汪。」
剛好三聲,踩著我的爪子不見了,這狗應該是走了吧。
我緩緩睜開眼睛,那張沒有五官的臉離我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幾乎要和我貼在一起。
「去死啊!」
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使勁推開了他,爬起來,繼續跑。
他卻抓住了我被扯壞的裙擺,一用力,就把我拽了回來。
他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拎了起來。
「你不聽話,就一起去死。」
他越來越用力,我的臉漲得通紅,就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這時,我看到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剛剛在殺國公夫人的時候,他是受了傷的!
不是完全沒有活路。我伸手掏向衣服裡面,拿出了那把撿上的匕首,朝他的臉劃了過去。
劃了兩刀,我實在沒力氣,他也吃痛,鬆開了我。
捂著自己的臉,嗷嗷直叫。
沒有五官的下人,一定要殺了他。
我將他撲倒在地,舉著匕首瘋狂地扎向他。
血液濺在我的臉上,我的嘴裡,眼淚模糊了眼睛,手卻不敢停下。
我以前連魚都不敢殺的,可現在的我卻像一個失去了理智的殺人魔頭。
終於,身下的他沒了聲音,四周一片寂靜。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聽見了公雞打鳴的聲音,抬頭看去, 天亮了。
14
我這才真正看明白, 這座國公府房屋破損, 亭台樓閣搖搖欲墜, 就連匾額都已經磨花了。
但還在燒著的大火,和眼前的怪物屍體, 都在告訴著我, 那不是夢,是真實存在的。
所幸, 怪物都死了,所有的怪物, 騙我的, 害我的, 全都死了。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尋找著偏院的位置, 卻在路過最開始和那女孩躲過的石柱後面,看到了一張帶血的紙。
和昨日遞到我手中的一樣。
紙上寫著那些規則, 還有她後來匆匆留下的話以及一幅國公府的簡易地圖。
【我可能很快就要變成怪物了,你一定要逃出去, 不要相信其他人,也不要相信最後變成怪物的我,根據地圖去偏院, 不要再成為第兩百二十一個。】
旁邊還寫著那句, 【祝你好運】。
可惜,我當時沒能看到這張紙,而她也被那個無臉怪物殺了。
我根據地圖,終於走到了偏院的位置, 落了鎖的小門上已經結了一層蛛網, 看來很久沒有人逃出去過了, 又或者從來都沒有人出去過。
只要在門口站一會兒,就能離開,我站在那裡, 看到那鎖動了起來。
終於,我要離開這裡了。
可下一刻, 鎖卻重新鎖了回去,再也沒有動了。
「不會的, 為什麼不讓我離開!」
我撲過去,使勁拽著那把鎖, 可它就是紋絲不動。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不是最初白皙細嫩的模樣了, 而是腐爛到露出了白骨。
衣袖撩起,那條胳膊已經完全變黑, 鞭痕附近的肉脫落下來,只連著一點點皮膚。
而我低頭時,才看見自己破了的衣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和那女子一模一樣的嫁衣。
我不敢相信這一切,衝到小池塘,水面映出的人看不清臉, 頭上正披著火紅的蓋頭。
後來那張紙上又多了一行字。
【國公府上沒有活人,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一個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