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驍暮沉派去的探子很快查明真相。
向他稟告事情原委:「陛下,屬下已查明,那日在刑場被裴大人親手剜去雙眼,灌下毒藥,七竅流血而亡之人,是池照螢……」
「不可能……」驍暮沉悲痛欲絕,喃喃自語道,「朕明明能感應到,她還在朕的身邊……」
我在安寧宮撫琴。
撫的正是《舊夢》。
琴音穿過宮牆,被微風送到驍暮沉耳中。
他起身,走出寢宮,順著琴音一路找來。
他踏入安寧宮,看見我坐在花樹下撫琴。
這一幕,似曾相識。
記憶回到年少,某個明媚的春日。
繁花漸落,我坐在樹下撫琴。
驍暮沉被我的琴音吸引。
曲終之時,他向前問我:「姑娘,可否告知我,此曲的名字?」
我抬眸望著他英俊的容顏:「尚未取名,不如公子幫忙取個曲名?」
「繁花漸落,舊夢如歌。」驍暮沉語氣一頓,「那便叫《舊夢》吧。」
我頷首:「謝公子賜名。」
回憶與眼前的畫面重疊。
驍暮沉站在原地聽到曲終,踱步至我跟前,仿佛想要看穿我這副皮囊下的靈魂:「你是何人?」
我起身行禮,反問:「陛下希望臣妾是何人?」
「你是照螢,只有她會彈這首曲子。」驍暮沉伸手取下我臉上的面紗。
待他看清面紗下,這張陌生的臉後,眼底閃過一抹失落之色。
他仍不死心,細細觀察著我。
他喃喃自語:「聲音、身形、氣質、撫琴的模樣,都是她。」
「照螢,告訴朕,你是不是易容了?」
「陛下若想知道答案,不如自己來探尋。」我說罷,轉身往寢宮裡走去。
驍暮沉緊隨其後。
門關上後,我將衣裳往下褪。
一年前的宮宴。
婢女斟酒時,不小心將酒傾灑在我的裙子上。
我去耳房更衣。
驍暮沉無意闖入。
他的目光瞟見了我胸口的硃砂痣。
他轉身,我快速穿上衣裳。
經過他身畔時,他牽住我的手,鼓起勇氣道:「照螢……」
那一刻,我仿佛感應到他想說什麼。
可他是天子,我是臣妻。
我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惶恐道:「陛下自重。」
我落荒而逃,退出耳房。
如今,驍暮沉看清我胸口的硃砂痣,欣喜若狂抱緊我:「你是照螢,你沒死。」
「上月初七,陛下出城,是為何事?」上月初七,是我被押往刑場赴死的那日。
驍暮沉解釋:「朕懷疑你爹的死另有隱情,朕派去的探子,找到了你爹的一位舊部下。」
「上月初七,朕出城去見他,終究是晚了一步,朕趕到之時,他舊疾復發而死。」
原來如此。
我回抱住驍暮沉,將壓在心頭多年的秘密告訴他:「驍暮沉,其實我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驍暮沉受寵若驚:「不是朕一廂情願?」
我搖頭,不是他的一廂情願,是我們雙向喜歡。
他摟住我的腰,繾綣的吻落下……
夜深人靜時,我躺在他懷裡,輕嘆:「我爹曾問我,想要進宮為妃,還是一世一雙人,我想兩全其美。」
驍暮沉雁足道:「餘生漫長,還來得及。朕的皇后之位一直為你留著,你會是朕唯一的妻。」
「陛下,我想看你給我寫的那些信,改日拿給我看好嗎?」
「朕現在念給你聽?」
「你都記得?」
「嗯。」
夜色漫長,他在我耳畔訴說著他克制而隱忍的深情。
門外,如玉豎起耳朵偷聽寢宮裡的動靜。
如玉放飛信鴿時,當場被御前侍衛抓住。
翌日一早,御前侍御將信拿給驍暮沉看。
如玉給曹大人傳信,上面寫著:【公主是將軍夫人。】
我和驍暮沉對視一眼。
打算將計就計。
讓人模仿如玉的字跡,給曹大人飛鴿傳書:【公主已將軍防圖拿到手,你帶上解藥,三日後在郊外竹林見。】
三日後。
我來到竹林。
曹大人已在涼亭處等待。
他迫不及待朝我伸出手來:「快把軍防圖給我。」
我從袖子裡摸出一卷軍防圖,卻並不急著給他:「解藥呢?」
曹大人將一瓶解藥遞給我,奪了我手裡的軍防圖。
他打開軍防圖,仔細看起來。
他眉頭一挑,拔劍:「這軍防圖是假的,你敢耍我?」
曹大人手中的劍還沒來得及指向我。
草叢裡,無數利箭瞄準他。
曹大人心中一驚,打量著我:「你究竟是何人?」
我冷哼:「你連我是何人都沒搞清楚,就敢讓我冒充祈寧,膽子夠肥。」
曹大人將一枚解藥丟入口中,大笑道:「剛才給你的解藥是假的,真的已經被我吞了,就算我死,也要拉你墊背!」
我將他給我的解藥撒在地上,不屑道:「我早就知道解藥是假,不過,就算沒有解藥,我也死不了。」
當初裴霽珩灌我喝下毒藥,我七竅流血,食眼蝶都能幫我解毒。
眼下區區慢性毒藥,自然也能解。
曹大人眸光一眯,似乎猜到了我的身份:「你是池將軍的千金?你可知池大人是怎麼死的?」
我追問:「怎麼死的?」
「答案在一把匕首上。」曹大人說完,抽出匕首,抹了脖子。
細作身份暴露後,為了不被屈打成招,通常都會選擇以死謝罪。
一把匕首?
我想起爹爹臨終前留給我的匕首。
行刑那日,裴霽珩親手用那把匕首剜去我的雙眼。
那把匕首應該在裴霽珩身上。
只要拿到那把匕首,我的異瞳就能看見爹爹死前的畫面。
12
皇帝要冊封我為皇后。
消息一出,以裴霽珩為首的大臣堅決反對。
坊間傳聞,皇帝被祈寧公主的異瞳控制。
還有傳言,祈寧公主被人調了包,我是假冒的。
這些謠言,是從裴府散播而出。
裴府。
裴霽珩和霧斕在密謀。
霧斕慫恿:「將軍,若是皇帝發現你殺了池照螢,必然不會放過你。」
「趁著皇帝膝下無子,現在外面都傳皇帝被異瞳控制,不如以清君側的名義,趁機反了,擁護賢王登基。」
裴霽珩這兩年,和賢王走得很近。
賢王和烏國秘密往來,他的狼子野心,只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霧斕的話令裴霽珩躍躍欲試。
恰逢賢王派人送來密函,約裴霽珩一敘。
他們在籌謀一件大事。
轉眼到了封后大典這日。
我穿著鳳袍,和驍暮沉執手走上高位。
霧斕向前稟道:「且慢,陛下,您身畔的祈寧公主是假,臣婦已找到真正的祈寧公主。」
她說罷,命人將祈寧公主帶上來。
眼前的這位女子,便是那日在瀑布下,和我偷換衣裳的女子。
霧斕指著我說:「陛下,此人冒充祈寧公主,是欺君之罪,當殺之。」
我輕輕一笑,走到祈寧面前,用異瞳蠱惑她:「告訴大家,誰才是真正的祈寧公主?」
祈寧朝霧斕行禮:「奴婢參見祈寧公主。」
眾人譁然。
「將軍夫人怎麼可能是祈寧公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霧斕厲喝道:「放肆,休要胡言!」
假祈寧飛撲向霧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掉她臉上的人皮面具:「公主,您不願來驍國和親,故讓奴婢假扮您,如今,這個身份也該歸還於您了。」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不是裴夫人,她是裴將軍帶回來的異瞳美人,是烏國真正的祈寧公主。」
霧斕真名叫烏斕,封號祈寧。
其實在我第一次拿到面具時,我就猜到霧斕才是祈寧公主。
因為當時我的異瞳看見兩個戴面具的人,第一個戴面具的人是霧斕。
出發和親前,她將面具遞給貼身丫鬟:「往後你便是祈寧公主。」
她不想當和親的棋子,所以逃婚了。
卻在逃婚路上,遇到了裴霽珩,對他動了真情。
眾人議論紛紛:「若活著的人是霧斕,那當初在刑場死去的人,難不成是池照螢?」
13
裴霽珩說要獻上一份大禮。
那份大禮是一罐骨灰。
「陛下,照螢的骨灰在此,您不打開看看嗎?」
侍衛出聲阻攔:「陛下,不可。」
若是不打開看,又怎麼迷惑敵人?
「照螢……」驍暮沉神色悲戚,打開骨灰盒。
骨灰盒裡設有機關,裡面的骨灰迎面撒向驍暮沉。
侍衛大喊:「骨灰有毒,護駕!」
驍暮沉吐出一口鮮血。
賢王趁機起兵。
現場一片大亂。
我示意侍衛護送驍暮沉離開。
裴霽珩向前,攥住我的手腕,失態道:「你分明是本將軍的亡妻。」
我冷聲:「你的亡妻不是被你親手剜去雙眼,灌下毒藥,七竅流血而死了嗎?」
「照螢,殺你並非我的本意。
「江山易主,我是功臣。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你。」
我朝他伸出手:「把我爹的匕首給我。」
裴霽珩見我承認身份,欣喜若狂,將匕首取下來遞給我。
我看見爹爹臨死前的畫面。
爹爹拚死從敵營逃出來。
他身負重傷,怕他不能活著回到驍國,所以提前和裴霽珩交代遺言。
「霽珩,若是本將軍不能活著回到驍國,你幫我給皇帝帶一句話,請皇帝接照螢入宮,許她一世安穩。」
「為國捐軀,我死而無憾,此生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照螢。」
爹爹說完將貼身匕首遞給裴霽珩:「你替我將這把匕首交給照螢防身。」
裴霽珩接過匕首,卻抵住了爹爹的脖頸。
「池將軍,屬下隨您出生入死,不求別的回報,只求能娶照螢為妻。
「你明知屬下愛慕照螢,卻寧願送她入宮,讓她成為後宮三千佳麗中的一人,也不願她和我一世一雙人?」
「既如此,我便自己爭取。」裴霽珩說罷,用刀抹了我爹的脖子。
爹爹沒死在敵軍手中,卻死在最信任的心腹手裡。
得知真相的我,恨不得殺了裴霽珩。
他是殺我爹的真兇,卻謊稱將我爹的屍體從敵營背出來。
讓我將他視作恩人。
還顛倒黑白,說我爹的遺言是讓我嫁給他。
我拿著匕首,直插裴霽珩的脖頸。
他躲開,匕首插在了他的肩膀上。
鮮血噴湧出來,裴霽珩眸光通紅:「你就這麼恨我?」
我用異瞳控制住裴霽珩:「你當著我的面和霧斕歡好時,說一報還一報,是何意?」
裴霽珩醋意滿滿:「是你背叛我在先。」
「我何時背叛過你?」
「我在外打仗,你卻背著我,在宮宴上與皇帝苟合,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宮宴?
我想起來了,那次宮宴,我在耳房更衣,驍暮沉誤入。
想必是裴府的下人給裴霽珩傳過書信,將此事添油加醋。
讓他誤以為我和驍暮沉有染。
可那次,我們什麼也沒發生。
事已至此,無須再向他解釋。
我用瞳孔控制裴霽珩,對他下令:「去殺了賢王!」
裴霽珩轉頭奔向賢王,將長槍橫穿他的胸膛。
賢王一命嗚呼。
等裴霽珩清醒過來時,他已被皇家禁軍包圍。
霧斕在逃跑的途中被抓獲。
驍暮沉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早就知道我沒死,又怎會中計打開骨灰盒?
方才中毒,是將計就計。
他早知賢王有謀反之意。
我們商量好,在封后大典上,來一招扮豬吃虎,將賢王及背後的勢力一網打盡。
14
裴霽珩和霧斕入獄。
裴霽珩在牢獄裡吵著要見驍暮沉。
他寫下血書,託人呈給皇帝:「陛下,罪臣是被霧斕的異瞳所蠱惑,才會做出那些荒唐事,求陛下再給罪臣一次機會。」
驍暮沉看了血書,問我:「你想讓他怎麼死?」
我湊到驍暮沉耳邊, 壓低聲音說了我的計劃。
驍暮沉頷首:「依你說的辦。」
三日後。
我去天牢看裴霽珩。
此時,我已變回我原本的相貌。
裴霽珩披頭散髮, 全然沒了往日的氣魄。
「照螢, 你還肯來見我,是不是念在我們夫妻一場?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當初剜你雙眼, 灌你毒藥, 全是被霧斕蠱惑, 並非出於本心。
「陛下看見我的血書了嗎?我和他曾有過過命的交情, 只要你幫我在他面前求情,他興許會原諒我。」
我將匕首丟到裴霽珩面前, 語氣透著不屑:「是嗎?你當真是被霧斕蠱惑?我不信。」
裴霽珩拾起匕首,目光望向縮在角落的霧斕。
霧斕搖頭, 驚恐道:「裴霽珩, 你想幹什麼?」
裴霽珩拿著匕首,朝霧斕逼近:「殺了你!」
他說罷,鉗制住霧斕的下頜, 麻利地剜了她的雙眼。
「啊……」霧斕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裴霽珩將剜下來的雙眼用手帕包住, 遞給我。
這次, 輪到我用霧斕的雙眼來供養食眼蝶。
我示意獄卒端來一碗毒藥。
不等我開口, 裴霽珩便接過毒藥, 灌入霧斕口中。
霧斕在地上掙扎著,七竅流血而亡。
裴霽珩扶住鐵欄, 跪在地上, 卑微道:「照螢,我殺了霧斕,你可以原諒我了嗎?」
「永遠不會原諒。」我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天牢。
裴霽珩在天牢里剜去祈寧公主雙眼, 毒殺她的消息傳遍京城, 傳到了烏國耳中。
烏國起兵, 與驍國交戰, 卻連連兵敗。
驍暮沉命人將裴霽珩押送至邊疆。
裴霽珩被押送出城時,我和驍暮沉站在城牆上看著他。
他回頭望著我和驍暮沉。
撕心裂肺地吶喊著,求陛下饒命,求我原諒他。
那日驍暮沉問我想要裴霽珩哪種死法。
我說:「將他送去敵營。」
霧斕慘死他手, 烏國皇帝自然不會輕饒他。
再加上烏國戰事吃緊,急需殺裴霽珩泄憤。
裴霽珩死得很慘。
他被碎屍萬段, 最後燒成灰燼。
裴霽珩死後, 烏國和驍國的戰爭仍在繼續。
與驍國相鄰的天虞國也發生內亂。
綠鸚鵡飛過來和我告別,我問它要去往何處。
小綠說:
「去天虞國, 看最後一位火師之女耍火壺。
「火除邪祟, 萬家安寧。可這位火師之女卻被大祭司綁在祭壇上,說她才是最大的邪祟。
「我倒要去看看,到底誰才是邪祟。」
小綠振翅遠去。
三年後, 烏國被驍國吞併。
驍暮沉陪我去祭拜我爹。
他牽著我的手, 在我爹墳前說:「國丈,往後朕便是守護照螢的那把刀,再無人敢欺負她。」
我抬頭仰望著蒼穹。
爹爹, 女兒找到了最好的歸宿,您在天之靈,安息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