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盡心思去討一個想要置他於死地之人的歡心。
何其可笑。
11
是日。
陸嶸早朝未歸。
我尚在睡覺,突聞太監在殿外焦急道:「太后娘娘,陛下不在寢宮。」
「無妨。」太后來勢洶洶,「哀家此番為了小翠蛇而來。」
看來是要把我抓去剝皮。
太后走進寢宮,下令道:「將龍干宮翻過來,務必抓住小翠蛇!」
「是。」太后的隨從在寢宮尋找起我的蹤影來。
龍干宮下人不敢阻攔。
隨從翻遍龍干宮每一處角落,均未尋得我的蹤跡。
太后大發雷霆:「豈有此理,哀家就不信,那條小翠蛇能憑空消失不成!」
「繼續找!直至找到為止!」
此時,我化作丫鬟的模樣,垂眸侍立在旁。
我儘量壓低自身存在感。
卻還是被太后所察。
她踱步至我跟前,命道:「抬起眸來。」
我微微抬眸。
太后看見我的臉,眸底閃過驚艷之色,意味深長道:「嶸兒寢宮竟然有如此貌美的丫鬟,你貼身侍奉嶸兒,他就沒有對你這張臉心動過?」
看來生得太美也是一種苦惱。
我垂眸道:「太后謬讚,奴婢惶恐。」
太后勾唇一笑,揚聲命道:「來人,將她抓起來,帶回哀家寢宮。」
她話音剛落,立刻有兩名太監衝上來,將我擒住。
我被押往慈安宮。
慈安宮已架好大鍋,燒好了水。
太后打量著我:「你就是小翠蛇所化吧?難怪嶸兒捨不得用你給哀家當藥引,原來是這張臉迷惑了嶸兒。」
我淡然自若道:「太后,知道你瘴毒為何復發嗎?因為強行剝小翠蛇的皮。如今若是再起殺念,不僅解不了瘴毒,反而會加速瘴毒發作。」
「你休想為自己開脫,哀家豈會信你之言?哀家與其等瘴毒發作,不如放手一搏,興許能博得一線生機。」
太后說罷,命道:「將她推入鍋中!」
我如今好歹也是有百年修為的小蛇妖。
豈能容她傷我?
我雙手結印,在場之人皆被定住,不得動彈。
我變回小翠蛇,溜出慈安宮。
片刻後,眾人緩過神來。
外面有人稟道:「稟太后,陛下正氣勢洶洶往慈安宮而來,他揚言,若小翠蛇有半分閃失,定要讓整個慈安宮的人陪葬。」
太后倒吸一口涼氣,眸光狠戾道:「看來,哀家需得在嶸兒面前演一出苦肉計才行。」
她抽出匕首,往自己身上捅去,而後倒地。
太監見狀,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圖。
他驚呼道:「大膽小翠蛇,竟敢刺傷太后!來人,傳御醫!」
陸嶸踏入慈安宮,焦急尋找我的蹤跡,仿若未曾看見太后的傷勢,「怎麼回事?綠織呢?」
太后捂著腹部的傷口,楚楚可憐道:「嶸兒,小翠蛇刺傷哀家,速派人擒之!」
12
陸嶸冷睨太后一眼,語氣果斷:「母后,別在朕面前演戲了,綠織生性善良,她不會傷你。」
他說罷,下令道:「任何人不得傷小翠蛇一根毫毛,否則,誅九族!」
眾人瑟瑟應道:「是。」
陸嶸拂袖而去,太后氣得吐血。
她白白捅了自己一刀,卻被陸嶸一眼識破。
太后沒有藥引,病入膏肓。
再加上腹部傷口感染,三日後便去世了。
這日,我趴在茂盛的樹枝上午睡。
樹枝忽然搖擺,我睜開眼,掉進一個乾坤袋裡。
「綠織,朕欲封你為翠妃,三日後舉辦封妃大典。」陸嶸將乾坤袋收口。
「封一隻蛇妖當妃子,你要被天下人恥笑嗎?」我在裡面掙扎。
卻發現,這乾坤袋大有乾坤。
仿佛設了陣法,讓我一時半會掙脫不出。
陸嶸瘋魔了一般,一意孤行:「朕管不了那麼多,朕只要你。」
我被陸嶸囚禁在乾坤袋裡。
封妃大典前一晚,陸嶸捧著乾坤袋入睡。
他喃喃自語道:「綠織,無人以真心待朕,唯有你。」
「明日封妃大典過後,我們便是夫妻,往後,朕會好好待你。」
這三日,我在破解乾坤袋的陣法,已有所成效。
待陸嶸睡著後,我從乾坤袋裡鑽出來,化作人形。
我從發間取下簪子,直刺陸嶸的胸膛。
簪子稍偏,未置他於死地,卻能令他嘗嘗錐心之痛。
陸嶸痛醒,眼眸滿是驚愕與痛楚。
鮮血自他胸膛汩汩流出,染紅明黃色龍袍。
他眸底閃過痛色:「綠織,你……你要殺朕?」
我語氣冰冷:「若非要留下來復仇,我早就離開陸國。」
我將簪子從他胸膛拔出。
他嘴唇湧出一口鮮血,在月光的映襯下變得旖旎而奪目。
我得手後,變回小翠蛇,逃之夭夭。
我一路順暢地出了宮門,策馬往城門狂奔而去。
不多時,我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
是陸嶸策馬追來了。
他在身後叫著我的名字:「綠織,別離開朕。」
他胸膛仍淌血,如同盛開的血色之花。
此時三界大門打開,黑暗中,無數妖魔鬼怪湧入陸國。
哀牢山是妖獸魔三界入口。
我的唾液有神奇功效,能使人忘憂。
因此,總有許多妖魔鬼怪擒住我,讓我朝它們吐口水。
一旦沾染過我的唾液,便會被我標記,生出保護我的想法。
眼下,各路妖魔鬼怪都來為我撐腰:「我看誰敢攔我們的團寵小蛇蛇。」
「綠織,你儘管走,我們替你殿後。他若是敢攔著你,今日便讓他有去無回。」
我騎馬跑至城門口。
箭手滿弓對準我。
躲在暗處的妖魔鬼怪們正伺機而動,不會容許弓箭飛向我。
陸嶸追上來,迫不及待抬手制止,揚聲道:「不許放箭,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弓箭手聞言收箭。
我回首,對陸嶸道:「陸嶸,別再追了。」
「一報還一報,你欠我的,我親手還給你了,你我再無瓜葛。」
「我去意已決,斷不會再跟你回去。」
我逃出城門。
夜色如墨,陸嶸單槍匹馬追著我。
我不明白他為何要追我。
我問他:「陸嶸,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胸膛血涌不止,臉色蒼白,仿佛快撐不住了。
「綠織,若你執意要離開,那朕送你一程。」
「朕答應過你,會親自護送你回哀牢山。」
「你只管前行,朕於後相隨,絕不傷你。」
天亮之時,陸嶸的馬和我距離漸遠。
他體力不支,跟不上了。
他的傷口在劇烈奔跑之下,血迸濺而出。
我回過頭去看他。
他從馬背上摔落,跌在地上。
滾了幾圈,痛暈過去。
我頭也不回地策馬狂奔而去。
13
我在冬季之前回到了哀牢山。
在我熟悉的地方冬眠。
來年春日,主人傳授我【一點綠】技法。
我協助主人用此技法裝點哀牢山春色。
我憑藉自身修為,為主人分憂解難,為哀牢山奉獻微薄之力。
在陸國皇宮發生的事,猶如一場幻夢。
被我淡忘。
三年後的秋季,陸嶸再次來到哀牢山。
這一次,他未攜侍從。
單槍匹馬,孤身而來。
他四處尋找我的蹤跡,聲聲呼喚:「綠織,綠織……」
彼時,我正盤於樹枝之上,酣然入睡。
透過樹葉看見他,恍若隔世。
我未出聲應之。
他策馬,從我棲息的樹枝下經過。
等他走後,我化作人形落在地上。
豈料,他竟又折回來了。
他面露驚喜之色,雙眸飽含思念:「綠織,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在我面前,竟未以朕自居,又是獨自出行。
難不成,陸國江山易主了?
我滿是疑惑地問:「陸嶸,你來哀牢山做什麼?」
「自然是為了尋你而來。」陸嶸目光灼灼,「三年前,你走後,把朕的心也一併帶走了。」
「這三年朕在皇宮中如行屍走肉,朕已將皇位讓給二弟。」
「綠織,往後我留在此處陪著你。」
我瞪大眼睛,覺得他肯定是瘋了。
「陸嶸,你是人,我是妖,我們人妖殊途。」
「更何況,哀牢山乃三界入口,是妖和獸的棲息之地,不是你等凡人該來的。」
「你快回去吧,上回我說得很清楚,你我再無瓜葛。」
陸嶸搖頭:「我已將皇位拱手讓給二弟,如今我再也沒有家了,你的家便是我的家。」
「陸嶸,你怎麼那麼傻?哀牢山布滿危機,你在此處生存不了。」
「你若執意留下,會付出慘重代價,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陸嶸決然道:「我不走,除非你跟我走,若不然,我就留在此處與你終老。」
我冷哼一聲:「終老?你未必能安然度過這個冬季。」
我以為陸嶸過幾日便會知難而退, 誰知他竟如此執著。
他在哀牢山尋了一處棲息的山洞, 住下來。
哀牢山不比別的原始森林。
此處天氣多變,氣候潮濕,瘴氣瀰漫。
就連生火都困難。
風一來便會將火吹滅。
潮濕的氣候,根本不適合人類居住。
陸嶸夜裡冷得發抖,在夢裡喚著我的名字:「綠織, 我冷……」
冷死你活該。
陸嶸來哀牢山不過半月,便染了瘴毒。
我再次勸他:「哀牢山不適合凡人居住,你若再不走,只會葬身於此。」
陸嶸卻依舊執迷不悟:「若我葬身於此,與你何嘗不是另一種相守?」
他是真不聽勸。
陸嶸毒入骨髓。
我可沒有蛇皮給他做藥引。
我下一次蛻皮要等到來年春日。
轉眼到了冬日。
我冬眠了。
哀牢山大雪紛飛。
空氣愈發濕冷,陸嶸已無法生火取暖。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離去。
陸嶸終未能熬過這個冬天。
他死在哀牢山的雪地里。
春季來臨, 萬物復甦。
我找到陸嶸已經腐爛的屍體,將他埋起來。
14
時光飛逝。
我的【一點綠】技法愈發爐火純青。
我替主人掌管哀牢山的春季。
陸嶸的墳頭漸漸長滿了野草。
二十年後。
一位少年策馬闖入哀牢山。
我對他說:「年輕人,此處並非你該來之處, 你快回去吧。」
少年卻置若罔聞, 滿臉倔強, 繼續策馬往哀牢山深處而去。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上一個來哀牢山的人, 墳頭已經長草三尺高了。」
少年微微一怔, 旋即問我:「他的墳頭在何處?可否讓我去祭拜他?」
我指了指某個方向。
他朝那個方向而去。
他將酒灑在墳前。
好熟悉的酒香。
他手中拿的酒, 竟然是九釀春。
我蜷在樹枝上, 聽見他喃喃自語道:「我時常會做一個夢。」
「夢見一位身穿綠衣的絕色女子, 從樹上掉入我懷中。」
我心中滿是驚訝。
此人莫不是陸嶸的轉世?
「我四處尋覓她, 卻不見她的蹤跡。」他沉浸在那個美好的夢境之中, 「不知她可有來過哀牢山?」
我語氣篤定地告訴他:「你要找的綠衣女子不在哀牢山, 哀牢山只有妖和獸, 沒有人。」
「你去別處找吧。」
少年在林子裡轉了三日三夜。
帶著不甘和失落離去。
此後, 每隔三五十年。
皆會有一位少年,策馬來哀牢山,尋覓他夢裡的綠衣女子。
每一次, 我都告訴他:「你要找的人不在哀牢山, 你去別處找找。」
他每回失落離去。
如此反覆重複了七次。
三百年光陰悄然而逝。
我不再是以前那條又弱又慫的小翠蛇。
如今我的修為, 在哀牢山也能排得上號。
經過哀牢山者,再無人能夠擒我戲弄之。
又一年春季, 我和主人坐在哀牢山頂峰對弈。
我問主人:「最近怎未見鳳旖?她在忙何事?」
鳳旖是主人座下大弟子,掌管人類繁衍。
「別提了。」主人眉宇間勾起一抹愁色。
他說罷, 一揚手。
我面前出現一面水鏡。
水鏡上映著鳳旖在人間的畫面。
傳聞景國太子不近女色, 能坐懷不亂。
恰逢太子和大臣在青樓商談政事。
鳳旖藏在房樑上,準備伺機往太子身上灑一滴春之水。
事成後,正欲溜走。
一道寒眸射過來, 她落入太子懷裡。
春之水一旦見效, 三天三夜不得停歇。
太子眸底染上欲色,摟住鳳旖的腰:「今夜你給孤侍寢。」
咳咳, 難怪主人頭疼。
鳳旖這是惹上情債了。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與主人繼續下棋。
山下, 一位少年策馬而來。
主子遠遠看了一眼, 感慨道:「他倒是執著,永遠將自己困在那個夢裡不願意醒來。」
我品嘗著九釀春,淡然道:「可那個夢, 我早就醒了。」
比起與凡人墜入愛河。
我選擇為主人守住哀牢山這方凈土,亦守住自己的本心。
修行之路還很漫長。
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