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和她的仇,這次一併報了。
我冷聲道:「喬瑾,你該償命了。」
瑾妃搖頭:「不,本宮不能死,本宮去求陛下放本宮出宮!」
「遲了。」我命人拽住喬瑾,「既然你不選,那本宮幫你選。來人,賜毒酒。」
瑾妃掙扎著,宮人捏住她的下頜,將一杯毒酒灌進她嘴裡。
瑾妃七竅流血而亡。
我下令:「將錦繡宮燒了吧。」
我走出錦繡宮,身後,大火瀰漫,照亮夜空,一如我死的那日。
15
容硯的眼球在癒合,眼睛時常會刺痛無比。
承允看過後,嘖嘖稱奇:「恭喜陛下,您的眼睛有復明的趨勢,這簡直就是奇蹟,只要繼續服藥,假以時日定會重見光明。」
這是容硯沒料到的,他雖然嘴上說無所謂,可我知道,沒有哪個瞎子能夠拒絕復明的誘惑。
更何況,雙目失明的他,生活上和處理政務多有不便。
曾經,他那雙眼睛比星辰還要璀璨。
星辰應該閃爍,而不是黯淡無光。
我每隔三日會用一魄給他入藥。
七魄都入藥後,他的眼球徹底長好了,只需要另外三魂入藥,就可以重見光明。
當承允再來給我請平安脈時,他看出我神色木訥。
在他的一再詢問之下,我打算將真相告知他,與他相認。
「哥,我是映微。」
承允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映微,我就知道是你。」
一隻人臉蛾從承允的臉頰里飛出來,他的臉漸漸變回原來的模樣。
兄長告訴我,當初太后派喬雋追殺他,他中箭跌落懸崖,遇到了一隻藥獸。
藥獸將獸角上的救命藥草喂給他吃,還給了他這只可以易容的人臉蛾。
他養精蓄銳,回宮來報仇,沒想到還能再遇到死而復生的我。
寒暄過後,我進入正題:「哥,我回來是要醫治好容硯的眼睛,以三魂七魄入藥,等他復明後,我會徹底消失。
「哥,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拜託你。」
他猜到我的意圖:「你想用最後三魂給他入藥?」
「嗯。」我點頭,嘆氣,「真正的茹妃已經死了,她這具身子我借用到現在已是違背天理,我是時候該走了。
「哥,我不能親自喂容硯喝最後這服藥了,你幫我代勞,可以嗎?」
他搖頭:「映微,你何不與容硯坦白?若他知道你要以魂飛魄散為代價,替他醫治雙眼,他定然不會同意。」
「是啊,我知道他不會同意,所以才瞞著他。
「人都有執念,若他雙眼不能復明,我無法瞑目,將虧欠他的歸還於他,我的執念才會消散。」
承允沉默良久,才鬆口答應。
我聽見他的嘆息,我知道他不願意我這麼做。
兄長曆來寵溺我,我若堅持到底,他會選擇尊重我。
16
我知道,若我在容硯面前流露出半分要別離的情緒,便會引起他的懷疑。
撇開仇恨,我和容硯的感情純粹而美好。
我們相識於微末,卻不能相伴於白首。
這是我的遺憾,也是他的遺憾。
來不及好好告別,我以三魂入藥。
承允端著藥去御書房見容硯。
他將藥呈到容硯面前:「陛下,喝藥了。」
今日這碗藥的成色要比平日深幾分,仍是明目草的味道。
容硯聞到熟悉的藥味,微愣:「今日怎麼是你來送藥?映微呢?」
承允回道:「回陛下,她這個點興許是在睡午覺。」
容硯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朕去看看她。」
「陛下,先趁熱把藥喝了吧,這是最後一服藥了,喝了您的雙眼便會復明。」
容硯遲疑片刻,呢喃:「喝了就能復明嗎?朕的雙眼,已經很久沒看見過陽光了。」
「嗯,外面陽光正烈,陛下快喝了吧。」承允說到此處,語調有微微哽咽,「容國的大臣和子民們,都盼著您復明。」
「復明就可以看見映微了。」容硯從承允手中接過藥,「好,朕喝了去見她。」
他一口口將藥喝進腹中,鼻尖不由得酸了,「今日這碗藥比平日都要苦。」
承允克制住心底的悲傷:「陛下,良藥苦口。」
「嗯,朕第一個想要見到的人是映微。」容硯將見底的藥碗遞迴給承允,揚聲命道,「來人,擺駕如意宮。」
無風上前來扶容硯,他坐上龍輦朝如意宮而去。
承允背過身去,抬起袖子擦了擦湧出的眼淚。
路上,容硯的雙眼被外面的日光照得刺痛。
他雙眼漸漸適應了日光,白紗被光芒覆蓋,仿佛能隱隱看見景物。
他想伸手去摘掉眼睛上的白紗,可很快又將手垂下來,他喃喃自語:「等看到映微再摘白紗。」
龍輦在如意宮停下。
容硯迫不及待往我的寢宮裡走來。
身後的太監和侍衛生怕他走急了摔跤。
如意宮的婢女們紛紛行禮:「見過陛下。」
「免禮。」容硯直奔我的寢宮,他一路叫著我的名字,「映微。」
17
婢女們大氣不敢出,她們不敢告訴容硯,我不在寢宮。
容硯走到床榻前,伸手去摸床上的人。
他摸了個空,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落之色。
無風忐忑稟道:「陛下,娘娘不在榻上。」
容硯撤下眼睛上的白紗,他眼睛一陣刺痛過後,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了。
床榻上空無一人。
他餘光瞥見窗台上放著一盆明目草。
葉子已經悉數不見,只剩下枯萎的草莖。
「朕能看見了,映微若知道,定會很開心。」容硯吩咐無風,「去將婢女叫來問話。」
片刻後,我的貼身婢女來了。
容硯問她:「娘娘去哪了?」
「回陛下,娘娘……」婢女結結巴巴道,「娘娘今日一早出去了,至今未歸……」
容硯皺眉:「你們沒跟著?她去哪了?」
婢女瑟瑟發抖:「娘娘不讓奴婢們跟著,她說想一個人去御花園走走……」
容硯快步朝御花園走去,並吩咐隨從們分頭去找。
他找遍了御花園也沒有找到我。
他命人傳承允來問話:「承允,映微呢?她去哪了?」
承允咬緊牙關:「回陛下,微臣……不知。」
容硯追問:「你昨晚不是還給她請了平安脈嗎?她可有和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承允狠心否認:「昨晚微臣是給娘娘請過平安脈,她……不曾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容硯搖頭:「不可能,她不會不辭而別,她一定是在和朕開玩笑。」
承允看見容硯焦急的模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將到嘴的話咽進腹中。
半個時辰後,侍衛從御花園的湖裡撈出了我的屍體。
當初茹妃是投湖而亡,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斷氣了,再睜開眼的是我。
如今,茹妃真正死在湖底。
18
容硯不敢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屍身,眼角有淚滑落。
他抱著我的屍身痛哭:「映微,朕能看見了,你不是最期待朕雙眼復明嗎?你睜開眼睛看看朕!」
他哭了許久,鬆開我,自欺欺人道,「你不是映微,你是許如意,朕的映微還沒有死!」
他拒絕承認眼前的屍體是我,他堅信我還活著。
他命人搜尋我的下落,不放過皇宮每一寸角落,還派人去宮外找。
七日過去了,皇宮每一處角落都找遍了,沒有我的蛛絲馬跡。
半月過去了,派去宮外尋找的人回來復命,說沒有我的下落。
容硯失魂落魄,卻仍不死心,派人滿天下尋找我。
後來,後宮裡流傳著一種說法。
有宮女做夢夢見我變成一株明目草,被皇帝吃了。
不止一個宮女做了這個夢。
這個說法越傳越真,宮人們私下議論紛紛:
「陛下當初眼珠子被皇后用簪子戳出血了,御醫和神醫們都束手無策,現如今能復明,實屬神仙下凡。」
「陛下一復明,茹妃娘娘就死了,這也太巧了吧?」
「這讓我想起了精怪報恩的故事,普通的明目草根本治不好陛下的眼睛,茹妃種的那株明目草,估計成精了吧?」
「我聽小道消息說,當初茹妃掉進湖底時,上前探氣的太監說她已然斷氣,沒想到又睜開了眼睛,等她再醒來時,如同換了個人似的,舉手投足間像極了皇后。」
「不會是皇后借屍還魂吧?我懷疑那株明目草就是皇后的魂魄所化,她借茹妃的身體重活,就是為了親手喂陛下喝下明目草,治好他的眼睛,彌補對他的虧欠。」
風言風語傳了一兩句到容硯耳中。
他問太監總管:「她們在說什麼?什麼明目草?」
太監總管小心翼翼地說:「回……回陛下,有宮女做夢,說夢見皇后化作一株明目草,被您……被您吃了。」
容硯瞬間紅了眼眶,他命人將栽明目草的花盆呈過來,下令道:「將土壤刨開。」
太監總管將盆栽的土壤刨開,從裡面拿出一枚玉佩呈給容硯:「陛下,有一枚玉佩。」
容硯面色一沉,接過那枚玉佩。
那是他當年送給我的定情信物。
容硯撫摸著玉佩,搖頭道:「不可能,朕不相信。」
他嘴上說著不信,可看到這枚玉佩時,他已經信了。
容硯對太監總管吩咐:「命承允來見朕。」
片刻後,承允來了。
容硯神色嚴肅:「承允,你知道真相是不是?告訴朕!」
承允知道瞞不了容硯,一五一十將真相告知容硯。
他告訴容硯,那株明目草的葉子便是我的三魂七魄所化,他喝下後雙目復明,而我則魂飛魄散。
容硯紅了眼眶,他將花盆掃落在地,撿起一塊碎片。
承允和無風上前阻攔,卻被容硯喝止住。
他親手剜去雙目,鮮血淋漓,卻仿佛不知痛。
兩行血淚划過他英俊的臉頰,他悲愴道:「映微,求你回來!
「朕寧願永遠看不見。」
19
容硯的眼睛又瞎了。
這世間再無第二株能讓他復明的明目草。
他眼睛上又覆蓋了一層白紗。
在外人眼中,皇帝日理萬機,殫精竭慮處理政務。
他是世人眼中的明君,無愧於他的子民,可唯獨有愧於自己。
他將自己的心門封鎖起來,不願從思念中走出來。
大臣們勸皇帝選秀充盈後宮,皇室不能沒有繼承人,容硯卻無動於衷。
承允恢復了原來的身份,被容硯從太醫院調去前朝當文臣,作為丞相來培養。
容硯從皇室血脈中精心挑選了一位合適的人選來作為繼承人培養。
如此過了五年,容硯的腰傷漸漸痊癒,可心底缺失的那一塊再也填不滿了。
我死後的每一日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他憂思過度,身體越來越差。
御醫說,他身體的病痛很容易治好,可他得的是心病。
哪怕御醫將藥煎好送到他面前,他也不喝。
容硯拒絕服藥,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
他死後,將皇位傳給六皇叔的嫡子。
容硯的魂魄飄到忘川,在幽冥界尋找我。
孟婆告訴他:「她的魂魄沒有飄來黃泉,你等不到她了,去投胎轉世吧。」
容硯搖頭,他不願去投胎轉世。
他在忘川日復一日地等待我。
他的靈魂也是個瞎子。
每一位經過忘川的魂魄,他都飄上去喚我的名字:「映微,是你嗎?」
路過的魂魄搖頭:「我不是你要找的映微。」
20
某日,路過一位女鬼在容硯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飄上去說:「你身上有龍涎香的味道。」
容硯反問:「那又如何?」
女鬼圍著容硯轉了兩圈,傾訴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曾是一名醫女,上山採藥時,跌落深淵,被一條龍吃了。」
她說完又嗅了嗅容硯,語氣篤定道,「你身上龍涎香的味道, 我在那條龍的身上聞見過。」
容硯蹙眉:「我又不是那條龍。」
女鬼嘆氣:「我知道你不是那條龍,我只是聞到了你身上的味道,順口說一說罷了。
「冤有頭債有主,我現在就去投胎, 找那條惡龍報仇!」女鬼飄到奈何橋, 喃喃自語道, 「請讓我來世變成一位御龍師吧!我要殺了那條龍!」
孟婆將一碗孟婆湯遞給女鬼:「你說的那條龍,快飛升了,就算你投胎成為御龍師, 也未必能殺他,最多將他降服。」
「總要試了才知道。」女鬼端著孟婆湯, 指甲蓋里滑下一隻蟲子,掉進碗里,她作勢一飲而盡。
可容硯卻看見她壓根一口孟婆湯都沒喝,一碗孟婆湯都被那隻蟲子喝光了。
蟲子喝了孟婆湯後躲進她的衣袖裡。
這些小伎倆可瞞不過孟婆的火眼金睛,可她選擇睜一隻閉一隻眼。
孟婆對女鬼說:「姑娘, 那隻龍即將去人間渡劫, 是他最脆弱的時刻, 祝你馭龍成功。」
「好嘞,借您吉言。」女鬼飄向轉生池。
來世她果真成了一名御龍師,還進宮當了龍臨國皇帝的貴妃。
不過悲催的是, 她拿到的是惡毒女配的劇本。
皇帝壓根不拿正眼瞧她。
哦, 對了,龍臨國的皇帝,正是她要馭的那條龍。
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容硯失望過無數次, 可每一次有新的靈魂經過時, 他都重新燃起希望, 飄上去問是不是我。
如此過了三十年,孟婆對容硯說:「你要找的人已經魂飛魄散了,上天入地, 再也沒有她, 你放下執念, 去投胎吧。」
容硯終於接受我魂飛魄散的事實。
在轉身池相反的方向,有一汪魂飛魄散池。
用來懲罰那些作惡多端的人。
容硯飄到魂飛魄散池, 冥火灼燒他的魂魄,他深情道:「映微,若來世沒有你, 朕投胎有何用?」
這世間最悲哀的事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兩個相愛的人, 死後連魂魄都不能相見。
容硯的魂魄被冥火灼燒,如煙霧般慢慢消散。
漫天火光中,他的眼睛仿佛看見了十五歲那年,和我初遇的模樣。
那年的賞花宴,天降暴雨, 吹落滿樹花枝。
我撐著一把油紙傘從他身畔經過, 我將傘遮住他,笑靨如花道:「公子,你家住在何處?我送你一程。」
花和雨打在油紙傘上, 再墜落於泥濘中。
雨中賞花,年少的相遇美好而純粹,至死不渝。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