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班長和學委在球場上追逐較勁,途中兩人還不忘回頭看我一眼。
紀委和班花站在場邊,朝我招手。
我不受控制地奔向他們,腳步從未如此輕盈,但內心卻傳來不安的虛浮感。
【壞了,這次怕不是要團滅了,新人陷入幻象了】
【這黃毛在幹什麼?!boss 沒殺他先開殺是吧】
【小胖子被掐得臉都紫了好可憐啊,本來新人一直護著他的】
【我去黃毛變強了,這是他的最終手段嗎】
班花纖細的手握起來有些硌得慌,我下意識晃晃:
「寶寶你真的該多吃點了,這麼瘦減什麼肥啊!你已經很漂亮了!」
紀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體育課都不忘拿著他的筆記本,我把頭探過去:「小白你怎麼還拿著這筆記本?」
熟悉的樂譜和歌詞映入我的眼睛。
是我寫的歌。
我扭頭對上紀委躲閃的眼睛,看到了他微紅的耳朵。
「我挺喜歡的……」
他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
我開心得眯起了眼:
「那太好了!你聲音這麼好聽,等我們畢業就去錄歌,到時候髮網上我們說不定就火啦!」
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班長微微喘著氣,一臉不爽:
「說好的看我打球呢?你居然在這聊天!」
大汗淋漓的學委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渴,手下敗將去給我買水。」
班花很驚訝:
「班長你輸了?!不應該啊。」
班長有些惱羞成怒:「那還不是因為……」
剩下的話沒說出口,他紅著臉瞪了我一眼,我摸不著頭腦。
「罪魁禍首,你和我一起去買水!」
班長一把拉住我往體育館外面走。
我被扯著走了幾步,突然站住腳不動了。
我扭頭看著身後朝著我微笑的幾人,又看了看盯著我的班長,不知為何眼淚落了下來。
「我不想去買水,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我不要待在體育館。」
「我要和你們一起出去。」
止不住的淚水傾涌而出,原本在原地的三人紛紛圍在我的身邊安慰我。
班長拉著我的手,沒有放開,只是悄悄把手指探入我的指縫。
十指相扣。
15
【黃毛瘋了吧,感覺就算出去都要精神失常了】
【這體育館到處都是血,牆上還掛著一堆玩家屍體,誰見了都得瘋啊】
【我靠剛剛他對小胖子用了啥道具啊,小胖子人怎麼不見了,誰知道】
……
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拉扯著,這裡的一切都在飛速變換,我被這股力量蠻橫地推著前進。
視野在劇烈的眩暈中重新聚焦。
窗外,不再是明媚的日光,而是鋪天蓋地的猩紅!整個學校被血雨籠罩,體育館仿佛活了過來,發出陣陣悲鳴。
我和班長買水回來啦!
還買了零食!
這雨說來就來,下得這麼大。
我們決定待會放學不去食堂了,就在體育館邊吃零食邊聊天。
夏天的雨真是又急又悶熱。
我抱著零食,和班長一起。
一步。
一步。
重新踏進體育館中。
班花臉上是毫無陰霾的笑容,她用力朝我招手。
我開心地小跑著過去。
……
但是,好奇怪,我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整個體育場在晃蕩?
為什麼我聽到了同學們的尖叫?
為什麼班長撲倒了我把我護在身下?
……
溫熱的液體,帶著濃烈的腥甜氣息,落在我臉上。
世界陷入了粘稠的黑暗。
然而,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裡,一切卻詭異地「清晰」起來。
我「看」見了——
斷開的電線爆出刺目的火花,燃起的火焰貪婪地吞噬了漂亮的少女。
粗糲的鋼管從天而降,護著筆記本的少年,被殘忍刺穿了能發出動人聲音的喉嚨。
巨大的水泥板將戴眼鏡的少年死死壓住,破碎的眼鏡幾乎嵌入他的臉。
……
一張張無比熟悉、曾與我朝夕相處的面孔。
我見證了他們的青春。
埋葬在此。
16
班長呢?
我下意識尋找起,這個驚艷了我整個高中的少年。
我抬頭,看到支撐著身體為我抵擋一切的他。
少年眉目溫柔,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無盡的眷戀和不舍:
「怎麼又哭了?都已經是個大律師了,這次就不哄你了…我的好副班……」
他嘴角努力想勾起一個安撫的弧度,卻最終凝固在那片刺目的白光里。
17
純粹到極致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恭喜玩家陳笑通關副本「三年一班」!】
穿著校服的變成了班長,穿著西裝的變成了我。
我低頭,看見自己筆挺的黑色西裝,鋥亮的皮鞋。
抬頭望去。
白光的另一端,遙遠得像隔著一個時空。
他們站在那裡,穿著乾淨整潔、藍白相間的校服。
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如同我記憶中永不褪色的相片。
班長站在最前面,雙手插兜,笑得肆意張揚,仿佛從未經歷過那場坍塌。
我想起了一切。
校服與西裝。
死與生。
過去與現在。
他們都留在了過去的歲月里,剩我一人獨自前行。
我不會忘記。
也不願忘記。
18
副本崩解的白光邊緣,瀕死的黃毛蜷縮在污血里,眼睛死死盯著白光中心。
那個被最終 boss 以生命為代價護住、毫髮無損通關的新人。
「憑……什麼……!」
「這種……只靠……運氣的……垃圾……憑什麼……!」
面上的嫉妒和怨毒吞噬了一切。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拿出了方才對小胖子使用的道具。
「一起……死吧……!」
19
【歡迎進入「幸福小區 302」副本!】
【請玩家做一個合格的好孩子~】
【……】
【副本中已有「好孩子」。】
【系統出錯……】
【報錯中……】
睜開眼,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張血盆大口向我襲來!
死亡的腥風撲面而至!
不!
我不能死!
我還沒有勝訴!
千鈞一髮之際,我猛然往旁邊一滾,躲開了。
但就在我狼狽躲開後,角落裡突然伸出一雙手死死捏住我,幾乎把我的骨頭捏碎!
「不要!爸爸媽媽!」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怯懦的聲音。
20
滴,滴,滴……
心電儀的聲音很冰冷,我猛地睜開眼,是醫院特有的天花板。
我幾乎愣神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向一旁的病床。
和病床上的男人對上了眼。
他臉色蒼白,頭髮凌亂地粘在額角,卻帶著笑意。
我們彼此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慘烈的車禍,但我和程曦竟然都奇蹟般活了下來。
不僅如此,我們除卻暈了半天外,毫髮無傷!
這並不是什麼奇蹟,我和程曦都心裡清楚,是他們將我們送了回來。
我們並沒有在醫院待多久,進行了基礎的檢查後立刻離開了。
我們還有更要緊的事,準備了太久太久,甚至為此承受了一場車禍。
在醫院門口等車時,程曦打破了沉默:
「那些…是你的同學?」
我點點頭,並不做多解釋。
「他們還挺厲害的,謝謝你幾次救我。」
我擺擺手:
「謝什麼,在你爸媽那你不也救了我。禮物送到了吧?」
程曦唇角微微上揚:
「送到了, 他們說我亂花錢哈哈哈。」
我和程曦的相處很少有如此輕鬆的時候,我不由打趣道:
「想不到你那時候還挺胖的。」
程曦面色微紅:
「學姐別逗我了。」
我和他對視一眼,彼此都輕鬆地笑了出來。
21
那年高三, 星期五。
某縣城, 第一中學體育館。
因某施工隊在屋頂違規堆放建材,以及體育館本身「豆腐渣」工程,發生嚴重坍塌事故。
事故發生時,館內共有 38 人,其中 37 人死亡, 1 人受傷。
那天, 只有三年一班的同學在上體育課。
整個班級,都埋葬在了廢墟之下,在正好的年紀被奪走了生命。
只有我,在班長的保護下, 活了下來。
所有人都說我是那個幸運兒, 僥倖逃過一劫。
但我沒有,我也一起被困在了那場廢墟之下。
我的人生從此停在了那一刻。
那群該死的施工蛀蟲並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也是在此刻才看到, 這個我生長的小縣城裡埋藏的黑暗。
閉眼時,是他們被白布覆蓋的面目全非的屍體。
睜眼時, 靠著仇恨我拼了命地讀書。
我放棄了成為作曲家的夢想, 復讀一年, 考進了國內最好的法學院校。
大學以來, 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調查整理資料和證據。
大二那年,一個俊秀的少年出現在我的面前。
程曦,同專業跳級上來的天才, 我聽說過他。
「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學姐, 可以把你的資料借我看看嗎?」
他的父母也死於同一個施工隊導致的坍塌。
兩個不同的人, 因為同樣的坍塌事故走到了一條路上。
22
「程律師,你有多少把握?」
「不多,百分百吧, 沾了陳律師的光。」
我們相視一笑, 一同踏進法院中, 這次我們勢在必得!
……
當法官定音的那一刻。
對面悔恨灰敗的臉,讓我終於意識到,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的執念終於要結束了。
我幾乎要癱倒在地, 程曦扶住了我。
透過他的手,我能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
我們離開酒店,沒有歡呼, 沒有言語。
只是買了很多很多的酒,沉默地走回我們堆滿卷宗的工作室, 在這個我們日夜不休準備的地方, 喝了個昏天黑地。
從黑夜喝到天亮。
在天光從窗外照進來的那一刻。
我仿佛看到了那天坐在教室里,大家一同討論著未來的場景。
班長陳清晨說他要當人民教師。
學委莫天說要讀博。
班花顧曉曉說要做美妝博主。
紀委李小白說要當歌手。
我陳笑說要做一個作曲家。
……
還有那麼多的同學, 那麼多的夢想。
那些鮮活的聲音,那些被永遠定格在廢墟下的年輕臉龐,在光影中模糊地浮現,又無聲地消散。
身邊的程曦動了動, 他的目光也追隨著那束光,望向窗外越來越清晰的世界。
「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備案號:YXXBxgvxkJ1mdvi0E9q1YTZ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