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碰了碰傷口,語氣隨意:「哇,好疼啊。」
「這麼有力氣,怎麼不去打你那醉鬼老爹呢?不敢?」
肖凝額頭青筋暴起,眼尾猩紅,像是一條惡犬。
他抬起手,想要再來一拳,卻被我死死拉住了胳膊。
「肖凝!!」
肖凝卸了力。
「我靠啊!」
門忽然被推開,校醫拿著消毒水,張大了嘴看著我們,「你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打架?!」
13
肖凝喜提回家檢討一星期。
而我,也被林然纏上了。
第二天放學,他就在校門口堵住了我。
林然指了指自己包紮得跟個木乃伊一樣的腿,又指了指破了的嘴角,一臉委屈。
「好疼好疼啊,小池同學。」他楚楚可憐,「我都不能好好上學了。」
我握緊書包帶子,說:「又不是我弄的,你找肖凝去啊。」
林然說:「我可不想挨第二次打。」
「而且,」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而且我是因為你才受傷的誒,你之前撞了我之後,我的胸口就一直疼,跑步的時候甚至疼得摔倒了。
「小池同學,你該不會不想負責吧?」
我問:「你想怎樣?」
林然展開笑顏。
夏日的陽光肆意,少年卻比它還耀眼。
「送我放學,可以嗎?」
語氣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竟然只要這個。
我本準備拒絕的話語,竟然被堵在喉嚨里說不出去。
「……好。」
我答應道。
14
「……裝貨。」林可聽完我的敘述後,從嘴裡幽幽吐出這兩個字。
我拿出草稿紙,準備做數學題,聽到這個詞時,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還好吧。」
林可委屈:「你竟然和我哥統一戰線了!我不活了!」
我給她順毛,拍拍她的背。
「怎麼可能呢,」我說,「我永遠和你是一邊的。」
林可這才消氣。
「班長,班主任找你。」有同學朝班裡喊道。
我放下筆:「知道了,馬上來。」
辦公室里。
老師遞給我一沓試卷。
「這是期中考試複習資料。」老師說,「池梓,麻煩你給肖凝送過去,可以嗎?」
我正準備拒絕。
老師卻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和肖凝之間有些矛盾,但班裡就你和肖凝最親近了。
「老師看了看肖凝之前的成績,很不錯,只是不穩定。池梓,你應該比其他人都知道高考的重要性。
「就當是救救他。」
我沉默了一會兒。
從肺里吐出一口濁氣。
我接過了那沓卷子,點點頭:「好。」
最後一次。
我告訴自己。
15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我跟了母親。
母親在我十三歲時和繼父有了孩子。
或許是因為要擺脫上一段婚姻的陰霾,她辭去了工作,開始把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了繼父和弟弟身上。
繼父工資少,她就減少我的生活費,給弟弟買魚油。
沒有錢,我只好去借同學們的練習題在本子上做。
我一周只吃兩次早飯,胃病也從此伴隨我一生。
弟弟想要單獨的房間做玩具房,她就讓我搬出去,住客廳。
我每次換衣服,都得去廁所。
睡覺的時候,母親會給弟弟講故事,聲音透過房門,傳到我的耳朵。
我就像鑿壁偷光一樣,借著她對弟弟的溫柔入睡。
她關注繼父的領帶有沒有系好,弟弟在學校吃沒吃紅蘿蔔,但卻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我的家長會,她只來過一次。
那一次,她遲到了,還走錯了學校。
她走到了我初中。
「哎呀,沒想到你都上高中了。」她像講笑話一樣,在吃晚飯時說給繼父和弟弟聽。
我沉默地吃著碗里的飯。
伸手去夾放在弟弟面前的紅燒肉時,被她攔住了。
「你已經吃了好幾塊了,剩下的給弟弟吃吧,弟弟還在長身體呢。」
我笑了笑:「好。」
其實,我一塊都沒吃。
我試圖用反常的舉動去讓她關注我,卻不知道,一個人的目光,如果從未停留在你的身上,那麼當你做什麼,她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因為被學校附近的小混混勒索,我害怕得不敢去上學。
我逃學了一星期。
被老師找上門後,她笑著對我說:
「池梓,你如果不想上了,就退學吧,媽媽支持你,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嗎?」
但我知道,她笑容下的真實模樣。
她給繼父發消息:
【池梓要是不上學了,我們就能省下學費,讓耀耀去讀私立了。】
高二時,老師讓我們回家查查分數線,估一下自己能上什麼大學。
上輩子,我搜了很久。
最後,選了三個大學。
都離家很遠。
那天,恰好碰上她和繼父吵架。
老師給她打電話,希望我沖沖清北,別把目光放在那些大學上,離家又遠。
她得知這個消息後,像瘋了一樣。
她拿衣架打了我兩個小時,衣架彎了,就拿新的,廢了六個。
繼父和弟弟則在房間裡玩親子遊戲。
笑聲刺破我的耳膜。
她一邊打,一邊問我。
「連你也要拋棄我是不是?!!」
「沒了我,你能到哪去??!」
那天之後,我又逃學了。
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在大街上亂晃。
我不知道我能去哪裡。
避無可避,我又遇見了之前的小混混。
就在要挨打時,有人來了。
是肖凝。
他沒有說一句話,像發了瘋一樣揍他們。
我沒有攔他。
我看著他的拳頭落在混混的臉上,身上。
我心裡陰測測想。
打吧。
打死他們吧。
裡面的混混報警了,多可笑,混混報警。
在警笛聲漸進時,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呆呆的看著他。
他拉著我的手,在小巷裡奔跑:「愣著幹嘛,跑啊!難道你想蹲局子?」
那是一條彎曲的巷子,和我的人生一樣,彎彎繞繞,像是永遠沒有盡頭,永遠匍匐於陰暗下,不見光日。
直到。
他拐了個彎。
站在一面牆前,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
他伸出手:「上來。」
我愣愣的,把手搭了上去。
到了牆上,他告訴我:「跳!」
我沒有猶豫,一絲都沒有。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他用身體當了肉墊。
「陽光出來了。」他說。
我們躺在地上,看著天空。
被牆壁擋住的太陽,在那之後,全部撒在了我們身上。
然後,他轉過臉,看著我說。
「池同學,我送你上下學吧。
「就當這麼久,你給我補習的報答。」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忽然,他拉著我站了起來。
遞給我一包餅乾。
「你肯定還沒吃早飯。」
……
就當是那天的報答。
我深呼吸,敲響了拿道熟悉的門。
從此之後,我們兩清。
門沒有關,嘎吱一聲打開了。
裡面一片混亂。
到處都是血跡。
中年男人舉起花瓶,就要朝少年砸去。
16
「不要!!」
我推開門,張開雙臂,擋在了肖凝面前。
「砰!」的一聲。
花瓶砸在了我的背上。
而後碎在了地上。
一片狼籍。
我和肖凝面面相覷。
肖凝紅了眼眶:「你……」
我沒有說話,拉起他就跑。
身後的男人大聲喊道:
「你跑!你跑了後就別再回來了!」
像是回答上輩子母親的話。
我朝身後喊道:「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你以為你那裡是什麼好地方嗎!」
我背上濕答答的,不知道是水還是血。
但我都沒管。
我只是拉著他跑。
不斷地跑,大街小巷,樓影重重。
夏風燥熱,吹拂著我們。
樹影斑駁。
肖凝回握我的手,很緊很緊。
直到我再也跑不動,跌坐在巷子口。
熟悉的場景。
緣分真奇妙,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在這個彎彎繞繞的巷子裡。
肖凝看著我,聲音顫抖:「你——」
「家裡鹽買多了,我閒得很,可以了嗎?」我說。
我逐漸沒有了力氣。
眼前一片模糊。
在昏迷前一秒,我釋然了。
「肖凝,我不欠你的了。」
上輩子,你拉過我逃出名為「家」的牢籠,給我抗爭的勇氣,讓我大膽走夜路。
而現在……
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閃過。
我看見高三時,我遞給你檸檬薄荷糖,你咬得嘎吱作響,你在我身後委屈:「這道題怎麼這麼難啊。」
某天下午,陽光燦爛,你拖著一身傷,眼睛亮亮的,你對我笑道:「我贏了,池梓,我把他送進了監獄。」
我們一起攢錢買練習冊,一起做,但都是做在作業本上面。
高考前,你在江邊大喊:「池梓的未來,一定會光輝燦爛的!」
高考出分的那天,我們的分數竟然一模一樣,可以上一個 211,你開心得抱著我轉了好幾圈,轉得我頭暈:「我們可以上同一所大學了!」
我們一起上大學,約會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圖書館。
你大三時,經常打工到深夜。
某天夜裡,我們在湖邊散步。
你忽然停了下來。
身旁,學生來來往往,路燈給你賭了一層金邊,好耀眼。
你單膝下跪,掏出一個紅絨盒子。
鑽戒閃閃發光,但你的笑容更漂亮。
我還沒哭,你卻哭了,我第一次見你哭得這麼……慘。
你抽噎著,像小孩子一樣:「池……池,池梓。
「嫁……嫁嫁嫁給我吧!」
我笑著流淚,伸出了手。
大四,我放棄保研,和你領了證,為了開公司,所以我沒有要婚禮。
你紅著眼,緊緊抱著我:「我未來會給你辦一個世紀婚禮。」
我笑著說:「有你就好了。」
三年後,你公司有了起色,我們搬進了新家,很大,有兩百多平,你專門給我留了間房間。
又是半年,手術室里的燈光,嬰兒的啼哭聲。
周圍人歡呼新生命的誕生,但你卻只握緊我的手,淚水掉落在我的耳旁,你說:「對不起,讓你受這麼多的苦。」
後來,我在家帶孩子。
你變得好忙,有好幾周都沒在家睡過覺。
我得了產後抑鬱症,每天聽見孩子的哭聲就崩潰想哭。
你也不想聽見,所以你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
你新招了個秘書,很漂亮,業務能力也很優秀。
我挺開心的,這樣,你也能輕鬆點了。
直到秘書開始發給我消息。
原來,在我因為孩子崩潰的夜裡,你們一起淋過雨,吃過宵夜。
你還違背了承諾,給她剝了小龍蝦,有點搞笑,這麼幼稚的承諾竟然只有我記得。
秘書剛畢業,沒什麼錢,經常帶著你吃便利店和路邊攤,而你也沒拒絕。
你和她在一起很開心,像當年的我們一樣。
你開始對我不耐煩。
你對我說:「我很忙,沒你在家裡那麼悠閒。」
我想多跟你說說話,但你說:「安靜一會兒行不行?沒看見我在忙嗎?」
我變得越來越不開心了。
我沒有力氣了,做什麼都沒有力氣了。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醫生一直在給我發信息,勸我治療。
但我沒有時間,寶寶會哭,要我抱著哄才能好。
某天晚上,你又沒回家。
阿姨請假了,寶寶在嬰兒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哄他到凌晨。
我們的小區很貴,視野很好。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星星,忽然感覺好累。
我後悔認識你了。
於是,在秘書再次給我發信息的時候。
我站上了樓頂。
17
再次醒來,是在病房裡。
有兩個人趴在我的床邊,一邊一個,嚴嚴實實的,擋住了我下床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