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開一用手點了下經理:「你別天天給正東報信就行,我今天得出海。」
那經理一本正經道:「今日不宜出海。」
「為啥?」
那經理一臉苦大仇深:「今天肯定不行,龔寧小姐都在這兒了,程先生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果被程先生知道我知情不報,我這俱樂部還開不開?」
伍開一欲言又止。
22
經理趁著伍開一不注意時朝我搖了搖手機。
我低頭看了一眼,他發了賭博兩個字。
我瞬間就懂了。
怪不得伍開一總要出海去。
只要去了公海,他們想賭什麼,想怎麼賭,就完全不受限了。
我倒沒想到他還有這個愛好呢。
怪不得程正東不讓他去,他牌技真的很一般。
就他們朋友間的局,我也沒怎麼見他贏過。
更不要說去公海和那些職業賭徒比拼。
伍開一的手機一直在響。
他心不在焉地看著手機,又望了望我。
小心翼翼地問我:「不會真的告訴正東吧。」
我半真半假道:「不會特意告訴他。」
還沒等他鬆一口氣,我繼續道:「但是,我不敢確定程正東有沒有找人監視我,你知道的,他這個人有時候很變態。如果他真的在監視我的話,那你行蹤現在肯定暴露了。」
結果我話剛說完,伍開一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拿眼睛掃了一下,立刻跳了起來:「臥槽,龔寧,我收回當時勸你們和好的話,我發現程正東這人是有點大病在身上的,他肯定找人監視你了,他剛發信息問我在俱樂部做什麼!」
我差點笑出聲來。
也沒忍心告訴他肯定是那經理在他剛來時就告訴程正東了。
然而,我很快也笑不出來了。
我合理懷疑程正東群發簡訊。
因為我看到他發信息問我:【你在俱樂部做什麼?】
真的管很多。
伍開一像只猴子似的又蹦又跳地走開了。
應該是被氣傻了。
我沒有回覆。
只跟經理打招呼說,之後程正東的帆船進行保養的時候,不要把我的這條算進去。
經理面露驚奇,但確實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沒有多說什麼。
結果剛出基地就碰到了程正東。
這經理確實不是個多話的人,他的話全在手機里。
這次得有兩個月沒見了。
一開始分開時還數著日子過,最近終於淡定了。
程正東一張口就是:「你這麼忙,還能想起來這裡呢?」
「你要是會好好說話就說,不會好好說話我要走了。」
他居然露出了有點委屈的神色。
好傢夥,這是去哪裡進修了吧。
「我正好路過這,聽經理說你來了,就來看看。」
「嗯,我也要走了。你先忙吧。」
我往前走了兩步,跟他錯身時,我看到他的手微動了下,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做。
他忽然叫了我一聲,說道:「你和詩穎是姐妹的事情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想搭理他們,如果章伯伯之後還找你的話,你告訴我,我去解決。」
聞言,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想爭一爭?」
「如果你想爭一爭,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我比他們有錢得多。」
「可是你的錢是你的,如果他們是我的親生父母,那他們的錢將來理應就有我的。所以你今天來就是想告訴我,別跟章詩穎爭嗎?」
他瞠目結舌道:「你們醫學生這麼曲解人意,真的不會誤診嗎?」
「不會,因為人會說謊,但是症狀不會。」
23
我早就不對程正東抱有期待了。
尤其當我得知他一邊挽回我,一邊還在準備他和章詩穎的訂婚典禮。
他未必是想卑鄙地坐享齊人之福。
但在他眼裡,婚姻或許就是一種維穩的手段。
他既放不下自小的情誼,也沒辦法痛快地丟下我。
他妄想在一個註定達不到平衡的兩端徘徊不定。
那他很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至少,他已經失去了我這個籌碼。
而章詩穎被霍立坤帶到小島上,共度兩天一夜的事情傳開後,程正東的態度就變得至關重要了。
畢竟整個港城都知道,程正東準備要跟章詩穎訂婚了。
這早就不是新聞了,畢竟程少大手筆購置訂婚遊輪的事情,很難沒有風聲。
程正東並沒有表態,只是聽說章詩穎去公司等了他兩天,沒見到他人。
這個關頭,章詩穎的爸媽,也就是我的生物學爸媽,找到了我。
這大概是我離開港城前跟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所以我同意了。
沒想到他們會帶我來「遠山」吃飯。
沒想到章詩穎的媽媽居然還是個素食主義者。
她苦笑道:「當年把你丟在內地後,過了沒多久就聽說你沒了,我就一直在吃素了。」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她說的話,內心真的毫無觸動。
吃素又能證明什麼呢?
這裡的素菜昂貴到一道菜夠普通人家吃上三餐。
「我跟你爸爸去你先前住的孤兒院打聽了,那邊好像搬遷了,有些檔案都遺失了,但還是聽說了一些。」
我直言道:「有什麼直接來問我好了,難道還有人比我這個當事人知道得更多?」
章詩穎媽媽小心翼翼道:「我聽說之前其實一直有人要收養你的,你怎麼沒有去?」
我笑了下:「你們這裡人說話都很含蓄,我來了這麼久還是有點不適應。我如果理解得沒錯,您是想問我為什麼會被退養三次吧?
「第一次是因為那家生不齣兒子,說要一個女孩來招生,結果剛辦完手續的第三天,人家就查出來懷孕了,沒三個月驗血就知道是個男孩,就趕緊把我送回去了,說不是我招來的,是他們本來就有那個運數。
「第二次是農村的,兒子他家倒是有,但是有點傻,收養我大概是想找個童養媳,條件實在是太差了,在他家十天我有八天都是餓著肚子的,院長回訪的時候發現了,就勒令他們辦退養手續了。
「第三次是一個職工家庭,是不是聽起來還行?可這家男主人有點不太正常,他總是對我動手動腳,他老婆發現以後就把我打了一頓,然後送回去了。」
章詩穎的爸媽,坐在我對面,聽到這些,臉上流露出的傷心不像是作假。
但也僅僅是有點傷心罷了。
陌生人聽到這些也會感到傷心的,畢竟這確實是個悲劇。
「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章詩穎爸爸開口。
即使說著這樣的話,好像也沒什麼感情可言。
「你們找我是有什麼事嗎?其實我還是挺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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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詩穎媽媽擦了擦眼淚,道:「我跟你爸爸是想接你回家住。
「你在外面吃了這麼多的苦,理應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我忍不住嘲諷出聲:「眼看一個女兒穩不住程正東了,正好還有個便宜的女兒跟他還有點千絲萬縷的關係,立刻就行動起來了。你們還真是分秒必爭。」
「你就是這麼想媽媽的嗎?」
「您就是這麼做的。」
我轉身出去的時候就在想,這個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感情是真的呢?
如果連血脈親情都能是假的,那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但對我來說也挺好。
沒有任何人能阻擋我離開的腳步了。
如果我說曾經為了這一星半點可能存在的親情猶豫過,那此刻,我終於無愛一身輕了。
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王棟。
他見到我還有點吃驚,走上前來跟我打招呼。
我在他發出聲音前先阻止了:「寒暄就不必了,我馬上就走了。保重了。」
說真的,我有點厭煩這種不期而遇了。
我由衷覺得這地方可能真的不太適合我。
還是太小了,小到令人生厭。
沒想到的是,我的提前畢業辦得這麼順利。
早知道我就不答應參加這次帆船比賽了。
這樣我可以提前一個月離開。
我以這個藉口跟經理說的時候,對方立刻道:「這不是好事嗎?您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訓練,到時候一舉奪魁。到時候回憶起來,您在港大給自己送的最後一份禮物是帆船比賽的冠軍,多酷啊。」
這經理是有做傳銷的潛質的。
我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就被說服了。
可能人生就是需要許多這樣的時刻,用來證明自己。
用來證明自己的不虛此行。
密集訓練了整整一個月。
我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已經黑了兩個度。
最後一場訓練的時候,經理一邊整理我最近訓練的數據一邊對我說:「我就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你只要保持這個狀態,這個冠軍你肯定沒問題。」
本來還是有點勝負欲的,可這一個月的訓練結束後,我心態反而平和下來了。
學業太忙了,我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全身心地投入一件興趣愛好上。
這過去的二十幾年,我好像一直都在忙忙碌碌的。
帆船是我唯一一件沒有什麼功利心而發展的愛好。
哦,也是有的。
當時想做得更好的原因是,想讓程正東看見我。
比賽的那天,我狀態很好。
直到結束後我才知道,章詩穎也來參加了。
比賽時伍開一贊助的,我跟章詩穎幾乎是同時完成的。
但冠軍還是頒給了章詩穎。
我聽到了伍開一說這是他送給章詩穎的訂婚禮物。
這一刻,我只覺得意興闌珊。
你苦心孤詣追求的不過是別人玩弄於股掌的。
經理在一旁很遺憾地跟我說:「其實我們都覺得你們倆是同時完成的,實際上我們也有準備兩個獎盃,但是伍少沒同意。」
「不重要了,我享受到這個過程了。回見了,李經理。」
大概是不會再見了。
25
我離開港城的那天是五月八號。
沒想到那麼巧,正好就撞上了那天。
我的考慮很現實,國內五一黃金周過後的機票最便宜。
如果是紅顏航班,那就是骨折價。
我沒有空手而歸,我賣掉了程正東給我的房子金子。
還有些還沒來得及出手的,我也寄回了內地。
那天維港的煙花燃了整整一夜。
我先乘坐船到了深城,再轉飛機。
我從未見過那麼美的煙花,我也知道,我大概也不會再那麼愛一個人。
回到內地後,我換掉了所有的聯繫方式。
在大學老師的推薦下,我繼續在內地的高校讀研。
港大的教育無疑是優秀的,當然我的努力也是不能掩蓋的。
我很快獲得了導師的信任。
我的研究生導師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但他很有科研精神。
很多醫院的主治醫生和藥企的工程師都曾經是他的學生。
他有次問我:「是想去醫院還是去藥企?」
我曾經以為我更想做的是臨床,可當我繼續深造的時候我發現了另外一條路。
「想跟老師一起做實驗。」
他笑:「那你選擇了最差的一種,有時候我們做了一輩子的實驗,有可能連塊墊腳的磚頭都不是。」
「那也沒有關係,至少我可以讓後來的人少走一些彎路。」
導師從繁忙地實驗中,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我明年有個項目在國外,你考慮下要不要跟我一起?可以在我這裡直博。」
我沒有絲毫猶豫就回答他:「要,我要去。」
他驚詫道:「都不問去哪裡?也不問是什麼項目?」
我搖了搖頭道:「不問。」
第二年春,老師帶著我和兩個研究生,一行四人飛去了新澤西。
那是由國內藥企注資的實驗室,但設備是由國外的團隊提供的,設備不能帶回國內,並且之後的科研成果要跟其他團隊共享。
導師說:「有的時候尋求真理的道路就是崎嶇的,但是有路可走就已經是奇蹟。」
但他也許也沒想到竟然那麼崎嶇。
第一年,我們所有的實驗都失敗了,但好在我們還有充足的預算。
第二年,我們的實驗止步不前,預算也被砍半了。
到了第三年,我們終於有了一點點突破,但國內的那個藥企忽然要中斷對我們的贊助。
這對我們的打擊是致命的。
實驗室的器材、耗材。
只要運行一天,我們的成本就在增加一天。
那段時間我們三個人的補貼全部停掉。
導師的重心已經不在實驗上,而是在打電話拉贊助。
他在醫學界地位超群,很多人願意友情贊助一部分。
但無異於杯水車薪。
因為一個三年都沒有出成績的實驗,沒有人想冒風險。
儘管我們四個人都認為,再有兩年,我們一定就能成功。
可信心是不能用來貸款的。
有一次夜間我從實驗室出來,聽到導師在打電話,準備賣掉他在國內的房子。
他一邊抽煙一邊說:「不賣不行,孩子們跟著我,都快吃不上飯了。我孤家寡人一個,但他們不一樣,國內頂尖學府出來的,衝著我來的,實驗失敗了都不可怕,總不能讓他們既沒名又沒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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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聽了個牆腳。
其實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科研的環境都不算好。
我的導師已經是業界大拿,但也有如此為難的時刻。
我見他腳邊的煙頭一個接一個。
忽然就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一早我以有港大的校友要捐贈為由,問老師拿來了實驗室的對公帳戶。
我把程正東送給我的那套公寓賣的錢全部打進了帳戶。
不多不少,正好夠實驗室半年的開銷。
導師很驚詫,但他也沒有多問。
等到他把國內的房子賣掉後,就跟國內那家藥企解除了所有合作。
好在對方自知理虧,並沒在此事上多做為難,只簽訂了一份補充協議。
並且導師決定解除跟國外實驗室的分成模式,改為高額租借。
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的預算就變得格外緊張。
但好處是,我們終於不再受任何人的掣肘。
我們可以把控整個實驗的進程。
實驗得以繼續進行的那一天,導師帶著我們立了軍令狀。
半年內要有突破性進展,一年內要有成果。
「再出不來成績,都回國干藥劑去吧。」
不敢怒也不敢言。
每個人都埋頭苦幹。
說實話,那段時間干到最後,每個人都開始懷疑自己。
我的師哥兢兢業業洗試管的同時,還在質疑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
我就簡單得多,我懷疑自己投錯了胎。
離第六個月還差七天的時候,那天是師哥陪細胞睡覺。
凌晨五點的時候,他的歡呼聲響徹整個實驗室。
我們幾個人從實驗室的各個角落裡睜開眼睛。
一起飛奔到培養皿旁邊。
連一向淡定的導師都激動地說了句:「成了!」
有了突破性進展後,事情忽然就變得異常順利。
在第十個月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寫成果報告了。
我們一行人終於抽空去逛了逛新澤西的商場。
導師大手一揮:「一人買點行頭吧,回國的時候可是有人來接機的,別一個個搞得跟逃難似的。」
臨走時,我看到一個服裝品牌,我記得程正東曾有一件差不多的。
這個念頭從我腦海里閃過的時候,我才驚覺。
我竟然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這個人了。
時間真的是最好的良藥。
我們帶著可以量產的藥劑回到國內,所受到的禮遇立馬變得不一般。
原先拒絕給我們贊助的那家藥企,頻繁地跟導師接觸。
我們都負氣說簽給誰也不簽給他們!
可對方提出,我們之前投入的所有經費他們都認可,並且專利費方面他們也能給出最高的價格。
本來我們都準備向「惡勢力」低頭了。
結果過了沒兩天導師喜滋滋地說:「這兩天在接洽一個港城的醫藥公司。雖然創辦的時間不是很長,但架不住人家有錢啊。小寧今晚陪我去會一會吧,我其實本人更傾向於這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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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聽到是港城來的公司,我心裡就覺得惴惴不安。
等真的見到來人是程正東的時候,我反而淡定了。
三年多沒有見面,他比以前看起來還要沉默。
席間他帶來的兩個藥企負責人侃侃而談,他卻始終不出聲。
恍惚間想起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年,他好像也是這樣。
明明他是話事人,卻總能做到事不關己。
但今天好像也有所不同。
他的眉宇間總是有揮散不去的焦躁感。
我沒有再看他,卻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龔寧小姐沒有什麼想法嗎?」
席上眾人皆是一震。
我導師投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替我接過話題:「程總,我們龔寧是做技術的,不太會說話。」
程正東直接道:「嗯,她一直就很會得罪人。」
這下我導師的表情直接變成了匪夷所思。
他直接在桌底發信息給我:【你前男友啊?這能不能簽?不會是來尋仇的吧?】
我面無表情地回復了句:【前金主。】
我導師的表情都裂開了。
對面來陪談的兩個人也開始變得如坐針氈。
程正東直接道:「讓我跟龔寧單獨談,我專利費再讓一成。」
我導師連話都沒再說第二句,拎著他的文件包就走了。
走到門口後良心發現給我發了信息。
【寶貝徒弟,這是咱們的地盤,外地佬掀不出什麼風浪!】
也不知道他發出這條信息的時候虧心不虧心。
其實我剛回內地的時候,程正東是有嘗試聯繫我的。
只是當我打開當時的微信號,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我在問他:【你今晚回家嗎?】
幾乎沒有什麼回復。
我仿佛透過那些文字看到了當時一直等待的自己。
內心期許卻姿態卑微。
換掉手機號的最後一刻,我還是忍不住給王棟發了信息。
希望他能幫我轉達:從此不歸港。
這是我給他最後的回答,也是給自己最後的交代。
我沒辦法從一份連尊重都沒有的感情里找到愛。
所以愛意和熱情一定會在這樣的感情里流失。
「我沒有跟章詩穎訂婚,你走的那天煙花不是我放的。」
從前覺得在意萬分的事情,現在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
我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是嗎?過去太久了,我都不記得那天還有煙花啦。」
他盯著我,眼神一錯不錯道:「沒關係,我的港灣今年年初已經建成了,從今以後那裡的每一場煙火都為你燃放。」
「程總說笑了,這裡離港城山高水遠,我怕是無福消受了。」
「那我來這裡也可以,龔寧,只要你喜歡。」
這下我當真笑出來:「程正東,這恐怕真的不行,我們這裡禁燃。」
他不高興時總會抿著唇,此刻也是。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然後認輸道:「龔寧,我黔驢技窮了,你教教我吧,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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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帶著簽好字的合同回來,我儼然變成了導師面前的大紅人。
「我回去後仔細查了下程正東這個人,原來他在港城這麼有地位,聽說他是這個。」
導師比了個大拇指。
我剛熬了個大夜,沒心情跟他八卦。
我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沒調查人家背景就跟人家談合作,還把我丟給他啊?」
導師樂了一下:「我哪能那麼不知輕重啊?我就是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機屏保了,是你照片。」
他滿意地掂了掂合同,對著剩下的人說:「你們師妹出賣靈魂得來的,今晚我們好好去慶祝一下吧。也祭奠下她的愛情。」
導師瞥了我一眼繼續道:「畢竟我們這種工作強度,但凡還能有萌芽的,都得是真愛。」
這群人當真不顧我的死活去聚餐了。
吃完飯之後還鬧著要唱歌。
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心情,吃完飯就回了實驗室。
導師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氣不打一處來道:「你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去唱歌的時候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人嗎?」
「我回來看細胞。」
他繼續輸出:「什麼細胞這麼離不開你?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麼一點數都沒有啊?咱們這實驗室,四個人加起來都快一百五十歲了,一個對象都沒有!」
我有點無語:「既然這樣,不該您老以身作則嗎?畢竟是您拉高了我們平均水平太多。」
「別了吧,我現在相親都沒人給我介紹了。你這不是有現成的嗎?」
我聽到這才聽出點意思來。
我問道:「您約了程正東去唱歌?」
他點頭道:「對啊,他發信息給我特別禮貌地詢問我們聚完餐後去哪裡,我想著有人買單了,就把包間號發給他了。」
「您老現在缺這點包間費嗎?」
「還行還行,錢不都是省出來的嗎?下個月新的項目又要開了,我不得準備準備?」
有同門給我發來信息:【寧,江湖救急,你現在能過來下不?正遠的程總喝多了,坐著在一動不動地,還怪嚇人的。】
我打開他發來的照片看了兩眼。
程正東靠著沙發閉著眼,看不出什麼醉態。
【打車讓他回去,我這還有事呢!】
對面立刻回復道:【寧!這可是大大大大甲方!我能把你手機號給他嗎?他說需要徵求你的同意。】
【妥。】
程正東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聲音里透露出一絲疲倦。
周圍還能聽到魔音穿耳。
他應該是剛拿到手機號的那一刻,走出包間門就打給我了。
「你在哪裡?同事們聚會你怎麼不來?我看他們都在。」
「有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想見見你,你是不是在實驗室?我現在過來可以嗎?」
「不可以。」
29
有了成果後,我們的立項和拉贊助變得簡單了許多。
導師看我對程正東的事情始終沒有鬆口,也就沒再做多餘的事情,只是偶爾會看著我嘆氣。
此時距離我博士畢業還差最後一項成果報告。
程正東的出現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我每天往返宿舍和實驗室, 偶爾會跟程正東打個照面。
好在他還是很忙碌的,能夠待在這邊的時間並不算太多。
第二年春, 我又跟著導師回到新澤西。
中間為了拉贊助,我們飛了一趟港城做報告。
那是我時隔好幾年後, 再一次回到港城。
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不會再跨進這裡。
當我看到接待的人是王棟的時候,我的髒話差點罵出口。
王棟熟練地走上前跟我打招呼。
我導師有點吃驚地看著我, 道:「你在港城混得這麼妖?那我們在新澤西一直縮衣節食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悄聲在他耳邊說道:「這是程正東的朋友, 你不是跟我說你做好了背調嗎?」
他無語道:「你當時說多選幾家公司做對比, 為了尊重你,程總開價比這個高我都沒選。」
王棟在一旁聽了個大概,笑道:「不用挑了, 鄭老師,從前往後數, 五家都是我們自己的公司。」
說完他回頭沖我說了句:「龔寧,歡迎你回來, 好久不見。」
路過一間門店時,我腳步頓了一下。
王棟看了一眼,說道:「這裡之前是詩穎家的門市,已經賣掉了。他們之前的海運出了挺大的事故, 賠付了很多錢。」
見我看了他一眼,王棟繼續道:「哦, 對了, 詩穎出國去了, 走了好幾年了。她跟霍立坤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的, 正東沒什麼態度, 霍立坤也不肯跟她訂婚, 她就直接走了。」
我導師在一旁好奇道:「霍立坤?是那個船舶世家的二公子嗎?」
王棟笑道:「鄭老師還認識他呢?」
「對啊,他經常上娛樂小報的,我平時無聊的時候還挺愛看的。他跟那個當紅影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保真。」
我導師樂呵得不得了:「還是你們港媒敢寫!好幾年前我不是看寫說他要結婚了嗎?跟一個富豪的女兒吧, 怎麼沒下文了?」
王棟看了我一眼, 才說道:「富豪家落魄了,而且本來那家女兒也沒想嫁給他,是父母之間的約定。不過後來那富豪家出了挺大的事情,破產了, 自然就不作數了。」
我回頭又看了看那間門市。
其實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章詩穎爸媽的地方。
那時候章詩穎還在國內讀書。
他們夫妻倆那天應該是正好來這邊辦事順便巡視門店。
我路過的時候我聽見有人沖了我喊了句詩穎。
一回頭就是他倆互相看了眼, 然後沖我說了句不好意思認錯人了。
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可早已物是人非了。
30
我從港城飛回新澤西的那天, 程正東來送我。
他剛從會議上下來,特助還跟著他在做彙報。
他身上戴的那條領帶還是很眼熟的,是我跟他在一起時送他的禮物, 作為他送我房子的回禮。
我們之間好像就是這麼不對等, 但我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想從這種不對等中, 攫取一點點平衡,用來慰藉我當時求愛的心。
房子是他當時開發的樓盤,領帶是我一整個學期的獎學金。
他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的領帶, 嘴角露出了一點點微笑。
然後很真誠地問我:「好看嗎?」
是好看的。
他一直都是好看的。
有一種很有力量的好看。
我曾經被這股力量迷過眼。
可這世界上好看的東西真的太多了。
維港的煙花很好看。
新澤西的天空很漂亮。
就連我實驗室的細胞也各有各的美。
能讓我沉醉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當然, 也許有一天也會有另一個好看的人出現。
人生就是這樣永遠充滿驚喜和奇思妙想。
我笑著對他說:「好看的,你一直都很好看。」
他的眼睛瞬間被驚喜充滿。
然而我還是說了下一句:「不過我堅信我應該會遇到更好看的人,再見, 程正東。」
他固執地看著我,沒有跟我說再見。
「我們還會再見的。」
人跟人總會有很多再見的方式。
我跟程正東的下一次見面是在新藥品引進會上。
下下次見面是在新澤西的新科研室的成立會議上。
時間的腳步推著我們向前走。
把回憶和難堪遠遠地丟在後頭。
你好,龔寧。
錦繡前程在朝你招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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