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還不能撕破臉。
於是我也給他回信,他問什麼,我就答什麼。
我懶得應付,他樂此不疲。
唯獨有一回,我頗為心機地多了一句嘴。
我跟他感嘆。
我說三年過得還挺快的,還有五個月,就到了我們約定和離的日子了。
我想,這個他一定愛聽。
他愛聽,就高興,等到回來,我向他提要求時,應當能爽快許多。
然而,這一封信送出去,他竟很長時間都沒再回我。
我沒有料到,這成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封信。
是的。
最後一封。
因為,他沒能從南陽回來。他失蹤了。
14
謝辭州是個那麼鋒芒畢露的人。
這些年來,有他在,他的兄弟很難冒頭。
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失蹤的消息傳回京城,形勢瞬間就變了。
落井下石者不在少數,其中屬肅王一黨的氣焰最為囂張。
我開始進宮照看麗妃。
人活在世上,若無端出了什麼變故,最先感到痛心的人,一定是他的母親。
麗妃從前總是作天作地,一會兒這疼,一會兒那難受,現在卻哪都好起來了,她強撐著派人去南陽找謝辭州,在皇帝面前哭訴謝辭州這些年的不易。
我則重新在世家婦人中間走動。
謝辭州的失蹤一定不簡單。
這些人雖身處後宅,卻不一定什麼都不知道。
一段時日過去,我跟麗妃,竟然還生了那麼點共患難的情誼。誰能想到呢?
不過她還是會怨。
說我若是有個謝辭州的孩子就好了。
還說,這次謝辭州若能好好活著回來,她一定要他納十來個妾,才不管我們夫妻願不願意。
當然,她偶爾也會說些讓我趁早離開的話。
我花信年華,在宮裡陪她耗著,沒意義。
更重要的是,下一任儲君,不會放過我們。
我沒有走,我想,我就這麼走了,算怎麼一回事?
我有時候從夢中驚醒,也會想,他若死了,我恐怕要為他守一輩子寡。
他這個人,太可恨。就算失蹤,就算死,為何不等跟我和離以後?
我真的不想做寡婦。
我還等著向他討富貴和周全。
所以,我動了親自去一趟南陽的念頭。
15
然而,到底未能成行。
因為當晚肅王便發動了宮變。
王府內外一片混亂。
我只能放下才收拾好的行囊,站出去穩住人心。
我告訴他們,若有人想離開,我不會阻攔。
明滅的火光中,兵刃相碰的聲音傳到人心底。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我心裡陡然升出一抹悲涼來。
謝辭州,還會不會回來?
我若真死在這裡,爹娘又該有多傷心。
然而,就在此刻,我的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道低啞的笑聲。
「那你呢?想走嗎?」
我轉過身。
看到有人穿著甲冑,手持利劍,臉上還有未乾的血跡。
我啞然地望著他。
謝辭州輕輕地笑了,張開雙臂,沖我道:「來,讓我看看你。」
謝辭州是一路殺回來的。
他年少成名,所圖甚多,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問鼎帝位。
然而此刻,唯有此刻。
他看著面前的姑娘,心底竟多了一種叫柔情的東西。
沒人知道,他被圍堵在南陽,生死一線時,想的竟然不是他還沒有實現此生夙願,而是他還沒有給他的王妃回信。
他想告訴她,其實朝夕相處中,他早就後悔了,他不該逼她立誓。
他也喜歡她。他們兩情相悅,若他能破了此局,一定要與她做真夫妻。
16
謝辭州的到來,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他不能一直留在王府,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留了一隊護衛在府中。
我在房中等了一夜。
天將亮時,一切才終於平息。
謝辭州勝了,但皇帝卻因這一場變亂病重,臥床不起。
昏迷前,只頒了一道聖旨,立謝辭州為儲君,代掌政事。
成堆的奏摺壓下來,謝辭州只能住在宮裡。
他身邊的暗衛來見我,旁敲側擊地問我,要不要進宮給他送些東西。
我這才知道,這些日子,謝辭州與大臣們一道議事,有時忙到太晚,旁人都有家中夫人關懷送湯,只他沒有。
或許是有的。
麗妃就在宮裡,他又死裡逃生回來,怎麼可能不關心他。
況且,他如今已經是儲君了,自然有數不清的姑娘願意交付芳心,向他獻殷勤。
當然,我還是被說服了。
不過不是真的想關心他。
我只是覺得,有的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萬一他再出了什麼事,我豈不是又要擔心自己會不會守寡。
次日,我便親自做了一道蓮子羹入宮。
17
我到的時候,謝辭州還沒忙完。
我只好在亭子裡等他。
可我剛等了沒一會兒,門便被打開了。
那些大臣也都從裡頭出來了。
他們從亭前過,看不到坐在裡頭的我。
我卻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殿下今日是怎麼了?前幾日哪次不是巳時才放人,這回竟早了這麼多。」
有人嘖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剛才像是有什麼人來了,劉內侍傳完話,殿下就有點心不在焉了,肯定是趕著見什麼人吶。」
我的心微微一窒。
這個人,難道是我?
等人快走完了,我才起身,往那邊走。
卻不料,我剛準備進去,便有個人迎面走過來。
差點與我撞上。
我抬頭,看清眼前的人。
他穿緋色的官袍,眉眼清正,一看便知是個謙謙君子。
是個和謝辭州截然不同的人。
這個人顯然很聰明,瞬間便反應過來,對著我拱手:「娘娘。」
我正要禮貌地笑一下,卻有另一道聲音傳來,帶了點不悅:「不是要給我送東西嗎?還不快進來。」
如今已經是四月了。
春意正濃,雕欄畫棟。
我看向殿內的男人,他盯著我手中的食盒,眸中有喜色,但不多,因為他還有些嫉妒自己的王妃跟別人站在一起。
我這才驚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我面前自稱本王了。
18
殿門咣的一聲關上。
宮女內侍們全都退了出去。
謝辭州看著我,有些不自然地問:「做了什麼?」
我問他:「我拿手的那幾樣,都給你做過。」
那麼,謝辭州,你猜一猜?
這樣的天氣,你又辛苦多日,我會給你做什麼?
謝辭州抿唇,突然不敢看我。
因為我以前送的那些,他連看都不看,更別提嘗了,哪裡會知道都是些什麼。
很久後,他才啞聲問道:「是……燕窩?」
我笑了。
我根本不會做燕窩。
他看著我的表情,頃刻間就知道自己答錯了,換了話題,「這些日子,母妃時常念叨你,她說那些日子,多虧你陪著。」
我說:「應該的。」
說完,又將食盒打開,「快趁熱喝吧。」
他接過去,一口一口地喝著,很慢,很仔細。
我斟酌片刻,這才開口。
「眼看著就要到我們約定的日子了。」
他手中的湯匙一頓,抬眸看我:「是,但我……」
我自顧自接著道:「你之前提過,要為我跟那個什麼狀元郎保媒。」
謝辭州不再喝湯了,他將碗放下,死死地盯著我,又看了眼緊閉的門扉:「什麼意思?
「你們……」一場邂逅,一聲娘娘。
謝辭州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劈頭砸中,愣在那裡,不再說話了。
我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剛才那個人。
就是他之前提過的那個狀元郎!
當然,他那時是戲言,但我現在就是要厚臉皮,就是要當真。
19
我說:「你還記得吧?這是你親口說的。
「但我現在,並不想要這個。我想要的,比這個簡單得多,對你來說,應該是一樁好事。」
謝辭州似乎鬆了口氣。
他慢條斯理地看我,問:「哦?說來聽聽。」
「和離之後,你封我做縣主。」
他的眉微微蹙了蹙。
我想得很明白,只有這樣,我才能活得更好,有當朝儲君的賜封,誰還敢記得,我曾是他和離的妻子?
見他沒說什麼,我得寸進尺,又試探地問道:「我走的時候,你會不會給我銀子?」
他看我一眼。
有點咬牙切齒,卻又強忍著擠出一聲:「嗯。」
我又問:「那鋪子呢?或者宅子。」
他突然笑了:「你有沒有想過,不跟我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