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半年,裴、陸兩家人就再沒來煩我們。
我每日給小丫頭們梳各種漂亮的髮髻、簡單的雙髻、半翻髻、同心髻到複雜的交心髻、碧羅芙蓉冠……我都得心應手。
搭配各種金鈿、花鈿、淚痣妝、白妝黑眉,調製各色胭脂膏子,我的小院中,也種滿各色鮮花。
可惜,夏日短暫,秋日漸來,芳菲落盡,奼紫嫣紅都需等明年再觀賞。
我製作出的香粉雖然比不過珍寶閣的精美細膩,但勝在價格便宜。
幾經調試,這種沒有鉛粉的香粉更讓人用著安心。
綻放山莊的女子們來我這裡買香粉笑容,那樣燦爛。
「青衣姑娘妙手!我每次去用上你的香粉,都覺得自己賽過西施呢!」
「哎呦,儂喜歡也不用買這麼多啦,以後我們青衣還做新的,更好,你用完這兩罐再來買!」
「不嘛,鈴娘子,我還想給妹妹帶一個呢!她在外面做女醫,可會掙錢啦!」
我姨娘,哦,現在我已經徹底改口叫她娘親。
她眼珠一轉,再趁機兜售一波她自己繡的的香囊:
「這裡面也是能讓女子更漂亮的香藥,那你再買不啦?」
「等下次我丫頭做出新香粉,我早早給你留出來哩!」
「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買一個咯!」
我娘親借著我的東風,做一些簡單的繡活餬口,倒也自得其樂。
還有景景,她也偷偷回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研究各種妝發組合。
其實我當初並沒有真的把她賣掉,而是給了她賣身契,還她自由。
但這個丫頭死心眼,一心認為我救了她,她便要在我身邊找些活計做。
掌事嬤嬤還給我介紹了幾個給貴婦人梳洗妝發的活計。
第一次給那些參加春宴相看的女郎裝扮的時候,我梳頭髮的指間都覺得用慣的檀木梳子如烙鐵般火燙。
女郎的春日桃花輕粉妝容贏得一片讚嘆,引來上京貴女們紛紛效仿。
慕名前來尋我上門給家中女郎梳頭上妝的人家越來越多。
我拿到的賞銀從最初的半吊錢,變成了白花花的二十兩銀子。
我的客官們,從單一的閨閣少女們,逐漸擴展到即將成婚的新嫁娘、家中過壽的老祖母、行走四海經商的女老闆們,更甚至……還有宮廷妃嬪們。
背著妝箱進宮之前,我悄悄詢問掌事姑姑:
「如果這次我在宮中得了厚賞,您是否會允許我去旁聽女醫課?」
姑姑嫌棄道:「去去去,趕緊把你下個月的伙食費掙出來吧。我的制香閣都被你燒壞三次了,你還欠著一堆修補費呢!」
我訕訕跟在盧將軍身後:
「哪有三次嘛,分明是兩次半,我上次調製駐顏養膚香粉,沒控制好火候,姑姑的制香室,我才燒了一半……」
「嗯?」姑姑橫眉冷對,柳葉彎眉,都變成倒八字的壯漢眉,可見是氣急了。
「嗯……我努力進宮得賞錢還給姑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前面護送我的男人在偷笑。
這半年他總是來綻放山莊教導孩子們練習武藝。
我總是偷偷在他經常路過的湖心亭放置許多親手做的糕點。
他每一次都能吃的盤子一乾二淨,連渣子都沒有。
巍峨宮門前,他難得笑得溫和:
「青衣姑娘,進宮之後,少說話,多低頭。只要你的手藝還說的過去,那些貴人們不會為難你。」
8
我滿腹焦躁,在這一刻仿佛被一抹清風拂過。
雖然這半年我也經常出入權貴之家給夫人小姐們上妝梳發。
但第一次進皇宮來給皇親貴胄們做這些事情,我感覺心口像是踹了兩隻小狸奴,七上八下,無比亂騰。
盧為民護衛宮牆內圍,一身金甲鐵衣寒光凜冽,卻無半點逼迫威壓之意。
我一步三回頭,反而覺得有些扭捏。
或許是這半年,他總是守在我目光所及之處,有他在,我就無比安心。
是各家賞花宴結束的後門長街,他牽著高頭大馬,默默走在我身後兩米的位置上,無聲嚇走想非禮我的小混混。
是我和娘親喬裝進城,在珍寶閣的二樓,偶遇陸家婦人們時,他施展輕功,及時拉開屏風遮擋住我和娘親。
也或許是,我昨天走神,做老鴨湯的時候把糖誤當做鹽放進去,甜膩膩的湯水,他也喝得暢快。
「青衣娘子,快跟咱家走吧。」
引路太監不耐煩揮動浮塵,看著略凶,且不耐。
我一驚,低頭,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公公且慢走,青衣姑娘的妝奩略沉,她走得慢。」
周圍的士兵們眼睛都直了。
向來剛正不阿的盧將軍,竟然為了一個女子,給內侍公公塞紅封!
「呦,真是太陽從西面出來啦?」
「難得看見將軍如此,咱家就費費心,多照顧一下小娘子吧……」
我的臉燒的通紅,不知道該看哪裡。
這就是娘親說的懷春?
我扭捏之際,他湊近,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下次想吃酒釀丸子,甜的老鴨湯味道嘗著有點怪。」
哎呀,明明他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語,我就是覺得不得勁。
所以他都知道,這半年來,湖心亭經常冒出來的點心都是我做的咯。
9
今晚宮宴,我給太子妃顧芳華梳了一個留仙飛髻。
我一改奢侈金銀珠寶做點綴,也沒有給太子妃用花房精心培養的鮮花。
除了太子妃規制內必要用到的鳳凰七尾大釵之外,我別出心裁給她做了牡丹絨花插在鬢邊。
冬雪凜冽,這樣的鮮花造價不菲,但可以反覆拆卸佩戴的絨花就不一樣了,輕巧,又省銀子。
花草凋零之際,滿目蕭然,太子妃在皇宮夜宴之中,憑著鬢邊似真似幻、莊重明艷的牡丹絨花大展風華。
皇帝讚不絕口,他帶著胡人英氣的眼眸,落在絨花上面,嘆道:
「上京城內日漸奢靡,上京貴女們更是連冬日也要佩戴鮮花。」
「需知,我們身居高位,一飲一啄,皆為萬民供養,不可過度奢靡,勞民傷財。」
「此絨花甚好,太子妃今日的妝娘,真是蕙質蘭心,一雙妙手,該賞!」
我在後殿恭敬接過內侍奉上的賞賜。
金葉子的工藝脈絡格外清晰,皇宮內造的精美花紋分外傳神。
紅托盤上面,還有一盒精巧東珠。
雖然個頭大小不一,但能做出好多珍珠釵,能給掌事姑姑修建好幾個制香室了!
我面露糾結從裡面挑挑選選,摳出一顆中等渾圓的東珠送給傳賞賜的內侍。
他嫌棄一笑:「青衣姑娘也忒小家子氣,你好好收著吧。咱家可不敢收你的東珠,回頭被盧將軍知道了,可得給咱家甩好幾天臉色了!」
我滿臉羞惱且滾燙,總覺得內侍官在揶揄我,但又找不到證據。
不等我再說什麼找補一二,內侍官便轉頭跟雜耍班子裡面等待上台表演的小伙子們叮囑道:
「就算是一會耍盤子的時候摔壞幾個也別緊張,嘴巴機靈點兒,找個碎碎平安的吉祥話,一定要笑著上台,笑著下來。陛下今兒個,就喜歡看大家都樂呵呵的!」
內侍官眼底微光閃動,透著一種明明見多識廣,卻還要分出耐心不厭其煩跟每一個不同的百戲班子說這話疲倦笑意。
我後知後覺。
人人都說皇宮是個爾虞我詐的地方,可因為我們的君主格外寬仁,我們這些手藝人的日子比從前好上太多。
今日是年前朝廷封印前的最後一次宴飲。
陛下有意犒勞忙碌一年的文武百官,也是為了自己偷偷懶,足不出戶欣賞一下江湖風情。
每年這個年尾宴,鳳衛司首領都會從宮外請來各種手藝人一展才藝,大傢伙都會收到貴人們不同的賞賜。
以後行走江湖的再收徒表演,就更有底氣了。
還有幾個得了賞賜的歌舞姑娘,湊到我身邊,小心試探,問能不能讓我給她們也做幾個絨花?
掙錢的機會不就來了嘛!
我壓下滿腹激動:
「那我們就交個朋友咯,等出宮以後,去綻放山莊,我給你留幾個好看的!」
眉來眼去之際,我還不忘記收下定錢……
10
等天字賞宴結束以後,畫師們給我們畫下今年的百工圖之後,我們紛紛離開。
我滿載而歸。
回首朱紅宮牆,沒了先前的恐懼擔憂,反而對我的未來有了更清晰的方向。
我想……
身後忽然一道久違暴怒的聲音傳來:
「裴、青、衣,本公子找了你半年,你竟然還敢來參加年尾宴?」
「你知不知道你讓本公子損失三千兩銀子?」
「害得本公子這半年連連被那些狗東西嘲笑,連臭婆娘都管不住!」
「男人在外面,不要面子嗎?」
「我不就想睡個丫頭嗎?」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抬頭時,陸無疾鬼一樣的消瘦的臉頰映入眼底。
「我……」
「你說話啊!竟然真的敢去找司戶參軍辦和離書,你以為有了和離書,你就能撇開我?」
他的每一個字都透著陰森的狠厲,甚至滿身酒色之氣中,還夾雜著幽幽胭脂香。
花味寬厚溫純,帶著嫵媚勾人的悸動,是依蘭香?
他剛從皇宮出來,為何會沾染這種暖情香?
而且,他脖頸間還有明顯的紅痕……
我忽然詞窮,但又覺得很生氣,自己怎麼這麼不爭氣:
「我們都和離了,我去哪裡,跟你沒關係!」
「倒是你,為何滿身依蘭香?莫非陸二公子沉迷酒色,廢了身子,需要靠這些見不得光的禁藥吊著力度?」
他像是聽了什麼大笑話一樣,壞壞撤嘴巴一笑:
「我行不行,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立時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