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晟沒有說話,好不容易平復的呼吸聲又加重。
他側過身子,在黑暗中摸索著牽住我的手。
十指相扣,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那隻手,輕微地顫抖著。
「田檬。」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他聲音里密密麻麻的脆弱與幾不可察的嗚咽,牽動著我的神經。
「我的心好疼啊。」他說。
20
我們知道彼此最黑暗的過去,我們在夜裡僅僅相擁。
明明沒有說一個字,卻感覺到靈魂勾纏著靈魂。
關晟戒煙了。
酒吧仍在營業,但他去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們約會的聖地,從酒吧轉移到了他的家裡。
前所未有的愉快時光,做不完的作業、寫不完的代碼,統統丟給關晟。
時隔三年,他依舊寶刀未老。
戴上眼鏡抬起電腦,仿佛又是當年那個光芒萬丈的關晟。
我纏著他的脖頸撒嬌:「你這麼厲害,開酒吧埋沒了。」
關晟頭也不抬,輕輕鬆鬆解開困擾我多日的難題。
「無論幹什麼,我都能養活你。」
我以為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這一刻。
直到我經歷了一次繁忙的考試周。
一場接一場的考試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幾乎一星期沒有見他。
他消失了。
電話打不通,消息不回。
住所人去樓空。
我去酒吧,黃毛穿得人五人六地坐在吧檯,那幫湊在一起的狐朋狗友也不見了。
「關晟呢?」
黃毛有些心虛,支支吾吾半晌才說了實話:
「被他家裡人帶回去了。」
真的是強行帶回去,他媽媽帶了兩個保鏢,直接捆起來塞車裡帶回去的。
「他媽媽放縱他玩了這些年,不可能繼續讓他荒廢下去的。」
黃毛說,他最後一次見關晟也是在酒吧里。
關晟把酒吧轉給了他,他本想等我考完試跟我說一聲,沒想到直接被他母親強制帶走。
「晟哥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媽媽一直在國外,他爸爸近幾年也不太管他。
「至於他媽為什麼突然回國把他帶走,我也不知道。」
黃毛看我急得不行,安慰我:「別擔心,我們現在暫時聯繫不上他,等他脫離他媽媽的管束,會聯繫我們的。」
這是我全部的希望。
21
實習起來,忙得昏天黑地,不仔細地去想,我都記不清關晟離開了多久。
他就像一團絢爛的煙火,短暫地在我世界裡停留了一會兒。
生命曾經被點亮過,便再也無法若無其事地繼續。
經歷了無數次失眠後,我終於忍不住到處打聽。
向認識關晟的學校老師打聽,他們都諱莫如深,似是不願多提。
黃毛給我出主意:「你要不聯繫一下當年那個女生?」
那個有胎記的女孩。
她曾與關晟親密無間,說不定知道他家裡的情況。
我拜託了很多人,終於從女孩當年的同學那問到了聯繫方式。
隔著不知道多長的電波,女孩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表明來意,對面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半晌,女孩嬌嗔出聲:「哪裡來的謠言,這麼離譜?」
我傻了眼。
「關晟是我親哥,同父同母,龍鳳胎!我們長得不像嗎?」
……還真不太能看出來。
可我已經來不及震驚,也來不及深究那些不知道經過幾道工序的傳聞。
「關晟和你在一起嗎?」我幾乎迫不及待地問。
「好像是跟我舅舅去美國啦,我們好長時間沒聯繫了,我也不太Ŧṻₑ清楚。」
關晟的家庭情況很複雜。
父母早年離婚,母親只身前往國外,狠心地斷了與國內的一切聯繫。
前腳父母剛離婚,後腳後媽就進了門,還帶回來一個大他三歲的親哥。
任誰都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更何況年僅八歲的兩兄妹。
關晟與關曉,自此相依為命,在夾縫中生存。
關家家大業大,利益爭奪十分嚴峻,說能演一出《甄嬛傳》都不過分。
幸運的是,關晟從小到大各方面都表現得極為出色,受到了他爺爺的全部偏愛。
「我們上大學後,爺爺身體每況愈下,都已經到了要立遺囑的地步了。」
沒有人能眼睜睜地看著老爺子把所有偏愛都留給他那位令人自豪的孫子。
改變不了老爺子,便只能折毀關晟的驕傲。
沒有人護著他們,兩個剛剛成年的孩子,就要被迫堅強去面對這些權勢爭奪的風暴。
「家裡那個公司亂七八糟、一盤散沙,只有他們當個寶。本來以為我和哥哥遠離家鄉上大學,還特意選了個與繼承家業風馬牛不相及的專業,他們能歇一歇心思。
「沒想到這些人心思歹毒至極。」
那是一個針對關晟的局。
他們不斷給關曉安排相親,甚至試圖把人送走,以此來逼迫關晟自己走入局裡。
關晟在酒吧吞雲吐霧、在街道打架鬥毆的照片視頻被接二連三地送到了關老爺子面前。
他們如願以償。
他們說:「這哪裡是成績優越的三好青年,背地裡放浪形骸,怎麼擔得起重任。」
關曉已許久沒有回憶那段往事,說至此,聲音忍不住地哽咽:「那幫人就是毒蛇,瘋了一樣地追著我和哥哥咬。」
關家人手眼通天,即便關晟退了學,依舊不依不饒。
他們還是把關曉送出了國,又要親眼看著關晟一點一點被折斷傲骨,最好變成真正的紈絝。
22
關曉出國後,幾經輾轉聯繫到了外祖家。
母親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本來不欲再跟關家人來往,但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可一切都太晚了,等關晟的媽媽回國想帶走關晟時,他已經在無間地獄裡越走越遠。
醉生夢死,似乎是他最後的歸途。
他媽媽冷眼旁觀,說:「放你再玩兩年。」
如今,期限到了。
關晟,比我想像的還要苦。
「關曉,求求你幫幫我,我想見他。」
關曉在電話那頭慌了神:「你別哭呀,他肯定是被我媽派人管著,不讓他跟國內的人聯繫,我幫你想想辦法,你別哭。」
我等了一個星期才等到關曉的迴音。
關曉義憤填膺,語氣里全是對她親媽的控訴:「我媽說,只有我哥做出成績,才能放他回國。給我哥逼得,夜ƭŭ̀⁺以繼日地工作,都瘦了!」
她生氣的語氣太認真,我原本悲傷的心情都被帶跑偏了。
關曉給我發了個地址,橫在心裡的鬱結終於解開。
我火速訂了機票,拖著行李箱就往機場趕。
可才出住處,就被一道挺拔的身影吸引了全部視線。
眼淚奪眶而出,日日夜夜的思念在這一刻全部化為實體。
我飛奔上前,撲入了那個張開手臂的懷裡。
耳邊傳來嘆息聲,關晟撫摸上了我的頭:
「本來想著,等塵埃落定再回來,就不用走了。」
我把他抱得緊緊的,生怕是一場錯覺。
「那塵埃落定了嗎?」我嗚咽著問。
「還沒,」關晟語氣里染上笑意,「聽說有人在到處找我,我怕出事,先回來哄哄。」
風聲停了下來,連陽光中飛舞的塵埃都小心翼翼。
關晟把下巴擱在我頭上,輕聲道:
「田檬,別哭了,你一哭,我心口就特別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