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下,後桌就傳來一道熟悉的人聲。
我回頭,正好看見顧簡在給章妍倒飲料,臉上還帶著我熟悉的有些羞赧的笑容。
原本熱乎的心此刻也冷了下來。
離上次在籃球館見面,已經過去兩周了。
他像是在跟我賭氣一般,沒再聯繫過我。
顧簡從小就愛粘著我,兩天沒見就得給我狂發消息。
即使是到了高中,我要是哪天放學沒等他,他都得在我耳邊念叨上一周。
這是我兩自認識以來,第一次冷戰。
大概是籃球隊的聚餐,人很多,占據了火鍋店中間那張最大的圓桌。
撞上我的視線後,他先是一愣,隨後在看到我對面的江硯時,面色一僵,揚起的嘴角也慢慢放下。
這家火鍋店,我和顧簡都很喜歡,剛入學的時候吃過一次,後面便成了常客。
如今,坐在他身邊的女生不再是我,我也帶了新的朋友。
他身旁的章妍根本沒注意他,仍含笑與旁邊的男生聊天。
顧簡追了這麼久,怎麼還和高中一樣,半點長進都沒有。
我見之不忍,於是將頭轉了回來。
江硯自然也看到了我身後的籃球隊,但神色平常,翻了翻紙質菜單,問我吃不吃得了辣。
我拿起手機,掃了桌上的點餐碼,隨口回答道,「我能吃辣呀。」
「那點個鴛鴦鍋吧。」
鴛鴦鍋?合著是你不能吃辣呀。
江硯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面對我探究的目光,反而坦蕩回視。
「江硯,你是哪裡人呀?」
「本省的,安市。」
我和顧簡也是安市的。
「安市還有吃不了辣的?」
他眼皮一跳,手指在桌上不經意地輕輕一點,「全市這麼多人,你還不許有不能吃辣的了?」
也是,我訕笑。
剛把鴛鴦鍋加入菜單,身旁就傳來顧簡的聲音。
「來我們桌一起吃吧,人多熱鬧,剛好江硯之前也是籃球隊的,都認識。」
顧簡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邊,語氣淡淡,此刻正面色不善地與江硯對視。
身後有陌生的聲音幫腔,「來來來,人多熱鬧。」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道,「可我不認識呀。」
顧簡這才低頭看我,臉上的不悅一掃而空,又變成了記憶中莫名開朗的傻樣,笑道,「這不是有我嘛,你認識我呀。」
最後還是難卻盛情,拼了桌。
顧簡討好似地在他的右側推出了一個空位,然後一臉希冀地看著我。
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無奈坐下了。
江硯則拍了拍我另一旁人的肩膀。
那人心領神會,又往一邊移了移,硬是又空出來一個位置。
江硯幾乎是貼著我的手臂坐下的。
顧簡的笑容有些掛不住,只能怒目瞪了一眼江硯。
然後酸酸開口,「林夕,你什麼時候跟江硯關係這麼好了,」
我還沒說話,江硯就搶先替我發了言,「你忘了,我是她男朋友。哦對,現在是林夕的混雙搭檔。」
「誰問你了?」
顧簡的臉上瞬間帶上不悅。
而江硯一臉淡定地將一塊已經燙熟的毛肚夾進我的碗里。
顧簡的臉色則越來越差,他眼神飄向我,帶著幾分不忿。
眼看氣氛有些不對勁,有人出來打圓場,「害,江硯都退隊了,你兩怎麼還這麼不對付。」
顧簡和江硯不對付?
好像是有點。
顧簡皺眉,還想說些什麼,旁邊卻傳來一聲驚呼。
顧簡立馬轉過頭,神情緊張道,「怎麼了章妍,你手上濺油了!疼不疼?我帶你去沖沖涼水!」
我低下頭,只覺得嘴裡的肉怎麼也咽不下去。
「要不要我給你調個調料?」
江硯的聲音適時響起,將我從失落與無措中拯救出來。
「多放點辣椒。」
他笑了,「好。」
可沒想到江硯剛走,就出了事。
要是讓我知道頭頂的吊燈會突然墜落,我絕不會因為貪那一塊毛肚而伸出手。
吊燈掉進鍋里,邊沿剛好砸在我的右手上,濺起的湯水從我的手腕一路飆到下巴。
余光中,我似乎看到顧簡一臉擔憂地將驚慌大叫的章妍護在懷裡。
驚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我這個唯一的直接受害者卻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嚨,發不出一個音調。
不知怎麼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片段。
十五歲的顧簡站在我面前,用手比划著他和我的身高差距,然後開朗笑道,「林夕,我比你高了,以後我保護你。」
顧簡,你失約了。
眼前閃過江硯心疼的臉,他將我背起,托著我的雙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耳邊似乎聽到了顧簡慌張又愧疚的聲音,「林夕,林夕你疼不疼。」
我將頭埋進江硯的肩膀,任由滾燙的眼淚打濕了他的外套。
7
江硯將我送到了最近的醫院,輕輕托著我疼得有些發抖的手,臉上帶著難過。
顧簡也跟了過來,眼眶發紅,滿臉愧疚。
「對不起。」
他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燈不是他砸的,手也不是他逼著我伸的,他不過是護住了他想保護的人罷了。
錯的是我,錯在我竟然對顧簡,還有期待。
「你能滾嗎?」
江硯的聲音低沉又不耐煩。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江硯生氣。
顧簡臉上也帶上了怒意,「你算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滾。」
眼看兩人氣勢越升越高,我心裡有些發怵
主要是怕他兩在醫院打起來,我還沒看著病呢,不想被趕出去。
「顧簡,你先走吧,江硯在這陪著我就行了。」
我說完,顧簡的臉上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眼裡透出委屈與震驚。
「林夕……」
話還未說完,護士喊了我的名字。
江硯冷著臉掃了一眼顧簡,便扶著我進去了。
顧簡咬了咬牙,也跟了進來。
醫生看了看我的手,那裡紅了一大片,還有一條駭人的紫紅色長痕。
他讓我們先去拍片。
拍完片,還好,骨頭沒斷。
醫生看著片子,推了推眼鏡,「不用緊張,沒什麼大事,但可能會腫脹,記得熱敷,上藥,還有近期不要用這隻手乾重活。」
我有些緊張地問道,「那打羽毛球行嗎?」
醫生微微皺眉,「當然不行,你這還有燙傷呢,至少得休息一個月。」
可我明天就要正式進校隊訓練了……
醫生的話,總是會誇大一些以求穩妥,我安慰自己。
8
出了問診室,江硯便拿著單子去繳費拿藥了。
顧簡則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
「別打球了。」
我停下腳步,震驚地看向他。
「你說什麼?」
顧簡咬咬牙,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說別打球了,林夕。」
「你現在手都這樣了,你還要打?你是不想要這隻手了嗎?為什麼一定要進校隊呢?」
顧簡還不知道我已經進了校隊的事。
我冷著臉回他,「你已經走了,就少管我的事。」
他無奈又不解,「林夕,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反正無論怎麼樣,你都當不了職業運動員了,也不會在這條路上有多少成就,咱們都進大學了,你把重心放在學業、社團、旅遊上不好嗎?就把它當個愛好也行,為什麼要執著於進校隊呢?」
「你記得你受過多少次傷了嗎?手腕、肩膀、膝蓋,你還要為這種對你人生來說已經沒什麼價值的東西進多少次醫院呢?」
我看著眼前苦口婆心的顧簡,他的臉、他的聲音都讓我感到陌生。
「顧簡,你還記得我們拿過多少次獎嗎?安市青少年羽毛球錦標賽混雙亞軍,芙蓉杯……」
「那些有什麼用?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向前看吧,對自己好一點。」
我感覺自己已經不認識眼前的人了。
「顧簡,你走吧。」
他沒動。
「滾啊。」
顧簡臉色鐵青,緊握著拳頭,最終還是走了。
這是我和顧簡認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爭吵。
我站在原地,覺得頭腦眩暈。
江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離我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
他走過來,手裡還提著裝藥的袋子。
「江硯,我是不是太固執了,是不是真像顧簡說的那樣,我在追求一個很沒用的東西。」
他將幾乎快要破碎的我輕輕擁入懷裡,拍了拍我的背,然後拉著我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林夕,你不是固執,是勇敢。」
江硯的眼裡是快要過滿而溢的溫柔。
「小的時候,我有點自閉,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對於大人讓我學的東西總是沒什麼耐心,可在學校里,又很羨慕那些有才藝展示的同學。」
「直到初一那年,我認識了一個女生,她手上綁了紗帶,仍要去比賽,路上還摔了一跤,我將她扶起來,心裡卻在嘲她傻,後來她贏了初三的學姐,拿了初中部的冠軍,到了高中,她還在打球,大學再見,她仍在堅持。」
「人生在世,能有一項熱愛的事業是很幸運的,而為了這份熱愛而去堅持的人,則是勇敢的,它能帶給你力量與快樂,便是值得的。」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批判你的選擇與努力,何況是一個逃兵。」
我怔怔地看著他,眼眶卻湧上熱淚。
難怪當初我見江硯的第一眼,便覺得眼熟。
我想起來了,他便是初一那年將我扶起來的男生。
後來比賽時,我時常能在觀眾席中看到他。
本想交個朋友的,但那時顧簡看我看得嚴,基本不許我和其他人有太多來往,更別提男生了。
「所以林夕,我會支持你做的一切選擇。」
眼淚還是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9
那天后,顧簡每天都會給我發消息。
有道歉,也有一起去玩的邀約。
甚至問我手還能不能動,要不要喂我吃飯。
我滿頭黑線,一條都沒回。
他卻每天樂此不疲地發。
一個人發出了一個群聊的聲勢,每天的99+讓我直接開了免打擾。
還明里暗裡貶低了江硯好幾次。
【林夕,你離那個江硯遠點,他不是什麼好人。】
我顧著十幾年的情誼和父母輩的交情才忍住沒拉黑他。
我跟教練說了手受傷的事,他關心了我幾句,便讓我好好養傷。
只是言語中,有幾分可惜。
因為十二月份,便是來年省高校羽毛球聯賽的選拔賽。
我卻在這個節骨眼受了傷。
江硯卻淡定地安慰我,「沒事,咱倆是天生的搭檔,等你好了再訓練也來得及。」
我看著他,心情複雜。
當初以為是玩笑話,現在才明白,這些所謂天生的默契是江硯看過我多少次比賽才總結出的經驗。
我不是固執的傻子,在痊癒之前,都沒有握過拍子,而是專心養傷。
終於在半個月後,完全痊癒。
周六,我一進羽毛球館,就看見了一臉睏倦的顧簡。
看到我,原本疲倦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林夕,你怎麼都不回我消息,我在這等你好幾天……」
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我身後的江硯後瞬間消失不見。
他無措地拿著手裡的球拍喊我的名字。
「林夕。」
「他怎麼在這?」
語氣中有些慌張。
已經走到我身邊的江硯卻用清冷的嗓音怪怪道,「你自己沒有搭檔嗎?找別人的搭檔幹嘛?」
顧簡臉上瞬間湧上怒意。
「你是什麼東西,我和林夕才是搭檔,我兩都一起打了十年的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