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了,就容易睏倦,你先下去吧,我睡一會兒。」
我前腳從盛母的屋子離開,後腳淡月迫不及待找上我。
「少夫人,您答應過我的,可還作數?」
9.
我點點頭。
「當然。」
淡月久違地露出笑容,「那我可和少夫人說好了,啼哭聲為應,到時候可要放我一條生路。」
說罷,她身邊的丫鬟進門傳喚,「姨娘,少爺到處找您呢。」
我瞧著她遠去的背影,身邊的丫鬟伏上來說,「少夫人,那狐狸精得意不了多久啦,聽說少爺在在外頭又有新歡了。」
我輕笑著,作勢要打她嘴巴,「喜兒,當下人的,還敢議論主子的私事?是不是我平時太慣著你了。」
「姨娘的喜服你派人去繡莊跑過腿了嗎,怎麼還不見人上門給姨娘量尺寸?」
丫鬟喜兒做了個鬼臉,「也得虧我們夫人心善,要我說,隨便讓她穿件紅衣裳得了唄,反正只是個妾。」
「那可不行。」我說。
這喜服,可是我欠淡月的。
10.
只是還沒等來淡月過門的那天,我的肚子就先發作了。
生育比我想像得更艱難。
穩婆說這胎胎位不正,我用盡了力氣也見不到孩子的頭。
丫鬟從屋裡前前後後端出好幾盆血水。
盛母站在屋外氣定神閒。
「告訴穩婆,一定保小。」
那洪亮的聲音透過屋門,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穩婆見我分了心,急忙安慰我,「少夫人別擔心,還沒到要決定保大保小的時候。」
「您儘管盡力生,老生接過這麼多胎,心裡還是有點把握的,雖然這胎胎位不正,但沒那麼厲害,只是花的時間要長點。」
聽了她這話,我才放輕鬆些。
丫鬟喜兒從外面又端進來一盆熱水,「少爺太過分了,夫人生孩子也不來看看,光顧著在那狐媚子屋裡快活了。」
穩婆連忙打斷她,「瞎說什麼。」
喜兒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呸呸呸,是我多嘴了,等少夫人生下盛府的嫡長孫,我看誰還敢輕慢了您。」
我用盡全身力氣,孩子的頭終於探了出來。
等穩婆把紅彤彤的,像只小猴子一樣的孩子抱到我眼前瞧時,我哪裡還說得出話。
這孩子在肚子裡憋了太久,臉都成了紫色。
過了半天,也哭不出聲。
穩婆一巴掌下去,他只是弱弱地哭了兩聲,接著就沒了動靜。
我心裡著急,讓喜兒抱著孩子出去喊。
「你抱著孩子去院裡喊一聲,說少夫人生了,生了男孩。」
「一定要讓府里的所有人都聽到。」
喜兒高興,拍拍胸脯保證,「我嗓門大,一定能讓全府的人都聽見,特別是那狐狸精。」
說完,她就抱著孩子歡歡喜喜地出了屋子。
直到那聲洪亮的嗓門響起:
「少夫人生了,是個八斤四兩的大胖小子!」
我才安心睡去。
11.
一覺醒來,院裡已經掛上了白綾。
喜兒說我生完之後元氣大傷,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我生完孩子的那晚,淡月下藥捂死了盛元和,之後吞藥自盡。
聽聞淡月死時穿著大紅喜袍,模樣很是悽厲。
府里的人都在關注著小少爺的出世,淡月屋子裡的人和盛元和身邊的人都被調來我院子裡幫忙了。
根本沒人發現,那府里偏遠的院子裡發生了什麼事。
等下人發現後,他們的屍身都涼透了。
老夫人這回真的白髮人送黑髮人,悲喜交加,也一起去了。
如今三具棺材都在堂屋裡,就等著我醒來主持喪事呢。
喜兒抱著孩子,臉上掛滿淚珠,「可憐小少爺一出生,就沒了爹和祖母。」
「都怪那狐媚子,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竟然敢動手殺人。」
12.
我指著淡月的棺材,惡狠狠道,「都怪這賤人害死了夫君和母親!」
「你們將這棺材丟到亂葬崗,就讓她被禿鷲野狗吃了。」
小廝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動。
我挑起眉毛,「怎麼,如今老夫人和少爺都不在了,我說的話就沒人聽了?」
「你們可記住了,這盛府,以後就由我來當家了。」
他們互相看了眼色,帶頭的人慌張地跪下,「夫人說的是。」
這才連忙將棺材拉去下葬了。
也多虧了老夫人年輕時是個難纏的主,這些親戚早避盛府如蛇蠍。
喪禮的帖子送出去幾十封,來的只見禮金不見人。
親朋好友們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只可惜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根本無人深究。
偌大的府里只剩下我和剛出世的孩子,我的計劃成功了。
13.
孩子滿月那天,我沒有大辦。
如今盛府的大小事務都交到我手裡,我要學習如何處理,忙得一頭亂麻。
府里的僕人有些被我趕去了莊子,有些不認我的,被我發賣了。
如今剩下的這些沒幾個能幹的,我讓喜兒叫來牙人,送來一批新人。
幾個丫鬟婆子在我面前排開一列,我撐著下巴,指了指邊上那個低著頭的。
「那個,抬起頭來。」
角落裡的丫鬟抬起頭,露出一張粗糙泛黃的臉,那雙眼,卻讓人移不開眼睛,讓人不敢忽視。
「識字嗎?」
「識。」
「那就留下來,在我房裡當差吧。」我滿意地點點頭。
喜兒卻不太滿意,「夫人,您要不再挑挑,我總覺得這丫鬟看起來不太順眼。」
我白了她一眼,「又有你說話的份了,帶人分配下去就是。」
喜兒不滿地嘟著嘴道:「是。」
等她一將人帶下去,角落裡的丫鬟才大膽抬起臉。
從前的淡月臉上一刻不離胭脂水粉,如今她素麵朝天,黑了瘦了,精神氣都變了,哪裡還有半分從前的影子。
她笑得開懷,「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現在竟然成了盛府唯一的主子。」
等溫潤的茶水過了喉,我對著眼前的人笑了,「托你的福。」
「我說過,會給你一條生路,說到做到。」
我從匣子裡拿出一張賣身契,遞給她。
這是當初盛母答應淡月進門的條件之一。
妾身除了地位低於正妻,身份和自由還受到嚴格限制,她們會簽署一份賣身契,以物品的形式從屬於夫家。
只要夫家不高興了,就可以隨意打殺。
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淡月堅持要以正妻嫁進來的原因之一就在此,她不願讓自己再受困於任何人。
可她沒想到自己是離了狼窩又進了虎穴。
淡月伸手接過,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我看著她眼裡的那團火,忍不住問她:
「我還缺個心腹替我管理生意上的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淡月是風月場摸爬滾打長大的,很擅長與人打交道。
我想,這一套在生意場上也是適用的。
淡月笑了,「若沒有夫人,我早成了陰間地府的一抹孤魂。」
「只要夫人信任,淡月定當以身相報。」
可我當初什麼都沒做。
只不過在大夫進門前問她:「你真的甘心嗎?」
14.
知道我只是盛元和假死私奔計劃中的一枚棋子後。
我也很多次這樣問過自己。
我真的甘心嗎?
當初要被我父親塞上馬車的是我四姐姐。
只因我偷聽到盛母此行的目的是要給自己病重的兒子買個沖喜的丫頭時,看著她一身富貴的打扮,我就明白了這是一次不可失去的機遇。
就算是嫁進盛府當沖喜丫頭,就算當個填房丫頭,也好過被父親隨便嫁給村裡的男娃好。
我們附近的村子窮,幾輩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大山。
我很清楚,或許這是我改變命運的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我將四姐姐誆騙到隔壁妞妞家玩,向父親自告奮勇。
「爹,我屬兔,你讓我去吧。」
爹不喜我,總說我是個小人精,滿肚子壞水。
他很樂意趕緊把我送得遠遠的。
我滿心歡喜地坐上馬車,幻想著未來能吃飽穿暖的日子。
我放下了警惕,輕而易舉地掉進了盛家少爺的甜言蜜語裡。
我以為我的好日子要來了。
可沒想到,我這個鄉下來的丫頭還是太單純了。
從前村裡,要嚇唬一個人只要在他上茅坑時往坑裡丟石子濺的他滿身臭糞的小把戲已經過時了。
於是我就像從前在糞坑旁一樣默默蟄守。
我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直到我撞見淡月自盡那天,我看著她手腕上的鮮血才想到了。
對,只有盛元和死了,我才能在盛家立足。
否則,若是他哪裡又突然興起,看上了哪家的大小姐,盛母絕對不會讓我再占著主母之位。
只有盛元和死了,我借著盛府嫡長孫之母的名號,才能安安心心當我的盛府少夫人。
而我要借的刀子,顯而易見應該是眼前的人。
淡月眼裡有叫人不敢忽視的狠勁。
其實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是一類人。
情愛只能暫時蒙蔽我們的眼睛,卻不能永遠將我們困於這四方的院子裡。
15.
不過。
「老夫人當真是個意外。」她坐了下來,端著茶慢慢細品。
我點了點頭,「她不在我的計劃之內,老實說,我很欣賞老夫人,她能帶著盛元和摸爬滾打,將危在旦夕的盛家重新支撐起來,確實是個了不起的女子。」
「只可惜,她生了那麼一個喜歡招蜂引蝶的兒子。」
淡月抿了一口茶,笑得暗藏深意,「不過說來也是,若是沒有盛元和,我們現在還能坐在這悠閒地品茶麼。」
我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還要感謝他了?」
淡月抬頭看過來,笑意直達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