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名字。」
此時暮春三月,往南走一片勃勃生機。
我思索片刻後刻意逗他:
「那你跟我姓吧,就叫宋序。不是小序子的序,是春光作序的序。」
我興致勃勃地等著他問為什麼要跟我姓。
誰料他沉默良久,啞聲說好。
宋序的名字就這麼莫名其妙定了下來。
我扯著他一路上遊山玩水,經過每一個地方都要停下來嘗遍當地的美食美酒。
宋序冷著臉在身後提著大包小包,還要給我付錢。
他可能也覺得我這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樣子有些可憐吧,所以一路上指哪去哪,從沒有一絲不耐煩。
只有兩次,他罕見地生了氣。
我這一路招貓逗狗,立志要做一個匡扶正義的女俠。
所以看見那條從乞兒口中搶食的惡犬時,我當即挺身而出了。
衝動的代價就是被狗攆出了二里地。
我一路狂奔,一邊飆淚一邊大喊「宋序救命」,又想起來他被我支使去買糯米糕了,嚎得更加大聲。
好幾次,那口冒著寒光的狗牙離我的屁股蛋只有一寸之遙。
等宋序被乞兒叫來解救我時,我已經趴在樹上,和狗對峙了一個時辰。
「嗚宋序救我啊嗚嗚。」
我的繡花鞋被狗咬掉一隻,半拉襪子要掉不掉地掛在腳丫子上。
宋序黑著臉將我抱下來時,一旁的乞兒們笑得好大聲:
「哈哈姐姐你剛才哭得好醜。」
「噓,宋哥哥說了不許嘲笑宋姐姐。」
「為什麼都姓宋,哥哥姐姐是夫妻嗎?」
「不是哦,是你哥哥隨我姓。」
我笑眯眯地給他們分糯米糕。
「哦~那哥哥就是贅婿。」
宋序臭著臉蹲在地上給我穿鞋,聽見這話手上的動作不停,只皺著眉。
「宋華音,你怎麼還能被狗嚇哭?」
我剛想解釋我不是被狗嚇哭的,是堵在樹上被尿憋哭的。
小腹又傳來熟悉的陣陣熱流,我嗷一聲推開宋序沖了出去。
10
客棧里,宋序坐在燈下給我縫月事帶。
我擁著被子把自己裹成蠶蛹,小心覷他的臉色。
「宋華音,你來癸水了還爬樹,你是笨蛋嗎?」
他手上一根繡花針舞得虎虎生風,罵我的時候熟練地打了個結。
我疑心他真正想扎的人是我。
於是狗腿地將杯子端在他唇邊,哄道。
「英明神武的宋小郎君,喝口水消消氣。」
他就著我的手喝了口剛給我泡好還滾燙的紅糖水,面色扭曲地咽了下去。
整整三天,宋序沒和我說一句話。
第四天我癸水走了,生龍活虎地拽著他上了街。
路邊書肆里一堆書生吵得不可開交。
青布衫的書生站在中間唾沫橫飛。
「宋華音害得朝中雞犬不寧,真是禍國妖妃!」
我聽見熟悉的名字,拉著宋序又退回去仔細聽。
另一派書生不以為然。
「當今聖上破格要將宋貴妃以皇后之禮下葬,恰恰體現其一片深情,可見聖上是仁愛之君。」
「自古以來,從未有過封死人為後的先例,這是違背祖制!」
「聖上是天子,他開這個先例有何不可!」
我站在門口聽了半晌,才弄明白來龍去脈。
說是我逃出宮那天,祁政叫停了封后大典跑到冷宮,抱著我的屍體不肯撒手。
途中吐血暈過去好幾次,嚇壞了太醫院一群太醫。
三天後他將裝著屍身的冰棺抬到大殿上,當眾宣布要封我為後。
「祁政這個死癲公,活著的時候不幹人事,人死了也不得安生。」
我破口大罵。
一旁沉寂多日的宋序破天荒開口。
「何太傅老謀深算,是不會甘心何清到手的後位飛走的。
「他在朝中經營多年,這時估計已經帶著一群老臣跪在殿外逼祁政收回成命了。」
「那祁政沒戲了。他登基沒多久,皇位本來就坐得不穩,這時候作什麼死。」
我狠狠吐了口唾沫。
「惺惺作態,令人噁心!」
宋序附和道。
「衝動無腦,愚不可及。」
我倆在罵祁政這件事上又達成了驚人的一致,於是重歸舊好,慢悠悠逛起了街。
11
我預備買點小玩意兒哄一哄宋序。
書肆中一個清秀書生卻追了上來。
「姑娘,你、你丟了帕子。」
他耳尖紅紅地遞過一方繡著我名字的淡紫色繡帕。
「剛才諸位同門仔細辨認了許久,還是靠近門口的郭兄隱約記得姑娘曾路過門口。
「姑娘看看,這是你的繡帕嗎?」
我忙接過來道謝。
面前書生卻不肯走,他堵在我面前臉都憋紅了,半晌憋出來一句:
「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宋序將我朝後一扒拉,結結實實擋住了我。
「敢問公子家中兄弟幾人?」
「我、我是家中獨子。」
「那恐怕不行了。」
宋序將我揪出來,義正詞嚴,「這位姑娘只招贅婿,丈夫孩子都要跟她姓的那種。」
書生深受打擊,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眯著眼打量宋序,看得他不自在地別過了臉,東摸摸西看看假裝很忙。
我懷疑宋序暗戀我。
後面的一路,我盯著他的側臉若有所思。
若是此時有一個姑娘追上來和宋序表明心意,我大概會很不開心。
我仔細分析這不開心的由來。
假如宋序和別人跑了,我會失去一個會打架、會做飯、會付錢、會縫月事帶和沖紅糖水的男媽媽……以及他的胸肌。
我捨不得。
事情到此已經分明了,原來是我暗戀宋序。
我鬱悶地埋頭苦思宋序到底喜不喜歡我。
路過一個賣發簪的攤子時我靈機一動,仔細挑選了一支花勝。
然後遞給宋序,眼巴巴地看著他。
時間仿佛靜止了,有春風從我們中間空隙穿過,將距離填滿。
宋序沉默許久,顫抖著將那支花勝戴在了我發間。
「你知道給女子戴花勝是什麼意思的吧?」
我狐疑地打量他。
「知道。」
他神色平靜地牽住了我的手。
在大夏,男子給女子佩戴花勝是定情的象徵。
我坦然回握住他的手,高興片刻後又突然緊張。
「那我失憶了還算未婚女子嗎?花神娘娘會庇佑我們嗎?」
宋序看我的眼神溫柔得好像要將人溺斃。
「會。」
12
我們趕在花朝節前到了青州。
「宋序,今晚你一定要去河邊和我一起放燈,知道嗎?」
到了青州後宋序也不知道在忙什麼,有時候一整天都見不到人。
我不滿地揪他耳朵,又把他剛束好的頭髮揉亂。
宋序蹲在地上給我搓洗小衣,悶聲道。
「知道了。」
我趁他不注意掬起一捧水灑在他臉上,踢踢踏踏跑走了。
傍晚街上遊人如織。
我捏著狐狸面具,采了一大捧滿天星。
河邊放燈的地方人出奇地少。
我看見橋上一身黑衣戴著儺神面的熟悉身影,離著老遠朝他揮手。
「宋序,我在這裡!」
黑色身影朝我走來,腳步隱隱帶著急切。
停在面前,卻又一言不發。
「你今天怎麼來得這樣早?」
我將手裡的花遞給他,他卻不接。
面前的人慢慢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祁政目光沉沉地盯著我,聲音裡帶著凌人的寒意。
「宋華音,好久不見。」
手裡的滿天星撒了一地,我轉身欲跑。
祁政死死拽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齒道。
「宋序是誰?」
人群中突然傳來陣陣驚呼,我若有所感地抬頭。
頭頂天空,一瞬間升起了大片孔明燈。
不知道燈里放了什麼裝置,在空中發出叮叮噹噹的悅耳響聲。
中間最大的那隻,濃墨重彩地寫著「華音」兩個字。
祁政眼底的怒火如有實質。
「呵,華音。
「這便是那個宋序給你準備的禮物?」
13
我和祁政坐在酒樓包廂。
他帶的侍衛們密密麻麻守在門外,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
事到如今,我反而冷靜下來。
自顧自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後問他。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祁政自進來後就一直緊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面上一會兒喜一會兒悲。
半晌後他啞聲開口。
「春闈各地舉子進京,有人說在青州附近看見了你。」
我想起了那日落在書肆的手帕。
「宋華音,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知道他們說你可能沒死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那時候我為了立你為後的事情和大臣們對峙了十多天,每天一閉眼就是你在火海里喊我名字的樣子。
「宋華音,你走後,我從未睡過一個好覺。」
祁政突然神情激動了起來,他想要握住我的手,被我避開。
「帝王勤政本就缺少睡眠,你別賴我頭上。」
我抓了一把棗子放嘴裡嚼。
祁政愣愣地看著我。
「華音,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是,我知道把你關在冷宮是我不對,你不懂,我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