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我開始接受心理治療。
那存在卡上的五千塊還留著,一分沒花。
我得活著,去花。
我搬出了那棟公寓,還遷出了戶口,改回了我原來的姓。
但我跟許恆,從此陌路。
畢業前我爭取到了學校交換生名額。
臨行前,他來送我,問我恨不恨他。
我說不恨。
由愛才能生恨。
我們沒有愛,何來恨?
31 許恆篇
我叫許恆。
七歲那年,我媽死了。
我爸另娶。
那個女人我知道,因為他在我媽接受心理治療時衝進來罵過我媽。
我媽受不了刺激,當晚就跳樓了。
一個月不到,我爸就跟那個女人結了婚。
還帶來了一個小拖油瓶。
那傻子被那女人當著眾人的面指使著喊我爸,爸爸。
傻子喊了。
我一腳將她踹進了泳池。
蠢貨,被人拿來當槍使還不自知。
許家除了我一個兒子外,還有無數個私生子。
那些私生子可都在虎視眈眈,想要當眾喊一聲爸趁機認祖歸宗獲得繼承權的人太多了。
他們怎麼能容忍一個外來貨捷足先登?
信不信我老頭子一應聲,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我想一腳踹死她,反正以她這腦子在許家也活不長。
小傻子沒淹死,她那個媽卻嫌她丟人把她關進了小黑屋。
大晚上哭得跟鬼叫似的。
我在別墅後面吹風,被吵得心情煩躁。
索性拿了跟木棍撬開窗戶。
「哭什麼哭?」
角落裡小傻子嚇得瑟縮了一下,「我,我餓。」
餓?也對,宴會前被我躥泳池,撈起來後就被丟這裡。
我去哪兒找吃的?
她哭得太煩了。
扭頭看到牆角那邊擺著的盤子裡有饅頭,撿了一個丟進去才後知後覺。
這是家裡喂狗的。
小傻子唯唯諾諾地道謝,我脫口而出,「喂狗的。」
之後在許家每次遇到她,她都躲。
我聽說她住下人房,還被女傭欺負。
她那個媽跟我媽一樣,自私自利,只顧自己瀟洒,哪管兒女死活?
只不過我的境遇比她好些,我媽好歹是死了,她媽還活著。
但我的狀況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我媽活著時,我恨不得她死。
她死了後我在許家又舉步維艱。
我爸的那些私生子個個都想弄死我取而代之。
他們試圖找到我的軟肋釜底抽薪。
家裡養的那條狗都讓他們毒死了。
呵,我還能有什麼軟肋?
然後他們把手伸向了小傻子她媽。
那個貪圖享樂的女人。
只要把她拉下來,誰就能成為許夫人。
講真,如果不是我,那個女人不可能在許家活過十年。
我之所以留著她,現實原因是因為她沒兒子。
結果那女人太蠢了,她居然以為是我要害她。
那女人被抓姦在床,被活活打殘。
小傻子……
哦,已經長大的小傻子將那女人帶走了。
那天晚上,我剛趕回來。
小傻子看我的眼神變了。
那是恐懼慌亂,夾帶著恨意的眼神。
呵,恨我?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
我知道她帶著那個女人去了診所。
毀掉的容貌和打斷的腿。
小小一個診所根本不可能看好。
她所有的錢加起來都不夠零頭的。
她沒有回許家來求援,她只是麻木著一張臉,要了止痛藥和消炎藥。
這一刻我發現,她跟我一樣。
同樣的境遇,同樣的掙扎,也同樣的身不由己。
但同樣的,有時候也,心硬如鐵。
新的許夫人剛進門就妄圖讓自己的兒子上位。
可笑,我用了些手段教他們母子重新做人。
我每天忙著跟那群人鬥智斗勇。
整個許家成了無硝煙的戰場,腥風血雨都隱藏在每個人的虛偽面具之下。
而我爸,他在養蠱。
他想以此方式挑選出最適合的繼承人。
哪怕只有我才是他法律保護下的親兒子。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被暗算,受了傷,住院時,傅瑩瑩來看我。
「表哥,那個許洛枝居然還沒退學,她白天上課,晚上撿垃圾,簡直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
傅瑩瑩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
但她嘴碎又煩人。
我翻著書頭也不抬,仿佛不認識她口中說的那個人一樣。
心裡卻在想,還真是,打不死的小強。
跟我一樣啊。
我竟找到了一點同類的感覺。
「我得想辦法把她趕走……」傅瑩瑩道。
我突然蹙眉,合上書,鬼使神差的,「別動她。」
傅瑩瑩嚇了一跳,呆呆看著我,「哥你……」
我養了半個月才養好身體,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那晚上,我在學校巷子口等我那個私生子弟弟。
聽說那崽種在學校很猖狂,打著我的旗號乾了不少缺德事兒。
等待的時候,保鏢跟我說,那崽種帶著人在巷子裡堵人。
嗯,很好,是兄弟就得兩肋插刀,今晚上我打算把他插成個刀具匣子。
然而我等來的卻是衣衫凌亂滿目兇狠的她。
她撲向我,匕首塞進我手裡對著她的胸口喊。
「不是要我死嗎?來,插這裡!」
我臉色一沉,看著匕首上沾著的血漬,蹙眉,那是我那兄弟的血,髒。
頓時厭惡情緒暴增,我推開她。
「許洛枝,別髒了我的手。」
後來我弄死了那個髒了我手的私生子。
我監視著所有有可能反撲的人,包括她許洛枝。
寧雲那個女人剛接觸人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一直以為那個女人是幸運的。
她在我的默許下瀟洒了十年,做了十年的闊太太。
還有個傻子女兒不離不棄,只要她老實本分,活著不成問題。
但我沒想到人性之惡遠不僅如此。
她要賣掉許洛枝。
價錢都談好了。
五千塊。
約好了時間,等把許洛枝迷暈後就帶走。
五千塊,賣掉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不可能不知道,被賣掉的許洛枝將面臨著什麼。
她會被帶去偏僻的山村,一輩子也別想再逃出來。
很好,這女人又一次成功噁心到我了。
我的人直接將計就計,讓她成了被賣的那一個。
小傻子不會知道,她媽想賣了她。
我也不會跟她說,我做了什麼。
至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閒的吧!
原本以為從此我們將不會有交集。
沒想到大學剛開學就撞上了。
她考上了 A 大,跟我一個學校。
嘖……
剛來就跟傅瑩瑩打架。
傅瑩瑩頭皮被薅禿了一大塊,哭著給我打電話。
本來我跟傅瑩瑩關係就不咋滴,但我還是去了。
見到我時,她呆呆愣愣的樣子成功取悅了我。
我身邊都是些精明的人,唯獨她,看著就很傻。
不傻嗎?不傻怎麼差點被自己媽賣掉還不自知?
不傻怎麼會穿成那樣來魅色找我?
明明喝不得酒還硬著頭皮喝了,最後醉倒在我懷裡。
挺好,她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還是自願的。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情我帶她去了酒店。
第二天傅瑩瑩找來怒目而視,我喊她滾。
一大早吵吵鬧鬧,不知道照顧一個酒鬼一夜未眠有多費體力?
我還沒找到機會開口。
結果她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的表情刺激了我。
怎麼?
跟我在一起就這麼受不了?
之後她為了還傅瑩瑩的治療費再次去魅色。
魅色老闆聯繫我。
我想起了那天早上,嗤笑,「關我屁事。」
然而掛了電話後我莫名焦躁,最後還是去了。
這一去就看到她被人欺負。
那一刻,我爆發了。
很好,我的人也敢動。
我掄起酒瓶砸破了那人的腦袋。
跟她說,「跟我走。」
這一次,她學乖了。
也像是認命了。
我帶她去了那棟公寓。
因為那裡離學校最近。
而且,那是外婆留給我的私產,是我的私人領地。
魅色老闆是我好友。
跟他喝酒時他問,「那小美人你真養著了?」
我冷冷瞥他。
他笑得猥瑣,「這麼喜歡?」
我眉頭一皺。
他趕緊求饒,「知道了知道了,你就是玩玩兒。」
玩玩兒?
我想,我從來不玩女人。
她許洛枝是第一個。
占了第一這個位置而已。
我跟她說不搞純情就是不想麻煩。
她按規矩來了,但我心裡又不舒服。
魅色老闆說我是欲求不滿。
我冷呵一聲,滾。
就這樣三年過去了,許家那邊繼承權爭奪戰開始白熱化階段。
有三個月時間我忙於爭權沒去找她,結果發現她一個人過得還不錯。
完全沒有想我的意思,還偷偷計劃著搬出去。
呵,養不熟的白眼狼。
想得美。
但我為什麼這麼糾結著一定要她想我?要把她留在身邊呢?
難道就因為年少時覺得她那股打不死小強的勁兒像我?
這一天我在魅色喝多了,問了這個問題。
老闆沒笑了,看著我,難得認真道,「許恆,你愛上她了。」
我表面波瀾不驚,心臟猛縮,從未有過的悸動感瞬間遍及全身。
「愛上她的身體。」
確實,許洛枝有這樣的資本。
我從小到大見識了那麼多的美人,明星超模,什麼類型的都見過。
但她許洛枝是最特別的。
說不出上來的特別。
就是那麼多的美人若是坐在一起,我還是會第一眼看到她。
老闆道,「不,你愛上她了。」
我整個人恍若雷擊。
老闆又道,「你把她養在身邊快三年了,護了她三年,你有想過以後嗎?」
「有想過等你把許家全部拿到手之後,換個女人?」
我脫口而出,「滾,我沒有其他女人。」
老闆意味深長,「看,你連自己什麼時候淪陷了都不知道。」
我懵了。
當晚我就去找了她。
激情過後我抱著她,腦子裡幻想著如果換個女人,如果不是許洛枝……
不,不能想。
一想就覺得噁心,還有點莫名的心慌。
之後的一段時間魅色老闆看我每次來都心事重重。
問我是不是許家那邊局勢有變化。
我搖頭,沒有,差不多該收網了。
沒人能從我手裡奪走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那你為什麼還不開心?」他問。
我想了想, 道,「怎樣才能留住一個人?」
說完自己都想笑。
我能留得住誰呢?
小時候渴望父母的愛。
但我父母是家族聯姻。
各有所愛。
連我自己都是家族聯姻被迫而生的產物。
我媽不愛我,她怪我妨礙了她去追愛。
我爸更不愛我,他外頭那麼多的女人都能跟他生兒子。
小時候我還想著求求他們愛我, 疼疼我。
但他們沒有。
我留不住任何人。
就連家裡我養的那條狗, 都被他們毒死了。
我身邊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過客, 沒有人會因為我而留下。
老闆想了想說,突然問,「你喜歡孩子嗎?」
那一瞬,我甚至想反駁,不,我不喜歡孩子。
但是腦海中卻想到了另一個畫面。
我表面不顯, 內心卻翻江倒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或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排斥。
或許他說的沒錯,我可以嘗試,有個孩子,有個寄託。
我終於鬥倒了我爸,他被氣得腦溢血死了,他那些私生子女一個個全是廢物。
我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但我還是第一時間去醫院看她。
不為什麼,就是想去。
哪怕兩人安靜待在一起什麼都不說。
但她很不想見到我。
她質問我將她安置在那套公寓是不是因為報復。
為了給我媽陪葬?
我媽?
那個從小就想弄死我的女人嗎?她也配?
我之所以留著那棟公寓,是因為那是我外婆留給我的。
可是她眼裡的恨意還是激怒了我。
她流產了。
孩子沒了。
那一刻我在她眼裡看到了解脫。
她開始絕食, 想死。
醫生說她有很強烈的自殺傾向。
呵, 她恨我恨得要死,沒了孩子真好。
但我卻在轉身離開病房時紅了眼眶。
我的那麼一點卑劣的期待,在現實里被她徹底摧毀了。
沒有人肯選擇我, 從來都沒有……
但我不想她死。
我讓人更改了事實真相, 給她塑造了一個為了女兒活下去不惜賣掉自己的母親的偉大形象。
那天, 麻木的她終於能嚎啕大哭出聲。
她好像突然又活過來了。
人只要有活下去的信念, 哪怕背負了再多的過往,也能再爬起來走下去。
她搬出了那套公寓, 決定出國,我沒攔,只在臨行前去見了她一面。
裊裊咖啡前, 我跟她面對面,問了她一句很傻的話。
「你恨不恨我?」
她說,「不恨。」
是啊, 由愛才能生恨,我算個什麼東西?
傅瑩瑩跑來說我。
「哥, 你傻不傻啊?」
平日裡尖酸刻薄說不出一句像樣人話的表妹, 此時紅著眼眶說我傻。
我竟無法反駁, 好像,自己確實挺傻的。
渴求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人啊,就不該動妄念。
我想把我和她綁定在一起, 卻不知道這是我親手編織的囚籠。
在囚籠一點一點封死之前,我卻把她推了出去。
我就是想,她那麼嚮往自由,不該和我困死在這裡吧。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 回到我爸婚禮的那一天。
回到囚籠編織的起點。
我想我會牽著那個小傻子的手問她一句,「你願意跟我走嗎?」
我們一起,逃出去。
(全文完)
作者:一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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