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青春完整後續

說這六個字的時候，老師像吐出卡在喉嚨的魚刺一樣艱難。

「她考上研了就放棄我了，後來我也考了研，但是這對於這段感情沒有任何補救意義。」

「後來我為人師，為人夫，為人父，也逐漸想明白。愛真正的意義，就是讓她走向更好，哪怕付出的代價是離開。」

「護她周全，讓她周全。」

老師說完後，低頭不語。

最後的幾句話我聽明白了，難怪老師問我什麼是愛，原來是放手。

我下定決心，鄭重其事告訴老師：「老師，我明白了，為了不影響她學習，我這周一定跟她分手，分得徹底，一刀兩斷，絕不藕斷絲連。」

歷史老師像看到了夏日焰火一樣，兩眼亮光，緩緩抬起頭，滿是欣慰，又面露難色。

許久才又開口道：「你還是沒明白。」

我怔了一下，滿臉疑惑：「那是什麼？」

老師又重新開始低頭說話，沒有看我。

「你知道曉慧的家庭嗎，她有三個哥哥、三個姐姐，他父親將近六十才生了她，當初是把她送人了的，只是後來她自己又找回了家。但是這一次將她送出去給她心裡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所以我們幾位科任老師都較為關注她。」

「回家後，她沒有受到本應有的呵護和關愛，哥哥姐姐們都覺得她不應該回來，父母也時常罵她多餘，就這樣，在這種畸形的家庭環境下，她很懂事很勤奮很乖巧。」

「也許是缺愛吧，而你是個極有愛的孩子，我們都看得出來。」

「也許你的出現給她填補了那份愛的空缺，她對你有所依賴，甚至可能在她心裡，你就是她的家人一樣。」

「她的家人沒怎麼管她，甚至她初三畢業後，家人不同意她繼續讀書。她是自己悄悄出去打暑假工攢的學費，自己來讀的高中。兩年過去了，她很累，很害怕，她需要一個穩定的安全感。」

「而這兩年，我們也看出來了，你對她是真心實意的。說實話，起初我們幾位老師的確對你有些微詞，但現在看來，你的確值得託付。」

我深受感動，又深深覺得愧對老師們，忍不住顧自抽泣起來。

老師搭了搭我的肩，接著說。

「穩定的安全感，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急問：「是什麼？」

「是大學，是考上大學。只有考上大學，只有大學文憑才能給她一生的安全感。就像我的女朋友，她決然而去，就是追求她的安全感。」

「我說那麼多，是想告訴你，我們作為男生，永遠不能以愛的名義，去阻礙到一位女孩追求她一生的安全感，這是一輩子的。」

老師語氣越來越鄭重，也越來越誠懇。

但我感覺要喘不過氣來，感覺被無數隻手扼住喉嚨。

我小心翼翼問道：「那我到底該怎麼做？」

老師放低聲音。

「我們都知道，曉慧離不開你，一直是她不同意分手。」

「我們也知道，你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跟她分手，但是又有什麼用呢？這樣只會越來越影響她的學習。」

「現在唯一的補救方法，就是……」

「你退學。」

好傢夥，說了一晚上，流了一晚上的眼淚，原來是拐著彎來勸退。

我心寒到抽搐，四肢不住地顫抖。

我就不需要安全感嗎，我就不配讀大學嗎，我就不應該有個未來嗎？

為什麼要如此趕盡殺絕呀？那是我最敬愛的歷史老師呀，他慈眉善目，溫文爾雅，卻說出了這世上最刺痛人心的話。

他見我默不作聲，趕緊趁熱打鐵。

「兩年來，我們看到了你很愛她，我們都十分支持，並且十分期待你們兩個能開花結果。」

「就當是為了你們兩個的未來。你知道，作出犧牲的，往往是我們男人。」

「所有老師都跟我誇你，說你痴情專一，敢擔當，有責任。現在正是向所有老師證明他們沒有說錯的時候了。」

「從你們兩個的綜合成績來理性地分析，你覺得她考上大學的幾率大，還是你考上大學的幾率大？」

我不置可否。

他接著說：「全班都知道，曉慧成績很好，她一定是重點本科以上的，學校領導方面也非常看好。如果讓你做理性的選擇，相信你也是選擇讓她讀大學。」

「你是極具責任心的，我們都知道。」

「我們往長遠想，她考上大學後，她家裡人自然不會支持她讀大學，哥哥姐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擔子也很重。這個時候，就需要你這位男朋友啦。」

「愛情，就是無私，就是付出，就是犧牲。你退學後就不會打擾到她學習，即使她會傷心一陣，但是有我們老師同學陪護開導，我們相信她還是能迅速投入到學習中去的。」

「而你犧牲學業去打工給她掙學費，說白了，就是一種偉大的維護愛情的方式。」

「你在保護她的未來，你在為她遮風擋雨，從更高層次來說，你是可歌可泣的。」

……

老師後面還說了許多言語，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記不住了，我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中。

聊天的最後，我鼓起勇氣，又有氣無力地問老師。

「我退學，回家去……老師，可以保留我參加高考的權利嗎？」

老師大喜過望，好似我的表現正中他下懷。

他連連回答：「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但是這期間你不要跟她有聯繫，後面一應事宜由我們來安排，我們就跟她說你去打工了，給她讀大學掙學費呢。相信老師，老師會幫她多說好話，並且幫你看著她的。」

就這樣，第二天我就收拾了東西，我知道，母親是最難受的。但我已下定決心，也並不打算跟母親解釋什麼。

我別無選擇。

離校之前，去辦公室找班主任簽個《校外安全協議》。

快到辦公室時，聽到許多老師有說有笑，大聲歡樂，深有一種慶祝的氛圍。

正準備敲門，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是政治老師，那個罕見的超級女中音的聲音，誰能聽錯呢。

只聽到她雀躍地問道:「真的嗎？真的要回去了嗎，這下好了，重本升學率的獎金有希望了。」

又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就放心吧，他都答應我了，這次絕對不會出問題的，肯定回去。」

是歷史老師。

麻木了，心寒沒有極限。

又一聲音響起：「那他參加高考嗎？」。

這是英語老師，語氣一如既往的緩和，平淡。

歷史老師：「參加啊，讓他參加吧。這孩子成績也還行，歷史成績還相當不錯，唉，如果不是牽扯到曉慧，我還真真捨不得他。」

政治老師：「得了吧，就他那政治成績，參不參加高考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歷史老師：「也不要這麼說，每個人都有無限潛能的～」

政治老師：「這話我相信，每個人都有無限潛能的。但是前提得是個人。」

我有些憤怒，我究竟做了什麼，我怎麼不是個人了，正想衝進去理論一番。

數學老師說話了，他竟然也在。他是教導主任啊，他不應該在教導處嗎，竟然也跑到這裡慶賀來了。

數學老師：「唉，實不相瞞，他們兩個談戀愛這段時間，曉慧的數學成績刷刷刷往下掉，有兩次模擬考竟然才一百出頭，科組會上，我都不敢拿出來說這事。現在這麼做也無異於棄車保帥，斷臂求生了。」

政治老師：「還棄車保帥，斷臂求生呢，我就這麼說吧，如果那小子高考能上本科，我這顆頭顱給你們砍下來，當凳子坐，坐完了拿去當足球踢。」

班主任總算說話了：「別說了，這個點他該來我簽字了。」

政治老師：「快來快來，越快越好。」

隨後一長段時間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