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若浮萍,愛似狂風暴雨完整後續

2025-03-0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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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我當然會去北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不過是我一人,我沒說出口。

談話到底也沒個最終的結果,便草草結束。

後面的日子裡,聶寒山幾乎是日日都陪在我身旁,用行動勸我。

我沒再提走的事情,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點。

秋末,一個涼爽的雨天。

我同兄長一道帶回了父親的屍體,按照父親臨終的遺願,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捧著骨灰,兄長帶著母親踏上了回鄉的路。

臨走前,聶寒山陪我送別。

看得出來母親和兄長情緒複雜,但最後還是在私下勸我,與王爺好好過日子。

我牽著聶寒山的手,笑得溫婉。

待到將人送走,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我往別院裡放了把火,提前安排好人在京城散布鎮北王王妃於火海內葬身的消息,帶著琥珀獨自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

我喜歡北疆的風光,喜歡那邊自由自在的空氣,喜歡那邊可以毫無顧忌地走在大街上,成為我自己。

我知道此事瞞不住聶寒山,也不需要瞞住,這場大火只是要給流言蜚語一個交代而已。

在等候父親處決的日子裡,我與他又談過很多次,那些細細密密的裂痕完完整整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的開始並不單純,經過更不美好,又如何能乞求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帶著琥珀,我在北疆的一處小鎮住了下來。

沒了匈奴的威脅,北疆百姓的臉上也更多了幾分活氣,生活得積極又樂觀,北疆人民的生活也在聶寒山的積極治理下,逐漸好轉。

我開了一間女子書院,學著父親的樣子,專門教授家境貧苦的女孩讀書認字,也讀農書,同老農試探著播種我專門收集帶過來的種子。

北疆到底苦寒,多少都種不出來。

我也不急,我有一生可以去做這件事。

聶寒山一直沒出現,我原本以為此生或許也不會再見。

一直到某天,我與琥珀買菜回來,與街邊轉角望見了一道迅速逃走的背影。

只是一眼,我便認定。

琥珀見我發愣,問道:「小姐,你在看什麼啊?」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走吧。」

21 男主視角

許久後,我才從轉角處重新站了出來,舉目四望,人群里再沒了我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我知她的敏銳,儘管只是一眼,想必她也已經認出了我。

但她到底是不願見我,所以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何二站在我的旁邊,眼神複雜,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將軍,夫人走了。」

「嗯。」我有些失落,輕輕地應了一聲,轉身說道,「走吧。」

「將軍!你打算像這樣到什麼時候?!」何二的聲音里透出了些惱怒,「什麼時候,我們殺伐果斷的鎮北王優柔寡斷得成了這副樣子?」

「從渾陽城到六合鎮,即便是最快的馬也要跑上三個時辰,您但凡有空,不顧日夜顛倒地就往這邊跑,就為了看一眼,您不就是想見夫人嗎?夫人不就在這裡嗎?來了以後又老是躲著她。」

「夫妻之間有什麼說不開的?是,我知道,夫人的父親是被您抓進的大獄,可那是他觸犯了王法,偽造聖旨、勾結匈奴這一樁樁,哪一件不是死罪?況且您為了保全緒家也是勞心勞力,夫人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實在不行,大……不了就跪搓衣板唄。」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膝蓋的同時,眼神也開始有些游移地往我的膝蓋上飄。

我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將軍啊!我的親娘咧!媳婦都跑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啥面子?在咱們北疆可沒他們京城人那麼講究,向媳婦低頭,可不算低頭。」

「不是面子,若是跪跪搓衣板就能解決,我又怎麼不樂意?」我苦笑。

「那為啥?我覺著夫人對將軍你還是有感情的。」何二撓了撓頭,一臉不解。

「因為她明理。」我低頭長嘆一聲,當初我利用她的武器,現在成了橫亘在我和她之間宛如天塹般的距離。

就是因為明理,所以她才會在即便明知被我利用的情況下,依舊選擇了配合我,而我不知道她做這個決定到底又有多掙扎。

姑母給我和她賜婚前,我就知道她。

準確來說,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緒太傅家珍藏著顆寶貝明珠,德行言表於京中貴女間當數翹首,滿腹經綸才華更不輸任何男兒,七步成詩不過是常事。

我也好奇過,甚至還有人在宴會上偷偷在一群高門貴女間指給我看。

一群少女擠擠攘攘地靠在涼亭邊上喂魚,她是其中最顯眼的一個,衣著在裡面算不得最好的,但渾身通透的氣質卻讓人一眼看過去,挪不開眼睛。

她愛笑,眼睛彎彎的,像是北疆夏季滿山遍野開滿的月亮花,看著就覺得讓人愉悅。

有人戲謔著問我:「若是緒如微,當又如何?」

我沒想過會和她有什麼,畢竟這麼好的姑娘,跟著自己倒也可惜了,只笑著答:「明珠若好,非我所求的那顆。」

彼時的我剛將張家遺孤更名改姓為柳柔兒,放置在府中照料,為了不被姑母催著成親,也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乾脆對外宣布此生不再娶妻。

準備等過幾年,等風頭過去後,再悄悄報病逝,將人送出。

匈奴未滅,北疆未平,娶妻也不過耽誤別人年華。

只是後來到底情勢不由人。

柳柔兒的身份特殊,儘管我將她護在府中,但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姑母。

張家貪墨軍餉是重罪,且因為張家貪墨一事,彼此的北疆正陷入混亂中,北邊的匈奴蠢蠢欲動。能讓她活下來已經是法外開恩,她又怎麼能容許柳柔兒待在我身邊?且我不娶妻留子,也是姑母的心病。

於是後來有了賜婚一事。

我沒想過是她,也沒想過姑母會為我挑她。

貪墨軍餉一案表面看是張家所為,可我越查,便越覺得心驚,他們自認做得隱蔽,將所有事情都推向了張家,但我到底還是察覺到其中的蹊蹺,線索指向了京城,指向了身居高位的太子。

緒太傅也是隱晦地拉攏於我。

至於姑母似乎也與從前有些不同了,這個時候讓她嫁我。

我看她,臉色蒼白地跪地,求姑母收回成命。

我本應一同拒絕,但當看向姑母的眼睛時,卻明白這次由不得我說不,我需要她的支持,支持對匈奴反攻,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動地防守。

於是我沉默了。

拜堂時,柳柔兒鬧了起來,我心知肚明自己的離開對於她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我到底還是做了。

一方面是對這場婚事不滿,另一面也有著試探的意味,畢竟她是緒太傅的女兒,在京中有頗有才名,未必就沒有別的心思。

她的表現卻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以為她會鬧起來,甚至直接退婚離去都有可能。

某種程度上,我或許是期待的,畢竟大婚當日被丈夫如此對待,連藉口我都直接送到了她手上,然而她沒有。

她的表現比我想像中更好,知事得體,落落大方,硬生生在這樣的局面下撐了下來,真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閨秀,也因此我對她更為忌憚。

洞房花燭夜,我故意提起拜堂以及柳柔兒之事,她的清醒和行事作風更是出乎我的意料。

平心而論,我是欣賞的。

若不是這樣的關係,我想我們或許會成為聊得來的朋友。

但到底我不能完全相信她所說的那般,只求在正院中安穩度日的說法,緒太傅所求甚大,他想將我拉向太子的陣營。

而作為他的女兒,又怎麼可能真的這麼簡單?

我賭不起,北疆賭不起,也不能賭。

婚後,我屢次試探,然而事實上,她卻真的沒有任何的行動,甚至恪守本分到了嚴苛的地步。

至於外界對她的流言蜚語從來都不曾停止過,或許人的卑劣就是喜歡看身處高位的人跌落泥潭,曾經對外界對她的評價有多高,此刻便有多少奚落以及詆毀。

她就像是一陣風,又像是一汪水,悄然無聲地承受了這一切,與我沒有任何的埋怨,甚至還盡忠盡職地行著一個妻子的本分,每每與她交談,觀點上的碰撞與契合,總是讓我心悅。

她似乎真的和她的父親不一樣,理智聰慧,公正善良,雖是女子,胸腔內卻含有一股熱血,她相信公理並堅持。

而我對她似乎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這才恍然大悟。

可此刻卻似乎有些積重難返。

對此,我不得不常駐北疆,用距離和時間來抹平我對她產生的感情,而從京城中我留下的探子的回報來看,似乎沒有了我,她過得還更加自在了些。

六年!

我花了六年的時間觀察她。

人的感情總是難以控制,我很難說這到底是我理智做的判斷,又或是感性上的渴求,我想要嘗試著靠近她。

渾陽城,她受姑母的命來了。

這是我從小長大並為之奮鬥的地方,我知她喜歡讀書,於是把書房和臥室盡數對她開放,我將我的平生以及思想悉數展開交於她看,也嘗試著與她更親近些。

只是她顯然很有些不適應,我明白隔閡了這麼些年,是需要時間慢慢化解,我不著急。

遇襲之事來得蹊蹺,我心知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但也正好給了我機會,北疆與匈奴糾葛了太多年,也是時候該有個結束了。

完顏生性剛愎自用,我遇襲身亡的消息傳出去,外加今年遇上了大風雪,草原內部鬧饑荒,完顏的幾個兒子也各有心思,內憂外患下,按照他的性子必定會傾盡全力南下,而這正好也是我的機會。

只是我沒預料到兩件事:一、姑母是如何提前得知的消息,派人來接她;二、她會留下來。

她比我想像中的更善良、勇敢、堅強。

做醫女、逼藥、豁出性命提劍殺敵。

如她這般在京城中被嬌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做了。

我想她和她父親不一樣。

陛下病重了,到底是風大了,緒太傅想要我手上的兵權,等不及了。

只是他或許不明白,鎮北軍是我的,不是我死了後,隨意派遣個人過來,就可以拿走的。

他不能!坐在皇座上的陛下也不能!

我想我會讓他知道的。

顯然他明白得很快,於是換了策略,重新將目光放到了微微身上。

我對微微不再壓抑和掩飾的喜歡成了他利用的資本。

十三皇子的緊逼顯然讓他倍感壓力,尤其是勾結匈奴一遭,這項罪名是我放出去的,也是我澄清的。

既然他可以借我的勢,我又為何不能順勢而為?

而在裡面最重要的一環則是微微。要讓這隻老狐狸相信,我的喜歡是真的,而這個需要微微的配合。

越了解,就越喜歡,也越心疼,什麼時候泥足深陷的,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我對她很殘忍。

可如果時間重來,我依舊會這麼做。

普陀山的山谷埋不下戰士的孤魂,普陀寺的佛陀聽不完親人的哭音,山間的靈泉洗不凈兇手的罪孽。

我沒做其他的,只是鑄了一把名為真相和正義的刀,放在了書桌上,看著她捅進了心臟,叩問自己的良心。

我看著她痛苦,但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對她的喜歡是真的,但在這一刻也開始變了味道。

她一切都明白。

人太過於聰明和理智或許也不算什麼好事,連欺瞞自己都成了一種奢望。

然後我贏了,贏得徹徹底底,而代價是她。

何二問我,為什麼不敢見她。

我苦澀地扯了扯嘴角,這讓我如何敢見?

「將軍,來都來了,還是去見夫人一面吧。」何二顯然還有些不甘心,跟在後面努力勸道。

「不了,看她過得好,我……」我的聲音斷在了喉嚨里,眼睛一瞬不眨地凝在了對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前。

「什麼時候來的?」

她站在光里,唇邊帶著些笑,溫柔極了。

22

我喉嚨哽了哽,相比較於她的自然,一時間竟然有些不敢看她,扭過了頭去,許久後,才答非所問地從喉嚨里冒出了個「嗯」。

何二在一旁看得著急,乾脆直接從身後推了我一把,我踉蹌了幾步,站得離她更近了一些。

她沒躲,目光清澈,只仰著頭看我。

何二大大咧咧的聲音緊跟著從後面傳了過來:「夫人,我們其實也剛到,將軍昨兒個忙完都半夜了,連口水都沒喝,就啟程往這邊來了。」

「哦,是這樣的嗎?」

「馬上有乾糧,還是吃了些東西。」我啞著嗓子解釋了下,心跳如鼓,小心地將視線挪移回來,貪婪地放在了她的臉上。

「那乾糧又硬又澀,算什麼吃食?」何二跟著就抱怨了句。

「六合鎮有個麵攤不錯,那既然來了,先吃點東西吧。」她轉過了視線,看向了何二。

何二對著她露出了討好的笑,一邊又衝著我擠了擠眼睛:「夫人,我不餓,你和將軍去吧。」

她像是沒看見何二的暗示一樣,低頭笑了一下,溫柔地應道:「好,既然你不餓,那就算了。另外,別叫我夫人了,緒如微已經死了,我現在叫徐如微。」

徐是她母親的姓。

說完,她再度看向我:「王爺,有時間嗎?」

我啞然。

我又怎麼能說得出一個不字,揚手便將馬鞭扔到了何二手裡:「有。」

她衝著何二點頭示意了下,先一步轉過了身,往前走去。

我緊緊地跟了上去,她的速度不快,走在喧譁、來來去去的人潮里,卻有一種寧靜安閒的味道。

離開京城的這段日子,離開我的這段日子,顯然她內心的錦繡修煉得更加圓滿。

或許是因為她背對著我,此刻的我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著她,即便只是背影也讓我覺得眷戀。

她的手就在前方,一探手就可以牽住。

我想牽,但到底不敢,只能緊緊地攥住。

她是這般好,我又如何能輕薄慢待於她?

「王爺,請走上前來。」

或許是被我灼熱的視線看得有些不舒服,她突然間頓住了腳步,停了一瞬,一直等到我走到身旁後,才又起了步。

「好。」

或許是私心作祟,我想要和她靠得更近些。

她卻是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步子,距離不遠不近。

半臂之遙,卻恍若越不過去的天塹。

我苦澀,到底再沒其他的動作。

一路上,她沒說話,只帶著我來到了一處麵攤。

麵攤擺在路邊,鐵桶似的爐子上架著一鍋水,咕嚕嚕地開著,邊上的小木桌上放著鹽、蔥花等佐料,幾張發黃、年頭已久的小木桌擺在周邊。

攤販是個中年男人,顯然和她很相熟,一見面便熱情地招呼起來,只是目光落到我身上時,有些猶疑和打量。

「要兩碗牛肉麵,一碗不放蔥。」她笑著喊道。

「好嘞,徐先生。」攤販揚聲答應了一聲。

我不愛吃蔥,她現在依舊記得。

面很快就上來了,中年男人顯然對她更加優待,放在她碗里的牛肉比其他人的多得多,連帶著我也跟著受到優待。

「謝謝。」

「徐先生客氣了,您慢慢吃。」中年攤販笑道,扭身忙去了。

或許是見我眼神裡帶著些詢問,她低頭解釋了一句:「他女兒在我書院裡讀書。」

我知道她開辦了一間書院,專門教授孩童和女兒家讀書認字,當初在才女遍地的京城都能揚名於外的她,教書自然是不在話下。

讀書本就是一件珍貴的事情,連年戰亂的北疆,先生更是少,則是更加顯得奢侈。

「辛苦嗎?」我問道。

「不辛苦。」她搖了搖頭,笑了起來,眼睛閃動著裡面有光,「這是我喜歡的事,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做成這樣的事情,以一女子之身開辦書院,京都雖然繁盛,但風氣卻不若北疆開放。」

「讀書認字向來是男兒的專屬,即便是高門大戶的女兒讀書識字,博得才名,也不過是為了日後婚嫁能夠被男方家庭多高看一眼,諸如我父親那般對我與哥哥一般縱容,時到如今,我依舊覺得溫柔和感激,讀書識字方能明理,女子也能如男兒一般。」

說著她看向了四周:「我很幸運,在這裡的人對女孩讀書並沒有如同京都那般排斥,就比如這個麵攤的老闆,他是第一個把家中女兒送到我手上的人,我很感激他對我的信任。」

見她笑了,我也跟著笑了:「北疆多戰事,男子大多都有戰場的經歷,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有一門三絕戶,只剩孤寡,女子很多時候也在承擔著和男子相同的責任,在看待女子時,眼光自然不同些。」

「女子確實比京都顯得更加開朗和果敢些。」

她話音未落,街對面便出現了一穿著粗布短襟的男人驚叫著抱頭鼠竄,而他身後一女子正拿著擀麵杖氣鼓鼓地追著人打。

「媳婦!媳婦!我錯了!我錯了!」

街面上的人見怪不怪了,還有人發出了奚落的笑聲。

我看向她,她嘴角含笑,笑著搖了搖頭。

等到她側轉過來時,與我視線撞上時,笑容斂了斂:「王爺,快吃吧,不然等會面就坨了,吃完後,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好。」

片刻後吃完面。

她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銅錢,細細地數了八枚出來放在了桌上:「走吧。」

我不知道她要帶我去那裡。

但我想那個地方,應該就是她今天會來見我的原因。

跟著她,我來到了鎮外一片開墾出來的農田裡,農田內被整整齊齊地分成了好幾大部分,從葉株上看,裡面生長著不下八種不同的作物。

她指了指眼前的農田:「王爺,這是目前存活下來的成果。來北疆前,我特意托哥哥幫我收集了許多耐乾和耐寒的作物種子,事實上我確實在農事不了解,紙上讀來也終覺淺,這兩年里走了許多的彎路,我也越來越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局限,還有現在的學生越來越多了,而我的精力也實在不足以供給。」

「我知道王爺也在為這件事勞心勞力,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幫助,但希望能盡上一份心吧。」

「微微,多謝。」我的聲音有些啞。

她越好便越顯得我卑劣,她越好便越讓我自慚形穢。

我其實是知道她在做這件事的,她從來沒有忘過我們曾經說過的話。

這兩年里,我也多次偷偷摸摸地站在遠方觀望著她。

見過她在書院裡,一句一停頓教導孩童和女兒家讀書,六歲的蒙童和十六七歲的女兒家同坐一堂,朗朗的讀書聲順著窗扉飄出院牆。

見過孩子頑皮,一貫性情平和、溫和有禮的她,抄著棍棒滿院子地追打。

見過她在田間挽袖,和老農一併下地幹活,挑水澆田,跌倒在田間,磨破了手腳,我心疼,但邁出步子,才想她不願見我。

見過作物枯萎時,她站在田間黯然神傷。

……

「王爺客氣。」

你才是真客氣,我心底苦笑。

「王爺近日可好?」

她在田埂上坐了下來,隨手摘下了田邊的一朵小花戴在了頭上,金黃色的花瓣夾在她烏黑的髮絲間,目光望著前方遼闊的原野,唇邊帶著洒脫的笑。

我坐到了她的身邊,理智讓我與她相隔了半臂之遙:「不算太好,戰事雖已平息,但北疆遭受戰亂多年,沉珂舊弊良多,北疆世族盤根錯節,草原匈奴歸化尚且不夠融合,都不是一時半會能夠整治完畢。」

「治理一地並不比上陣殺敵來得輕鬆,各種煩瑣的細節和局勢的均衡,我也尚且還在摸索之中。」

她翹了翹唇,語氣平和,緩緩地說道:「治大國猶如烹小鮮,須得徐徐圖之,換成治理一地也是如此,王爺這兩年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初來六合鎮時,這裡街道凋敝,處處透露著蕭索和風霜,街邊上只有七八間販賣羊肉、酒水的鋪子,而現如今酒肆、茶鋪林立,甚至連南邊來的綢緞莊都開了過來。」

「鎮上和附近居民的生活也是肉眼可見地在變好,他們雖不識你,但也知是你在讓他們的生活一天天地變好。你知道嗎?我去學生家裡拜訪時,甚至還看到了他們為你做的長生牌位。」

說到最後似乎也是覺得有趣,語氣里還帶上些俏皮。

「長生牌位嗎?」我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民心所向,北疆的百姓很愛戴你,有些東西看起來不起眼,微小如塵埃,但實際上卻有著雷霆萬鈞的力量。」她攥了攥拳頭,「父親以前常說一個國家不僅僅只是君主,還是由千千萬萬的百姓組成的,要重民心,民心所向之處能開疆拓土,能保國家安穩無虞。」

「我到現在也覺得他說得沒錯,只是後來……他忘了。」

23

她的語氣帶著些慨然,我搖了搖頭,嗤笑著嘆了一句。

「歲月無痕,人心易變。」

當初的緒太傅是何等風光霽月的人物,他曾頂著權貴的壓力,為南邊水患的百姓冒死遞過萬言書,也曾為蒙冤受屈的百姓據理力爭過,當線索查出來指向他時,我也是難以置信,非是萬般調查,否則實不敢信。

「那……王爺你以後會變嗎?」她突然問道。

「我……」我愣了一下,到底還是不敢給出確切的回答,搖了搖頭,「不知道,以後太久,一個人到咽氣之前,誰能敢說這麼絕對的話?」

頓了頓,我又笑了,試探性地問道:「微微,你這是在擔憂嗎?或許你可以選擇監督我,如果我有一天為權勢所迷,棄民生之不顧,貪婪殘暴,你就親手了結了我。」

「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

「你動手,我絕不反抗。」我定定地看著她,眼見著她垂下了眼帘,避開了我的眼睛。

「王爺,若真有那一天,只怕也輪不到我動手,自然會有如你一般的人爭先恐後,我到底還是信,這世間是有公理和正義的。」

許是看出了我的用心,不願再聊,她站起了身:「時間不早了,等會下午還要上課,王爺我先走了。」

蹲身行禮,姿勢儀態端莊,與從前一般無二。

我看著她背影,北疆的風拂在她身上,裙擺飛揚。

我本應該追上去,但我沒有。

何二或許說得對,我是個懦夫。

我既然真的放不下,那麼或許是該勇敢點。

萬事開頭難,我已經和她見過一面了。

那天后,我費了些時間處理完渾陽城的事情後,乾脆便在六合鎮住了下來,只是辛苦何二等人在渾陽城和六合鎮來回奔波,將批覆後的公文送來帶回。

一旦有所空閒,我都扎在了她身邊。

時間久了,滿鎮的人都知道書院的徐先生身邊多了個時時跟在身邊的男人。

在被別人問起時,她頓了頓,說是朋友。

怕嚇走她,我不敢直接表明我求合的意思。

但她明白,態度很明確,明里暗裡地拒絕過我多次。

我只當作沒聽見。

北疆的男兒追媳婦,首要之事便是要夠不要臉。

只是琥珀看我的眼神越發不善了,甚至好幾次抄著掃把,把我打了出去。

我知道她就在書房裡看著,大概也是心裡有氣。

某一日,琥珀又抄起了掃把,但還沒揮過來,便聽屋內傳來了喊聲,瞪了我一眼後,小跑了過去。

片刻後,琥珀神情複雜地遞了張紙條給我,一邊將我往外推攘。

我打開紙條一看,上面只用娟秀的字跡寫了兩行字。

八月十五水月節。

水月節是北疆的傳統節日,在當天男男女女都會好好打扮,晚上出門看燈,那天也被稱為情人節。

被邀請,我忐忑也期待。

前一天幾乎一夜未睡。

細細想想,我與她這麼些年,除了京都那短短的日子,幾乎沒有諸如這般小兒女的時候。

月光如水,滿地銀霜,我提著牡丹花燈,提前了大半個時辰就站在她的小院前等她。

沒敢敲門,一直到門開。

穿著一襲碧藍色衣裙的她從裡面走了出來,烏黑的秀髮被一隻玉蘭青玉簪挽起,手上提著一隻兔子燈,看得出來精心打扮過,眉目精緻如畫,漂亮極了。

「等多久了?」她衝著我笑。

「沒多久。」我有些受不住她的笑,想要轉開視線,但到底又捨不得,藏在懷裡的用了快半個月雕刻出的簪子隱隱有些發燙。

我想待會送給她。

「走吧,燈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她揚了揚手上的兔子燈示意了下。

水月節的傳統,男方若是對女方有意,便會親手做上一盞花燈給女方,女方若是同樣有意,便會收下花燈。

可她已經有了,我提著手上的花燈,但到底還是忐忑地遞了過去。

她低頭看了一眼,最後還是接了過來,和那柄兔子燈一併握在了手心裡。

「走吧。」

「好。」我彎了唇,很高興。

我想是不是說明,她其實願意了。

六合鎮是座小鎮,比不得渾陽城舉辦花燈節的盛大,但只要和她在一起,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別的意義。

小鎮上今日處處都懸掛起了花燈,人流如織,放眼望去,儘是曖昧的男男女女。

我朝著她靠近了些,她難得沒有拒絕。

我和她就像是從前在京城遊玩一般,猜燈謎、套圈、吃了北疆有名的羊肉酥餅,甚至還由著熱心的老婆婆在我們的手腕上綁上了紅線。

紅線千千結,有情人才結。

我低頭看著,笑了。

一直到月上中天,我們來到情人橋,橋上被巧手的姑娘們扎滿了紅花。

橋下的水面上開滿了花色各異的河燈,匯聚成了川流,又像是流動的星海螢火,徐徐地往前漂蕩,在月光下美得驚人。

「放河燈嗎?」我笑著問她。

她盯著橋下的畫面,模樣乖巧,一眨不眨地答道:「好。」

我手腕一動,綁住的紅線帶動著她的手腕,就像是牽起了她。

突然間,三四個大約七八歲的孩子笑鬧著撲了過來,鋒銳的刀片順勢切斷了我與她之間的聯繫。

綁在一起的紅線從中間斷開,滑落下來。

我臉色大變,心頭一沉。

抬頭間附近的男女已經罵了起來,遭殃的不止我和她。

紅線代表著姻緣,姻緣線斷代表不祥。

孩子的父母來得很快,見狀也是臉上大變,一陣青白,一邊道歉一邊教訓孩子。

在一片哭聲和道歉聲中,她愣了愣,而後若無其事地抓過了我的手腕,說道:「走吧,我們放河燈去。」

河燈入水,周圍的人都在閉目許願。

到底是心頭有些異樣,我勉強笑笑問道:「不許願嗎?」

她回頭朝我笑了笑,眼睛裡有些我看不明白的深邃:「不了,我沒什麼可求的。」

「是嗎?」

「是啊。」她抬起了手腕,斷了的紅線像是在提醒著某些事情,「就像紅線易斷,月亮註定西沉。」

「有些事情,終究是要向前看的。」

河岸上依舊喧鬧,四處都瀰漫著歡天喜地的笑聲,而我耳邊的空氣靜了,我盯著她的眼睛,神情僵住了,聲音啞了:「微微……我……」

她不再看我,轉而看向了天上的月亮,截斷了我的話頭,側臉上的表情很溫柔,說話的聲音很和緩:「王爺我知您心意,但離開京都時,我便再沒有同您想過以後。我自幼同我兄長一同讀書,說句自傲的話,若我是一男子,我絕不會比他差上半分。」

「只因我是女兒身,所以我的世界從一出生便被世俗禮法拘束在宅院中,男子的天地廣闊,可揮斥方遒,我只能讀遊記,從書中觀河山,即便胸中有溝壑,也不能肆意,原本我以為今生或許也就如此了。」

「一直到我來了北疆。」她看向我,眼神里都是溫柔和堅定,「王爺,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在這裡,我覺得是自由的,我不願意再回到那窄窄的四方天去。」

「微微,沒有人會要你回去。我愛你,我們重新開始,我不會去限制你,你想辦書院就辦書院,你想去看大好河山就去看大好河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這些日子我能感覺到,你還是對我有感情的,不是嗎?」

「是,但王爺心底其實也清楚,我們不可能,不是嗎?否則您又為何整整兩年都不敢來見我?」

她到底敏銳,駁斥得我啞口無言。

是的,就是因為知曉得太過於清醒明白,才會只敢像只見不得光的鼴鼠,偷偷地躲在一邊,安靜地觀望,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奢望。

我垂下眼帘,落在腿邊的手緊緊地攥了起來, 或許到底是不甘心,我咬著牙最後問了一句:「微微真的……不可能了嗎?」

她垂下眼帘,避開了視線。

有時候不答也是答。

她遞上了那盞牡丹花燈:「多謝王爺相伴,今日如微很開心, 萬望您珍重自身, 如微拜別。」

蹲身行禮, 一如曾經。

兔子燈落進了人群中,悄然划走。

我捏著手心的牡丹花燈,站在周遭滿溢著幸福味道的男女之中,抬頭望月,心臟像是空了一塊,一抽一抽地疼。

種因得果。

藏在懷裡的簪子, 到底戴不上她的發間。

明月高懸,照古離今。

那年中秋,她跪求不嫁。

我偷著瞥了他一眼,果然神色陰沉,面黑如墨。

「後我」只剩我一人抬頭望月,如受凌遲。

24

我是何二,自從水月節回來後,將軍便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了,他開始頻繁地將自己埋頭於北疆的事務中,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以往時不時便會往夫人那邊跑,現在也基本不去了,似乎是想逃避什麼。

只是偶爾也會被我抓住, 他偷偷摸摸地藏在一邊偷看。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明去之前,將軍還極為高興,甚至抓著我, 挑了半天的衣服, 問我穿哪件比較好。

但我一個大老粗, 哪裡知道那些姑娘的眼光?反正只覺得將軍人生得好看, 穿什麼都好。

他這樣的反常舉動,到底還是讓我看得有些於心不忍, 只隱晦地覺得將軍和夫人之間或許又出什麼問題了,我問過他,他只沉默不語。

聶家滿門忠烈, 悉數長眠北疆,而今只剩將軍一個,將軍為了北疆更是付出良多, 而將軍對夫人的喜歡,我更是看在眼裡, 很是著急。

明明兩個彼此都喜歡的人, 就是不在一起。

沒辦法, 我只能去找了王夫人,同為女人,想必也是要好說一些。

聽完我的話後, 她神情複雜地沉默了很久,臨走時,意味不明地冒出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

傷害不會因為有理由而顯得高尚,就值得被諒解。

我似懂非懂。

後來這句話被將軍知曉, 他愣了許久,當夜抬頭望月,灌了自己一夜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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