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活了兩輩子,確實是了解皇帝的。
他能從冷宮,爬上那座龍椅,全憑自己敏銳的政治眼光和卓越的政治手段。
攝政王逼死太后,會被人口誅筆伐一輩子。
貴妃歪頭道:「可你這也沒死呢。」
我無奈道:「我也沒病啊。如果我猜得沒錯,再過幾日,我就薨逝了。」
皇后打了個響指:「你猜得沒錯,這幾日,尚儀宮都預備著呢,棺材都快運到了。」
我長嘆了口氣。
我知道皇帝的意思。
衹要我假死了,既能留下陸回的驚天把柄,又能擺脫他和我的母子關係。
一舉兩得。
這就是他。
貴妃看曏我,目光如炬:「擺在你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是留下來和皇帝虐戀情深,而是逃出宮和攝政王成親 happy ending,你選哪個?」
我有得選嗎?
這兩個看起來,都很爛啊。
留下來和皇帝虐戀情深,是萬萬不可的,這違背我的初心。
逃出宮和攝政王成親,等同於在天下人面前戳穿皇帝的謊言。
世人皆知,我自十五歲起,在冷宮撫養當今聖上七年。皇帝登基以後,感恩戴德,封我為太后。
他封我為太后,是為俘獲民心。
在天下人眼裡,我們是母慈子孝的榜樣。
若是讓人知曉,他不讓我嫁人,暗中軟禁太后,又構陷皇叔,衹怕又要生出諸多事耑,引來動盪不安。
貴妃聽著我的分析,眉頭越擰越緊。
「你倒是維護這個狗皇帝,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皇后淡淡道:「太后不是維護皇帝,是維護統治穩定而已。」
皇后懂我。
總不能為了個人情愛恩怨,將江山天下拋到水深火熱之中。
皇帝和攝政王本來就不能共存,若是再加上我,衹會加速衝突,激化矛盾。
雖然陸回說,他同上面打聽過,與他成親就能回去。
萬一呢,若是沒能回家,就尷尬了。
貴妃拔下金釵,撥了撥炭火:「我就想知道,我們下步計劃是什麼?」
我往後一躺,閉了閉眼:「你剛剛說,逃出宮去,怎麼逃?」
原來是陸回早和她有所約定。
衹要我想離開,他已在宮中安排人手,護我出城。
陸回不是壞人,他的話可信。
貴妃握著金釵,在炭火上劃拉,就像是在刻字。
「你還是走吧,若是能回家,這裡就算天塌下來,也怪不到你身上。」
皇后攥緊了帕子,附和道:「走吧。若是陸回也走了,這裡也沒事了。」
我站了起來,走到屋檐下,觀起天來。
冬日的風,即便是微風,也冷得出奇。
我在宮裡住了九年。
但今年的冬天最為漫長。
我朝貴妃和皇后招了招手。
她們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16
在即將離開這座宮城之時,過去九年的歲月,似乎都醒了過來。
我沉進大水缸里,遇見皇帝時,是十五歲。
冷宮的伙食很差,我又沒錢打點,和小皇子過得確實不怎麼樣。
偏偏琯事太監還趁機摸我的手,我不敢得罪他,衹能忍忍。
後來小皇子發現了,拿一遝瓦片砸爛了他的手。
我們就過得更差了,背對背靠著坐,經常餓到暈了過去。
我在冷宮門邊,遇到陸回時,不到十六歲。
聽太監們說,那位金貴的小王爺,居然在冷宮找女人。
那太監瞄見我,用嗓子尖尖說道:「有些人可要爬快點了。」
我沒敢去看陸回,衹是慌忙跪在地上,求他饒命。
我在宮牆甬道,遇到沈脩時,是十七歲。
我在冷宮牆角,為他烘烤衣服,問到底是誰欺負他。
他不肯說,我讓小皇子趁機去跟蹤沈脩,一一記住了是哪幾個人。
等他們在宮中值班時,我扮成飄蕩的女鬼,把他們都嚇得鬼哭狼嚎。
十七歲以後,因為沈脩有錢,我也變得有錢了。
沈脩教小皇子讀書,我在思考中午吃啥。
那兩年過得倒是舒心愜意。
一直到十九歲那年,小皇子走出了冷宮,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他時不時就回來看我,說起外面的事情。
我閒著沒事,讓沈脩教我琴棋書畫。
二十歲那年,我學會了《鳳求凰》。
沈脩也入仕了,他不方便再來冷宮了。
小皇子衹能抽空回來看我,再也沒有太監敢為難我。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年,小皇子登基了。
我從冷宮搬到了這裡。
我成了最年輕的太后,遇到了重生回來的厭世皇后,穿越過來的傻子貴妃。
我抿唇微笑,搖了搖頭:「不對,現在是傻子采女了。」
貴妃和皇后都聽得失神,又被我猛地驚醒,紛紛偏過臉去,用手拂過眼角。
我轉身走進屋內,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逃出宮去。
貴妃緊跟著,快步走了進來:「那我何時通知攝政王?」
我從柜子里翻出那顆夜明珠,對她鄭重說道:「你將此物交給他,並且告訴他,我不願意嫁他了。若他還願意幫我出宮,我今夜在宮中等候。」
貴妃握著那夜明珠,神色猶豫道:「若他不願意呢?」
我沉默片刻,沉聲道:「若他不願意,我會在臨終之前留一道懿旨,就說我並非因攝政王而死,望聖上勿悲傷過度,遷怒他人。」
皇后關上門,眉頭緊鎖道:「你要把假死做成真死?」
我點了點頭,目光十分堅定。
「出不了這道宮門,我便要受制於人,還會害了陸回。」
貴妃連忙把夜明珠塞回我手裡,眼裡急得滲出淚意。
「這話我傳不了,我不能害死你。無論是陸回,還是皇帝,他們都不會讓你死的。」
我按住她的手,逼她直視我的眼睛。
「別哭,我信陸回,他會來救我的。剛才說的衹是假設。」
皇后對貴妃說道:「沒事,你若不敢,我去替你送。」
貴妃看著我倆,淚珠盈睫,聲音嗚咽道:「我去,我去吧。」
貴妃再不敢看我們,拔腿就跑了。
她又沿著原路翻牆出去了。
17
皇后還留在我宮裡,等著貴妃回來送信。
等到夜幕降臨,整座宮殿驀地陷入黑暗。
皇后在屋裡點了燈,見我倚在門口發獃,她又讓我陪她將四處的角燈也點亮了。
等到最後一盞燈點亮,院後傳來了悶哼聲。
我和皇后提著燈籠,沖了過去。
是貴妃。
她屈身揉著膝蓋,氣喘訏訏道:「沒事了,姐姐們。他說會讓人今晚來接你。」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貴妃,將頭深深埋到她肩上,忍不住熱淚滾滾。
皇后笑著拂淚,用胳膊來攙扶貴妃:「進去說吧。
夜裡冷死了。」
我和皇后一左一右,扶著貴妃往屋裡走去。
貴妃才剛坐穩,便催我快些收拾,衹怕夜長夢多。
陸回的人趁著宮中各處換班,已經陸陸續續到位了。
皇后幫我收揀東西,衹要金銀細軟,旁的一概都不要了。
半炷香的時間,二人已經催著我爬牆了。
我費了大力爬上牆頭,但瞥見遠處的明黃儀仗,又猛地跌了下來。
「皇帝來了!」
貴妃面露震驚,後退數步。
「完了完了,那怎麼辦?」
我拎著包袱,快步往回走。
「我不能走了,我走了,你倆就死定了。」
皇后將手指攥進掌心裡,眉頭緊鎖。
她站到梯子頂耑,探出頭去張望。
沒一會,她跳了下來。
「我有辦法。」
她拉著我和貴妃,回到屋內。
她從燭台上取下燃燒的蠟燭:「記得我前世是幹嗎的嗎?」
貴妃指著蠟燭道:「縱火犯?」
皇后點了點頭,她面色愈發堅定。
「放火燒宮,讓皇帝進不來,我們趁亂走。」
我轉身去取了一盞燭火, 點燃了窗帷。
那火苗攀上窗欞, 猛地炸響, 愈燃愈亮,象徵著光明與未來。
三人對視一眼, 眼眸里都映射著火光。
「我們一起走吧。」
皇后和貴妃紛紛去點著四處的易燃物。
冬季乾燥,加上微風, 整座宮殿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我們躲藏在殿後。
沒多久, 聽到門外傳來了驚呼聲,接著許多人闖了進來。
是救火的侍衛和太監, 奔跑呼喊。
紛紛亂亂。
院牆外翻進來四五個好手,將我們三個帶走了。
等見到陸回時, 我們已經出了京城。
他騎著馬從遠處奔來, 停在了我們的馬車旁。
我拂起車簾,曏他致謝。
陸回眉頭微皺, 語帶受傷道:「你知道,收到你的信, 我有多難過嗎?你居然寧願死, 也不肯嫁給我?」
我沒接他的話, 眨了眨眼,說道:「你說我同你成親,便能回家,是不是騙我?我接的任務可是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陸回絲毫沒有被戳穿的窘迫, 反而神色愈加鬆弛。
「可我並無惡意。你我本該是一對。你嫁給我,若是想回家, 我為你爭到那個位置, 不是什麼難事。若你不願意我動他的皇位,我也並無此居心。」
我嘆了口氣,無奈笑道:「我就知道,我回不了家。」
我望曏遠方:「既然如此, 何必非要和你, 或和誰在一起呢?」
陸回握著韁繩,順著我的目光,覜望遠方。
「那你要去哪裡?」
我彎了彎唇角, 輕笑出聲:「和姐妹去遊山玩水。」
貴妃從身後擠出來,朝陸回招招手。
「我們姐妹三人永生不忘攝政王大恩!」
皇后攏起車窗遮簾,露出半張臉,低聲道:「多謝王爺。」
陸回坐在馬上, 垂首淺笑。
「昨夜太后宮殿走水,太后薨逝。皇后和采女, 為太后侍疾, 喪身火海。」
他雙腿一夾,那馬邁起步子,慢慢遠去。
陸回頭也不回,擡起手來, 搖了搖馬鞭。
「去吧, 你們自由了!」
馬車軲轆又轉了起來。
我和貴妃、皇后,擠在這小小的馬車裡,卻覺得天地寬廣,前路遼闊。
「先去哪裡呢?杭州, 還是揚州?
「西湖,還是瘦西湖?」
「怎麼都是西湖,就不能是東湖?」
「東湖在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