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他們文筆是真的好,辭賦詩歌、話本歌謠、樣樣開花,筆名還換得賊快,逮都逮不著。
一時之間我朝現實主義文學大興,民眾文化氛圍飆升。
世家自然不堪示弱,兩班人朝上朝下斗得不可開交。
我和小皇帝坐在上位渾水摸魚,時不時還煽風點火。
但我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麼快。
幾日後,一俊秀青年來到端陽公主宮外的府邸,自稱公主與其有救命之恩,現來銜草結環相報,願意入府侍奉左右。
香艷軼事總是傳得飛快,等傳到宮裡的時候,才子佳人的故事已經發展到公主珠胎暗結了。
我本來好端端地吃瓜,心想,蕪湖,我哪個姐妹真的好艷福啊。
直到宮人悄悄說出公主的封號,我手裡的瓜子才掉下了地。
端陽,這不正是在下嗎?
好牛,我和人都珠胎暗結了,竟然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忙喊人備好車架,去看看這位以身報恩的青年什麼來頭。
走之前,我跟剛過來準備授課,現在卻黑著臉的俞大人指天咒地地發誓,這絕對是碰瓷,我一定會處理妥當,才稍稍把人哄好。
等我到了現場,青年抬起頭喊了一聲殿下時,我心裡就一個咯噔。
完了,俞又清要把自己酸死了。
十三
我同這位確實存在救命的恩情,不過不是我救他,而是他救我。
多年前的冬日,是他從冰湖裡救出來了一位不受寵的小公主,而後,那位命苦的小公主再睜眼換了一個靈魂。
後來我受寵之後,求母后賞他些好東西,母后只是搖了搖頭,說昭昭,他不過一個庶子,偶然有幸進宮救了你,是他的福氣,再多的他就受不起了。
我聽懂了母后的意思,怕是他在府中境遇並不好,給了什麼也護不住,於是只好悄悄託人給他遞了話,讓他日後有什麼難處盡可來尋我。
現在,姚昱跪在我身前求我將他留下,眼睛裡滿是難堪和屈辱。
不愧是姚大人,這種陳年舊事都能翻出來。
姚昱看我猶疑,狠狠叩了幾個響頭,額頭上都迸出了鮮血,「公主,我求您了,姨娘還在父親手裡,我求求您了,將我留下吧,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慌忙制止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讓管家給他收拾個院子。
我說:「姚昱,我不要你做什麼,你要是爭氣,就自己想法子討回今日的屈辱。」
然後我灰溜溜地回宮去哄俞大人。
俞大人見我那個樣子就知事態不對,等我說完前因後果,已經快把自己腌成酸蘿蔔了。
「原來還有這般緣法。」俞又清大概是想譏諷幾句,但看到我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是自己去生悶氣了。
我照例送俞又清出宮,不過今日我尚有話問姚昱,便也打算回公主府一趟。
俞又清還沒發作,趙瑾就扯著我的袖子不依了。
自他登基之後,我一直在宮內陪著他,公主府只是一個擺設,如今離開他出宮過夜確實是第一遭。
我只好彎下腰哄他。
等哄完小的,大的也是低著頭像霜打的白菜,默默地等哄。
可惜實在沒時間了,我只好借著袖子,輕輕用手指勾了勾他手心,權做安撫。
十四
等我和姚昱談完話已月近中天,我回了自己房間,卻瞥見一抹暗影。
來不及驚叫,他已經捂住我的嘴,「昭昭,是我。」
我下意識看了看四周一眼,「你怎麼來了?」
俞又清神色黯淡了些,「有一會兒了,你放心,我很小心,沒有人會知道。」語氣頗為委屈。
「又清,你再忍忍。」我知道他最近都不大痛快,又委實沒什麼好辦法,只好柔聲勸他。
「我不是怪你。」俞又清好像喝了點酒,眼神有些朦朧,含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可是昭昭,我抓不住你。
「陛下可以扯著你的袖子讓你別走,可是我不可以。
「我們甚至連親近一下都要在無人的黑夜裡。
「現在連親近都不可以了。」
俞又清越說越委屈,像是一隻垂頭喪氣的大狗狗,「昭昭,我從來沒有這麼不知所措過,我怕你,就像從前一樣,說不來就再也不來了。
「我從小隻學過詩書,沒人教過我怎麼和心儀的女孩子說話。我很糟糕又太笨拙,有什麼事情還要你來哄我,明明都不是你的錯。
「但是我都會改的,你別不要我。
「我會比任何人都對你好的。」
月色透過窗,明明是清峻仿若謫仙人的俞又清此刻卻像是最卑微的凡世求愛兒郎,他自覺一無是處又一無所有,只能將自己的一腔真心剖出來給心上人看,祈求她能夠垂青。
我突然意識到,在我們這場戀愛里,俞又清才是那個賭徒,他孤注一擲地賭上了所有的前程,但卻沒有換來一點安全感。
「俞又清。」我一出口才發現,我的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
「昭昭,你別哭。」俞又清慌了神,有些自責,「我來不是讓你哭的。」
他像是終於想起了今夜來的目的,有些侷促地匆匆解下了髮帶,對我笑道:「公主,下官沒什麼救命之恩,今夜不為報恩。
「下官今夜來,是來自薦枕席的。
「還望公主垂青。」
對不起諸位我只是個俗人,此情此景,墨發垂腰衣衫半解的俞又清,讓我什麼感動自責都沒了,我的思想只能直奔下三路。
楚天雲地把臂同游後,牡丹塵柄都濕透,我懶懶地伏在他身上笑道:「俞大人好生孟浪。」
「昭昭。」俞又清酒勁下來了,窘迫地紅了臉。
「沒什麼,俞又清,我喜歡你這樣。」我親了親他,「我愛你。」
他一下怔住,半晌才啞聲不住喊昭昭。
喊得我腰都斷了。
十五
趙瑾十歲那年,我和俞又清已經在一起將近四年。
我尋思著趙瑾也差不多能當起一些事了,此時,姚昱已經掌控了半個姚家,我乾脆不再藏拙,將大半底牌都掀了出來,聯合俞又清狠狠打壓了一番世家。
姚大人乞骸骨的那天,我們都很開心,俞又清問我:「殿下怎麼這麼著急?」
我氣定神閒,「因為本宮想嫁人了。」
趙瑾早就看出我們之間的曖昧,他雖年紀還小,但早就在權力中脫去稚氣,笑笑之後又皺了皺眉,「老師要當皇姐的駙馬了嗎?」
「不是,是我嫁人。」我指了指自己。「阿瑾,規矩都是人定的,你就當皇姐這回求你。」
「殿下。」俞又清斥道,又柔了聲音,「你不要委屈自己,如今大局已定,我……」
「別別別,阿瑾還需要你呢,至於我,我早就不想乾了。」我笑道。
社畜這麼多年,終於能退休,我簡直想喜極而泣。
「況且俞又清,你三媒六聘流程走快一點。」我催他,「到時候我穿嫁衣不好看了我打死你。」
「什麼?」他愣了半天,才緩過神來看我的小腹。
這一次,才子佳人,公主珠胎暗結的流言是真的。
(正文完)
俞又清番外·思卿昭昭與暮暮
一
在遇見昭昭之前,我被教導如何成為一名君子和忠臣,可是遇見她之後,我學會了成為我。
成為俞又清。
知他所願,了他所欲。
二
俞又清第一次見到這位端陽公主,被魚食劈頭蓋臉撒了一身。
她倚在欄杆旁朝他歉意地笑,聽見皇兄的譏諷,還惱火地瞪了一眼,半點沒有皇室子弟的倨傲。
彼時俞又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並沒有放在心上。
她不是故意的,此事便罷了。
沒想到陛下的晚宴再相逢。
她處在皇帝和諸多重臣之間,言笑晏晏,落落大方,還含笑幫他解圍。
俞又清微舒口氣,一抬頭卻看見少女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像是在無聲地說「抱歉呀。」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活潑主動的姑娘,不好意思地微低下頭,只心道非禮勿視。
但陛下說的那句「這是朕的昭昭,招人喜歡的招。」卻不期然在他耳邊迴蕩。
俞又清喝了口酒,心道此言果然不虛。
三
俞又清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對公主產生了非分之想。
或許每一次她來御書房,這種非分之想都會多一點。
因為她望著他的樣子,是那樣的緊張和歡喜,盈盈的雙眼像夏夜滿映著星輝的湖水。
那樣燦爛,又觸手可及。
怎麼能不讓人心動?
年少的俞又清不知道怎麼去對待這份真摯的情意,只能像是第一次收到糖果的孩子一樣,既不捨得吃掉,又捨不得那點甜意,只好小心翼翼地抱著那塊糖,一個人躲起來慢慢地舔舐。
所以哪怕俞家距離陳記有半個城的距離,他也願意早起一個時辰趕過去幫她買。
他下意識地想讓那塊糖存留的時間久一點,再久一點。
俞又清承認,在趙昭面前,他從來不是君子。
趙昭曾問他是不是來而不往非君子,他才給她回禮。
俞又清心想,私收女子禮物,甚至一直稱得上互通有無,又算哪門子君子?不過是他修身修心不夠,對送禮的那個人心搖神移,情難自抑。
只是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
祖父教過俞又清怎麼寫出驚世的詩文,先生教過他怎麼在宦海里浮沉,卻沒人教過他怎麼去討好自己喜歡的姑娘。
真的遇見那個人,再含蓄的詞句好像都顯得冒犯又孟浪。
於是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地遣詞造句,寫廢了一張又一張的紙,最後只問道:「你明日還來不來?」還要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陳記好像出了新品。」
送信的那一整天,俞又清都神思不屬,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他想,俞又清你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這麼糟糕的俞又清,願意為了趙昭去努力改變,變得更讓她喜歡一點。
真希望她願意等一等他。
四
可是趙昭沒有等。
她放棄了。
那幾天俞又清被祖父罰跪在祠堂。
祖父的戒尺一下一下抽在他身上,失望又憤怒地說:「又清,你多年詩書就只學會了兒女情長嗎?」
俞又清說不是的,我依然願意成為奉身山河的俞家兒郎,但我也想成為耽於她眉目的俞又清。
前者畢生所志,後者今世所喜。
或許難兩全,但他平生第一次這麼叛逆地想去挑戰規矩。
俞又清直到被打暈過去都沒有鬆口。
他只含含糊糊地想,不行,我還沒有告訴過公主我的心意。哪怕她只是含羞地看我一眼,我都願意不辭艱險地走下去。
可是趙昭再也沒有來過御書房。
送給她的禮物,也被退回到俞又清手上。
俞又清被請家規的時候沒有哭,被雙親祖父指責的時候沒有哭,卻在那時候怔怔地落下了淚。
他曉得她也有不得已,或許是為了他的前程,又或許也為了自己。
但為什麼不過來,哪怕只是問一問他呢?
別這樣,好像是只有他一個人沉迷在了這場虛幻的美夢裡,自顧自地感動與深愛,最終不能自拔,演了一出獨角戲。
那個人卻連最後謝幕喝彩都不願意。
俞又清有些委屈。
五
俞又清看著他的公主拉著小皇帝走上高位。
她微揚起下巴,脊背挺得筆直,像一隻展翅的鳳凰。
所有人都說端陽公主心機深遠。奪嫡奪得腥風血雨,卻是她在幕後憑女流之身成了最後贏家。
祖父猶豫地讓他去探公主的口風,擔心她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