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的第二年,大街上處處在燒符紙,上面寫著祝聽瀾死後下地獄,永不超生。
彼時我正趴在桌上吃雞,我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夫君也跟著拿了一張。
他指著紙上的名字問我:
「娘子,祝聽瀾是誰?」
我漫不經心地吐了塊碎雞骨頭,冷漠地搖了搖頭:
「不認識。」
1
我被送上誅仙台的那天,烈日當空。
照得一切牛蛇鬼神無從遁形。
顧長笙悲天憫人地低頭望著我,問我做了這麼多惡事,心中可曾有悔。
我嘆息一聲,大約是有悔的。
我實在不該在十四歲那年得知自己的身世,回去做了真公主。
以至於處處與假公主爭鋒,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祝秋棠立在他身側,乾淨的狐裘在漫天飛沙的刑場中依舊纖塵不染。
一如我們初次見面,她坐在奢靡的宮殿里,一步步走下高階,明媚驕傲的視線望進我的眼。
「聽說,你是我姐姐?」
在她身後,是我名義上的父皇、母后、兄長,還有未婚夫——顧長笙。
優雅高貴如她。
顯得落魄凌亂的我,才是個假公主。
誅仙台前,她眉眼乾凈如初,細聲細氣地數我十宗罪,替我許下來生:
「願姐姐來生不再作惡,學會平等地對待每一個生靈。」
我笑了,荒涼肆意。
示意她靠近,做了這輩子最想做的事。
我啐了她滿臉:「給我滾!」
下一秒,顧長笙的長劍刺入了我的心臟,耳畔的聲音冷得像冰:
「冥頑不靈。
「祝聽瀾,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有來生。」
鮮血濺上他們的衣擺,祝秋棠嚇得尖叫,被身旁的男人攬住,輕聲安慰。
我已經聽不到了,只低頭看向胸口這把劍。
顧長笙的滅靈劍,這個世上唯一能殺死祝聽瀾的劍。
這是我送給他的。
那時候我靈力混亂,無法掌控,幾近入魔。
「顧長笙,要是我走火入魔的話,你就殺了我吧。」
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呢,他說他不會。
他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聲線顫抖得厲害:
「我怎麼可能殺了你,阿瀾,你怎麼忍心讓我殺死自己的未婚妻……」
可後來,我還是死在他的手裡,死在我送給他的滅靈劍下。
2
「你們外來的吧?連祝聽瀾都不認識啊?」
酒肆里的人聽到我們的對話,高聲解釋起來:
「那可是當年流落民間的長公主,大魏靈力最高的人。只可惜,壞事做盡聲名狼藉,最後被自己的未婚夫一劍給捅死了。
「如今也死了一年了,人人都在燒紙,望她不要投胎轉世才好呢。」
顧允之聽得入了神,還要發問。
我有些煩躁,將身旁的男人拽起來:
「什麼有的沒的,不是要回家嗎?」
路上他輕扯我的衣袖,聲音很輕很篤定。
「娘子,你不開心。」
我瞥了他一眼,沒吭聲。
燒紙的人還在念叨,願我投胎無門,不入輪迴。
真不明白,多大仇多大恨,我明明也曾替他們降妖除魔,眼下他們倒只記得我的不好了。
不過,又有什麼用呢。
我不僅重活一回,還敢囂張地出現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顧允之把我帶到了良國公府。
我嘴皮子抖了抖:
「你說,這是你家?」
他點了點頭,人畜無害:
「對啊。」
我沉默了。
重生那天,我衣衫不整地和顧允之待在一起,門口圍了一圈起鬨的村民。
他頭髮尚短,顯然是剛還俗的和尚,見我醒來不知所措地撓頭:
「雖然你算計了我,不過我還是勉為其難地娶你吧。」
我們莫名其妙地拜了堂。
他說他是剛下山的和尚,正準備回家尋父母,既然與我成了親,正好也把我帶回去見見。
默了片刻,我終於開口:
「顧長笙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兄長啊。」
他回答得理所當然,想起什麼又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
「說起來那位死了的長公主,曾是他的未婚妻。
「原來她叫祝聽瀾啊……」
我這才知道,原來顧允之是良國公府當年因體弱多病,寄養在山上的二公子。
就是這般湊巧。
3
良國公夫人見到兒子很開心。
見到我就沒那麼高興了。
好在她是個端莊的貴婦人,也不至於太明面上苛待於我。
晚上的接風宴上,我見到了顧長笙。
他身姿俊逸,負手立在那裡。
眉宇間正氣不阿的模樣,一如從前。
在他身側,是許久未見的祝秋棠。
她目光移到我身上,似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溫柔:
「這位就是弟妹嗎,且坐下吧,一家人不必客氣。」
我默然。
原來她真的和顧長笙成了親。
顧允之拿起雞腿的手頓住,看向顧長笙:
「兄長,你不是要娶長公主的嗎?這位是?」
滿室寂靜。
祝秋棠身姿僵硬,面上帶了幾分尷尬。
好一會兒,顧長笙面無表情地擱下杯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她是你嫂子,當今二公主祝秋棠。」
顧允之恍然地「哦」了一聲,才點點頭:
「原來是長公主的親妹妹啊。」
一頓飯吃得各有滋味。
顧允之倒是心無旁騖,吃了個痛快,臨走還順了一盒點心。
祝秋棠病了。
這是顧允之告訴我的。
他趴在桌子上看著我,興致勃勃:
「說是得了咳疾,身子弱……兄長要帶她去浮屠山求百靈草。
「聽說浮屠山是全天下靈氣最足最危險的地方,娘說讓我陪著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你要不要一起?」
浮屠山啊。
那裡我可真是太熟了。
聽聞我要一起去,良國公夫人有些不太高興:
「你去做什麼,沒得拖累允兒。」
顧長笙也擰著眉,看起來很不贊同。
只有顧允之拉著我的手笑嘻嘻地拍胸脯:
「我的娘子我來護。」
顧允之說得不錯,浮屠山的確是極危險的地方。
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妖魔鬼怪,不過還不等他來得及大顯身手,皆死在顧長笙的滅靈劍下。
他一把抓過滅靈劍,兩眼放光地撫摸劍身:
「好劍!」
祝秋棠微微彎唇,與有榮焉:
「有夫君在,此行定然有驚無險。」
顧長笙眉心微皺,輕巧地將劍抽回:
「此劍極寒,莫傷了手。」
我撇了撇嘴,的確好賤。
顧允之湊到我旁邊,朝我擠眉弄眼:
「別擔心,你夫君我也很厲害的。」
我沒理會他,而是目光微凝,看向地上的無風自動的枯葉。
不對,這裡不對勁。
我曾出入過浮屠山無數回,斬殺妖魔無數,對危險感知極其強烈。
這些樹葉有問題,而且這裡,定然有妖獸。
且是靈力不低的妖獸。
它的氣息越來越近了,隱隱有幾分熟悉。
我神色一緊,這是——
「混沌獸!」
顧長笙猛地出聲。
他握緊了滅靈劍,上前一步將眾人護在身後,神色凜然如臨大敵。
「什麼?」
顧允之愣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
「你是說混沌獸,它不是被祝聽瀾殺死了嗎,怎麼又活——」
說著瞳孔陡然睜大,將我猛地推開。
目光所及,一隻利爪險些將我們碾死在腳下。
看著我手臂上被帶過的血痕,他氣急敗壞地喊:
「混帳東西,竟然敢傷我娘子。」
說著把我推到一邊衝上去與怪獸打鬥起來。
我眉頭緊鎖,擔憂地看向顧允之。
他不是混沌獸的對手。
那可是浮屠最兇惡的魔獸,連我當初都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險些去了半條命才弄死它。
果然,沒多久他身上帶了傷。
我半抿著唇,正想著要不要出手,只聽得他突然驚喜地朝顧長笙喊:
「對了兄長,你能殺死祝聽瀾,祝聽瀾能殺死混沌獸,那麼你能用手中的滅靈劍殺死混沌獸嗎?」
顧長笙半懸在樹梢,一隻手仍攬著驚魂未定的祝秋棠。
良久,他半抿著唇,黑眸幽深聲音發沉,吐出兩個字來:
「不能!」
「不會吧?!」
顧允之更氣了,瞪向飛下來幫忙的兄長:
「這怎麼辦?你不是說過這東西早就死了嗎?」
顧長笙一個躲閃不及,被踹倒在樹邊。
他吐出一口血來,望向周圍飛速旋轉的枯葉,隨著焦距彙集在一起,眼下的場景逐漸變幻,清晰。
甚至有幾分眼熟。
他深吸一口氣,神色莫辨:
「是啊,混沌獸被祝聽瀾殺死了,怎麼可能活著?」
半空中的人影如夢似幻,他的聲音像是來自天外:
「所以,這裡是祝聽瀾的識海——」
像是驗證他所說的話一般,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莫名響在森寒的荒野。
凌厲的劍氣劃破長空,伴著野獸一聲嘶叫,少女愉悅的嗓音由遠及近:
「可讓我找到你了,混沌獸!」
是祝聽瀾。
顧長笙渾身一震,直直看向憑空而出的少女。
顧允之也瞪大眼:
「這是……十年前的祝聽瀾?
「原來她這麼早就殺死混沌獸了嗎?」
我半眯著眼,遙遙看著與怪獸撕打在一起的少女。
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她和我們這些看客隔開。
十三歲的祝聽瀾啊,真是好久不見了。
不知何時,祝秋棠也從樹梢上下來,湊到我們身邊。
她看了眼緊緊盯著打鬥中少女身影的顧長笙,咬了咬唇輕輕開口:
「姐姐十三歲就殺死了混沌獸,真的是好厲害呢。
「不像我,只會給人拖後腿。」
好一會兒,顧長笙將視線收了回來,淡淡道:
「天資過人與心性歹毒並不衝突。
「你心思純良,不必與她相提並論。」
話音剛落只聽顧允之一聲尖叫:
「她受傷了!」
眼前的少女跪倒在地上,一手捂著手臂,鮮血爭先恐後地向外涌。
而混沌獸的獠牙里正嚼著一塊肉。
顧允之猛地站起來就要向外沖,被顧長笙攔住。
他目露焦急:
「兄長,她流了好多血。我——」
「不必!」
顧長笙開口,語氣沉沉打斷他:
「這裡是祝聽瀾的識海,也是她的過去,她看不到我們的,若是你強行衝破禁錮只會遭到反噬。
「祝聽瀾修為高深。若是被她的識海反噬,你會沒命的。」
說著重新看向少女,半斂著眉,神色複雜:
「你不必擔心,她不會死。她曾告訴過我,這一場,她戰了三天三夜,沒了半條命。
「她只是受了傷,不會死。」
顧允之頓住,有些煩躁地拉起我就走:
「走走走,看不下去,一群人圍著個小姑娘看她打怪獸,這叫什麼事兒啊。」
我被他拉著向前,低垂著頭不知作何感想,良久我聽見自己低啞的嗓音:
「你不討厭她嗎?」
「誰?」
我微微垂首,語氣淡漠:
「你應當聽說過,祝聽瀾曾因一己之私縱屍數萬導致平頂山生靈塗炭。這樣的人,你為她抱什麼不平?」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他們都說長公主是因為爭風吃醋才犯下滔天過錯,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不該是那樣的人。」
我雙目低垂,心下說不出什麼滋味。
4
沒走幾步,眼前浮現一座華麗奢靡的宮殿。
是太極宮。
十四歲的祝聽瀾握緊了手中長劍,期待又警惕地望著她名義上的親人。
有人從高階上一步步下來,擁裘而立,明媚天真:
「聽說,你是我姐姐?」
少女咬了咬唇,退了一步。
她是山野孤女,雖年少成名,卻不知所謂人間真情到底是何滋味。
眼前之人,莫名地讓她自慚形穢。
在帝後夫妻複雜的視線里,只有顧長笙走向她,鄭重許諾:
「既然你才是長公主,那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未婚妻。」
他是個正直的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婚書上的人是誰,他要娶的就是誰。
「那是我們和姐姐第一次相見。」
不知何時祝秋棠走了過來。
她望著熟悉的宮殿,目露懷念:
「那時候姐姐還是很單純的,對我也極好。」
顧允之瞥過去:
「公主的意思,她之後就待你不好了?」
祝秋棠咬了咬唇,沒說話。
場景迅速地開始變幻。
祝聽瀾一身黑色戎裝出現在宮宴之上。
她大約是剛殺完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祝秋棠正依偎在帝後身側,舐犢情深。
只她出現的一剎那,熱鬧的宮宴上頓時安靜了。
帝後尷尬地招呼她:
「阿瀾回來了,這可是你的慶功宴,聽說你剛殺了九頭妖,辛苦你了。」
皇帝也點頭讚賞:
「不錯,自從阿瀾回來,京城可算安生了許多,連百姓都在誇讚呢。」
少女黑眸亮晶晶,壓下心頭雀躍。
她被安排坐在顧長笙身側。
少年遞給她一杯酒,恭謹有禮:
「笙敬長公主一杯。」
祝秋棠的視線若有似無地飄過來,幽幽開口:
「我也敬姐姐,妹妹無用日日看著姐姐降妖除魔,心裡不知多羨慕呢。」
帝後笑著打斷她:
「好了,你這身子骨嬌貴,如何做得了這個,安心做你的公主就是。」
除妖的話題一笑而過,接著聊天的重心又回到了二公主身上。
祝聽瀾嘴角仍噙著笑意,只眸中光彩漸漸暗淡下來。
畫面落在顧允之眼中,他突然擰了眉:
「你們沒發現,她受傷了嗎?」
順著他的視線,果然祝聽瀾桌案下的左腿微微顫抖。
紅色的衣袍下隱隱看得出暗紅色的血跡來。
顧長笙黑睫壓下來,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嘆息:
「是我疏忽了。」
我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嘴角,別開眼去。
出來的時候一行人都有些沉默。
對於顧長笙來說,身在其中是一種心境,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又是另外一種心境。
他突然發現,這樣的場景對祝聽瀾來說或許並不公平。
那樣一個驚才絕艷的少女,為了一點可憐的親情愛情,忍著傷拼了命地拿出一切送到所有人面前,好像並沒有被珍惜。
倒是祝秋棠,臉色泛白,身子微微發抖,羞愧失落夾雜著不甘惶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竟是說不出地怪異。
我雙眸微眯,淡淡地出聲提醒:
「公主不妨念念清心咒,莫要被他人的情緒影響了。」
話音落地,顧允之回了神,恍然大悟地看著我:
「不錯,這裡是祝聽瀾的識海,我們自然會被她的情緒影響,我說我怎麼又難受又委屈,這是祝聽瀾的心境對不對?」
我點點頭,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對啊,她這些記憶碎片還沒結束呢,長路漫漫大家可要管理好自己的心神才是,別走了火入了魔可就不好收場了。」
「你為何沒被影響?」
顧長笙凌厲的目光看過來,眼底帶著探究。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又不認得她,自然影響小些。」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這才安撫起祝秋棠來。
5
祝聽瀾的識海里,除了記憶碎片,本體是無盡之海。
海水並不清澈,甚至紫得發黑。
顧允之丟了塊石子進去,連波瀾都沒起就有去無回。
他看了眼黑眸陰暗的顧長笙,識趣地沒吭聲。
黑沉沉的死海,是心死之人的表現。
祝聽瀾她,不管是生是死,心中再無愛了。
她不愛顧長笙了。
顧長笙望了好一會兒,沉默地轉身就走。
只沒走幾步,一陣地動山搖。
陰雲密布間,似是有什麼東西破海而出。
漆黑的海水落在地面上轉瞬即逝,一陣陣縹緲的笑聲自上空響起:
「可算是來人了,被死丫頭封印在識海兩年,妖都快瘋了。」
顧長笙猛地後退一步,臉色驟變:
「是幻妖。」
顧允之不明所以:
「幻妖?那是什麼?」
顧長笙垂眸,握緊了滅靈劍:
「當年我被幻妖重傷,是長公主救了我,為此她被幻妖入夢差點走火入魔,還給了我這把劍。」
頓了頓又道:
「後來幻妖不知所終,不知怎麼會被封印在識海中。」
幻妖從半空中降落,紅衣薄紗像是個無骨美人一般。
她掩著嘴咯咯地笑:
「我說這人好生眼熟,原來是死丫頭的情人啊。」
說著美目流轉,目光又落到顧允之身上,深深吸了吸感嘆道:
「這位公子真是純,要是入了口不知得多美味。」
說罷身形陡然動了起來,身上的薄紗漁網一般直直襲擊而來。
顧長笙眉頭微皺,手中的滅靈劍已然迎了上去。
幾個回合間,幻妖漸漸處於下風。
幻妖見勢不妙,躍至半空,宛轉悠揚的歌聲再次響起。
顧長笙又是一劍,只堪堪刺破薄紗,忙斷喝一聲:
「都捂住耳朵,莫要聽她的歌聲。」
幻妖的聲音帶了魔力,如泣如訴,音色哀怨:
「公子好狠的心啊。」
聲音散落在空氣中,似是無從遮擋的利刃,爭先恐後入了所有人的耳。
尤其是顧允之,靈魂出竅一般,兩眼發直再無半點意識。
連顧長笙都半撐著身體強穩住心神。
幻妖嬌笑一聲,薄紗成網,志在必得地向顧允之襲來。
顧長笙雙眼陡然睜大,握緊的雙拳泛出青筋來,身體卻半點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著幻妖一點點靠近他。
然而預想中的結果並沒有出現。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枯枝憑空飛來,纏上薄紗在半空中繞了幾圈後碎裂開來。
在角落裡向來默默無聞的少女不知何時擋在幻妖跟前。
只見她素手微揚,黑褐色的海水凌空而起潑在幻妖臉上。
幻妖慘叫一聲,氣急敗壞地又要纏上來。
緊接著少女一躍而起,又是排山倒海般的水柱直直飛向幻妖。
直到水流如注將其淹沒逼回黑海,這才沒了聲響。
剛甦醒沒多久的祝秋棠呆愣地看著,似是不太敢相信:
「弟妹你——」
我回過頭,並沒理會她,直接走向顧允之。
我曾救過顧長笙,我知道如何救醒他。
在碰到他的前一刻我被顧長笙攔住。
他瞳孔顏色極深,帶著細微的顫抖,聲音喑啞:
「你,是誰?」
我冷笑一聲,揮開他的手。
在他驟然瞪大的雙眼裡,直接俯身對著顧允之吻了上去。
吸了好一會兒,才將幻妖的濁氣排出來。
直到他幽幽轉醒,我才停下。
坐直身子,我輕咳了幾聲,擦乾唇角的口水。
正要側頭,頸間一片冰涼。
是滅靈劍。
劍身有細碎的顫抖。
抬了抬眼,不期然對上顧長笙晦暗不明的黑眸,嗓音是壓抑隱忍的低啞:
「你能封印幻妖,你還能用救我的方式救允之,你到底是誰?」
我半眯著眼,伸出兩根手指拂開他的劍,似笑非笑:
「好久不見啊,顧少師。
「怎麼,還想用滅靈劍再殺我一次?」
劍身陡然落地,伴著男子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語聲:
「祝……聽瀾。」
剛清醒的顧允之將將坐起又驚得狠狠跌回去。
被我伸手攔住,他半揚著頭,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著我:
「娘子?」
顧長笙的視線在我們身上環顧一圈,雙拳悄然握緊,他眉心皺起,沉聲道:
「她不是你的娘子,她是長公主祝聽瀾。
「允之,你莫要被她騙了。」
祝秋棠這時才像是剛回過神來,她望著我似有幾分懼怕,拽緊了顧長笙的手臂:
「姐姐……」
顧長笙安撫地拍了拍她,抽出手向我走來。
他帶著我走了許久,直到再看不見其他人的身影。
他鬆開手,看著我神色複雜,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既已重生,為何不來尋我?」
我回過頭,黑海邊的風沙將他的臉映上濃厚的暗沉。
就像在京城皇宮的地牢里,他將我釘在刑架上,大義凜然中夾雜著莫名的隱忍情緒:
「阿瀾,這次你必須要死。不過——你修為高深若是有機會重生,你來尋我,我定會引你向善,再不會讓你走上不歸路。」
好一個正直端方的顧公子。
好一個大義滅親的顧少師。
我垂下頭,嗤笑一聲:
「不必了,我不需要顧少師的救贖。」
「那你需要誰的?」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聲音也拔高了幾個度:
「顧允之嗎?」
他大力按住我肩膀,黑眸如墨風起雲湧,指尖泛白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祝聽瀾,允之是我弟弟,不是你玩兒得起的人!」
我掰開他的手,側著頭彎著唇角:
「如果我說,我非要玩兒呢?」
「你——」
他久違地動了怒,指尖微動,滅靈劍再次架到我的脖頸。
第二次了。
自我回來,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用滅靈劍指向我了。
好傻啊祝聽瀾。
這個她以為是她救贖的男人才是真正將他帶入萬劫不復之人。
突如其來的大力將我撞開,一道人影突然擋在面前。
是顧允之。
他將我護在身後,瞪向顧長笙:
「兄長這是做什麼,要殺我娘子先過我這一關再說。」
顧長笙望著交織在一起的身影,更怒了:
「允之,你睜大眼看看,她可是祝聽瀾,能徒手殺死九頭妖封印幻妖的祝聽瀾,你覺得,她需要你的保護?
「她根本,就不是你什么娘子!」
顧允之垂下頭,從我的角度可看到他面上有幾分失落,可仍是堅定地擋在我面前,擲地有聲:
「我不知道什麼長公主,也不認識什麼祝聽瀾,我只知道她是我娘子,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