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時候和江野談過,三個月,分了。
他嫌我太乖,玩起來不得勁。
我跟著當精神小妹的青梅混了半個月,她吐了口煙圈,勸我還是好好讀書,我沒那個當不良少女的命。
我接受現實,在深刻反思自己年輕不懂事、有情飲水飽的錯誤觀念後,果斷找了個富二代。
富二代叫宋浩,有錢大方還帥氣。唯一的缺點是前任很多,紅顏不少。
我前腳剛收到宋浩的求婚戒指,後腳就收到他紅顏知己懷孕八周的 B 超單。
我坐在咖啡廳里,冥思苦想了許久,最後真誠地說:「我實在對宋浩愛得深沉,難以自拔。」
「要不你把孩子生下來吧,雖然我年紀輕輕,但我不介意做後媽。」
1
我發誓,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真的是真心的。
但好像被紅顏理解成嘲諷了。
她見我不肯主動離開宋浩,便開始聊起她和宋浩的過去。
比如他們一起去巴黎看艾菲爾鐵塔,一起去爬雪山,一起過跨年夜。
比如前一秒宋浩還在和我視頻說想我,後腳掛了電話就和她糾纏在一起。
紅顏的文字功底非常過硬,我感覺自己在聽一篇充滿詩意的小說。
安靜地聽她說了十幾分鐘,我看一眼時間,禮貌地打斷她:「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上班了。」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很精彩,瞪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穿好外套,戴上圍巾,起身就走。
「你就這麼厚臉皮非要纏著宋浩不放嗎?一個連穿衣風格都是好嫁風的女人,你覺得宋浩這種見過無數美人的富二代真能看得上你?」
紅顏的聲音有點尖銳,原本有些喧囂的咖啡廳瞬間安靜下來。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因為情緒激動,她的表情有些猙獰。
但美人終究是美人,即使是表情猙獰的美人,也比我好看得多。
我笑了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2
我確實不願意和宋浩分手。
畢竟他是我認識的男人里,綜合條件最好的了。
他家裡有錢,性格也開朗,對我也大方。
除了花心,沒別的缺點。
但有錢的男人,誰不花心?
他愛玩愛鬧愛找紅顏,都沒關係。只要他的正牌女友是我,想娶的女人也是我,這就夠了。
我對自己的條件有清晰的認知,我要是和宋浩分了,以後再想找他這條件的,根本不可能。
進電梯的時候,我對著電梯門仔細地打量了自己的穿著。
毛線圍巾,中長款的呢大衣,配了一雙雪地靴。
渾身上下都透著「質樸」二字,確實離時尚有一段距離,很符合網友們對好嫁女的刻板印象。
我想起閨蜜對我的評價:
「你的性格太木訥,實在做不了勾引男人的壞女人。」
「只會讀死書不懂變通,只能爭取考公上岸做個底層公職人員,也當不了成功女性。」
「你這輩子要想翻身,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好女人路線,趁著自己還年輕有資本,找個有錢人。」
「富二代可以,富一代也行,對他們噓寒問暖,體貼入微。最重要的是,得大度,得賢惠。」
「不過你得抓緊時間,女人的黃金期就這幾年。等你年紀上去了,你就是再溫柔再體貼再大度,有錢的男人也看不上你了。」
想到這裡,我看著中指上的戒指,嘆了口氣。
我現在只盼著,和宋浩結婚之前,千萬別再出什麼亂子了。只要我和宋浩結了婚,他有私生子還是私生女,我都能接受。
但偏偏,人有時候就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3
臨到下班,我收到宋浩的消息。
他給我發了個地址,讓我過去,說是朋友聚餐,帶我見見人。
這是以前沒發生過的。
有些事我和宋浩其實都心知肚明,不過沒有說穿。
他和我不是一個圈層的,生活方式也大相逕庭。
宋浩把自己的世界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當他想玩的時候,他就和他的髮小們一起開趴,玩樂,帶著這個紅顏或者那個知己一起,恣意人生。
當他玩累了,他就回過頭來找我,享受我無微不至的照顧。
他愛我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但他離不開我。
所以哪怕我家境普通,不會打扮,他仍然會在某個時刻衝動地想和我結婚。
但也僅僅只是如此了。
他不會帶我去見他的朋友,也不會讓我融入他的圈層。
因為在他看來,我是拿不出手的。
而我也從來都識趣,從不主動要求去認識他的朋友們。
畢竟,雖然我很清楚是自己高攀了宋浩,也接受自己永遠處於下位的事實。
但我也不想主動成為別人的談資,給別人當面嫌棄和鄙視我的機會。
在這一點上,我和宋浩一直都很有默契。
但今天,他打破了這個默契。
4
我匆匆趕到聚餐地點。
飯店暖氣開得很足,我只能將圍巾和大衣脫下來掛在手臂上,跟著服務員左拐右拐,最後在一間包廂門口停下。
我站在門口,深呼吸一口氣,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推門進去。
事實證明,我的心理建設還是做得不到位。
包廂里很熱鬧,都是年輕的男男女女。
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的男友宋浩。
而是人群最中心的江野。
我的初戀。
他的模樣一如當年那般俊美,左耳戴著一枚鑽石耳釘,渾身都是不遜和桀驁。
江野,江野。
我無聲地將這兩個字含在唇邊反覆念叨兩次,之後就淡定地移開視線,尋找宋浩的蹤跡。
他坐在角落的卡座里,正笑容滿面地和一名女子說話。
嬉笑怒罵間,那女子忍不住抬手,指節叩了叩宋浩的額頭。
很親昵,很甜蜜。
我認識這名女子。
她是宋浩的青梅,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非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大概是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其實不是不能理解,太熟了,反而邁不出那一步,怕到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我還挺慶幸他們沒在一起,要不然這場愛情遊戲,哪兒還有我存在的餘地?
我在門口站了半晌,無人搭理我。
一種熟悉的無措感從骨子裡開始攀升,我仿佛回到了十八歲那年,我歡喜地去酒吧找江野,可推開包廂門之後,我感受到的只有無助和格格不入。
我深刻地意識到,我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當年是,如今也是。
當年我強迫自己不在意,是因為我愛江野。
如今我強迫自己不在意,是因為我愛錢。
我悄無聲息地走到宋浩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宋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明顯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淡了一些。
我掛起恬淡的笑,將他落在額前的碎發輕輕撥開,語調溫軟:「抱歉,今天加班,來得遲了一些。」
他終於回神,抬手握住我的手心搓了搓,微微皺眉:「是不是暖氣開得不夠足,怎麼手還是這麼涼?」
「可能是室內室外溫差太大,身子還不適應,是不是凍著你了?」我說著,就想抽回手。
宋浩下意識握緊:「我是怕你著涼。」
原本喧囂的包廂不知何時逐漸安靜下來,氣氛詭異地凝固幾秒,我聽到有人玩味地開口:「浩子,這就是你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朋友?好不容易露面了,你不主動介紹介紹?」
我順著聲音的發源地看去。
開口的男子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棒球服,坐在江野身邊,吊兒郎當的樣子。
江野懶散地靠著椅背,手裡把玩著一個打火機。
開,關,開,關。
這是他煩躁時的標準動作。
宋浩站起身,摟著我的腰走向人群:「行吧,我跟大家介紹一下,阮蕪,我女朋友。」
「什麼女朋友啊?戒指都戴上了,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有人眼尖,看到了我手上的戒指,笑著打趣。
我的手下意識握緊,又很快鬆開。
宋浩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復正常:「只要你們把紅包準備好了,我隨時都能結。」
有人還要起鬨,宋浩就維護我:「她臉皮薄,你們打趣我可以,別鬧她。」
於是起鬨聲更大了。
宋浩被他的那些朋友們拉走灌酒,我無事可做,便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玩手機。
其實也沒什麼可玩的。
我不愛綜藝,不玩遊戲,不看小說,也不刷短視頻。
我喜歡發獃,但在這種熱鬧的氣氛里發獃,未免太不合時宜。
所以我開始吃東西。
慢慢地,小口小口,吃著擺在茶几上的甜點。
我還沒吃晚飯呢,確實也有點餓了。
我在這個包廂里坐了兩個小時又十九分鐘。
吃了一盤綠豆糕、三顆聖女果,喝了兩杯果汁。
身後,有一道視線,從始至終都在看著我。
但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
5
散場時已是凌晨。
宋浩被灌多了酒,走路都有點踉蹌。
好幾個女生都想扶他,宋浩擺擺手,最後選擇了和他感情最深的青梅小姐。
我呢,就負責拿著他的大衣和車鑰匙,準備做一名合格的司機。
宋浩走到一半,迷迷糊糊地回頭,喚我的名字:「阮阮……」
我輕聲回應他:「我在。」
抵達停車場,我將後排的車門打開,看著青梅費力地將宋浩扶進車裡,和朋友們道別。
上了車,準備發動引擎,視線無意掠過我放在副駕駛座的兩件大衣上,才想起自己的圍巾忘了拿。
但青梅已經關上車門,就等我開車了。
算了,也不是什麼名貴物品,忘拿了就忘拿了吧。
離開之前,我終於還是沒忍住,從後視鏡里看了江野一眼。
他側對著我,垂眸點燃一支香煙,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冰冷的氣息。
我收回視線,無聲地扯了下嘴角。
算是對當年無知的那個自己的嘲笑。
6
車子駛入宋浩家的車庫。
我原本是打算留下來照顧他的,但宋家有不少傭人,著實輪不到我來照顧。
青梅小姐也委婉表示,宋浩的父母喜歡懂事有分寸的女孩子,既然宋浩還未帶我正式上門,我還是該識趣一些。
於是凌晨兩點,我識趣地在這個豪華別墅小區門口吹了半小時冷風,終於等到了我的滴滴。
還是大城市好啊,大半夜的也能叫到滴滴。
不過圍巾忘了拿是真的糟糕,這凜冬的寒風實在刺骨,我差點被吹成面癱。
車子抵達小區,已經是凌晨三點。
我疲憊地挪動腳步,電梯門打開,我笨拙地開始掏鑰匙。
鼻尖聞到一股濃郁的煙味,我遲鈍地抬頭,還在想是誰家失火了嗎。
就看到我家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腳下是厚厚一堆煙頭,修長的指尖夾著一點猩紅。
另一隻手,拿著我遺落的那條圍巾。
7
我其實沒有想像過我和江野重逢會是什麼畫面。
年輕的時候覺得他傷我很深,毫不誇張地說,那會兒真覺得天都塌了,整個人渾渾噩噩毫無求生意志。
但時過境遷就覺得,不過也就是我愛你你不愛我這種小事。
人生在世,金錢工作健康……哪樣不比愛情重要?
況且我今天實在是有點累了,人一旦過了最年輕那幾年,身體機能就開始下降。
我現在但凡超過十一點睡覺,大腦就是一團糨糊,根本無法思考。
所以我只是麻木地打開家門,麻木地換了拖鞋,麻木地轉身,想把門關上。
江野伸手,擋住我的動作:
「好歹我們有過一段,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太失禮了吧。」
大概是抽煙太多,他的嗓音有些沙啞。
我有時候覺得,是我思想太保守。
我理解不了這種,和許多前任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會私下聯繫,甚至偶爾氣氛到位,還會「舊情復燃」的生活方式。
我曾經和閨蜜討論過這個問題,她作為會和前任重新滾到同一張床上的代表,表示這種事實在太正常。
她說,這是因為念舊。
就像你小時候喜歡過的玩具,長大以後不喜歡了。
但也並不妨礙你偶爾再看到這個玩具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充滿懷念地拿起來看看。
我當時很不能理解:「但人對待感情,不需要忠貞嗎?」
閨蜜笑我天真:「這個時代賦予了忠貞這個詞新的定義,我們把對愛情至死不渝的人稱作戀愛腦。而像你這樣,為江野一廂情願地付出,認真得可笑的人,我們稱之為舔狗。」
我那時為了理解江野的想法,認真地跟著閨蜜混了一段時間。
她帶我出入各種場合,見識各種不同的人。
可惜我從來不是聰明的學生,怎麼也學不會他們的生活方式。
最後只能無奈接受,我確實和江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的腳步永遠不會為我停留。
他不愛我,一點都不。
甚至他一開始和我在一起,就是為了看我笑話。
我笨拙地跟在他身邊,絞盡腦汁地想逗他開心,費盡心思地想對他好,坐兩小時公交車從城東到城西,只因為他隨口一提想吃紅燒排骨,所以我馬不停蹄地做好了給他送去。
大概在江野眼中,我所有的付出,都廉價而可笑吧。
但有什麼辦法呢?
我就只是這樣普通的女人,身上沒有閃光點,無法吸引別人的目光。
我唯一有的,就是我的真心。
我虔誠地挖出自己的心,遞給江野。
他接過去,拿在手裡看了看,左右端詳一番後覺得無趣,便隨便扔掉。
於是真心碎了一地。
後來我將那些碎片重新收集,發現是我用錯了方法。
真心是換不來真心的。
但真心可以換錢。
宋浩給了我很多反饋,他每找一個紅顏,就送我一份貴重禮物。
從首飾到包包。
他的愧疚很值錢。
比如今天我一個人打車回家這事,等宋浩明天清醒過來,大概會再送我一隻包包。
我只想要包,不想和一個曾經深深傷害過我的前任再有任何瓜葛。
所以我握著門把手,看了江野許久。
他的表情被朦朧的煙霧遮擋,又或許是燈光太昏暗,我著實看不清。
我問他:「你是來送圍巾的嗎?」
他說:「不是。」
我點點頭,認真地將他擋在大門口的手臂推開。
這次,我終於可以關門,反鎖。
8
我開始頻繁地被宋浩叫出去,和他的朋友們一起玩。
當然,每次他的朋友里,必定有江野的一席之地。
玩得多了,宋浩難免會說起朋友的情況。
我也終於知道江野如今的身份。
炙手可熱的新生代賽車手,江家失散多年的小少爺。
真是神奇,我認識的那個江野,是從小和外婆相依為命的桀驁少年。
他確實喜歡車,但那會兒他經濟還不寬裕,只能騎著一輛破破爛爛的二手摩托車招搖過市。
在我和他那段短暫的戀情里,最值得回味的場景,大概是他給我戴上重重的頭盔,讓我抱著他的腰坐在摩托車的後排,說要帶我去遠方。
那會兒,我是真的信了,他會帶我去遠方。
9
在宋浩的朋友面前,我從來不避諱我對宋浩的事無巨細、面面俱到。
他的那些朋友們一開始還會打趣,後面見得多了,就習慣了。
當然,至於他們私底下對此是不屑還是羨慕,我並不想知道。
關於宋浩那個懷孕的紅顏,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處理的。
但宋浩對我的態度一如既往,這讓我稍微安心。
只是心裡還是隱隱有一種焦慮在滋長,大概是因為每次我和江野見面時他落在我身上的那種幾乎毫不掩飾的侵略性眼神,也可能是因為宋浩對我和他的婚期興致缺缺並不上心。
我總擔心事情有變。
果然事情終於還是變了。
周末露營時,宋浩突然接了個電話。
當時臉色就不太好看,只說等他回家了再說。
沒一會兒,宋浩就提出他臨時有事,要先回家一趟。
瞬間,我感覺到有不少隱晦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
我是坐宋浩的車來的,他要走,我和剩下的人也不熟,自然也要跟著走。
但宋浩現在顯然沒有心思想要送我回家。
我想著要不搭宋浩的車先下山,到時候再自己打車回去,就聽到江野突然開口:「浩子,你有事就先去忙,晚一點我順路把你女朋友一起捎回去。」
他話音剛落,宋浩就隨意點頭:「行,那就麻煩你了。」
顯然,宋浩並不在乎我到底是走是留。
我起身的動作一僵,只能慢吞吞地又坐了回去。
臨走前,宋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裡有種強烈的預感,他這一走,大概我和他之間也就這麼完了。
於是我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動對他提了要求:「阿浩,我想和你一起走。」
「乖,聽話。」宋浩皺了皺眉,油門一踩,就直接離開。
我站在原地,手機震動兩下,是有人發消息給我。
我低頭,是那位許久沒有動靜的紅顏小姐。
她告訴我,她去找了宋浩的爸媽,對方已經同意讓她和宋浩結婚。
身後多了一具溫熱的身軀,江野毫不避諱地探頭過來,看了看我的手機螢幕,散漫地笑了一聲:「她動作還真快。」
我眼睫一顫,抬頭看著他。
「阮阮,她有不錯的家境、姣好的容貌,如今還懷了宋浩的孩子。你拿什麼和她爭?」
「我以為那天你們在咖啡廳見面時,你就該知難而退的。」
「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只要無底線地討好宋浩,他就會娶你吧?」
10
宋浩當然會娶我。
如果沒有江野從中作梗的話。
但這件事已經鬧到宋浩父母面前,他再娶我的機率,實在是很渺茫了。
我有些失望,但又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坦然。
打從我再見到江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計劃不會太順利。
我沉默地收起手機,準備收拾一下自己的物品,打車回家。
這個露營點比較偏,不太好打車。
但是沒關係。
我寧願花兩小時走路下山,也不願意坐上江野的副駕。
充電線、水杯、墨鏡,我一股腦全塞進包里。
江野一臉不虞地跟在我身後,盯著我的動作。
最後他爆發了,一把搶過我的包,用力往遠處一甩。
包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探究的眼神在我和江野身上來回打量。
我看了一眼那隻包,有點可惜。
挺貴的呢。
今天如果不是江野在這裡,我應該還是會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把東西重新撿回來。
但此刻我只覺得身心俱疲。
「不好意思,你們玩,我先回去了。」我竭力維持情緒的冷靜,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只是我兩手空空轉身就走的動作,怎麼看怎麼狼狽。
江野渾身緊繃,伸手握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
我停住腳步,抬手,重重地給了他一個巴掌。
我甚至聽到耳邊有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江野被我扇得偏過腦袋,可抓著我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消氣沒?要是沒有,要不要這邊也來一巴掌?」他指著自己的另外半張臉問我。
11
我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江野發生爭執。
尤其是在這群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裡的少爺千金面前。
可能我望著江野的表情實在太過倔強狼狽,江野咬了咬腮幫,妥協地鬆手,退後一步:「抱歉。」
我睜大眼,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將眼眶的濕潤憋了回去。
他主動彎腰,將我散落一地的物品重新收回包里,拎在手上:「我送你回去。」
唯獨這件事,他不肯讓步。
我已經不敢再看那些圍觀群眾到底是什麼表情。
江野開了一輛很顯眼的跑車,見我遲遲不上車,他不由得嘆口氣:「這大冷的天,你不坐我的車,你怎麼回去?我又不是人販子,不會把你賣掉的。」
我站在原地,木著臉告訴他:「你這車門,我不會開。」
宋浩也有跑車,但眾所周知,跑車的副駕標配是美女。
顯然我不夠格。
所以我至今為止,從來沒坐過這種底盤超低,開門方式不同尋常的車子。
江野大概沒料到我拒絕上車的理由會這麼清新脫俗。
他愣了一秒,主動替我打開車門:「上車吧。」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都提心弔膽。
可能是做賽車手的習慣,江野開車很猛,我甚至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拆掉了車子的剎車片。
好幾次車子險險擦著山體邊緣滑過,我害怕地閉上眼睛,生怕下一秒自己就會和堅硬的石頭來一場鮮血淋漓的親密接觸。
腎上腺素越飆越高,我雙手死死地握著安全帶,終於在江野又一次飛速過彎的時候忍不住尖叫一聲:「停車!」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身體因為慣性向前俯衝,又被安全帶強行拉回原位。
細微的「咔嚓」一聲,是江野點燃香煙,吞雲吐霧。
「你寧願做後媽也不願意和宋浩分手,為什麼?你當真這麼愛他?」
我驚魂未定,暫時不想回答江野的問題。
「當初和我分手的時候你就該清楚,你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就該找個好男人,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江野降下車窗,夾著香煙的手隨意地擱在窗框上,扭頭看我:「阮阮,和宋浩分手吧。」
我只覺得可笑:「江野,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
「你是以什麼立場什麼資格來插手我的感情生活?」
「我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有對你死纏爛打過嗎?憑什麼你所有的前任都能獲得你的真心祝福,偏偏你就是見不得我好過?」
我不會自戀到以為江野是對我還舊情難忘。
他對我的心態,大概就是閨蜜曾經說過的那樣,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丟掉,也不要給別人。
在江野看來,我就該找個他不認識的、普通的、寡淡的、不怎麼有錢、也不怎麼優秀的男人過一生。
我只配得上這種男人。
我高攀不上江野,也高攀不上他的朋友。
「江野,我沒有傷害過你。」我難過地望著他,輕聲開口,「你放過我吧,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我從不後悔我愛過江野,但如果人生有重來的機會,我會選擇再也不要遇到他。
江野定定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吸了吸發酸的鼻子,低著頭,顫抖著手,想解開安全帶下車。
巨大的力道將我的肩膀死死地按在座位上,我倉皇地抬頭,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被江野掐著下巴重重地吻了上來。
驚呼聲被堵在喉嚨口,我拚命掙扎,可是越掙扎,江野就吻得越深。
嘴皮被咬出血,唇舌糾纏間都是濃濃的血腥味,我小聲嗚咽著,可是江野就是不肯鬆口。
他吻得好絕望。
可是為什麼?
明明該絕望的人是我才對。
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弱,我閉上眼,只嘗到了苦澀。
難過的時候,眼淚真苦啊。
12
我其實是個淚點很低的人。
但我不喜歡在人前哭。
可能因為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從小就是被忽略的那個,既不如姐姐討喜,也不如弟弟受寵。
我習慣了自己的感受被別人忽略,慢慢地,連我自己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一段煽情的配樂,幾幅悲憫的畫面,就能輕易勾出我的眼淚。
但在自己的事情上,我卻很少有情緒波動。
唯二的兩次,都是因為江野。
曾經我哭著問他,能不能不分手。
現在我哭著問他,能不能放過我。
可惜江野給我的答案,從來都是否定。
他送我回家,車子在我家樓下停了很久。
最後他遞給我一張銀行卡,沙啞著語調跟我說,隨便刷。
真是大氣。
他說,如果我實在不肯退出這個圈子,他比宋浩更適合我。
至少,他不會打著愛我的名義,卻要求我為他無底線付出。
除了婚姻,他什麼都能給我。
我接過那張卡,拿在手中仔細觀察。
純黑的卡面,特殊的材質,和普通的銀聯卡很不一樣。
看夠了,我將那張銀行卡重新放回江野的錢包里,然後告訴他:「除了婚姻,別的我都不要。」
我一直都很清楚。
從始至終,我想要的,江野都給不了我。
13
宋浩失聯了幾天,我給他發的每一條消息都石沉大海。
其實這樣也好,不然見了面我還得解釋為什麼我嘴巴上有個傷口。
和閨蜜聊天時說起這件事,她說我缺了點運氣。
她說江野是我的災星,這輩子我只要和江野沾邊,准沒好事。
她還罵我不該拒絕江野的黑卡,說我被江野占了這麼大便宜,好歹撈點錢回來彌補一下。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讓我放寬心。好歹江野條正版順,我也不算太吃虧。
好賴話她都說盡了,我只能沉默。
下班時間,我踩著點走出公司。
就看到闊別多日的宋浩倚在寶馬車旁,帥氣地單手插兜,朝我微笑。
宋浩來接我下班的次數很少,但每次來,都會帶一束花。
我得承認,我拼著做後媽也想嫁給宋浩,真的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個有錢的富二代。
有些細節,就算明知道這只是不走心的套路,但女孩子真的都吃那一套。
不然渣男怎麼這麼受歡迎呢,都是有原因的。
但宋浩今天沒帶花。
眼底甚至有一絲憔悴。
我猜想,他大概是來和我說分手的。
其實真不用這麼麻煩。
他完全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一條消息。
甚至他可以什麼都不做,他只要主動遠離我,我就會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打擾他。
比如我連續給他發了五天消息,他都沒回。他今天不來找我,其實我們也就這樣結束了。
宋浩帶我去了一家人均不菲的日料店,全程都在照顧我用餐。
照顧與被照顧的角色顛倒,這讓我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