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害怕明天的海市新聞頭版上會出現——
「海市知名大學中,兩位男性學生於宿舍驚奇離世」的話。
或許會更用力一點。
直到咬出鮮血。
如果說在逃出那棟別墅時。
我對於江清鍾還存在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憐憫。
那麼此刻。
那一絲憐憫就全部變成了恨。
我不明白。
只是放過我而已。
為什麼江清鍾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鬆開手。
明明只要他招招手。
就會有無數人因為他的皮囊、錢財,上趕著被他戲耍。
可他卻偏偏只緊抓著我不放。
好似我真的是他摯愛的人一般。
裝模作樣、惺惺作態得令人作嘔。
我已經半點力氣都沒有。
鬆開口,我費力地仰起頭,汗水與淚水順著下巴滑落。
這些天堆積的情緒,終於在這一瞬間坍塌。
我嘶啞地問:「江清鍾,耍我很開心嗎?」
江清鐘不說話,只是眼睛裡寫著難過。
我快恨死他這副模樣了。
仿佛我才是那個,讓他淪落成現在這般、讓他痛苦的罪魁禍首。
「你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為什麼不相信你……為什麼要離開你……」我竭力地說,「江清鍾,耍我好玩嗎?」
「你知道嗎?早在你通過別人的口中,告訴我,你母親又病重了時——
「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笑著,「江大少爺,耍我耍得開心嗎?看著我在你面前搖尾乞憐,高興嗎?」
眼淚卻不自覺順著眼眶往下掉。
「太順利了……」我喃喃念著這幾個字,不由想笑。
在我為了江清鐘的困境,整夜整夜的睡不著、險些步入歧途時——
卻被人告知,這一切只是因為,「太順利了」。
江清鍾抱著我,手臂隨著我的話一點點收緊,勒得我呼吸不暢。
當我再想說什麼的時候。
一滴微涼的淚水,滴在了我的眼皮上,緩慢墜落。
像是我的眼淚。
江清鍾清冷且立體的一張臉上,眼眶猩紅,纖長的睫毛微垂。哪怕我不去看,都能夠肯定。
他的眼睛裡,是我。
我第一次透過一個人的眼睛,看自己。
很狼狽。
江清鍾望著我不說話。
我在這一刻,竟扯唇笑了笑,「你哭什麼?」
我磕磕絆絆地說:「我都沒、沒哭,江清鍾,你……別告訴我,你他媽高興哭了。」
話音剛落。
我唇上傳來一陣刺痛。
江清鍾咬著我的唇,像在發泄著什麼情緒。
明明是憤怒的,卻無端端令人感到壓抑與喘不過來氣。
也是在這一刻。
在眼前斑駁的光暈下。
我想起了我和江清鍾見到的第一面。
13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在食堂里吃著廉價的飯菜。
當發現我在看他時。
抬起頭,那張清冷又精緻的臉直直對著我。
看上去十分冷漠、不好惹……以及,可憐。
我常覺得我是因為江清鐘的那張臉,所以才一直關注他。
直到後來。
我因他母親生了病。
看到他本就單薄的身體,由於經常兼職,逐漸變得更加單薄,才終於意識到——
讓我一直關注,並持續在意江清鐘的。
不是我以為的見色起意。
而是因為他身上那股,隱藏在淡漠情緒下的可憐。
像是陰雨天。
身上本就淋了雨,卻還是被路邊的汽車濺了一身水的流浪小狗。
每個路過的人都在驅逐它。
它窘迫、不安、害怕。
讓我幻視了那個從蜿蜒山路里,走出來的自己。
我貧窮、普通、愛財。
可能拼盡全力,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幾個優點。
於是在江清鍾答應了我的表白時。
我又驚又喜。
那時。
我是真的仔細想過,我與江清鐘的未來。
像兩隻皮毛都濕漉漉的小狗,縮在一起取暖。
我會努力擔負起江清鍾,與他背後支離破碎的家庭。
如果這一切。
不是一場騙局。
在我和江清鍾在別墅里的那一個月。
有時候。
我甚至會不由自主的恨他。
恨他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和江清鍾是一個人,為什麼不能瞞得再好一點。
讓我掩耳盜鈴般所以為的——
我在拯救我瀕臨崩潰的戀人的美夢,驚醒。
那條蒙在我眼前的綢帶。
成為了我被自己的戀人,戲耍的蠢態。
我的男友不是什麼清貧且一無所有的窮學生。
而是位出手就是上百萬的大佬。
是親手將我哄騙進深淵裡的騙子!
可我偏偏還在想著掩耳盜鈴。
只覺得……只要不戳破這一切。
江清鍾就還是江清鍾。
眼淚將視線模糊。
恍惚間。
我和江清鍾戀愛時,他對我說得那些話,一遍遍重新迴蕩在耳邊。
他喊我「學長」,喊我「寶貝」,也呢喃著叫著我的名字,喚我「阿郁」。
說他愛我。
裡面的愛意,真切得讓人不由沉溺。
江清鍾那張冷得嚇死人的冰塊臉,說情話時,卻專注認真得要命。
我那時沉溺於此。
縱使江清鍾病態的占有欲讓人受不了,仍舊想不起來「分手」這兩個字。
但如今。
卻恨不得聲嘶力竭地說上一千遍,一萬遍!
14
我已經忘了那天我是怎麼昏睡過去的。
只記得意識昏迷的前一秒。
一道嗓音沙啞的「對不起」,從江清鐘口中說出。
醒來時。
我沒有躺在江清鍾昏暗的臥室里,而是在宿舍的床上。
之後幾天。
我的生活里,江清鍾這個人好似消失了。
我逐漸回歸以往的生活。
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課。
只是偶爾遇到熟悉的朋友,他們都會下意識看向我身旁,接著隨口問一句,「司郁,你男朋友呢?」
他們習慣了每天出現在我身邊的江清鍾。
於是在看不到那抹身影時,總會下意識詢問。
每每這時,我都平靜地回:「分手了。」
幾次過後,便不再有人過來詢問。
我的生活里,屬於江清鐘的痕跡,終於徹底消失了。
可,好景不長。
一個月後。
臨近我大三放寒假的時間點。
原本只住了我一個人的四人間寢室,突然被通知要臨時加上一位同學。
當我打開寢室門的時候。
江清鍾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呼吸一窒。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將我吞噬。
我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想把宿舍門關上。
卻被江清鍾伸手阻攔。
隨著「咚!」的一道令人牙酸地碰撞聲。
我沒有想到,江清鐘的阻攔方式,不是用手去推門。
他蒼白又瘦削的手腕,就這麼被夾在門縫當中。
我有多用力地想要關上門,江清鐘的手腕就被夾得有多麼的猙獰。
瘋子。
我不由鬆開手。
隨著門移動開。
江清鍾手腕上被夾出來的痕跡,就這麼暴露在我眼前。
我怔怔地望著他。
江清鍾卻還有心思對我笑。
他緩慢扯了扯唇角,「學長……對不起。」
「你瘋了。」我說。
江清鍾拎著行李箱走進來,將門反鎖。
仔細看,能夠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學長怎麼不用力?」
畢竟只要我心狠一點,江清鍾今日怎麼說都會廢掉一條手腕。
莫名的冷汗湧上我的脊背。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剩視線僵硬地盯著江清鍾。
甚至連轉身背對著他都不敢。
「你……」
江清鍾走近。
把行李箱放在了離我床位最近的一張空床位前,隨後伸出手,說:
「我們以後就是舍友關係了,學長。」
他在對我笑。
我的視線卻落在他的手、或者說是手腕上。
那裡猙獰的青紫痕跡輕重不一。
在江清鍾極度蒼白的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極為可怖。
我明知道,這些痕跡是我造成的,可還是從心底湧上來害怕。
怕江清鐘的手腕。
就這麼廢掉。
15
出乎意料的是。
直到寒假到來,搬到這間寢室的江清鍾都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每天跟在我身後。
替我占課、幫我打飯、主動承擔我的一切花銷。
我無數次想要躲著他。
卻都沒用。
只能放任。
我和江清鐘的相處模式,仿佛回到了我們最開始遇見的時候。
只不過其中。
我和江清鐘的身份,調換了過來。
江清鍾變成了那個默默跟在我身後的影子。
直到周圍有朋友笑著問我,是不是跟江清鍾和好了。
我才終於忍無可忍。
在江清鍾又一次跟在我身後,和我一同前往我校外兼職的路上時。
我轉過身,看著他。
卻被他不小心撞了下,整個人跌入他懷裡。
「……」
鼻間湧起熟悉的薄荷香味。
「抱歉。」江清鍾主動退了一步,對我說。
我明知道江清鍾是故意的。
但原本要說得話,還是因為他的舉動,失去了顏色。
只能艱澀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江清鍾望著我,漆黑的眼睛裡,閃過無數種情緒,最後低聲吐出兩個字,「追你。」
我沉默了一瞬。
想不到江清鍾竟然會給出這個回答。
想到這些天,他的那些行為。
種種皆是我那時追他時,對他做得。
「……」
16
一整天。
江清鍾都坐在我兼職的那家咖啡廳的角落裡。
只是每當我朝那處看去,都能夠對上一道落在我身上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