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一口,溫潤絲滑在舌尖漾開,倒是緩解了一些不適。
【謝謝,挺好的。】
過了很久,周漸的消息又彈了出來:
【中午一起吃飯嗎?昨晚回去我想了很多,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講。】
我挺直了身子,望向周漸的方向。
他肩膀繃得緊緊的,一臉緊張地盯著螢幕。
想著反正待不久了,剩下這麼幾天也不會出什麼岔子,我便答應了下來。
早知道他要和我吃白人飯,我就不答應了!
我戳著切成一半的小番茄,隔壁店冒烤鴨的香味衝擊著我的鼻腔,眼前這盤白白綠綠的東西更是難以下咽。
周漸忐忑地關注著我的表情,抽出菜單問:「要不要再點點別的?」
「不用了。你想了一晚上就是想來和我安利這家店嗎?」
「不是,當然不是。」周漸急忙否認,否認完又開始吞吞吐吐,「我是想和你道歉……昨晚我反應太大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
「沒關係,其實我並不在意你的看法。」
周漸被我那直白的無所謂態度嗆住,愣怔一瞬,低下了頭。
這句話,確實有些冷漠。
但我作為一個即將徹底退出他生活的人,他沒必要留有太多好印象。
「這個餐廳也很難吃。」
我主動結完帳,走出了餐廳,聽到這句話的周漸更是愧疚。
「不好意思,下次換一家。」
我有點搞不懂他了。
為什麼還想有下一次?
原本我以為,我能夠處理好自己的心意,以旁觀者的姿態在離他最近的距離看著他奔向另一種幸福。
可我發現我做不到。
於是我說出那些可能會讓他討厭噁心的話,將他從我身邊逼走,再遠走高飛……可是他怎麼又開始不依不饒了?
走到公司樓下,跟在我身後沉默一路的周漸開了口:
「方至,其實我昨晚夢到你了。」
我眼皮一跳,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轉過身看他,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
「夢到我什麼?」
周漸忽地紅了臉。
不只是臉,連脖頸和露出的一點胸膛都變得緋紅。
……
看來不是什麼積極健康的內容。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很想靠近你,昨晚還做了那種夢,所以我想……也許可能大概,我也有點不直……」
我的臉上風平浪靜,但心裡已經驚濤駭浪。
渾身不受控制地戰慄著。
難道他,在慢慢地恢復記憶?
那我們是不是……我抬眸,撞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
他的眼睛,真的和他媽媽很像。
我心中澎湃不已的波濤聲,忽然平息了下去。
我想起來,他的媽媽用同樣小心翼翼的目光懇求我,放她兒子過回正常的生活。
「所以方至,能不能讓我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
周漸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我想像上次茶水間那樣,再擁抱你一次。」
我深吸一口氣,後退了一步。
「別拿這種事開玩笑了,不尊重你自己,也不尊重我。」
9
公司動作很快,我前腳提了離職,第二日就招進一個實習生。
離職的事並未宣揚,同事們只以為是我業務繁忙,特地招個人來分擔。
實習生還沒畢業,未經社會磨礪的臉上透著清澈的愚蠢。
嘴巴很甜,活是一點不會幹。
一天下來,我凈給他擦屁股了。
時間緊,任務重,我恨不得上個廁所都把他拴褲腰帶上講業務。
在我拿起茶杯想喘口氣時,實習生壓低了聲音湊過來:
「至哥,想問很久了,那個……我是不是有些招人厭?」
難道這小孩被我罵自卑了?
正想著怎麼才能不傷他尊嚴,又能表達我對公司選人的不滿,就聽他委委屈屈地接著道:「對角線那男的,總是凶神惡煞地看我。」
對角線那男的……是周漸。
此刻他不在座位上,說起來,此刻只有我和實習生小孩還在座位上,已經到飯點了。
感謝有實習生在,讓我不用絞盡腦汁去想要怎麼拒絕周漸的午餐邀約。
不過他今天也沒邀請我。
看來昨天的話夠重,他放棄了。
「別管他,餓了嗎,先去……」
話沒說完,一大盆打包好的什麼東西放在了我面前。
「看你們很忙,所以我打包回來了。」
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實習生大喜:「呀冒烤鴨,我的最愛!」
周漸也喜:「樓下新用戶註冊打八折,快去吧,隊伍有點長。」說完殷切地看向我,「昨天是我太遲鈍了,沒注意到你想吃的是這家……味道有點重,我拿去茶水間,等你。」
實習生仰天長嗷,憤憤地盯著周漸背影。
「至哥,他是在追你嗎?」
我一口茶就這麼嗆進了氣管。
俯下身咳了半天,差點把肺吐出來。
實習生解開了我襯衫最頂上的紐扣,拍著我的背幫我順氣,好半天我才緩過勁。
直起身後想向小孩道謝,卻見他站在另一邊,隔著點距離眨巴著眼,一臉吃到大瓜的表情。
從頭到尾攬著我的人,他媽的都是周漸。
「至哥,我先下樓了,你們慢點吃。」
說完他飛似的沒人影了。
周漸的手還搭在我肩頭,我輕巧地掙開了。
可他卻不依不饒地捉住了我的手腕。
「方至……我好像不用確認了。我對你,確實……」
「周漸。」我冷下臉,聲音因咳嗽分外沙啞,「你這是職場性騷擾。」
他置若罔聞,靠得更近,將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強勁有力的鼓動透過衣料皮膚,震得我頭皮發麻。
「這具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很想抱緊你……」
我敏銳地揪住了話頭。
「所以,那並不是你的本意是吧,那麼請你控制好自己的身體,別做下半身動物。」
周漸急切地否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現在明白了那就是我自己的意願,是我想抱你吻你還想……」
「哎喲!工卡忘記拿了哈哈哈哈出不去大樓了。」實習生風風火火跑回來,抓起工卡頭也不回地撤退,「哈哈哈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走廊里迴蕩著他爽朗的笑聲。
我和周漸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良久,他艱澀地開口:「方至,你現在單身,能不能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怎麼辦?
頭好痛。
心好累。
10
倒計時第 28 天,周漸給我發了幾百條消息,我沒回。
第 27 天,他買了演出的票邀請我一起去,我拒絕了。
第 24 天,他在會議室投影自己的電腦螢幕時,不小心暴露了瀏覽器搜索記錄。
【周公解夢,夢到和男人上床是為什麼?本人男。
【如何追求一個 gay?
【學會這幾招,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
【時下最受歡迎的男人 type。
【熱度最高的鈣片。
……
我眼疾手快幫他拔了連接線。
第 15 天,下班時下起了大雨,我沒帶傘,限行沒開車。
周漸擠走了實習生,挪到了我身邊。
拿出了一把很小的傘。
我記得他辦公室的備用傘很大,絕不是他手裡這巴掌點大的玩意。
「好大的雨啊,一起擠一擠嗎?」
我假裝沒聽見,一頭扎進了雨幕。
沒想到他會跟上我,我衝進單元門,聽到緊隨其後的腳步聲,轉頭就看到同樣淋得濕透的周漸。
「你的傘是擺設嗎?」
「怕撐完傘你不見了。」
「周漸,這樣挺沒意思的,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我不去看他小狗般濕漉漉的眼神,硬著心腸往裡走。
「方至。」周漸站在原地,吸了下鼻子,「我有點冷,頭也有點暈……」
我在心裡冷笑,瀏覽器還教會他茶言茶語了?
但看到他慘白的臉色,我還是心裡一咯噔。
我怎麼忘了,他是個恢復期結束沒多久的傷者。
顧不上太多,我把他帶回了家。
「趕緊洗澡,趕緊回去。」
周漸看著我同樣濕透在滴水的衣角:「你先吧。」
我不打算和他拉扯:「再磨蹭一秒就出去。」
周漸立刻鑽進了浴室。
我拉開衣櫃,找到了他的衛衣運動褲,放在了門口。
可能是顧及我還濕答答地杵在外頭,他洗得可謂是神速。
面色紅潤,精神奕奕,哪有半分剛才病弱的樣子。
尤其看到地上放著的衣褲,更是喜形於色,美滋滋地套了進去。
「方至,你的衣服好舒服。」
「不是我的。」
周漸明顯愣住了,須臾間反應過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為什麼前任的東西還留著?就那麼捨不得嗎?」
說著他咬牙把剛穿上的衛衣又脫了下來,隨手扔在了一邊。
「審美一般,好土的配色。」
我別開眼不去看他隨動作鼓起的肌肉群。
住院了那麼久,終究是單薄了一些。
「隨便你,凍病了也不是我受著。」
說是這麼說,還是把溫度調高了兩度。
「你出去把門關上就好。」
不等他回答,我關上了浴室的門。
浴室里水汽充盈,我忽然有些心酸。
這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夜晚。
偶爾我會催促周漸早點洗,那麼就可以早早地進被窩,躺在他懷裡看一部精心挑選的電影。
雖然總是電影看到一半,就不再有人管情節演到了哪裡。
周漸堅實的肌肉,不安分的手和炙熱的吻,和這樣尋常的夜一樣,變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周漸站在門外,他已經不再是我的男友。
11
「怎麼還在?」
話是這麼問,但看他還坐在沙發上我倒是一點不意外。
「等雨小一點我就走。」
客廳暖黃的光瀉在他光潔的肌膚上,我停下擦頭髮的手,認命嘆氣。
「我給你找一件我的衣服,但你穿可能稍微有一點緊。」
他立刻站了起來,跟我進了臥室。
就算我在埋頭翻衣服,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整個房間。
抽出一條 oversize 的針織,站起身遞給他時發現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床頭櫃。
想起來了,之前隨手把用剩下的半盒放在那,忘記收起來了。
我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穿上早點回去吧,明天公司還我就好。」
他垂眸,看不出什麼表情。
接過時指尖相觸,靜電毫不客氣地嗞了個突然。
我下意識縮手,周漸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輕輕往前一帶,他的溫熱鼻息落在我的睫毛。
「方至,你看看我。」
「別搞突然襲擊。」
我扭動手腕企圖掙開,卻被攥得更緊。
「我看得出來,你心裡始終還有他。
「我可以做得比他還好,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學。
「忘記上一段感情最快的方法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試試我好不好?白天晚上我都在想你,我真的快瘋了,你看我一眼,求求你。」
我努力表現得冷靜、漠然、不為所動。
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周漸小心翼翼地捧住我的臉時,我想我應該推開他。
他緩緩湊近時,我想我應該出聲拒絕他。
他用分外生澀的技術吻上來時,我想我應該儘快逃離這個房間。
我什麼都沒做到。
一切反抗的力氣從我身體里流走了。
我雙腿發軟,不自覺地攀住了他的肩。
他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摟住我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不對,這樣是不對的。
我明明答應過他的母親,不再招惹他了。
他應該乖乖做個直男,正常談婚論嫁……
周漸將我往床邊帶時,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我像是忽然驚醒,順勢推開了他。
周漸眸底翻湧著的欲潮我很熟悉。
他微微喘著,想置之不理。
我再次拒絕了他的靠近:「電話。你的。」
半晌,他才不情不願地接起。
話筒逸出熟悉的女聲,問他今晚怎麼爽約。
我身體里的熱潮倏地散了一乾二淨。
「媽,都說了我不喜歡人家,你為什麼非要把我們湊一起?
「不回來了,對,你們自己吃吧。
「我同事家,你別管了成嗎?
「你不是認識的嗎,上次來家裡看過我的,方至。」
那一瞬,血液仿佛凝固了。
周漸皺起眉,看了我一眼,略有不解地將電話給我:「我媽想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