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與少年嬴政(劇照)
如今,呂不韋到了封地仍在養客,這當然會讓嬴政忌憚了。尤其,嬴政頻繁收到類似奏報:
「關東各國諸侯不斷派賓客、使者和呂不韋聯繫。」 「呂不韋家中賓客盈門,有不少人為其歌功頌德。」 「各諸侯與呂不韋信使相望於道,往來密切。」
這樣的奏報多了,嬴政難免會想:他到底想幹什麼?如嬴政這般敏感的人,又加之長期見不到呂不韋,嬴政對呂不韋的「不信任度」越來越高。沒辦法,未知和不可控最能加大「不信任度」,如今呂不韋遠在封地,其結交的人又都是如此神秘,嬴政沒法信任他。
自古以來,大臣失去君王的信任,都將極其危險。隨著時間的推移,呂不韋的危險越來越甚。可他卻渾然不覺,仍舊每日與眾賓客於宅邸內閒談。他並不知道,有些夜晚,但他和賓客徹夜暢聊時,嬴政也未入眠,他因呂不韋而不得安寢。
終於,某日,當呂不韋正與諸多賓客歡談時,門衛忽然來報:秦王自咸陽派人傳令已至府門。
因嬴政派來的人來得太過突然,呂不韋去門口迎接時顯得極其慌忙。他有些緊張地捧過三尺竹簡,拆開封泥的瞬間,他呆住了。上面僅有三十言,曰: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
這30言里,有兩個大問號,而這兩個大問號,每一個都如一把利劍扎在了呂不韋的胸口。第一問:你對秦國有何功勞?你的功勞配得上你的十萬戶領地嗎?這一問,是否認了他的功,撤銷他的封地。第二問:你和我秦王有什麼親屬關係,居然敢稱「仲父」?這一問,是否認了他的「親」,也就等於是通知他自己不準備認他這個「父」了。
有了這二問,後面的「其與家屬徙處蜀」,即讓其舉家流放到蜀地,便順理成章了。
嬴政這三十言等於是徹底否定了他,不僅有實際懲處,而且還有點「殺人誅心」的意味。而此時,距離呂不韋被「就國」河南的封地,僅僅過去了一年時間。
直到此時,呂不韋才明白:這個被自己一手帶大的親生子,壓根兒就不是一個顧情義之人,他的心比自己想像中狠辣太多。
一切已於事無補,呂不韋只能仰天長嘆。
呂不韋迅速遵照秦王手令,帶著家屬踏上了通往蜀地的艱難旅途。他從中原的平原出發,經過關中沃土,爬上崎嶇巍峨的蜀道山路,歷經萬般艱辛,終於抵達了指定的流放點。
嬴政給他安排的流放地是完全意義上的蠻荒之地,他雖是商人出身,卻一輩子顯貴,哪裡過過這樣的艱苦日子。對於呂不韋而言,從咸陽被迫去河南封地,相當於從北京城到了上海城,而從封地被流放蜀地,則等於直接從如今的上海城到了青藏高原。
一路跋涉,長達數千里,已經要了呂不韋半條命,流放地的生活將他最後一點銳氣蝕盡,他的意志也很快被完全磨光。
呂不韋的身體越來越弱,眼看就要到六十歲了,卻突遭如此劫難,他是怎麼也想不通啊。好容易在流放地安頓好,呂不韋又發現了一個更大的悲劇,他發現:官府派來的人,竟公開盤查或秘密盯梢他。
此時的呂不韋才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同鄉商鞅。商鞅當年在秦國施行變法,最後卻因觸動了貴族階級的利益而被五馬分屍。
商鞅被五馬分屍近半世紀後,呂不韋才出生。可此時,他卻分明能聽見商鞅被五馬分屍時的慘叫聲,它那麼真切地在自己耳邊迴響……
呂不韋感嘆自己和商鞅命運相近,更感嘆命運弄人。他也想:若自己一直安於做個商人,不去碰政治,是否結局會不一樣呢?
自從抵達流放地後,呂不韋的睡眠就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他也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症狀。前半生享福太多,如今卻跌入苦貧,換了誰,也無法接受。何況,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
呂不韋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他最怕回憶往事,可往事總是找上他。有了前面誤判的教訓後,呂不韋再也不敢低估嬴政,他經常在回想自己與秦王過往的種種細節時,驚出一身冷汗來。
越是回想往事,呂不韋越是預感到自己將和商鞅面臨同樣的結局。呂不韋在驚恐中,終於撐不住了,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他決心找機會自殺。
公元前235年,即秦王做君王的第十二年,呂不韋偷偷將準備好的劇毒藥放進了酒杯中,一飲而盡。
呂不韋自殺的消息傳到秦國朝廷,嬴政聽了消息後,竟不自主地長嘆了一口氣。這口氣,是為呂不韋的悲慘命運嘆息,還是他見大患已除、終於鬆了一口氣呢?
呂不韋之死,並未讓嬴政感到難過。無情的權力之爭,早已讓他變得鐵石心腸。他已經24歲了,早已不需要「仲父」的庇護。他甚至多少有一絲慶幸:既是呂不韋自己找死,也免去他主動動手了。
嬴政明白:呂不韋自殺,是怕自己動手。可他從未想過,呂不韋怕自己動手的真正原因是什麼。這個問題,他根本懶得去想。因為,呂不韋的性命,早已被死死捏在了自己手中。
呂不韋的死,讓嬴政感受到了一種枷鎖徹底被掙脫的快感。從此,他嬴政在整個秦國,便有了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權威,沒有任何人能再左右自己。
可就在嬴政以為自己的王位徹底穩了,準備躊躇滿志大幹一場之際,一個詭異的消息傳到了他的耳中:
「呂不韋的屍體被人竊走,並不遠千里將其運至洛陽北邙山下,重新埋在呂不韋從前的領地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