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夫君去趕考。」 顧明衡好似下定了決心。
半晌,他點了點頭,不停地說服自己。 「對,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9
顧明衡一邊念叨著天經地義,一邊挨家挨戶地去要錢。
借錢容易要錢難。
更何況今年收成不好,各家都沒有餘錢。
「當初可是你誇下海口說不用還,如今又厚著臉皮來要。」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僅沒要回來多少,還被不少村民陰陽怪氣了一番。 我也挨家挨戶走了一趟。
不過不是去道歉,而是去給顧明衡穿小鞋的。
只需要柔柔弱弱一站,裝可憐說:
「我替夫君賠個不是,是我沒勸住他,對不住您。」
於是,僅僅一個下午。
村東大娘說:
「誰不曉得顧家是他娘子在掙錢養家?以往接濟鄉里,說不定也是顧明衡冒領了 他娘子的好意。」
村西獵戶也說:
「顧明衡清高得很,我呸,什麼東西!老子之前就想說了,眼高於頂又假惺惺地 裝好人。」
顧明衡這些年靠壓迫我來接濟鄉里鄉親,所積累起來的好名聲,一瞬間塌了個徹 底。
反而大家議論紛紛,說顧家娘子是個賢慧的。
10
我和顧明衡離鄉那日,來送行的人擠滿了村裡的小路。
顧明衡得意洋洋地同我炫耀:
「娘子,做人不能太計較,你看,別人自然會記得我們的好。」
可鄉親們卻拿他當空氣一般,反而對我熱絡得很。
「未央妹子,這是自家蒸的乾糧,你帶著路上吃。」
「顧家娘子,這是替你縫的鞋墊,路程遠,也好替換一下。」
顧明衡臉上的笑意僵住了,他開口喚道:
「鄉親們 ... 」
卻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半晌,他一甩袖子,生著悶氣縮回了馬車裡,不忘了叮囑我說:
「我們還要趕路,少耽誤時間。」
於是鄉親們聞言,更確信他就是個偽君子。
我甚至瞧見村長暗暗翻了個白眼。
待鄉親們散了個差不多後,我鑽進馬車裡,懷裡抱著一大堆東西。
見顧明衡臉色不好,我揚起一抹笑意,殺人誅心一般說:
「夫君說得果然沒錯,鄉親們都記著我們的好。」
顧明衡原本想發作,卻被我截了話頭。
如今他是有苦說不出,只能又接著生悶氣去。
一番顛簸,到了京城。
找了偏遠小院安頓下來後,身上已經沒有了多少銀子。
我一連幾日裝病,顧明衡沒有辦法,只能一邊抄書掙錢,一邊求學。
門外傳來了聲響,在院子裡悠閒逗野貓的我正要迅速回屋去裝病。
卻聽見門外女子嬌聲細語詢問:
「顧公子在嗎?」
而這聲音,幾乎是刻在我腦海中一般印象深刻。
正是前世叫囂著「本小姐是丞相嫡女,什麼腌臘東西,也配和我爭顧郎?」,將 我推下懸崖的丞相千金。
她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前世顧明衡在家念書,我找了個紡織的活計養家。
丞相千金看上顧明衡,也是在顧明衡一舉奪魁,成了新科狀元之後。
一想到繡鞋碾過我的手,十指連心,那樣的痛感久久不散。
我攥緊了袖口,穩了穩心神,裝作一臉孺慕地去開門。
「夫君?是你回來了嗎?」
門被拉開後,我迎上了一臉嬌羞的丞相千金周伊然。
「顧公子,我是來報答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就顧明衡那自私自利的鬼樣子?
真是大白天見鬼了。
周伊然見到是我後,臉上的嬌羞褪得一乾二淨,如同白日見鬼了一般。
「 未 . .」
她似乎被我臉上的孺慕噁心得夠嗆,帶著些嫉妒瞥了我一眼。
隨後,她壓下了情緒,高傲得像一隻孔雀:
「你怎麼在這裡?」
顧明衡中舉之前,周伊然從來沒有見過他,更何況我這個糟糠之妻。
事情太過不對勁。
我佯裝茫然,隨後看了看她身上華美的錦緞衣裳。
窘迫又自卑地後退了半步,我低下頭說:「這位小姐,是找我家夫君嗎?夫君他 出門去書行了,有什麼事情我可以代為轉告。」
周伊然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
「不必了,一介村婦懂什麼?」
「害得我白來一趟,晦氣死了。」
她嫌棄地拎起裙擺,上了相府的馬車揚長而去。
我淡然地坐回竹椅上,臉上早已不見剛剛的卑微。
隨著招了招手,樹上藏著的暗衛落地,朝著我行了個禮。
「屬下參見公主,公主有何吩咐?」
我望著周伊然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去盯著周伊然,查查她說的救命之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樣……
事情突然變得和前世大不一樣,卻有意思得多。
13
暗衛領命離去,天色也漸漸晚了下來。
顧明衡回來時,酩酊大醉。
他嚷著: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他日我若騰飛,定然一雪前恥!」
見到我時,他跌跌撞撞撲了過來。
「 娘 子 . . . 」
「同窗邀我赴宴,流觴曲水好不風雅!只是要帶家中親眷,娘子你與我一同前去。
我閃身躲開,半點病態也無。
見狀,顧明衡破口大罵:
「婊子!你以為我多稀罕你?要不是看你能掙幾個錢供我讀書,我會和你成親? 我呸!」
「前幾日我救下的竟然是丞相的千金,等我娶了她,何愁沒有仕途?至於你這個 賤人,呵!」
見他確確實實醉了個徹底,我毫不留情,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顧明衡,嘴巴放乾淨點。」
未承想這一巴掌帶了太多私人恩怨,竟然將他扇暈了過去。
顧明衡一頭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我拍了拍手,又補了一巴掌。
「狗東西,也敢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顧明衡酒醒之後,一照銅鏡,他臉上腫得通紅。
原本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此刻成了豬頭臉。
他震驚得合不攏嘴,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
我換了身素凈衣服,喚他同往。
「夫君可起了?怎的睡了這麼久,該去赴宴了。」
顧明衡強壓怒氣,吼道:
「你做了什麼?我的臉怎麼會變成這樣?這讓我如何去赴宴?」
我聞言一愣,隨後垂眸開始落淚。
「夫君昨日醉酒,打碎了我熬的醒酒湯,一邊嚷著怡然自得還是什麼….於是不 小心被院子裡的竹椅絆倒,磕到了臉。」
見我哭哭啼啼,他沒了法子。
興許是覺得我太過於順從,是個窩囊性子。
顧明衡又急著岔開話題,畢竟他說的是周伊然,不是什麼怡然自得。
於是他嘟嘟囔囔:
「也是,你怎麼敢。」
簡單敷了敷,他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頂著腫了的臉,帶我去赴宴。
15
與其說是宴會,不如說是雅集。
顧明衡雖然偽善,卻師從當代大儒靜竹先生,有些真才實學。
這流觴曲水的雅事,是顧明衡同窗牽頭舉辦的集會,來的都是些有名氣的才子書 生 。
「兄台這句詩寫得妙!妙極了!堪為今日魁首啊!」
這時流水潺潺,眾人正以春柳為題,吟詩作對,興致高昂。
「呦,這不是靜竹先生的得意弟子嗎?怎麼一直用扇子擋著臉,跟個姑娘家一
樣 。」
「來得這般遲,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顧明衡一來,便被一個穿金戴銀的小胖子冷嘲熱諷。
小胖子是皇親國戚,恆王府不學無術的小世子,和顧明衡向來針鋒相對。
顧明衡面色一冷,卻並未回應,畢竟他一直標榜君子不逞口舌之快。
於是他略一沉思,開口吟道:
「長恨離別苦,煙柳濛濛處。」
一時寂靜,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隨後是一片誇讚聲。
「妙,妙啊!折柳以寄別離思緒,顧兄此句意境,我等自愧不如。」
見顧明衡一言不髮帶著我入座,小胖子火氣更大了。
他冷哼道:「出身鄉野,就是不知禮數,本世子同你說話,你便一個字不回?」
16
前世,小胖子也是這樣羞辱顧明衡的。
他一句「鄉野之人,不懂禮數」,又鄙夷說:
「顧明衡此子,難登大雅之堂。」
我不願顧明衡被如此羞辱,拍案而起,駁斥說:
「世子先開口挑釁,又怎能強詞奪理,說我夫君不知禮數?」
「自古不以出身論英雄,更何況當今聖上也說任人唯賢,世子此言,是對陛下金 口玉言有什麼異議嗎?」
我又據理力爭:
「我夫君日夜苦學,才學毫不遜色,又豈是池中物?待來日,定會鯉躍龍門,成 就一番事業。」
小胖子啞口無言,吃了癟怏怏不樂。
他碎碎念說:「沒想到顧明衡是個縮頭烏龜,他夫人卻是個有膽量的。」
原本小胖子也並未繼續為難顧明衡。
顧明衡卻在此刻摔杯起身,冷靜下來後又朝著小胖子行了一禮。
我原本以為,他是因小胖子的話而氣惱。
卻沒想到,他是覺得我丟了他的臉面。
「世子殿下莫怪,家妻不懂規矩,衝撞了世子。」 我難以置信,喚他:
「夫君,分明是 …
他卻怒喝道:
「夠了!你懂些什麼?婦人之見!」
「只會口舌之爭,豈是讀書人所為?秦未央,你真令我失望。」
一場鬧劇就這樣以顧明衡的怒喝落幕了。
17
我坐在顧明衡身側,垂眸望著池中錦鯉。
這一世,我冷眼旁觀。
沒了我據理力爭,我倒要瞧瞧,他要如何擺脫小胖子的羞辱?
恆王勢大,沒人敢為了顧明衡出頭。
一時間四下寂靜,只有顧明衡緊攥的袖口,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世子此言差矣,我倒是覺得顧公子文采斐然,日後定然大有作為。」
周伊然巧笑嫣然,開口替顧明衡解圍。
只是,前世她並未來這個雅集。
她不顧自家兄長阻攔,徑直走了出來,擋在了顧明衡面前。
「京城是天子腳下,世子殿下難道要以權壓人嗎?」
「若是讓陛下知道了,怕是又要喚恆王促膝長談。」 一搬出當今聖上和恆王爺,小胖子再度吃癟。
「縮頭烏龜,好意思等一個女子替你出頭。」
罵了顧明衡一通,他拋下一句「丞相家養了個口齒伶俐的好女兒。」憤憤甩袖而 去 。
我看到顧明衡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隨後他強壓下去,開口:
「多謝周小姐解圍,顧某感激不盡。」
周伊然眼中閃過—絲狂喜。
「只是順手的事情,顧公子不必多禮。」
我隨後起身,裝模作樣一起謝她:
「我家夫君不善言辭,並非故意等旁人替他出頭,周小姐莫要誤會。」
我不僅不替他解圍,反而還要潑一潑髒水,讓他辯無可辯。
果然,我此話一出,周圍人看顧明衡的目光都多了幾分深意。
是啊,靜竹先生的得意弟子,文采斐然。
若是想辯駁,豈會輸給一個紈絝子弟?
難不成真的是刻意等旁人出頭,想博一個與人為善的好名聲?
反而是他夫人,看起來傻得天真…..
居然真的覺得她夫君良善。
18
氣氛正焦灼,倒酒的婢子手一抖,便不小心濕了我的裙擺。
偏生我穿了件素衣,酒漬格外顯眼。
周伊然驚叫一聲,這時候待我的態度,又親親熱熱起來:
「不中用的東西,還不快帶顧夫人去換身衣服?」
我心裡如同明鏡一般。
她這般舉止,定然有詐。
於是我佯裝謝過她好意,同被嚇得顫顫巍巍的婢女朝後院去。
離開眾人的視線後,我一個手刀將婢女打暈。
這幾日沒閒著,同暗衛學了些三腳貓功夫,看起來還算有成效
落地的侍衛行了禮,開始同我彙報:
「說是救命之恩,屬下細細查探,發現是周小姐自導自演,故意讓顧明衡覺得她 因為英雄救美芳心暗許。」
他頓了頓,又遲疑地說:
「屬下還查到.…周小姐的行為有些異樣,似乎….似乎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聽起 來有些荒謬,但是她確實幫周丞相除掉了許多政敵。」
果不其然,周伊然也是重生的。
所以她知道我們落腳的地方,甚至先下手為強。
又模仿上輩子的我,替顧明衡解圍。
只是,她真的這麼愛顧明衡嗎?不惜如此,也要博得顧明衡的好感?
還是說……
我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
還是說,前世我死後,顧明衡瞞天過海,沒有被父皇察覺到異樣,甚至最後位極 人臣?
我尚未思考出一個結果,便見旁邊伸出一雙油膩膩的手。
色眯眯的小廝不懷好意地撲向我:
「美人兒,來陪爺好好玩玩兒~」
19
我朝後一閃。
有父皇派來保護我的暗衛,誰都傷不到我。
因而我才敢將計就計,看看周伊然到底想幹什麼。
原來是這樣惡毒的招數,想毀了我的清白。
「狗東西,誰給你的膽子,敢欺負孤的皇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