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稍有柔和,道:「夫人,你的手還疼不疼?我是來道歉的。」
其實本來也不疼。
但我還是故作生氣,道:「你別過來,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程奚懷眼神求饒般地走近,我撇開臉一步步後退。
在我的後背撞上柜子的一剎那,我想著時機到了,可以不必再演了。
我要一臉囂張地對程奚懷道,哈哈!其實我早就知道宋柳是假的了,被我騙了吧!
但是程奚懷的眼神突然往下,神色變得很不對。
讓我下意識地沒有開口。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下,只看到一本從柜子里掉落出來的書——
《萬花樓小倌名冊》。
那一刻,我的腦海里只有三個字:
完、蛋、了。
程奚懷氣笑了,一斂剛剛無辜委屈的表情,嘴角彎起一個危險的弧度:
「為什麼要去找小倌,我讓夫人很不滿意嗎?」
「不是……你聽我說……啊!」
程奚懷伸手,將我攔腰抱起。
無視我的驚呼,他的語氣意味不明:
「放心吧夫人,今晚為夫一定讓你滿意。」
之前不還躲躲閃閃的嗎,怎麼突然自信起來了。
我太心虛了,腦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想到什麼便問出了口:
「你跟副將比過了?」
程奚懷轉過頭,終於不再淡定。
他咬著後槽牙道:「你還知道副將行不行?」
該死,說漏嘴了。
他還不知道我能聽見他的心聲。
我尷尬地笑笑:
「呵呵……今天目測了一下。」
一陣天旋地轉,後背觸到了柔軟的被子。
程奚懷欺身而上,俊朗的面龐瞬間被放大、再放大。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不許看他。」
我被堵得話都說不出來。
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腳,程奚懷這才堪堪停下。
雙手撐在我身側,居高臨下地望下來。
……吃了炮仗了今天火氣這麼大。
我忿忿地擦了擦嘴,怒火之下口不擇言:
「憑什麼不能看,我看誰是我的自由!不看他難道還看你的啊!」
「好。」
簡短的一個單音節,讓我都愣住了。
程奚懷坐起身來,淡淡道:
「看我的,我給你看。」
什……什麼?
下一秒——
「啊啊啊變態啊,不許脫!穿上!我不要看啊啊啊啊啊!」
10.
翌日,日上三竿。
我從床上掙扎了三次才爬起來。
大概是動作幅度有些大,身旁的人也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他側身支著腦袋,笑道:「這麼早就醒了,還有力氣?」
我臉一熱,惱羞成怒道:「你滾出去!」
程奚懷掀開被子看了看,懶洋洋道:「出去了啊。」
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奚懷見我一副羞到恨不得把頭埋進被子裡的模樣,終於正了正神色:
「阿姜,我要跟你道歉,其實宋柳沒有懷孕,與我也並無關係,只是我找來氣你的。」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隨聲附和道:「哦。」
程奚懷挑了挑眉:「你不生氣?」
不對!我不該這麼平靜的!
我怒目而視,叉腰道:「哈!你居然騙我。」
程奚懷急了,他翻身將我抱住:
「我錯了,我就是不確定自己在你心裡的地位,所以才會想讓你吃醋。我也終於嘗到苦頭了,沒有你跟我拌嘴的日子,我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
我被這一段袒露的心聲砸得頭暈。
怎麼回事?
怎麼突然開竅了。
難道是被嚴杉刺激到了?
我心裡突然升起幾分好笑。
就這還想讓我吃醋呢,如今自己倒是被醋得七葷八素。
見我不說話,程奚懷更著急了:
「今日我就讓宋姑娘離開,至於母親那邊,我自會給解釋的。」
我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你就沒發現你弟和宋柳之間有什麼不對?」
程奚懷的表情有些蒙:
「啊?」
11.
「宋姑娘一直這麼沒名沒分地住在家裡也不是辦法,我和你哥商量著,打算正式將她抬進門了。」
屋內,程錦言坐在我面前。
聽到這話,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他小心翼翼試探道:「你同意這事兒?」
我佯裝無可奈何,嘆道:
「不同意又能怎麼樣,懷都懷了,總得給宋姑娘一個名分吧。」
程錦言欲言又止,他掙扎許久,才開口道:
「倘若……宋姑娘沒有懷孕呢?」
「什麼?!」
他怎麼知道的!
程錦言顯然把我的驚詫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連忙開口勸慰:
「嫂嫂你先別生氣!其實一開始我也只是懷疑,畢竟宋姑娘月份大了,肚子卻始終平坦一如往常,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
「我便讓郎中在給她調理身子時,偷偷測了一下她的脈,果真毫無有孕的跡象。」
我大驚。
這就是學武之人與學文之人的腦子差異嗎?
程家還能生出這麼心思縝密的人來?
親生的?
程錦言繼續道:「我怕我哥知道這件事情後會對宋姑娘大發雷霆。嫂子你也知道,宋姑娘本來就身有殘缺,日子過得如此不易,若是還被趕出程府,那她真是……」
「等下。」我打斷他,「她身有什麼殘缺了?」
程錦言接話得理所當然:「眼疾啊。」
我:……我收回剛剛誇你的話。
「若真如你所說,宋姑娘是在裝孕,那恐怕程家是留不住她了,除非……」
除非蹦出個什麼人,承認自己喜歡她,好讓程府容得下她。
我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用高高的杯壁掩蓋自己卑鄙的笑容。
是的,這就是我和程奚懷琢磨了一整日想出來的餿主意。
用宋柳處境的窘迫,逼得程錦言意識到自己喜歡她。
「除非我帶她私奔!」
等等……哈?
程錦言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臉堅毅道:
「我在朝廷也有一官半職,自立門戶不是問題。如今我哥與宋姑娘的事情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只有讓她隱姓埋名,才能阻隔流言蜚語,也不會有損程府的名聲。」
不是兄弟,這事兒沒那麼複雜……
沒人在乎程府的名聲……
程府有名聲?……
我擦了擦額上的虛汗,道:「錦言你先別激動,你聽嫂嫂說……」
程錦言一臉嚴肅地打斷我:
「嫂嫂你不必相勸了,宋姑娘是可憐人,我不能坐視不理,我心意已決,現在就去收拾行李。」
說罷,他像等不及了一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
留下一臉凌亂的我,還有那隻已經伸出,卻來不及阻攔的手。
直到人影消失,我才忍無可忍地深吸一口氣,喊道:
「程奚懷——!」
屏風後轉出一道人影。
「我在呢夫人。」
程奚懷抱著胳膊,慢悠悠地走上前來,一臉欣賞地往門外望過去。
「夠痴情,有我當年的風範……啊!」
他一臉委屈地回頭,捂著屁股道:「你踹我幹什麼?」
我暗自鬆了松隱隱犯疼的腳踝。
這臀,真緊實。
哪哪都緊實。
「你弟都要出去自立門戶了,還不快追回來?」
程奚懷一臉無所謂:「有什麼好追的,走就走唄,還落了個清靜……唉唉別踹了,我去就是!」
【屁股被踹得一大一小了,娘子還會愛我嗎?】
「趕緊滾啊啊啊!」
12.
我和程奚懷趕到宋柳的院子時,天色已晚。
程錦言挎著包袱,看到我們之後,像是做錯事被發現的小孩,滿臉無措:
「哥,嫂嫂。」
雖然如此,他還是將宋柳往自己身後掖了掖。
程奚懷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正要開口坦白:「錦言,其實……」
卻被程錦言打斷:
「哥,其實宋姑娘沒有懷孕,但你先不要生氣,我會帶著她離開的。
「況且你與嫂嫂青梅竹馬多年夫妻,宋姑娘夾在中間也不會幸福的,與其淪為妾室,不如從此改頭換面做個普通人,逍遙快活。」
這話說完,除了一臉豁出去的程錦言,其餘三人都是一臉欲言又止。
直到宋柳突然反應過來:
「等下,你要帶我走?你喜歡我?」
程錦言的臉猛地一下子紅得像蝦頭:
「我……我是看你可憐……怕你受罰罷了!」
嗯,嘴硬也是他們程家的傳統之一。
可是宋柳不管,她一下子拽住程錦言的袖子:
「你喜歡我!你就是喜歡我!耶耶你喜歡我!」
就在這時,程奚懷猛地咳嗽了幾下。
程錦言的表情一下子又變得緊張起來。
程奚懷看向宋柳,企圖用眼神交流。
【你沒告訴他真相?】
宋柳站在程錦言身後,擠眉弄眼。
【你沒告訴她真相?】
「行了。」我站出來,「其實你哥和宋姑娘本就沒什麼關係,只是請她來演一齣戲,自然也就沒有懷孕一說了。」
程錦言一愣:「為什麼要演戲?圖什麼?」
我把目光投向程奚懷,等同於把問題投過去。
是啊,圖什麼?
有本事你就當你弟面承認,你就是幼稚到要用吃醋的方式測試自己夫人的愛。
這下終於輪到程奚懷臉紅得像蝦頭了。
又是我出來打圓場:
「你哥經常做這種不帶腦子的事情,你也知道。」
聞言,程錦言露出瞭然的神情,一點沒再懷疑。
……你們兄弟倆在彼此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印象。
看著眼前兩個握著雙手互通心意的年輕人,程奚懷湊近輕聲問道:
「你是怎麼發覺錦言對宋姑娘有意思的?」
我抱著胳膊一臉得意:
「他?以往十天半個月都見不著人影,宋姑娘剛進府那會兒天天找我請安,他就天天往我屋裡竄,真當我傻呢?」
那會兒犯了眼疾的,可不止一個人哦。
我越想越得意,斜著身子就往一旁的柱子靠。
卻忘了自己正身處庭院的橋中央,哪裡有什麼柱子。
撲通一聲。
「夫人!」
「嫂嫂!」
「程夫人……啊不,嫂嫂!」
13.
這次落水並未像上回那麼嚴重。
只是惹上了風寒,休養幾天便好。
郎中走後,程奚懷湊上來:
「夫人,身子還好嗎?」
我盯著他的臉愣了幾秒,這才意識到耳邊變得格外清靜。
「我聽不見了。」
程奚懷急忙撲上來捧著我的臉:
「落個水還能聾了?
「傻子,笨蛋,白痴,我罵你你能聽見嗎?」
我抬起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是我聽不見心聲了!
程奚懷見到我的表情,鬆了一口氣:
「還好沒聾,不然以後都聽不見我說喜歡你了。」
我臉一熱。
「差不多得了。」
「你倆煩不煩。」
一旁的程錦言和宋柳幾乎同時開口。
程奚懷似笑非笑道:「弟媳的身份還沒解決吧?」
「打擾了!哥哥嫂嫂繼續,我們先退下了!」
門嘭地一聲關上。
倆人像兔子一樣跑得飛快。
還真是一對。
……
幾日之後,我小病初愈,上街遊玩。
偶然聽見街邊婦人們的談話:
「聽說沒,前幾日程小將軍接回去的女子是他的遠房表妹,與程家二公子一見鍾情,都快訂婚了。」
「是嗎?當初不是說那女子還懷孕了嗎?」
「害,我聽說啊,就是吃太多了,肚子撐的。」
「原來是這樣,當初到底是誰傳出程小將軍要納妾的啊,真是荒唐。」
幾位婦人邊說著邊走遠,只有我如被雷劈般呆在原地。
遠方表妹……吃太多……撐的……
到底是誰想出這麼離譜的闢謠啊!
14.
程府大婚,張燈結彩。
老夫人坐在堂前,淺笑吟吟。
當初我還在思慮,該怎麼與婆婆坦白,誰知程奚懷拍拍我的肩:
「直說就行,我娘內心很強大的。」
想到這兩兄弟的缺心眼程度,這句話莫名地很具有說服力。
內心不強大,早就被氣死了吧?
所以當程奚懷在她面前提及宋姑娘時。
老夫人只是微微笑道:「怎麼,你要納妾了?」
隨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眠兒啊,你打算什麼時候和離?你看我那二兒子怎麼樣?」
程奚懷臉色大變,急匆匆道:「是錦言要娶宋姑娘!」
老夫人又把眸子轉了回去,慢悠悠道:「為什麼,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
程奚懷:……
我:確實很強大。
孝出強大。
解釋了一番,終於在老夫人面前把事情說通了。
她拉著我的手,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你看吧,我就說奚懷還是很專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