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為螢涼風至後續章節

2025-01-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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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非墨要上任宿州的消息告訴了所有人。

唯獨瞞著我這個未婚妻。

因他嫌我痴傻,嫌我總纏著他。

「此次升遷,多虧曲州的徐前輩薦,定要登門致謝。

「祝小螢?不必告訴她,她像條狗,會聞著味跟到宿州來的。」

我偷聽了一耳朵,回去後興高采烈地收拾了我的小花包袱。

從前都是他丟下我,這次我要先去宿州等他。

等許非墨到了宿州,看見小螢我這麼聰明一定傻眼。

可第二日船夫問我去哪,我撓撓頭,記不清楚了。

宿州?曲州?還是蘇州?

船夫不耐煩地掏掏耳朵,要推開我。

我怕船夫像許非墨那樣罵我,忙把銀子塞過去,討好地點頭:

「曲州,是要去曲州嘞。」

01

怕船夫攆我下去,我坐在角落裡,緊緊抓著我的小花包袱。

直到船離岸,鴨蛋紅的夕陽照在水上,船推開的漣漪像碎金子,好看得叫我連手中正在打的絡子也放了下來。

有同船的力夫們,一碟五香毛豆配酒,揣著手坐在爐邊閒聊:

「咱們曲州的父母官徐大人,如今還沒娶妻,真是急死個人了!」

「不不不,徐大人有幼時定下的未婚妻,聽說喜事將近呢。」

我偷偷抿起嘴,心裡樂呵呵的。

他們說對啦,許非墨和我的親事,是九歲那年定下的。

那時許非墨很喜歡我,總一口一個小螢妹妹地喊我。

許家長輩也說,小螢打絡子最快,針線上最巧,小螢漂亮又機靈,要早早定下來給許非墨做媳婦,可不能被別人搶走啦。

許非墨事事都把我放心上,好看的紙鳶先給我放,院中第一顆青梅熟了先掐給我吃。

所以連他那碗有毒的甜湯,也是我先替他喝下。

其實我已經不大記得那碗湯是什麼滋味了。

只記得醒來,大夫嘆氣搖搖頭,說恐怕要終身痴傻了。

那年我只有九歲,並不明白終身痴傻是什麼意思。

望著枝葉間尚小的青梅果,我攥著手中沒打完的絡子,低下頭努力地想,終身?是前日許非墨說的那個,終身相許的終身嗎?

許家長輩心中有愧,賠了祝家不少銀票,又定下了我和許非墨的親事,算作對我的補償。

說等我滿十六歲,就讓許非墨娶我過門,且不許他納妾,免得將來有人欺負我。

許非墨緊緊握著我的手,眼中儘是疼惜:

「等小螢長到十六歲,我就娶你。」

我就等啊等,終於等到門外青梅熟了七次。

兩年前,我興沖沖地跑去告訴許非墨,小螢十六歲了,可以娶回家啦。

那天許非墨正等朋友飲酒賞花,他很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是等十六年,你記錯了,傻子。」

那位貴客進門時,裴非墨甚至不願再多看我一眼,話語中不掩飾遺憾,

「徐兄,我真羨慕你,你那未婚妻嫻靜博學,又門當戶對。」

我坐在院子的大石頭上,努力想了很久。

我很想說,許非墨,不是小螢記錯啦,是你記錯了。

但是沒關係的,小螢不像你,有好多朋友要見,有好多事情要忙。

小螢沒有朋友,除了打絡子,也沒有別的事情會做。

所以再等十六年也沒關係的。

小螢有很多時間,都可以拿來等你呀。

就像每次搬家,你總說小螢腦子笨,帶上小螢很麻煩。

那這次小螢先走了,你會不會覺得小螢變聰明了?會不會覺得小螢其實也沒有那麼麻煩呢?

02

我心裡越想越高興,遠遠聽見了吹打的喜樂聲,是披紅掛綠的喜船。

「你瞧,說什麼來什麼!」

力夫們滿口大喜大喜地喊著,要討兩塊喜糖喜果沾一沾喜氣。

移船相近,喜娘逢人就散喜糖,兩船一派喜氣洋洋。

只有那新娘子蒙著紅蓋頭,垂著頭坐在角落裡,膝上裙子洇濕了一團。

沒人哄一哄她,我心裡有點替她難過,小聲湊過頭去問:

「姐姐,嫁人這麼開心的事,你為什麼哭呀。」

新娘子並不理我。

我掏了掏我的小花包袱,掏出下午路上打的同心絡子:

「這個送給你呀,你不要哭啦。」

看見那同心絡子,新娘子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我、我不想嫁他!」

那、那怎麼辦啊。

新娘子抽抽噎噎地抹著眼淚,說話也含糊:

「我跟你說實話吧妹妹,我不是徐大人未婚妻,是他未婚妻逃婚,族長才叫我頂上來。

「你們都覺得我不知好歹,曲州任上的徐大人,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有誰問過我、問過我有沒有心上人呢……」

等等!

不對呀,曲州許大人是我的未婚夫呀。

「你哭錯啦,是我和許大人成親!跑的那個未婚妻也是我!」

新娘子止住了哭,愣愣地看著我。

我認認真真跟她說了,親事是九歲那年就定的,我獨自跑出來坐船是怕許大人嫌我笨,這船就是去曲州的,我正要去找他呢。

再說了,我那麼喜歡許大人,怎麼可能逃婚呢。

新娘子破涕為笑,猛地點頭:

「是、是了!九歲定親,曲州上任的徐大人!」

對嘛!

新娘子和我換了衣服,拉著我的手千恩萬謝。

我蓋上蓋頭,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別謝我了,我差點害了你呢。

「你別哭了,快走吧,等我見到許大人,會讓他和族長說的。」

幾日水路飄飄蕩,又坐花轎搖搖晃。

曲州路上,沿路吹打賀喜聲不絕於耳。

我心裡甜滋滋的,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嘻嘻,好熱鬧,原來許非墨這麼重視娶我這件事呀。

下了花轎,拜了天地。

我坐在紅帳中,許非墨的身影,隔著蓋頭看得朦朦朧朧。

幾日不見,他好像長高了點?

燈火煌煌,他要拿了秤桿要挑蓋頭,我緊張地攥住了膝上衣裙。

忽然聽見外頭通報:

「大人!大人不好了!壩口決堤了!」

事發突然,許非墨連喜服都來不及脫,匆匆出了門。

他走得倉促,才想起來今日是我們大婚之夜:

「對不住了,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了。」

唉,連聲音都比往日低沉,看來來曲州當官真的很辛苦。

我怕他心裡愧疚,忙大聲喊道:

「沒關係呀,今天沒關係,明天也不要緊,不著急不著急!

「我、我會一直在家等你回來!」

沒關係呀許非墨,我已經很習慣等你啦!

那邊許非墨的背影一頓,似乎是輕笑了一聲:

「好,有夫人等我,我會儘早回來。」

「我叫人去通傳時還提心弔膽的,還以為徐大人新婚夜丟下夫人,夫人會生氣呢。」那隨從的官員也忍不住調笑道,「徐大人,看來您娶了個很好的夫人呢。」

我摘了蓋頭準備睡下,旁邊丫鬟小心翼翼地賠笑:

「大人政務繁忙,夫人不要生氣。」

不生氣不生氣,這有什麼可生氣的呀。

我擺擺手:

「要是堤壩垮了,會淹死很多人,那才不好呢。」

許非墨深夜也沒回來,只有隨從半夜傳話來,要夫人收拾些衣裳,早晨送去。

我開了箱櫃才發現,幾日不見,許非墨的衣服怎麼舊了許多,還有些破了也沒縫補。

路上睡了不知幾日,又聽了一路吹打聲,我這會也走了困。

乾脆坐起來拿了針線,燈下細細縫補這些衣服。

從前許非墨總誇我針線做得好,絡子打得鮮亮精巧,追在我身後跟我討要。

可是後來許家一點點富貴起來,房內繡娘丫鬟使喚不盡,許非墨也不戴我打的絡子,更不許我碰他衣服了。

如今成了他的新娘子,又能幫上他的忙,我心裡實在高興。

每一處我都補得細緻,還在袖口繡了兩隻小小的螢火蟲。

針線做到天蒙蒙亮,我抱著手裡的衣服睡著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有誰坐在床邊看了我很久。

他沒有吵醒我,只是走前為我掖了掖肩上的被子,很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我聽見門輕輕掩上,和門後許非墨叮囑丫鬟的聲音:

「祖母明日下午到,你是在祖母身邊伺候慣的,知道祖母脾氣不好。

「多幫著夫人說些好話,不要讓祖母為難了她。」

03

小螢姑娘失蹤了。

丫鬟綠梅匆匆去報時,許非墨連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打斷了綠梅:

「這次又鬧什麼?是院子裡青梅開花了要喊我去看?還是又打了新絡子要我過去試試?

「讓她消停些別扯謊了,我沒空陪她鬧。」

許非墨最近很忙。

眼下要上任宿州,準備著打點上下同僚。

聽說曲州同窗的前輩徐風清娶了親,徐兄台多次提攜他,對他有知遇之恩,如今人家大喜的日子,他還要精心為他夫妻二人備一份大禮,親自登門道賀。

忙完了手頭的公文,天色已經暗下來。

飯畢,廚娘們收拾了碗碟,小螢的位子始終是空的。

許非墨冷臉吩咐下去:

「不吃就餓著,不許給她留飯!」

丫鬟們見綠梅受了罰,不敢再言語。

半夜風起,外頭春風尚有寒意,吹動書房外的青梅枝。

許非墨抬手要去關窗,卻瞧見枝葉下尚小的青梅果子輕輕晃動,累實可愛。

他忽然想到當初年少,他為了給小螢摘樹上最大的那顆青梅,還摔得頭破血流。

看他受傷,小螢眼裡蓄著淚,讓他的心疼得酸皺了起來。

那會他怕疼,也怕見血,但是更怕小螢掉眼淚:

「別哭啦小螢,不疼,一點也不疼的。

「我是故意摔的,衣服破了你就能給我補,還繡螢火蟲呢!」

那種心疼是什麼時候變成不耐煩的呢?

對了,是後來,後來姨娘給湯里下了毒,小螢替他喝下了。

一開始他心疼又愧疚,日日陪在她身邊,像從前一樣為她摘花戴,陪她放紙鳶。

時間一點點地過,許非墨變得很忙。

他要上學念書,要結交朋友,要知道世上原來有這麼多好姑娘,小螢並不是最漂亮。

他長到了爬樹會害臊,放紙鳶會被笑的年紀。

可小螢永遠不可能變聰明,也永遠不可能長大了。

許非墨心中忽然一痛,連著語氣也軟了下去:

「餓了這麼久,她也該知道錯了。

「綠梅,讓廚房做碗甜湯送去吧。」

綠梅才哭著跪下:

「主子恕罪!小螢姑娘昨日就失蹤了。」

丫鬟們跪了一地,面面相覷。

自家主子不是一直瞧不上這位痴痴傻傻的未婚妻嗎?

怎麼如今人失蹤了,主子急得差點把城裡翻個底兒掉。

有自詡聰明的小廝猜測主子大張旗鼓去找,是怕落人口舌,做做樣子:

「主子,這是沒法子的事情,咱們也盡力了,祝家不止小螢姑娘一個女兒,眼下您仕途通達,他們哪裡會怪您,恐怕巴不得換個聰明女兒……」

小廝跪在地上,這話未說完,胸口已經結結實實挨了許非墨一腳。

頭一次看主子陰沉著臉,有膽大的下人戰戰兢兢地問:

「別、別是被拐子拐了,拐到賭場,花、酒館那兒的水就深了……」

許非墨知道小廝不敢說的話是什麼。

花樓娼館。

對,從前也有過。

那是兩年前,那天自己正等徐兄台飲酒賞花。

祝小螢說自己十六歲了,問自己什麼時候娶她。

「是等十六年,你記錯了,傻子。」

如今想來,這話太傷人,小螢難過地坐在後院石頭上想了很久。

後院有裝成賣糖人的老虔婆,哄了小螢跟她走。

還好徐兄發現得及時,那婆子正拉著小螢在花街口。

他去拉扯小螢,小螢竟然不聽,執意要和那婆子走。

晚上回去,自己發了好大的脾氣,罵她是蠢貨傻子,怎麼這麼蠢還這麼饞,別人賣兩塊糖就要跟她走了。

小螢紅了眼圈,急著為自己辯解:

「不是的,不是嘴饞。

「是婆婆說她有聰明藥,我才跟她走的。」

她低下頭,不住地擦眼淚,可是怎麼也擦不完,

「……小螢、小螢只是想變聰明啊。」

小螢失蹤的這些日子。

許非墨常常夢見她。

夢見自己和她討要一串同心絡,說相許終身。

後院石頭上難過的背影,和那張淚流滿面的臉。

也夢見那年十二歲,從青梅樹上摔得頭破血流的許非墨問他:

「那後來呢,後來許非墨把祝小螢娶回家了嗎?

「你們的娃娃叫什麼名字呀,是像你還是像她呢?」

許非墨猛然驚醒,正是月上梢頭。

窗外疏星缺月,一片寂寂,只有風穿過青梅枝頭的聲音。

「主子!主子!」

下人匆匆來報,許非墨喜不自禁,卻故作鎮定地輕咳:

「讓她別怕,我不罵她,叫後廚趕緊做些吃食送去。

「這幾日倒春寒,讓丫鬟們把暖爐也燒上,別凍著了。」

思忖片刻,許非墨彎了彎唇角,

「再告訴她,明日我帶她去瞧瞧衣裳,定下日子。」

這話說完,窗外驟然吹來一陣風,叫他心頭清朗,如撥雲見月。

是的,早該娶她的。

是了,許非墨本來就要娶祝小螢為妻的。

「…ţůₚ…不、不是小螢姑娘的事。」

下人臉色為難:

「您不是給曲州徐大人定了新婚賀禮麼,李掌柜打好了,加急送來叫您看看樣子呢。」

精雕細鏤的紅木盒子打開。

那是一塊玉質溫潤的同心佩,祝他們鶼鰈情深,恩愛百年。

再並一塊長命百歲的小金鎖,願他們早生貴子,瓜瓞綿綿。

04

堤壩一日沒有修好,許非墨就一日沒有回來。

「昨日夫人補的衣服,主子翻來覆去看了,竟然捨不得穿呢。」

丫鬟紅雪為我盤發,調笑道,

「趙大人他們還笑主子,說夫人賢惠,害得他們也想早日成家了。」

這話說得我心裡實在高興,又叮囑紅雪下午出去買些好布好線,我想給許非墨再做幾身衣裳。

正說著,外頭小廝灑墨來傳話:

「主子說這些日子要委屈夫人了,問夫人可要什麼穿的戴的?」

我想了想,指著後院:

「不要什麼穿的戴的,那要花好多錢呢。

「後院光禿禿的,能栽棵青梅樹就好啦。」

又想到從前許非墨生氣砍掉的鞦韆,我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要是、要是可以的話,我還想要個鞦韆。

「……我就坐在上面,不會很吵的。

「……不行也沒關係的,我就問問。」

可是成婚後的許非墨變得很好很好,下午就有人來栽樹架鞦韆。

我坐在窗邊裁布,忽然聽見外頭吵吵嚷嚷。

「才當上正頭夫人,就擺上款了?過門一日就要好緞子?明日是不是要穿金戴銀?

「當初定親嫌我們哥兒小門小戶,如今哥兒出息了倒是巴巴地嫁過來了!」

我放下針線探頭去看。

紅雪扶著一個老太太,在一旁不住地陪著笑:

「老夫人,夫人並不是那樣的人,她要那些布和線……」

「紅雪你閉嘴!」

老太太一開口,紅雪不敢再說了。

我猜這就是許非墨祖母了,從前她一直在莊子上養病,我沒見過她,卻知道她是很好的人。

她會給許非墨包很大的壓祟錢,連我也有一份。

那些錢夠我從初一的糖人買到元宵的花燈。

她會為我做主,責令許家長輩早日定下我和許非墨的親事。

祖母對小螢很好很好,小螢一直很想謝謝她呢。

「奶奶!」

我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親親熱熱地去挽奶奶的手臂,卻被她甩開。

「少來這套!這套對哥兒管用,對我這種老太婆可沒用!」

奶奶厭惡地撇開頭,慢條斯理地坐在窗邊。

她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裁到一半的布上,冷笑道,

「才進門一天,就惦記著穿好的戴好的了?」

「是呀!」我欣然點點頭,「不止穿好衣服,我還要打漂亮絡子戴呢!」

是呀,我惦記著給許非墨做好衣服,打好絡子給他戴呢!

聽我這麼說,奶奶氣得重重把茶碗擱在一旁,指著我:

「你、你!」

「我、我給您也做一套!」我殷勤地展開那布,「但是奶奶您的衣服要等一等啦,等我做好許大人這件,立馬就給您做。」

……

奶奶一愣,臉上好像有點尷尬,

「這衣服是給哥兒做的?不是你的?」

我點點頭。

……

「咳。」奶奶故作鎮定地喝了口水,目光又落在後頭園子裡,冷哼道,「那後院是你跟哥兒說要蓋園子?你可知道蓋園子要花多少錢,勞民傷財,到時候御史參奏哥兒一本……」

「是我要架鞦韆呢!」

……

「就架個鞦韆?」

「對呀!」我點點頭,忙討好地問,「奶奶,您喜歡盪鞦韆嗎,小螢可以推您,小螢推得可快了!」

……

奶奶好像不喜歡盪鞦韆,因為奶奶不吭聲了。

不喜歡盪鞦韆啊……

那捉蝴蝶,踢毽子,爬梅子樹呢?

那、那要是不行,奶奶你推小螢也行,小螢就給奶奶捉蝴蝶,摘果子。

紅雪把頭深深低下去,可我都看見啦,她在努力憋著笑呢。

可奶奶好像不喜歡捉蝴蝶,更不喜歡爬梅子樹。

因為奶奶深深吸了口氣,丟下一句就氣沖沖地走了:

「怎麼過了門也跟旁人一樣一口一個大人?

「沒有婦德!你要喚夫君!」

奶奶出了門,我不安地看著紅雪:

「奶奶是不是生我氣了?」

紅雪只笑著搖頭:

「夫人手巧又賢惠,老太太都挑不出夫人的錯處。」

我才放下心來,繼續手上的活計。

關了門,門口丫鬟綠煙卻猶猶豫豫問紅雪:

「不是說夫人是遠近聞名的才女麼?

「我怎麼覺得咱們夫人好像……腦子不好使,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嫁妝也不是沒有,可你瞧夫人首飾也不捨得戴,衣服料子似乎也沒錢買好的。」

紅雪冷下臉:

「主子是咱們能議論的嗎?

「況且老太太的脾氣你知道,夫人這不是都裝傻應付過來了麼?

「別以為我不知道,夫人蓋園子買緞子的事是誰跟老太太說的。

「綠煙,我勸你收收心思吧,你知道主子不要通房,也不納妾的。」

綠煙悻悻地閉上嘴,卻並不大服氣。

她往房裡張望了許多眼,暗自留心。

第三日下午,紅雪出門替我買線,綠煙卻帶了兩個僕婦進來。

那僕婦打開匣子,滿匣子的珠寶首飾下壓著厚厚一沓銀票:

「聽說夫人想蓋園子,這是底下官員孝敬的。

「不過有件小事拜託夫人,要夫人跟徐大人說兩句話。」

平日許非墨不許我進他書房,更不許我和那些官員隨從說話,他說我蠢,只會壞了他的事。

可如今我是他夫人,自然跟從前不一樣,我忙點點頭:

「什麼事情?夫君他知道麼?」

見我點頭,綠煙微微勾起唇角。

「小事小事,不過是個蠢婦要告她丈夫殺妻未遂呢。」僕婦諂笑道,「那蠢婦又沒死,不過毒ẗü⁸啞了嗓子,況且她勢單力薄,翻不起什麼浪的,夫人是聰明人,收下吧。」

只要收下這些,就算聰明人嗎?

望著那厚厚一沓銀票,我想這能買好多金絲線和好緞子呢。

05

徐風清忙得幾日沒有回家,本來擔心祖母不喜歡小螢。

可聽下人說祖母很滿意小螢,只是派人傳話時嘴上嫌棄。

第一日祖母下船就罵罵咧咧:

「我早看拜高踩低的崔家人不順眼,你趕緊休了她。」

第四日,聽說他夫人每日去祖母房裡,纏著祖母說話呢。

「你那夫人像個家雀兒,嘰嘰呱呱說不完的話,吵得很,我不願意理她。」

第五日,祖母的口信晚了許久。

「……手倒巧。」

第六日,忽然就沒話傳了,徐風清差人去問,祖母卻說:

「咱娘倆的事,你一個大男人老打聽做什麼?」

徐風清無奈一笑,終於放下心來。

近日忙著修堤壩,安頓災民,舊日同窗許非墨一個月前寄來的信,他也還沒空拆開看。

今日終於趁著吃飯的空隙拆開,正讀到許非墨問他的那句:

「若是風清兄被迫娶自己不愛的女子,那女子蠢笨愚鈍,可幼時定下的婚約又不可背棄,風清兄當如何?」

不等他細細去想如何回答,帘子忽然被掀起。

來人風塵僕僕,正是舊友許非墨。

「來得巧,我還沒想好怎麼回信呢。」徐風清笑道,「果然是新官上任,忙碌憔悴了許多。」

許非墨不好解釋憔悴是他這幾日找小螢快找瘋了。

「灑墨你瞧,到底是沒成家的人,連袖子破了都不知道。」

知道二人的情誼,灑墨很有眼力地拿來徐風清換洗的衣服。

「這衣裳是我夫人做的,你愛惜著穿,記得洗好了託人還回來。」

許非墨接過衣服,才要笑他小氣,忽然瞧見徐風清手中的信。

「那信不要看了,凈是蠢話。」

許非墨擺擺手,自懷中掏出紅木匣子放在案上,苦笑道,

「這禮並不貴重,不過一塊玉一把金鎖,是賀你和嫂子新婚之喜,我花自己的俸祿買的,你可別對兄弟鐵面無私。」

「說來慚愧,我也不知如何回你。」想到新婚夜,那個抱著他衣服睡著的夫人,徐風清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與你一樣都是幼時定親,我也有過顧慮。可過了門,說句不怕你笑的話,實在……實在是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自己死腦筋非要等婚期,後悔怎麼沒早日娶她過門。」

「你小子!」許非墨酸溜溜地捶了徐風清一肩膀,「還是你命好,這一路我都聽人說了,新婚夜丟下嫂子,嫂子好賢惠,竟然不跟你吵鬧,還連夜給你縫補了衣服帶去,你不知道我聽得有多羨慕。」

「正好我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好歹去我家喝口熱酒,和你嫂子打聲招呼再走。」

許非墨推脫不過。

柳堤綠煙,春光融融,拂面微寒的風令人精神一振。

二人路過酒肆時打了壺冬釀,一如從前少年買酒同游時。

還未走到前廳,就聽見後院有姑娘笑鬧的聲音,清如黃鸝,叫人莞爾。

徐風清笑道:

「新婦頑皮,孩子心性,見笑了。」

嘴上說著見笑,眼中卻滿是寵溺。

穿過抄手游廊,遠遠瞥見鞦韆架下一抹鵝黃衣裙的背影,像一簇鮮嫩的迎春花,叫人眼前一亮。

那笑聲和背影讓許非墨想到了小螢,從前小螢也喜歡在後院同丫鬟們玩鬧,或盪鞦韆,或放紙鳶。

可是幾次來客們聽見問起,他都覺得很丟臉。

所以他叫人砍掉了小螢的鞦韆,和小螢玩鬧的丫鬟們都罰上半個月的月錢。

從那以後耳邊清凈了許多,別說玩鬧,甚至沒有丫鬟敢和小螢說話。

許家如他所願安靜了許多。

沒有玩伴的小螢也不大笑了。

很多時候都是呆呆坐在石頭上一整天,看著水裡的小魚和天上的大雁。

可是冬日湖面會結冰,大雁會去南方過冬。

沒有東西可看的時候,她還是坐在那裡。

沒人知道,也沒人好奇她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如今聽著那笑聲,許非墨心裡像是被攥住一樣,心疼得說不出話。

沒關係,等找到小螢,就給她再做個更好的鞦韆,還要再找一批聽話乖巧的丫鬟陪她玩耍。

他也會像風清兄疼惜自己的妻子一樣疼惜小螢,絕不拘束了她。

前廳,紅雪面色有些為難:

「已經通傳了,但……夫人說在忙,沒空見客呢。」

「她在忙什麼?」

「夫人忙著、忙著編草兔子,還說等會給您也編一個。」

「那叫夫人費心,為夫那隻的兔耳朵要大些。」徐風清頗為認真地點點頭。

仰頭灌下一口冬釀,許非墨心中酸澀:

「風清兄夫妻情深,真是讓我羨慕。」

徐風清想到了許非墨的未婚妻。

他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兩年前,他去許家喝茶,看見一個單弱的背影坐在院子裡的大石頭上。

她一身洗舊發灰的豆綠衣裙,呆呆坐在石頭上瞧水裡的魚兒,任由花落在ţū₉衣裙和發上,也不知道伸手拂去。

那會是初春,還有些春寒,這樣坐在石頭上怕是要凍壞了。

可徐風清不知道她是誰,又是一位女眷,他不好貿然去問。

她一直垂著頭,想必是碰上什麼傷心事了。

可來往的丫鬟僕婦眾多,卻沒有一個人去哄一哄她。

後來飲酒賞花間,徐風清狀若無意地提起,許非墨很難為情地說,那是他痴傻的未婚妻,讓風清兄看笑話了。

沒什麼可笑的,徐風清只覺得這個姑娘很可憐,有點替她難過。

也是他出了許家門,又在路上看見那個豆綠衣衫的背影,傻乎乎地跟著婆子往花樓走。

他其實分不清姑娘家穿的戴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次竟然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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