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的東西撒了一地。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探究的眼神在我和江野身上來回打量。
我看了一眼那隻包,有點可惜。
挺貴的呢。
今天如果不是江野在這裡,我應該還是會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把東西重新撿回來。
但此刻我只覺得身心俱疲。
「不好意思,你們玩,我先回去了。」我竭力維持情緒的冷靜,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只是我兩手空空轉身就走的動作,怎麼看怎麼狼狽。
江野渾身緊繃,伸手握住我的胳膊,力道很大。
我停住腳步,抬手,重重地給了他一個巴掌。
我甚至聽到耳邊有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江野被我扇得偏過腦袋,可抓著我的手卻始終沒有鬆開。
「消氣沒?要是沒有,要不要這邊也來一巴掌?」他指著自己的另外半張臉問我。
11
我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江野發生爭執。
尤其是在這群從來都不把我放在眼裡的少爺千金面前。
可能我望著江野的表情實在太過倔強狼狽,江野咬了咬腮幫,妥協地鬆手,退後一步:「抱歉。」
我睜大眼,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將眼眶的濕潤憋了回去。
他主動彎腰,將我散落一地的物品重新收回包里,拎在手上:「我送你回去。」
唯獨這件事,他不肯讓步。
我已經不敢再看那些圍觀群眾到底是什麼表情。
江野開了一輛很顯眼的跑車,見我遲遲不上車,他不由得嘆口氣:「這大冷的天,你不坐我的車,你怎麼回去?我又不是人販子,不會把你賣掉的。」
我站在原地,木著臉告訴他:「你這車門,我不會開。」
宋浩也有跑車,但眾所周知,跑車的副駕標配是美女。
顯然我不夠格。
所以我至今為止,從來沒坐過這種底盤超低,開門方式不同尋常的車子。
江野大概沒料到我拒絕上車的理由會這麼清新脫俗。
他愣了一秒,主動替我打開車門:「上車吧。」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都提心弔膽。
可能是做賽車手的習慣,江野開車很猛,我甚至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拆掉了車子的剎車片。
好幾次車子險險擦著山體邊緣滑過,我害怕地閉上眼睛,生怕下一秒自己就會和堅硬的石頭來一場鮮血淋漓的親密接觸。
腎上腺素越飆越高,我雙手死死地握著安全帶,終於在江野又一次飛速過彎的時候忍不住尖叫一聲:「停車!」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身體因為慣性向前俯衝,又被安全帶強行拉回原位。
細微的「咔嚓」一聲,是江野點燃香煙,吞雲吐霧。
「你寧願做後媽也不願意和宋浩分手,為什麼?你當真這麼愛他?」
我驚魂未定,暫時不想回答江野的問題。
「當初和我分手的時候你就該清楚,你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就該找個好男人,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江野降下車窗,夾著香煙的手隨意地擱在窗框上,扭頭看我:「阮阮,和宋浩分手吧。」
我只覺得可笑:「江野,你說這話,不覺得虧心嗎?」
「你是以什麼立場什麼資格來插手我的感情生活?」
「我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有對你死纏爛打過嗎?憑什麼你所有的前任都能獲得你的真心祝福,偏偏你就是見不得我好過?」
我不會自戀到以為江野是對我還舊情難忘。
他對我的心態,大概就是閨蜜曾經說過的那樣,曾經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算丟掉,也不要給別人。
在江野看來,我就該找個他不認識的、普通的、寡淡的、不怎麼有錢、也不怎麼優秀的男人過一生。
我只配得上這種男人。
我高攀不上江野,也高攀不上他的朋友。
「江野,我沒有傷害過你。」我難過地望著他,輕聲開口,「你放過我吧,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
我從不後悔我愛過江野,但如果人生有重來的機會,我會選擇再也不要遇到他。
江野定定地看著我,不說話。
我吸了吸發酸的鼻子,低著頭,顫抖著手,想解開安全帶下車。
巨大的力道將我的肩膀死死地按在座位上,我倉皇地抬頭,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被江野掐著下巴重重地吻了上來。
驚呼聲被堵在喉嚨口,我拚命掙扎,可是越掙扎,江野就吻得越深。
嘴皮被咬出血,唇舌糾纏間都是濃濃的血腥味,我小聲嗚咽著,可是江野就是不肯鬆口。
他吻得好絕望。
可是為什麼?
明明該絕望的人是我才對。
掙扎的力道越來越弱,我閉上眼,只嘗到了苦澀。
難過的時候,眼淚真苦啊。
12
我其實是個淚點很低的人。
但我不喜歡在人前哭。
可能因為我在家中排行老二,從小就是被忽略的那個,既不如姐姐討喜,也不如弟弟受寵。
我習慣了自己的感受被別人忽略,慢慢地,連我自己也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感受了。
一段煽情的配樂,幾幅悲憫的畫面,就能輕易勾出我的眼淚。
但在自己的事情上,我卻很少有情緒波動。
唯二的兩次,都是因為江野。
曾經我哭著問他,能不能不分手。
現在我哭著問他,能不能放過我。
可惜江野給我的答案,從來都是否定。
他送我回家,車子在我家樓下停了很久。
最後他遞給我一張銀行卡,沙啞著語調跟我說,隨便刷。
真是大氣。
他說,如果我實在不肯退出這個圈子,他比宋浩更適合我。
至少,他不會打著愛我的名義,卻要求我為他無底線付出。
除了婚姻,他什麼都能給我。
我接過那張卡,拿在手中仔細觀察。
純黑的卡面,特殊的材質,和普通的銀聯卡很不一樣。
看夠了,我將那張銀行卡重新放回江野的錢包里,然後告訴他:「除了婚姻,別的我都不要。」
我一直都很清楚。
從始至終,我想要的,江野都給不了我。
13
宋浩失聯了幾天,我給他發的每一條消息都石沉大海。
其實這樣也好,不然見了面我還得解釋為什麼我嘴巴上有個傷口。
和閨蜜聊天時說起這件事,她說我缺了點運氣。
她說江野是我的災星,這輩子我只要和江野沾邊,准沒好事。
她還罵我不該拒絕江野的黑卡,說我被江野占了這麼大便宜,好歹撈點錢回來彌補一下。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讓我放寬心。好歹江野條正版順,我也不算太吃虧。
好賴話她都說盡了,我只能沉默。
下班時間,我踩著點走出公司。
就看到闊別多日的宋浩倚在寶馬車旁,帥氣地單手插兜,朝我微笑。
宋浩來接我下班的次數很少,但每次來,都會帶一束花。
我得承認,我拼著做後媽也想嫁給宋浩,真的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個有錢的富二代。
有些細節,就算明知道這只是不走心的套路,但女孩子真的都吃那一套。
不然渣男怎麼這麼受歡迎呢,都是有原因的。
但宋浩今天沒帶花。
眼底甚至有一絲憔悴。
我猜想,他大概是來和我說分手的。
其實真不用這麼麻煩。
他完全可以給我打個電話,或者發一條消息。
甚至他可以什麼都不做,他只要主動遠離我,我就會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打擾他。
比如我連續給他發了五天消息,他都沒回。他今天不來找我,其實我們也就這樣結束了。
宋浩帶我去了一家人均不菲的日料店,全程都在照顧我用餐。
照顧與被照顧的角色顛倒,這讓我很不習慣。
所以我吃到一半,就主動開了口:「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直說吧。」
我不覺得宋浩對我有任何虧欠。
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對他所有的付出,都是有所求有回報的心甘情願。
能夠在一起一輩子那很好,如果不能,我和他以前那些和平分手的前女友也沒什麼不同,以後再見面,還是能笑著打招呼。
宋浩放下筷子,深呼吸一口氣,認真地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
「阮阮,我們結婚吧。」
14
我想過很多。
宋浩會用什麼說辭,會給我什麼補償。
唯獨沒有想過,他會和我結婚。
「我這幾天,確實遇到了一點事。」宋浩有點難以啟齒的模樣,「這件事對你其實不太公平,但我還是自私地想留住你。」
「我意外多了個孩子,女方堅持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宋浩不敢看我,「雖然我對這個孩子有撫養義務,但你放心,我不會讓這個孩子影響我們的感情。」
「而且孩子不會上我的戶口。我向你保證,我的戶口本上,只會有我和你的孩子。」
我怔愣半晌,開口問道:「孩子的母親,不介意嗎?」
「這是我和她協商的結果,只能說我們都太年輕,做錯了事。」
年輕,這個藉口真好用。
好像只要把這個幌子扯出來,做的所有錯事都可以被原諒。
但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只是想和宋浩結婚而已。
所以我緩緩點頭,答應他:「好,我們結婚。」
15
宋浩開始籌備婚禮,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積極態度。
像是擔心我會反悔。
但他真的想多了,我怎麼可能反悔?
選了個吉日,宋浩正式帶我回家。
他父母對我的態度不冷不熱,禮數倒也周全,只是聊到結婚的正事,宋浩的父母表示,需要我們簽婚前協議。
畢竟我寧願當後媽都要和宋浩結婚,他們實在很難不懷疑我和宋浩結婚的動機。
宋浩對我正是愧疚的時候,所以很反對這件事。
不過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父母能同意我們的婚事已經是退了很大一步,再得寸進尺,到時候婚事作罷,只怕是得不償失。
我倒無所謂。
能嫁給宋浩已經是我跨越了階級,人不能太貪心。
況且我的物慾也不算高,以宋浩對我的大方程度,他指縫裡漏一點都已經足夠我過得很舒坦。
我想結婚,想有個孩子,想孩子能有好的物質生活,能得到父母的疼愛,以後長大了,能找到攜手一生的伴侶,幸福快樂地過一生。
我希望我所有不可求的缺憾,都能在孩子身上獲得圓滿。
這些,宋浩都能給我。
我還有什麼不滿足?
16
父母對於我要嫁人一事,反應平平。
但當他們知道宋浩是個有錢的富二代之後,態度立刻就變了。
他們確實從沒將希望放在我身上,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拖累家庭。
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是靠獎學金生活。
但我從來不是天才,我的每一分,都是我挑燈夜讀辛苦換來的。
作為被忽略的那個孩子,我從小要幫著照顧弟弟,給姐姐跑腿,要做很多家務。
爸媽對姐姐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盼著她用美貌能勾上一個有錢人,多多給弟弟掙點家產。
他們總說弟弟是家裡的頂樑柱,我們都要對弟弟好。
至於我,有口飯吃就行。
我活在陰影里,慢慢長大,沒能成為一個特別優秀的人,也沒有成為一個叛逆的人。
我是一顆黯淡的星星,星光微弱,一點也不起眼。
所以長大後我認真地回想過去,覺得當年我會被江野傷害,真的是一點也不意外。
我只是一個缺愛的可憐蟲,滿心歡喜地以為找到了自己的救贖,結果卻是一腳踏進深淵。
我最大的缺點,是我沒有自愛的能力。
我總盼著有人能毫無保留地愛我,能看穿我偽裝之下的敏感脆弱,然後用力地擁抱我。
但我身上毫無亮點,別人憑什麼要愛我?
但人的際遇確實是說不準的,雖然我沒有遇到愛人,但我遇到了合適的丈夫。
誰都沒想到,低調得毫無存在感的我居然靠著自己的人格魅力找到了一個富二代!
宋浩有錢,是那種能讓我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有錢。
所以父母特意千里迢迢地趕過來,打算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要讓宋家出多少彩禮合適。
狹窄的出租屋裡,父母和弟弟熱烈地討論著等彩禮到手後先給弟弟買套房子,姐姐挑剔地打量著我家,表情嫉妒又不屑。
我安靜地垂下眼眸,心裡翻湧著一陣噁心。
這不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個噁心的家庭。
但是我第一次,受不住噁心,乾嘔了一聲。
瞬間,熱鬧的客廳安靜了。
所有親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詭異的狂熱。
母親試探地開口:「你……懷孕了?」
我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17
姐姐打量我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你能嫁給有錢人呢,原來是未婚先孕,這招確實不錯。」
母親歡喜地起身,想扶著我去沙發上坐下,嘴裡嗔怪著:「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也不早說。」
弟弟滿臉興奮:「姐姐現在是懷了宋家的種?那我們豈不是可以多要一點彩禮了?這起碼要翻倍吧!」
父親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也不能獅子大開口,不然人家指不定以為我們是賣女兒呢。還是得放長線釣大魚,彩禮意思意思讓他們給三十萬就行。等以後你大學畢業,讓你姐夫給你安排個好工作,再找個有錢的媳婦兒,這才是一輩子的事。」
我顫抖著手,用力捂住嘴巴。
噁心,好噁心,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噁心想吐。
我再也忍不住,快步跑進洗手間,抱著馬桶,吐了個徹底。
我想和宋浩結婚。
我想嫁個有錢人。
我想過好日子。
我想脫離原生家庭。
我想了那麼多,我的成功近在眼前。
但我突然絕望地意識到,我做不到了。
我可能懷孕了。
但孩子,不可能是宋浩的。
18
我堅定地否認了自己懷孕的事實,只說自己最近備婚,壓力很大。
他們當然不信,又不是傻子。
我告訴他們,宋浩的父母比較傳統,不喜歡有婚前性行為的女人做他們的媳婦兒,所以我和宋浩一直發乎情止乎禮。
他們若是不信,把事情鬧大了,宋家很大機率會退婚。反正宋浩很優秀,有的是女人想嫁。
父母當即老實了。
臨門一腳,他們很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我趁著上班,請假半天去醫院檢查。
結果出來,是我最不願意接受的那個。
閨蜜給了我兩個建議。
第一,把孩子打掉,瞞下來,繼續準備和宋浩的婚禮。
反正宋浩出軌是家常便飯,我實在不需要有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