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拒絕了我的告白,他說只把我當妹妹。
我轉頭就抱住皇上大腿,聲淚俱下:
「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
「太子哥哥可以作證……」
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著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點忘了我的好大爹。
連忙改口:「沒錯,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兒……」
1
太子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欽天監觀星象窺天道,說我二人是天定良緣。
皇上信命,當即定下娃娃親。
我爹大喜,小小吏部郎中能當上皇親貴戚,真是祖墳冒了青煙。
高興還沒兩天,皇上又撤回了賜婚聖旨。
據說是皇后阻撓,她說包辦婚姻不可取,讓孩子們長大自己做主。
好消息:祖墳冒青煙了。
壞消息:只冒了一半。
我爹堅信事在人為,姻緣要從娃娃抓起。
為了培養我對太子的好感,在府里擺了一幅太子的畫像,給我買好吃好喝好玩的都說是托太子的福。
小小的我睜著大大的眼睛,明白了一件事:
太子,你是我的神!
從此以後,我用膳都形成了自己的節奏,雙手合十,虔誠禱告:「感謝太子賜給我的食物,阿門。」
我爹意識到,我對太子的感情往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發展,把我拉到一邊試探。
「小知意,你告訴爹爹,喜歡太子嗎?」
「喜歡。」
他鬆了一口氣,繼續問:「小知意長大想嫁給太子嗎?」
「不想。」
「為什麼不想,是不喜歡嗎?」
「喜歡。」
這番對話重複了 N 次,我爹轉變了策略,問我喜歡為什麼不嫁。
我奶聲奶氣,說的話卻直擊人心:「爹爹喜歡皇帝陛下,不是也沒嫁進後宮?」
是的,我爹和皇上有一段鮮為人知的過往。
原本他是二品諫議大夫,能面諫皇上的那種,有一回他倆對政事持不同意見,吵得可凶了。
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你掐我脖子,我騎你身上,你捶我胸口,我啃你屁股。
衣服都撕爛了,我爹被揍得嗯嗯啊啊,宮女太監沒一個敢進去勸的。
幾個時辰之後爹爹才衣衫不整地出來,眼神閃躲,露出的皮膚淤青一片。
可見被打得不輕,職級也從二品貶至五品。
爹爹說他不喜歡皇帝陛下,他在撒謊。
我偏說他喜歡皇上陛下。
我是小孩,小孩不會撒謊。
2
我爹是個戀愛腦,隔三差五就往皇宮遞例行請安的摺子。
每回都只有四個大字:【龍體安否?】
皇上總能第一時間從幾百上千封奏摺里挑出我爹的,用清晨新制的硃砂墨工工整整寫下「朕安」兩個字。
我爹沾沾自喜,他說這叫事事有回應。
我說:「爹啊,有沒有可能,皇上只是拿你的垃圾奏摺開毫。」
我爹留了個心眼,遞了封關於加強宮廷防務的奏請。
硃批赫然紙上:朕安。
我爹氣死了,直接殺進了宮,翌日凌晨才扶著腰哎喲哎喲地回來,抱怨皇上快把他折騰散架了。
口是心非的男人,țü₆我看他挺愛找揍呀。
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我也長了個戀愛腦Ţũ̂ₔ,從小就展現了對太子極強的占有欲。
我爹教育我,強占太子的零花錢不叫占有欲,純粹是貪財。
片面了,我不只貪財,還好色。
正好太子兩個都有。
我蒼蠅搓手,決定在宮宴上跟他表白。
中秋團圓夜,皇上邀請我和我爹入宮,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皇上把我們當成一家人!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直接把私有之浪漫公之於眾,在祝酒詞里藏了一句求愛。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相識繫於緣,相知繫於誠,我心悅太子,佳節福滿堂……」
很好,大家都面帶微笑,波瀾不驚,雖然很突兀,但應該沒人發現,嘿嘿。
笑早了。
被點到名字的那位負手而立,晚風吹拂衣袂翩翩,一瀑落拓青絲呼呼飄飛,眸色沉沉。
「簡直胡鬧,孤與你只見過兩回。」
一回是兒時,一回是現在。
有些人光是初見,就連孩子叫啥都想好了。
我哼了一聲:「你別管,我有自己的節奏。」
我爹給我豎了個大拇指,他的意思是「你比爹強」。
皇后不爽地剜了我爹一眼,向著太子說話:「強扭的瓜不甜。」
我咬了片剛端上來的寒瓜:「甜不甜的另說,主要是喜歡強扭。」
皇上發出了老錢風笑聲,他甚是欣賞我的直言不諱,提起了欽天監十八年前的天賜良緣一說。
我蹬鼻子上臉:「太子連生辰都和我一樣,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還說不是喜歡我?」
斜對面射來一道殺人的目光,讓我來看看是哪個妒婦?
哦~原來是貴妃的侄女,太子的心上人,姜晚凝。
說起他倆的姻緣,我還不小心助力了一把。
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表達喜歡的方式是惹哭他,再安慰他。
姜晚凝卡在了我安慰太子這一步之前,所以我的調情就變成了單方面欺壓。
年幼的太子把她橫著雙臂護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了腦海里。
他根本不知道姜晚凝當時的嘴臉有多醜陋,她用唇形威脅我:「我告你爹。」
真是個活爹,只有太子這傻子把她當成白月光。
太子急於安撫姜晚凝,又礙於皇上的面子,連拒絕我都委婉了許多。
「抱歉,孤只把你當妹妹。」
無語,跟誰攀親戚呢?
我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正巧瞥到御座上的一抹明黃。
三步並作兩步,一個滑跪抱緊皇上大腿,聲淚俱下:
「你聽見了嗎父皇!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Ťũ₀啊父皇!太子哥哥可以作證……」
看了半天戲的我爹坐不住了,食指指著自己:「那我是?」
我去,差點忘了我的好大爹。
連忙改口道:「沒錯,我就是我爹和皇上的女兒……」
3
我被封為嘉懿公主,進宮了。
我爹被抬為男妃,進後宮了。
此事震驚朝野,文武百官聯合上書請求皇上三思。
皇上力排眾議:「是不是朕的女兒朕能不知道?朕是生父,陸愛卿是養父,有何不妥?」
姜丞相拱手上前,搬出聖人之言。
就算嘉懿公主是真,把大臣納入後宮實屬亂了朝綱。
皇上頂住壓力:「陸愛卿獨自撫養了十幾年女兒,朕說要就要回,豈不是恩將仇報,讓陸家絕後?朕把愛卿接進宮享清福,尊的是孝道恩情。」
姜丞相還想辯駁,皇上話鋒一轉:「相爺是敦煌人士吧?」
這岔打得猝不及防,姜丞相一頭霧水搖了搖頭。
金鑾御座之上,皇上鳳目微挑:「那怎麼壁畫這麼多?」
宮女瓊琚講到這兒的時候,我忍不住拍手叫好,當皇帝真是太威風啦。
掌印太監率人送來西北進貢的玉石玉器,這是我進宮以來的第五波賞賜。
他說:「老奴服侍皇上這麼多年,還未見過像嘉懿公主這般受寵的。」
受不受寵我能不知道嗎?就算奇珍異寶源源不斷流入我宮裡,皇上卻一天都沒來過。
他輕易認下我這個便宜女兒,只是為了買小送大,將我爹和我一併打包帶走。
每翻一次我爹的牌子,就給我一波賞賜。
我享受的榮華富貴,不過是我爹的「睡後」收入。
思及此,我推開瓊琚送到我嘴邊的荔枝肉,卸下身上的孔雀綠翡翠珠鏈、壽山田黃彌勒佛吊墜、花絲鑲嵌瓔珞、金鑲玉寶鐲,騰一下從臥榻起身。
不能再Ṭŭ̀⁺擺爛了!我進宮是帶著任務的!
4
被太子發現時,我正貓在東宮的假山後面。
他打著赤膊在院裡舞劍。
劍影如織,習習生風,吹動紫薇樹上片片花瓣,在我肩頭悄無聲息地落了幾片。
倏然之間劍刃劃破長空,直直地向我刺來,削掉我耳側的兩縷青絲。
「嘉懿公主,孤這劍法如何?」
霍霍劍聲猶在耳畔,我心有餘悸地往身側挪了一步:「好劍。」
蕭懷卿冷哼,利落地挽了個劍花背於身後,危險的氣息逼近。
「你先是想方設法吸引孤的注意,接著矇騙父皇混進皇宮,現在又喬裝成婢女潛入東宮,究竟想幹什麼?」
我被困於他和假山之間,無處可逃。
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面前未著寸縷的肌肉:「當然是為了接近你呀,太子哥哥。」
他沒料到我的輕佻,手中長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惱羞地捉住我的手。
「嘉懿,不要戲耍孤,父皇認下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孤也認你這個妹妹……」
莫哦?這就投降了?
穿這麼少不就是為了取悅我嗎,裝什麼純?
我趁機上下其手,招招致命。
還不忘出言調侃:「哇哦,這是肌肉嗎,我沒有耶。」
這一套下來,蕭懷卿紅溫了。
他意識到自己方寸大亂,猛地推開我。
「來人,帶嘉懿公主去找太醫開點藥。」
嗯?我這如狼似虎的,像是有病的人?
「開什麼藥?」
他吐出兩個字:「骨科。」
神金,我直接跑了。
掏出剛剛從蕭懷卿身上摸到的半塊玉佩,和自己脖間佩戴的合在一起。
圖案相接,嚴絲合縫。
我激動得手都在顫抖。
爹爹前不久才告訴我,娘親沒有難產而死,她在宮裡。
我費盡心思進宮就是為了找到娘親,這半塊玉佩是她留給我的信物。
蕭懷卿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還持有玉佩的另一半……
難道他是我的龍鳳胎哥哥?他娘就是我娘?
5
已知條件:蕭懷卿是皇后所出。
假設我與他一母同胞,則我是實打實的皇室血脈,沒道理把我拎出來丟給旁人撫養。
由此可得,假設不成立。
況且這玉佩也不一定是他娘給的,萬一是他大爺給的呢?
萬一是撿的呢?
萬一是偷的呢?
要想找到娘親,還是得從玉佩的出處入手。
我這邊還沒理清頭緒,我爹那邊出事了。
深宮之中暗流涌動,我爹單刷宮斗副本,為了爭寵,親自洗手作羹湯,吸引皇上注意。
我爹在我幼時做慣了寶寶輔食,做飯簡直易如反掌。
皇上捧著一碗白粥感動壞了,他養尊處優,吃得再差也是魚翅粥、燕窩粥,哪嘗過這麼寡淡無味的。
他說我爹是第一個願意為他放下身段,去和鍋碗瓢盆打交道的妃子。
於是對我爹更好了,讓他時時相伴、同吃同住,還把貴妃送來的藥膳讓給他。
沒承想,我爹喝完當場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這是替皇上擋了一劫啊。
什麼人竟敢下毒謀害天子,龍顏大怒,把貴妃關進了宗人府,下令徹查。
養心殿內,我爹半靠在龍床上。
皇上上朝去了,宮女端著御用金碗,拈著御用金調羹,一口一口地喂他喝藥。
見我過來,他便揮手屏退。
我拿胳膊肘杵他:「又幸福了爹,你也是過上好日子了。」
我爹捧著胸口咳了幾聲:「動作輕點,爹病著呢。」
聞言我白他一眼,下手更重了。
「裝什麼呀,皇上身邊有嘗膳太監試毒,怎麼別人沒事就你有事,更何況,你不是早就知道皇上的飲食中有人做手腳。」
他遞的請安奏摺看似是廢話,實則在提醒皇上注意觀察身體變化,有人下毒。
所以才想方設法留在皇上身邊,乾脆演一出苦肉計,把下毒之事捅破,摒除隱患。
只能怪貴妃運氣不好,自己送上門了。
朝堂之上,貴妃的父親姜丞相為女兒叫冤求情,以頭撞柱嗚嗚哀鳴。
同僚不忍,紛紛為其說話。
皇上就是要趁此機會看清朝臣的站隊,究竟有多少是姜丞相的勢力。
聽完我的分析,我爹眼中盛滿「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不愧是公主,對皇權爭鬥有天生的嗅覺。」
我回敬:「爹,你也不賴,宮斗戲裡起碼能苟到大結局。」
啪啪啪——
冷不丁的鼓掌聲把我們父女倆嚇一激靈。
門帘後一襲玄色長袍露出一角。
那人不疾不徐地邁著步子,每向我們靠近一步,我便覺得離死亡近了一分。
「太……太子哥哥,你怎麼來了……」
6
「太子哥哥,你來多久了呀?」
「全部。」
「哈?」
「孤聽到了全部,別試探了。」
「哦……」
蕭懷卿是個聰明人。
君臣父子,綱常有序。
皇上藉機試探姜丞相的勢力多寡,他不該涉足其間,更不能有絲毫逾越皇權之舉。
今日之事,當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爹為皇上擋了一劫,他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尊敬:「不打擾陸妃休息,兒臣和妹妹有事先行告退。」
蕭懷卿拉著我腳步生風。
他很急,急著去見某人。
御花園裡,瓊花玉樹正盛。
姜晚凝一襲素色羅裙,裙裾隨風起舞,如初綻的蓮花。
她蹙眉凝視著池中輕輕搖曳的荷葉,眉宇間是蕭懷卿最心疼的模樣。
抓在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一寸,蕭懷卿緊抿著唇,把我拖到姜晚凝面前。
「晚凝,孤真的沒有把玉佩送人,定是被嘉懿胡鬧偷了去。」
那半塊玉佩從蕭懷卿記事起就不離身,姜晚凝要去做定情信物都沒給。
他說,想要別的都行,唯獨這塊玉佩不行。
詭計多端的男人,他不給是因為他真的有。
如今玉佩不見了,姜晚凝醋意大發,說Ṫû₊他定是變了心,送給什麼狐媚子了。
不好意思,在下就是那個狐媚子。
「是我偷的。」
蕭懷卿臉色稍緩:「晚凝你看,孤真的沒有騙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
「你以為我偷的是塊玉佩嗎?不,是太子哥哥的心。」
「那麼多年都沒被偷,隨隨便便就被我偷了,不是偏愛是什麼?」
聞言,姜晚凝變了臉色,踉蹌著連退兩步,仿佛被全世界辜負。
以帕掩面,眼眶裡噙滿淚花。
她就站在那兒,什麼都不用做,我就想吐。
「你!」蕭懷卿瞪了我一眼,拂袖去安慰那朵受傷的菟絲花。
姜晚凝避開他的觸碰:「太子殿下,你知道的,沒有你的愛,我會死的!」
然後向著荷花池的方向來了個助跑,一躍而下。
不是姐,別人都是說說,你是真死啊。
見勢不妙,我前後腳跟著跳了下去。
撲通——撲通——
蕭懷卿陷入兩難,到底是先救青梅,還是後救妹妹。
答案呼之欲出。
他把姜晚凝抱上岸的時候,水面上已經看不見我的身影。
我任由自己沉入池底,不做掙扎。
一個人的成全,好過三個人的糾ẗů²結。
隱約聽見宮人的呼救,侍衛趕來把我撈上岸。
一起上岸的還有我兜了一裙擺的珍珠蚌。
之前我就留意到,半夜有太監在這兒撈東西,觀察了幾天發現池底有珍珠蚌。
剛才真是嚇死了,還以為姜晚凝要跟我搶。
她現在終於知道誰才是最「蚌」的,氣哭了都。
蕭懷卿一邊安慰抽抽搭搭的青梅,一邊安排侍衛繼續巡邏。
還騰出空來責怪我:「嘉懿,孤知道你水性好,能不能別添亂占用公共資源?」
不聽不聽,男人只會影響我開蚌的速度。
我甩了甩風濕劉海,擼起袖子把活干。
然後蚌埠住了。
「怎麼一顆珍珠都沒有!」
四五個蚌殼都是空的,有兩個還被人塞了油紙小包。
層層疊疊的油紙打開,映入眼帘的是粉末狀的東西。
蕭懷卿眸光一沉,丟下姜晚凝,大步一跨邁到我身邊。
拍掉我手上沾的粉末,又拽著我去荷花池邊洗了手。
太醫驗過,油紙小包里裝的是曼陀羅粉末。
微量的曼陀羅粉能鎮靜安神、平喘止咳,華佗的麻沸散中就含有曼陀羅成分。
不過,若是服用大量的曼陀羅粉,會導致中毒甚至死亡。
層層油紙包覆之下,流入荷花池的微乎其微,對池中的魚兒和植株沒有什麼影響,所以無人發現。
我和蕭懷卿四目相對,聯想到了皇上。
每次只服用小劑量的曼陀羅粉,短期內反而誤以為身體漸好,長期下來後果不堪設想。
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在皇上的飲食中做手腳呢?
7
嘗膳太監畏罪自殺了。
他死在堆秀山附近,唇邊殘餘著曼陀羅粉末,衣袖下壓著一封遺書。
遺書里稱自己利用職務之便下毒。
內務府承認失職主動領罪,重新核查宮人身家背景,查出小福子是先將軍的家僕。
先將軍謀逆滿門抄斬,小福子回鄉探親躲過一劫,為給主子報仇,偽造身份混進皇宮。
動機有了,作案條件、兇器統統都對上了,皇上宣布結案。
我圍著堆秀山繞了一圈,這裡離太監居所不算近,畏罪自殺有必要跑這麼遠嗎?
爹說過,雁過留聲,水過留波。
一束刺眼的光投射過來,對面儲秀宮頂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璀璨奪目,那是貴妃的居所。
蕭懷卿追上來,晃了晃手中的香囊:「能不能別丟三落四的,差點被侍衛撿走。」
我眯起眼睛,陽光正好穿透香囊,讓我看到了內袋繡著的名字。
蘭心。
如果是別人我未必知道,這個蘭心我記得。
她是貴妃身邊的大宮女,曾奉主子之命敲打過我,讓我不要破壞姜晚凝和蕭懷卿的好事。
我抬頭看向格外醒目的琉璃宮頂,堆秀山離太監居所遠,離儲秀宮倒是挺近的。
次日,儲秀宮抬出了一具屍體,送往亂葬崗。
宮婢蘭心,掛燈籠時不慎從梯子上跌落,正巧後腦勺著地,當場斃命。
究竟是真的意外,還是掩人耳目的託詞,只有本人知曉。
兩道人影出現在我的寢宮門口,一個是瓊琚,另一個披著斗篷看不清臉。
「公主,剛剛宮門關閉,奴婢們在路上耽擱了時間。」
我食指貼著唇,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悄悄把二人領進殿內,關起門來說話。
身穿斗篷的女子一見到我就撲通下跪,脫下兜帽,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謝公主救命之恩,蘭心無以為報。」
如我所料,貴妃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蘭心吃了我給的假死藥,騙過貴妃。
瓊琚跟去亂葬崗,喂她服下解藥,把她帶了回來。
我把香囊物歸原主:「我們約定好的,我救你一命,你揭發貴妃投毒。」
曼陀羅粉有一定的氣味,貴妃定期獻給皇上的藥膳剛好能掩蓋這種氣味。
小福子是被蘭心奉貴妃之命親手殺害。
事發當天,蘭心把小福子約至堆秀山,謊稱會用無名屍頂替他偽造死亡的假象,安排他秘密離宮。
小福子深信不疑,他以為自己有貴妃的把柄在手,起碼能談談條件。
他要的東西不多,活命而已。
他不知道,只要為貴妃辦過見不得人的事,不管事成事敗,都只有死路一條。
蘭心沒想到,大量的曼陀羅毒粉也做不到一擊斃命。
她死死捂住小福子的嘴,眼睜睜看他毒發,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腰間,被對方扯松的香囊。
她從那放大的瞳孔里看到的,是離死期不遠的自己。
蘭心說:「貴妃深知順藤摸瓜引火燒身的道理,與小福子交接毒物的並非身邊的人。」
宮中禁養曼陀羅,毒粉是從宮外帶進來的。
我若有所思。
能頻繁出入皇宮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其中敢與貴妃謀大逆的……
那個會定期進宮看望自己姑母的孝順侄女——姜晚凝。
我回想起御花園落水那日的場景,引我跳進荷花池ťṻₐ發現珍珠蚌藏毒的人,也是她。
她既幫了貴妃,又為何要背叛?
8
姜晚凝被貴妃傳喚進宮了。
蘭心告訴我,貴妃習慣在未時沐浴,我趁機藏在了屏風後的死角。
她洗太久了!等得我也想洗!
屏風上繪製的是百花圖,我把這些花清點了五十遍,每朵花都有梗,害得我莫名其妙笑了五千下。
就在我要笑第五千零一下的時候,貴妃終於回來了,劇情終於要推進了!
清脆的巴掌聲燃起我的八卦之魂。
「是本宮對你太好了,你居然敢背叛本宮!」
貴妃都沒說自己發難的是何事,姜晚凝就開始解釋。
「侄女冤枉,那日在御花園真的是不小心才會落水,誰知道嘉懿公主會跟著跳下去……」
貴妃冷哼一聲。
「不小心是嗎,那本宮問你,池底那麼多珍珠蚌是怎麼回事?不是你存心刁難,害小福子在荷花池耽擱太久,會被嘉懿發現?」
「姑母,侄女準備多一些珍珠蚌是怕人發現掩人耳目……啊……」
姜晚凝一聲慘叫,我從屏風的縫隙里看到貴妃拿腳死死踩住她的手。
「一口一個姑母,你是不是真把自己當名門貴女了?」
「我們姜家好心把你這個沒人要的孤女養大,送你去書塾,把你培養成城中最出挑的大家閨秀……是讓你接近太子回報姜家,不是讓你為了一個窮書生背叛我們的!」
貴妃的哥哥體弱多病,收養了一個孤女借命,病逝後,姜晚凝就由丞相撫養。
後來我才知道,姜晚凝能吸引太子的注意,是因為她被姜家訓練,研究太子的喜好品位乃至脾性,所呈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為了成為太子妃而活。
直到,被命運束縛的她在書塾遇到了那個讓自己敞開心扉的人。
「他才不是什麼窮書生,他有名字!很好聽的名字……溫酌……」
溫酌是唯一能讀懂姜晚凝的知音。
那個傻小子把姜晚凝所有的詩作、隨筆都翻來覆去地琢磨過千百遍。
才能透過表麵粉飾的文字,看到破碎的她,一片一片撿起、拼好。
誰都年輕過,貴妃率先發現姜晚凝的心思,假意幫她和溫酌私奔,暗中通知家裡。
溫酌是活生生被打死的,就在姜晚凝的眼前。
姜丞相就是要讓她知道,人命對他來說是草芥,妨礙自己謀事的都得死。
包括姜晚凝。
貴妃嗤笑。
「果然是為了他,晚凝啊,本宮告誡過你,男人這種東西玩玩就好,怎麼就不聽呢?為了他背叛姜家,還能有活路嗎?」
我聽見貴妃讓人把姜晚凝溺斃,再按老規矩,偽造成意外。
正義的女主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姜晚凝是投毒案的關鍵證人,只有她能扳倒貴妃。
焦灼之下,我一個大腚將屏風撞翻。
轟隆一聲,殿內所有人齊刷刷地看過來。
我撓撓腦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咦,這裡是哪?我迷路了。」
眾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睿智。
不信是嗎?那我重說。
「這裡是哪?我穿越了?」
9
我沒法解釋穿越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的竹馬就沒跟我解釋,道別時他只說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他一說我就信了,怎麼我說沒人信啊!
兩個宮婢把我押到姜晚凝身旁跪下。
貴妃捏住我的下巴讓我被迫抬起頭,鋒利的簪花護甲在我臉上比畫。
「你都聽到了?」
「沒聽到,耳朵沒帶,落家裡了,給我個機會回去取。」
很慫,我知道。
有人笑出了聲,連姜晚凝都投來鄙視的目光。
「不入流的貨色。」貴妃刺耳的聲音響起,跟宮婢使了個眼色,「嘉懿公主初來乍到,在宮中迷了路,不慎跌落荷花池溺亡。」
宮婢心領神會,要來抓我。
我使出了對付皇上那招,抱緊貴妃大腿:「母后!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女兒啊!」
套路不怕老,夠用就好。
我早就背調過了,貴妃至今膝下無子,並非無所出。
她早年懷過一個女兒,意外沒了。
我從荷包里摸出一塊石頭。
貴妃拂袖遮臉:「怎麼?你要打本宮?」
不,這是我講故事的道具。
立馬換上一副可憐巴巴的表情,娓娓道來。
「從小我爹就告訴我,我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塊石頭我一直當娘親一樣供著。」
「直到中秋前夕,爹告訴我娘親沒死,她在宮裡,可惜不清楚在哪個宮,也不清楚她是何身份,只能漫無目的地找。」
「終於打聽到貴妃曾經有過女兒,正是在下!我出生後被歹人調包帶出了宮,母后!女兒終於找到你啦!」
眾人唏噓。
貴妃伸出手,將信將疑地拿起我手心的石頭,然後丟了出去。
她怎麼敢的!
我正要發作,貴妃看著石頭消失的方向,朱唇微啟:「你媽沒了。」
我:「……」
姜晚凝與我耳語:「貴妃的女兒是流產而亡,根本沒出世。」
我石化了。
流產怎麼知道懷的是女兒?該不會是因為愛吃辣?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貴妃語氣輕蔑:「你把本宮當那個蠢皇帝嗎?什麼鬼話都信。」
她不知道,我根本就沒指望她信。
我只是在拖延時間。
門外一片混亂:「太子殿下,您不能進去……」
嘻嘻,終於來啦,我的好哥哥。
10
此前皇上只是假意結案,目的是讓幕後主使掉以輕心。
蕭懷卿奉皇上之命,暗中調查投毒案的真相。
我能發現小福子在荷花池邊鬼鬼祟祟,他自然也能發現。
遂派人日夜監守荷花池,發現姜晚凝就是小福子的接頭人。
他們行事無比小心,用珍珠蚌代替了見面,傳遞毒物。
所以蕭懷卿見我手上沾染蚌殼中的曼陀羅粉末,第一反應是帶我清洗乾淨。
他早就懷疑到貴妃身上,因為貴妃有明確的弒君動機。
當年的流產不是意外,而是被皇上強行灌下墮子湯。
寂寞深宮之中承受喪子之痛,還落得個無法生育的下場。
姜丞相覺得貴妃再無價值,漸漸冷落了這個女兒。
貴妃恨透了皇上,認為這都是皇上造成的。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有姜晚凝和蘭心的證詞,貴妃無論如何也洗脫不掉弒君之罪。
蕭懷卿現身收網,侍衛將儲秀宮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沒看姜晚凝一眼,大步上前圈住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拎起,還貼心地幫我拍了拍裙擺上的灰。
青梅垮台了,知道妹妹好了?
蕭懷卿變臉之快,目光觸及我臉上那道被護甲劃傷的紅痕,拂手向後一揮。
我聽見貴妃的慘叫,視線卻被蕭懷卿旋身擋住,鼻息間聞到一絲血腥味。
頭頂的聲音夾著幾分快意:「貴妃拒不受捕,爭執間不慎毀容,押入牢中聽候皇上發落。」
侍衛應聲,將貴妃一干人等統統押走。
我試圖為姜晚凝求情,她寄人籬下身不由己,並非存心謀害皇上。
「太子哥哥不是和姜家小姐情投意合嗎?能否念在往日情分從輕發落?」
周圍空氣陡然一冷,蕭懷卿握住我的雙肩,低下頭與我四目相對。
「嘉懿,孤接受姜晚凝的示好只是想看看姜家有什麼目的,孤並不喜歡她。」
我定定地看著他。
「我管你喜歡什麼。」
11
宮裡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年貴妃與他人行苟且,玷污皇室血脈之事傳開了。
皇上念在姜丞相功勳卓著,只是除掉她腹中孽種,格外開恩。
她卻死不悔改,意圖弒君,當誅無赦,皇上特賜鴆酒一壺,以全體面。
臨死前,貴妃都在為自己爭辯。
她說皇上忌憚相權,刻意冷落自己,自己想在深宮之中尋一絲慰藉何錯之有?
錯就錯在,她淫亂後宮在先。
皇上是個體面人,沒有戳破貴妃買通內務府,與扮成太監的小倌廝混。
這事還是她爹姜丞相出面擺平的。
惡人終其一生,不見己過,唯怨他人,猶如燈蛾撲火,自取滅亡而不自知。
鴆酒入腸,貴妃隕落。
比起她,姜晚凝識趣得多,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她好像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隔檻對我笑笑:「別難過啦,人各有命,我攻略太子失敗,要去下一個世界做任務啦。」
至於是真的去下一個世界,還是被抹殺,我無從得知。
姜丞相家中連出兩個大逆不道的反賊,豈能輕易擺脫干係。
皇上動了雷霆之怒,群臣跪拜。
姜丞相心中已有計策,緩緩開口,聲音堅定而誠懇。
「自貴妃入宮之日起便已是皇家之人,與娘家的關係大不如前,孫女與姜家並無血親,難料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老臣深感痛心,願辭去姜丞相之職以證清白,讓皇上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