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城東韓裁縫的女兒去給了官老爺做妾。
有人感嘆去享福,有人感嘆去遭罪。
我就是那個韓家的女兒。
1
我是妾,一個良妾。
沒什麼惡霸強搶民女,也沒什麼姑娘寧死不屈。我家是城東開成衣鋪子的,我爹是裁縫,我娘是繡娘。
前幾年國泰民安,我娘買了個使喚丫頭,和鄰居王大娘說,自己要享享福了,可我覺得,她是為了有更多的時間繡花,畢竟,這個丫頭不但要給她穿針引線端茶倒水,還要給全家洗衣做飯。
一個丫頭要干一家子的家務,她自是干不過來的,所以,洗衣做飯我也要做。
不過在大魏和涼國打起來的那幾年,生意越發不好做,而那丫頭買個針頭線腦都要一兩個時辰,我娘就做主,放她歸家了。
雖然她哭哭啼啼說再也不偷懶了,可我知道,我娘不會白養她的,畢竟一天三頓飯都是我做,那還養個丫頭廢口糧幹嘛。
我天天起早貪黑,洗衣做飯,抽空還和我娘學刺繡,我娘說,學可以,但是以後出了門子,三年內不許在城東賣繡品。
我就想呀,那我以後出門子,還是往城西嫁吧,城西都是富人,能嫁到城西,也挺好。
仗打了三年,嫁到城西這事我也想了三年,那日,我娘說,讓我去給城西的王老爺家送繡品。
我這一去,就被王夫人相中了。
天地良心,我什麼歪的邪的都沒幹。王夫人問那帕子是誰繡的,我抬眼看了看,是我。
我爹和前幾日來的媒婆說,我有手藝帶到婆家,就不給我陪嫁了。
可我娘又不讓我在城東賣繡品,我身無分文,過門前三年,總不能餓死。
咳咳,餓死可能誇張了。但是按照我爹要的那彩禮,我總不能在前三年,讓人家指著我的鼻子罵買了我這麼個沒用的貨。
王三丫她當家的就是這麼罵她的,還有那大耳刮子,響得連我家院子都能聽到。
後來王三丫跳井了。
我不想跳井,活著多好。
所以當王夫人問我,願不願意只給王老爺繡荷包,我趕緊說願意。
雖然當時我以為,是讓我進府當個繡娘,那我以後也可以在府里找個當家的,王家高門大戶,能嫁個王府的小廝,我也吃穿不愁了。
誰承想,我忐忑地等了幾天,等來的竟然是媒婆。
我娘高興的,別說王三丫家,後院的李小翠家應該聽見了,畢竟我娘和李二娘不合,也幾十年了。
我娘擰著我的耳朵,你個死丫頭,真是有主意,竟然自己就答應了給王老爺做妾!真不愧是我孫彩鳳的姑娘,真是有主意!攀上這麼一門親,以後咱家可以橫著走了!
我咿咿呀呀地把耳朵從我娘手拽出來,也想不明白,我啥時候自己答應了做妾?
我娘說答應只給一個男人做荷包,就是要嫁給他的意思。
我娘又說,既是當家主母派人來說親,那就得趕緊感恩戴德地嫁過去。以後敬重夫人,哄好主母,有我的好日子。
可我沒想明白,一會說往後我的日子都是好日子,我去享福,一會又說我得往娘倆拿銀子,以後日子不好了還能傍身,那我到底是好日子還是壞日子?主母派人來說親,所以不會對我怎麼壞,那為什麼還要我哄住老爺,才能不怕主母?
我娘說話顛三倒四,我懶得聽了。
我爹晚上罕見地讓我一起上桌吃了飯,笑眯眯地喝了二兩酒,說讓我以後莫忘父母生養之恩,以後韓家就靠我了。
可上次我烙煳餅了,我爹打我的時候,說的可是,以後韓家能指你一個丫頭片子嗎?
你問我我娘?呵呵,我娘等我爹打累了進屋後,也哭著拿著笤帚打我,一邊打一邊問我為什麼不是個兒子。
怪我嘍?
扯遠了。
我有點怕,坐在院子裡抱著肩膀吹著風,我想,我今後的日子,應該是不好過的,要不然,我娘怎麼一個勁地讓我哄好老爺呢。還千叮嚀萬囑咐,主母要打要罵,我都受著,千萬別反抗。
反抗?七歲那年,我爹用竹條抽我,我情急之下拽住了藤條,被我爹在肚子上踹了三腳,疼昏過去後,我就再也不敢反抗了。
我曾經很認真地想過,他們是我親爹娘嗎?
後來我會了繡花,攢了一年的私房,找到了當時我娘生我的接生婆,她說,我是我娘親生的。
我千叮嚀萬囑咐,這事別讓別人知道。可第二天,我爹還是知道了,我娘哭著罵我白眼狼,我爹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說我丟了人,餓了我三天。
所以,我怕,我怕被主母打,怕她不讓我吃飯。
可是,也許她一個女人,打人沒我爹疼?
我還是得嫁。那天送繡品,夫人的屋子真暖和,當了妾,就算睡在夫人的走廊,也比家裡暖和。夫人喂狗的點心,自己都沒見過。討好了夫人,吃得像狗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2
出門子這天,王家派了一頂小轎子,我看著這頂轎子,心都在顫抖。有怕,也有高興。我從沒坐過轎子,不管明天如何,我今天出了這個門,就是另一種生活了。
我戰戰兢兢上了轎子,轎子晃晃悠悠,我緊緊地拽著自己的粉色小襖,新的衣服,就像我新的人生。
左轉右轉,有人讓我下轎。
我握著我的包袱,小心翼翼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該幹嘛。
「姑娘安好。我是夫人派來伺候姑娘的丫頭春桃。這就是姑娘的住處了」
我快速地抬頭看了一圈,我的天,這得有三間房吧。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春桃也有一絲絲的怔,忙上前接過我的包袱,扶著我往前走。
我不習慣地想拿開被她扶著的手,她自然地挽住我,引我進了屋。
我有些不自在,屋裡特別暖,我穿著夾襖,有些悶熱,這夾襖是娘為的王老爺別第一眼就瞧不上我,臨時給我做的。
可我這夾襖,一看就不如春桃穿得精美。
還有我的頭飾,我只有一根退了色的銀簪子,我娘給我的,說還是我外祖母給她的陪嫁,便宜我了。可春桃頭上,戴得可真好看。這麼一比,我就像混進仙鶴群的野雞,我坐都不敢實誠地坐。
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掃完了,屋子裡只有燭火的噼啪聲。
春桃給我拿了點吃喝,說夫人出門了,讓我等著老爺回來。
我不敢多吃,怕人笑話。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睡醒了,天也黑了。
看著坐在桌前的男人,我嚇了個半死。
春桃忙說,「老爺,姑娘醒了」
我心稍定。
緩了緩,我起身,跪了下去,「韓氏見過老爺」
他端著書,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讓我起來。
我看著小丫頭憋笑的樣子,想著,我怕是不該跪?
他沒說什麼,叫了晚膳。
我不敢多吃,怕他嫌我吃得多。
吃好了,他就叫了安寢。
這我懂,今天,也算我的洞房花燭,他納妾,安寢,就是要行房。
王三丫剛過門那兩年,為了討好當家的,仔細研究過這事,她一個人不好意思,拉上了我。
我看著他,三十幾歲,高大儒雅又英俊,再想著這給我自己住的三間房,給我的下人,給我的雞鴨魚肉,伺候他,也是我的本分。
天明,我起身,今天要給主母敬茶。
他翻身,微醒,笑著看我。
我亦微笑著看著回眸看著他。
陽光打在我身後,我細細的梳著茂密頭髮,他突然問我
「韓氏,你閨名喚做什麼?」
我想了想,「韓妮」
他起身,過來輕輕地摟我入懷,「妮不是名,」看著我正挽的發,「你就叫挽娘吧,可好?」
我不太喜歡,我們老百姓,有的時候也把後母叫晚娘。罵人的時候,就會說,你拉著個晚娘臉巴拉巴拉。
挽,晚,我靠著他精壯的胸膛,似有火,從薄薄的裡衣傳來。
我清楚地看著他的喉結動了動。他的手慢慢地移,我笑著撲進他的懷中,說了聲好。
他很滿意,高興地捏了捏我。
我去給夫人敬茶,夫人冷笑著看了我半晌,才接了我的茶。
我不懂,不是她主動問我是否願意來的嗎,不是她主動派人去我家提的親嗎?如今這副晚娘臉,又是為了什麼?
夫人喝了我的茶,賞了我一對鐲子。然後就開始懶羊羊地逗著那隻小狗。
我正在想,走還是不走呢,門外就又進來一個人。
女人,很漂亮的女人,也很高傲。抬著下巴,端著白皮子的手袖,後面還跟了三四個丫頭。
這一進來,屋子裡都感覺擠了很多。
「夫人安,妾起遲了,想著新人進門,還是應該來賞點什麼的,哪個是新人吶?」
夫人斜了她一眼,眼中的不滿仿佛能淌出來。
夫人的丫鬟彩娟上了一杯茶,「喬姨娘安,這位就是韓姨娘了」
我瞭然,也是妾。
喬姨娘坐在那裡,端著茶也沒喝,高高在上地撇了我一眼
「我還以為什麼端莊人呢,原來竟是個狐媚子!」
說著,她的丫鬟捧出來一個盒子,裡面也是兩個鐲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今天起得晚,隨手在妝闌里拿的,賞你吧」
夫人臉色鐵青。
我看著那對鐲子,比夫人的還要好。
「謝謝喬姨娘,夫人已經賞了妾鐲子,妾也戴不過來,這麼好的鐲子,喬姨娘自己留著吧」
「哼,不識抬舉!」
我喏喏無語。
3
春桃進來稟告,說老爺找我回房。
喬姨娘的臉色也鐵青了起來,相反,夫人的臉色倒是明顯好看了起來。
夫人的丫鬟彩娟還扶著我送我出了門。
我回了房,他竟還躺在床上。
我快步走了過去,輕輕地坐在床邊。
他笑著想摸摸我的發,這一動,就散了領口,露出了身上的紅痕。
我有些遲疑,心疼的眼圈都紅了起來。
他一驚,忙坐起身,拉過我的臉,看了看,把我摟在懷中,「這有什麼,挽娘不必介懷,」想了想,又笑了笑,小聲在我耳邊廝磨「為夫甚悅」。
我破涕為笑,羞澀地看了看他。
可我心裡一片清明,有什麼好心疼的,這和怡翠閣的小桃紅姐姐教的,不過是個零頭!
他摟著我調笑,我惱羞成怒地打了他一下。
我不是妖精,可我是妾,我不想挨打,不想挨餓,我得討好了老爺。
我真得給小桃紅姐姐靈前多添點燈油,她教的東西,雖沒保全王三丫,倒是讓我受益匪淺。
我揉著腰,吃著喜歡的肉,看著寵溺著望向我的三郎,羞澀的面容下,冷靜地琢磨,晚上該怎麼做。
三郎說,若不是他查過我家清白,而我又是清白之身跟了他,真懷疑我是哪裡專門按他喜好調教出來的,他對我可真是又愛又怕。
他說,「挽娘,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莫負我。」
我想說,你別怕,我只要吃飽穿暖不挨打,真的。
三日後,他要去衙門,我才得知,他竟是個官。
下人們明顯對我更恭敬起來,猶記得我入門那日,站在院子裡眾人笑我,我看著今日自己身上的綾羅綢緞,也覺得自己那日的粉紅襖子可笑。
隨手指了個丫鬟,「姐姐去給我倒杯水吧」
她竟撲通跪了下來,求我開恩。
春桃快步走了過去,給了她一巴掌,「姨娘不過讓你去倒杯水,伺候主子還委屈你嗎,你哭哭啼啼,是不想伺候姨娘,要犯上不成?」
我有點懵。
後來,春桃告訴我,我不能叫那丫鬟姐姐。
我是姨娘,是這春風院的主子。
我從小在毒打下長大,能和王三丫鑽進窯子裡請人教男女之事,我師父小桃紅曾意味深長地評價我,我最是七竅玲瓏心,可惜了沒人教導我。
喏,雖然沒人教導,可我自學成才。
後來,我知道了,喬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我知道了夫人為何讓我進府。
夫人不是真心對我好,不然,她怎麼不把我院裡奴婢的身契給我呢?
她挑了頂漂亮的丫鬟源源不斷地往我院子裡送,為什麼呢?
她大度地給我準備一切吃穿用具,可貼身小衣只有兩件,我便經常無法替換,自己拿了錢買料子做都不成。
我承認,我和大家閨秀的主母,身份是雲泥之別。
可我細想,閨房之事,她也定不如我這市井女子。
那日三郎來,我沒有迎接,反而側躺在床上,三郎問我可不適,我便紅著臉拉著他的衣角,低頭不語。
問題就解決了。
他摟著我說,是為夫不懂分寸。
從此,流水般的綾羅綢緞送到我的院子裡。
他說我嬌,說我磨人。
我懵懂地嘟著嘴望著他,「三郎,妾在家既能洗衣又能做飯,妾才不嬌氣呢,便是嬌了,也是三郎養的。況且…磨人又是什麼意思?」
他哈哈大笑,說最愛我赤誠。
瞧,他喜歡,便說你赤誠,他不喜歡,便說你無病呻吟。
無病呻吟說的是喬姨娘,那日夜裡下雨,我抱著他說我怕,抱著抱著,就撲倒了他。
他給我講雨夜書生和狐妖的故事,流連間,問我,是不是也是狐妖。
那時氛圍好,我情迷了心竅,大著膽子說了句,若是狐妖,也只迷三郎一人。
情難自禁時,喬姨娘的丫頭來,說喬姨娘怕打雷。
他摔了床頭的杯子,罵了句無病呻吟,哦,還加了句滾。
4
我知道喬姨娘恨我,那日我在荷花池邊,突然從四面八方爬過來了好多蛇,我嚇得驚慌失措,跳到了石桌上,偶然看見了她在遠遠的地方,她那暢快的惡笑,我一眼萬年。
一眼萬年好像不是這麼用的,不過沒關係,反正我終生難忘就是。
夫人也不喜歡我,她只是想我和喬姨娘斗,斗得天翻地覆,她在一起收拾了我們兩個。
她給我的份例,總是不足的。給我的料子,只有最外層是好的。給我的炭火,總是嗆人的。給我吃食,總是相剋的。
這些手段,還不如小桃紅姐姐做妾時,她主母的萬分之一。
我想著,我不能不鬥。不鬥,挨不挨打不確定,沒命倒是肯定的。
我打定主意,不但要和喬姨娘斗,還要和夫人斗。
因為,她那日告訴我,讓彩娟帶我去辦身契。
我是良妾,為何要辦身契?
彩娟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說納我時,給了五兩銀子。可我爹娘往府里遞了幾次信,說家裡缺錢,夫人心善,就允了我爹娘,算把我買了。
真是好笑,我已經嫁人,現在是王韓氏。
娘家人,憑什麼賣嫁了人的王韓氏?
所以在夫人漫不經心地喝著茶,彩娟知會我,此事便不必讓老爺知曉了的時候,我客氣地問了句,老爺乃一家之主,我身為妾室,賣身為奴這麼大的事,怎能不讓老爺知道?
夫人對我怒目而視。
我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看了回去。
夫人摔了茶杯。
「好個韓氏,沒承想竟然是個有主意的!我竟是看走了眼!」
「夫人何出此言?妾自進門,服侍老爺,敬重夫人,來日更要為我們王家開枝散葉,可是哪裡讓夫人不滿了,竟讓夫人覺得看走了眼?」
彩娟憤怒不已,「姨娘好大的心!夫人心善,把你從那畜生一樣的爹娘手中救出來,讓你進門享受榮華富貴,你就是這樣報答夫人的嗎?」
笑話,怎麼說我也是寵妾。還怕個丫頭?
我跪直了身子,輕輕地笑了起來,這一笑,又想起了三郎,有時他的小廝來稟報公務,他偶爾就是這副神情。
「不知去歲喬姨娘墜井時,聽到的是不是也是這番話。」
「放肆!竟敢胡言亂語!」
我看了看地上茶杯的碎瓷還有茶漬,暗嘆,可惜了我這一身好料子。
行動卻不含糊,膝行著到了床邊,握住夫人的手「人人只道喬姨娘與妾爭寵,被妾逼得跳了井,可妾卻常常夢見,喬姨娘掙扎著扒在井沿邊,罵著害她者不得好死。罵的是誰呢,妾總是聽不清,只知曉,罵的可不是妾」。
夫人一把甩開我的手,顫抖起來。
彩娟上來給我個耳光,我倒在地上。
不錯,除了膝蓋,手上也滿是碎瓷,流了血。
外面傳來哈哈的男子笑聲,不等通報,帘子就被掀開。
能不經通報就進當家主母屋子的男子,只有老爺…和…大公子。
笑聲在看到蒼白面色的夫人和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我,戛然而止。
「挽娘!」
我楚楚可憐地抬頭,狀似極度克制自己,微微搖頭,示意不要管我。
三郎關切的神情中,動作也頓了下來。
彩娟忙扶起了我,「姨娘這是做什麼,不過是給夫人奉杯茶,雖說姨娘手滑碎了夫人最喜歡的茶具,可夫人也說了,物件而已,哪及姨娘金貴,姨娘何至於請勞什子罪,還用手去撿碎片?知道的說是敬重主母,不知道的還以為奴婢們是擺設了」。
這番快言快語,倒是全了這副場面。
誰知夫人是個扶不起來的,當然,也可能是大家閨秀,不屑與我虛與委蛇,如此有利的場景下,夫人乾巴巴地說了句,
「是啊,真,真是小家子氣的,不過,不過是一套茶具,雖說是我陪嫁的,值百金,可對我宋家而言也不算什麼」
我弱弱地行禮叩頭,「夫人說的是,妾沒伺候好夫人,謝夫人不與妾計較。」
我臉頰發麻,吐字已經不清了,料想臉上已經腫了起來。
餘光,看著三郎手握成了拳。
春桃送我回院子,身後,隱隱傳來大公子和夫人的母慈子又孝。
三郎晚上留在了夫人房裡,我讓春桃用熱水給我敷了下面,青腫發散出來,臉上更是可怖。
素色的裡衣,散著頭髮,紅腫的眼睛,我都覺得自己楚楚可憐。
果然,半夜,三郎就來了。
他輕輕撫摸我的臉,心痛溢於言表。
我似睡非睡,將他的手攬入懷中,喃喃低語,喚著三郎。
清晨,我望著他的側臉,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
他握著我的手吻了吻,
「挽娘,你且忍上一忍。」
5
昨日三郎宿在主院,半夜有急事去了書房,今晨卻從我房中出去。
伴隨著眾人對我的越發恭敬,還有氣洶洶的大公子。
我驚慌地拉起肩頭的薄衫,春桃趕忙衝過來幫轉過身的我整理衣衫,斥責道,「公子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怎能私闖姨娘的屋子?莫說屋子,便是院子,也要通報一聲啊…」
我偷偷側眼,看見他紅了耳根。
年輕氣盛,又聽見春桃的指責,反而怒氣衝冠,放肆的目光大搖大擺地流連在我身上。
這身輕紗是我在臥房中裡衣,三郎說,他最愛這身,若隱若現。
這孩子的眼神開始發熱。
也是,方比我小一歲罷了。
他嘴裡仍舊不依不饒,「不過是我娘的奴婢,這王家都是我的,我何處來不得」
我垂頭欲淚,「不管怎麼說,我畢竟是公子庶母…」身上的袋子打了結,拽也拽不開,我羞憤不已,「庶母更衣,公子,公子…」
他戀戀不捨地轉身離開。
晚上,這事就被三郎知曉了。
我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春桃小聲地稟告他,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三郎緊緊地摟著我,捏得我肩疼。
我哭了半宿,他哄了我半宿。
我黯然地將手放在腹上。
半晌,我感到了一滴濕潤。
三郎抱著我,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在我耳邊呢喃。
「挽娘,為夫必要給你討回公道。」
今日的三郎走得格外早。春桃看著我傷心的神色,忍了忍,還是說了句,「姨娘寬心吧,孩子總會再有的。」
再?
去年三郎不在家,喬姨娘突然溺死,夫人說是和我發生了口角,被我逼得跳了井,要打我五十大板,發賣出去。
誰知不到十板子,我就見了紅。
大夫說我小產傷了身,再有孕,怕是難了,我清楚地看見了夫人眼中的喜色,我清楚地聽見彩娟難掩興奮地對大夫看賞,高高在上告訴我夫人施恩,容我這毒婦一命,待老爺回來處置。
彼時,我入門已兩年,雖說喬姨娘還是看不上我,但也知道三郎寵我,不太與我為難了。
那時我尚不知自己有孕,只是身子不適。況且三郎赴京述職前,「罰」我閉門思過。
所以初一給夫人請安,我便沒去。
喬姨娘例行公事般地來興師問罪,也沒進來我的春風院。
我還暗自慶幸,今日這茬杯子瓶子算是保住了。
夜裡,就被揪到了夫人的院子,旁邊就是從井裡撈上來的喬姨娘。
彩娟說喬姨娘是在我的院子裡和我發生的口角,被我逼得跳了井。
喬姨娘身邊的丫鬟也作證,說喬姨娘從我院中回去就大罵我狐媚子爭寵,說我欺人太甚,夜裡就跳了井。
我看著喬姨娘那泡得青腫的臉色,又驚又懼,又挨了打,孩子就沒了。
後來老夫人派了身邊的嬤嬤來,要嚴查此事。
我昏迷中,三郎趕了回來,最後,為「病死」的喬姨娘風光大葬。
我終於醒了,虛弱至極,屋裡一群人嘰嘰喳喳,我到處找我的三郎,只聽見嬤嬤的嘆息。
和三郎那遠遠的一句,罰韓氏思過半年,韓氏,孩子還會有的。
我又暈了過去。
後來,春桃說,老爺夜裡偷偷地來,落了淚,趕走了所有人,守了我一夜。
我想,他心裡有我。
而我躺在床上,瘋狂地想他,我想讓他抱抱我。
那天他又夜裡偷偷地來,我睜開眼,他措手不及。
我說,我沒有。
他說,我知道,委屈你了。
他又說,你莫怕,我回來了。
我便知道,我心裡,也有他。
6
他是寒門之子,剛考了舉人,幸得四品戶部筆士宋大人賞識,把嫡女許了他。
他滿心歡喜準備聘禮,宋小姐和養馬家丁私奔了。
幾日後被追回。家丁死了,宋家就以為這事瞞住了,定要和他成婚。
他想著,事已至此,就當不知吧。
可洞房花燭,宋小姐已非完璧。
他怒急,可宋家竟然舉家皆知。
宋家可以提攜他的仕途,條件是,他別再「胡想」
老夫人咽不下這口氣,把娘家侄女抬了貴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