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弟受封世子的第二天,奪了我的掌家權,還把我許給了一個痴肥的傻子。
他說我本就是過繼來的農家女,從血到肉都下賤無比,根本不配做他長姐。只有二房嫡女才是侯府真正的小姐,他真正的姐姐。
他似乎完全忘了,是我在這吃人的深宅大院裡拿命護了他十年。
我笑了。
打那天起,我便開心地躲在閨中,嗑著瓜子欣賞著我那幼弟是如何被他所敬重的「姐姐」忽悠著將爵位拱手讓人,又是如何將這偌大的侯府折騰沒的。
舒心,太舒心了。
1.
侯府的正院聚滿了人,上到剛封世子的滕辛,下到前院洒掃的小丫頭。
人人臉上都掛著興奮,他們正在等著看我笑話。
二房嫡女滕華月,我的堂妹,此刻正把滕辛護在身後,活像被審判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一樣。
她溫柔地對滕辛說:「辛哥兒別怕,阿姐在,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阿姐護著你。」
我那天真的阿弟便滿眼孺慕地看向她。
滕辛因她的鼓勵得了勇氣,沖我大聲訓斥:「滕華容,你本就只是個低賤的農家女,大字不識幾個,半點風雅不懂,憑什麼霸著管家權?識相的話,趕緊把對牌交出來,別讓我吩咐人去搶!」
說完,他還期待地看向滕華月,好像在等待她的誇獎。
我被他的話、他的表情刺到頭暈目眩,整個人就像從山崖墜入至深淵一般,淒悽惶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問他:「我為何不懂詩詞歌賦,又為何不通風雅,其中原因你不清楚嗎?」
滕辛答得理所當然:「你想找什麼藉口?我母親見你可憐,將你過繼在名下,可你來侯府後不是悶在廚房,就是撲在前院,即不上女先生的課,又不學習琴棋書畫,哪裡像個小姐的樣子?我都不敢跟同窗說,我有你這樣的姐姐!」
他看著滕華月,眼裡全是欣賞和喜愛:「你看看華月姐,她這般的氣質、這般的才華,才是侯府嫡女該有的樣子。」
滕華月靦腆地笑了笑。
滕辛的一字一句,就像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地刮著我的骨、挖著我的肉。
我從內心深處騰升起一股怒火,但這股怒火擴散至全身後,又變成了沒有邊界的無奈。
我入府十年,掌家八年,每日不僅要處理府里的一應瑣事,還要管著夫人留下的各色鋪子,而除此之外,我便是把所有的時間和心思都用在了他身上。
他小時候脾胃不好,每日只吃得下一點東西,整個人像貓兒一樣又瘦又小,一到季節更替或是天氣驟變,他就會生病發熱,需在床上躺半個月才能緩過來。
那時夫人已經油盡燈枯,整個大房搖搖欲墜,偏二房還要隔三差五鬧出點亂子,夫人根本顧不上滕辛。
我憐惜他小小一團,又感恩夫人把我從魔窟中帶出,便一門心思研究起藥膳和菜譜來。後來,我幾乎要成半個大夫了,每日變著花樣為他食療,這才一點一點把他喂大。
夫人過世後,我以嫡長女的身份接過掌家權,耗費了極多努力,才讓大房不致被二房壓下去,為的就是在他長大之前替他守住家業。即便如此,我也是日日過問他的飲食和功課,從不忽視他半分。
可現在,他卻嫌我不讀書、不懂琴棋書畫,不如滕華月。
我直直盯著滕辛,極力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那你可知,奪了我的掌家權意味著什麼?」
十三歲的滕辛稚嫩的臉上藏不住心事,他眼神躲閃,語氣中帶著心虛。
「你不用怕下人不尊重你,你總歸是記在了我娘的名下,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支支吾吾,態度又放軟和了些:「況且你不是常說當家辛苦嗎?我也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就好好在自個兒院子裡休息,不用再操那些勞什子心了」
我氣紅了眼,奪了我在侯府唯一的倚仗,倒成為我好了?
我從前只當他年紀小,辨不清好惡,如今看來,怕是我高看他了。
這府里只有我和他是一體的,我沒了管家權,他要如何把控侯府?
我看著他畏畏縮縮的樣子,又看著他身邊的滕華月那勢在必得的樣子,突然生出一種看好戲的惡毒心態。
既然滕辛不在乎我的處境,不看重我與他的姐弟之情,我又何須去顧及他的未來?左右我也護了他十年,夫人的恩,早還清了。
我挺直脊背,不再抑制住眼角的淚水,在眾人面前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周圍的下人們不敢私語,卻沒忍住交換眼神。
我期期艾艾地說:「阿弟長大了,知道心疼我了,可真讓我欣喜。往後我就在我那小院裡享清福,這府里的一應事宜就全權交給阿弟了。」
滕辛和滕華月互相對視,彼此的眼裡都是勝利的欣喜,這份欣喜直到我拿出對牌並庫房鑰匙後,全然化作了興奮。
滕辛拿了對牌,沒有半分猶豫就遞給了滕華月。
他對所有管事丫鬟說,從今日起,就由滕華月掌家了。
滕華月蔥白的手緊緊捏住對牌,直捏到手都紅了。她的眼裡閃過掩不住的野心,嘴角要笑不笑,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弧度,人卻矜持地沖滕辛行了個禮。
「阿弟放心,日後你便和爹還有阿兄安心在外頭打拚,後宅交給我罷!」
我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退到一邊,饒有興味地看著這段姐弟情深的戲碼,心下好奇,不知他們能情深多久。
2.
我從不知,不用早起處理家事的日子原來有這麼舒坦。
可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優哉游哉地享用一日三餐並午點,最快樂的是不用看那一堆一堆的帳本。
老實說,這日子我就過了一天便沉溺進去了。
這才是大家閨秀該過的生活嘛!
至於一心想做出成績的滕華月,很遺憾,她極不適應管家的強度,又總想著比過我,結果是做十件事錯五件,整個侯府亂做一團。
最嚴重的時候,二叔的朝服差點和平日裡穿的衣服混著一起給漿洗了,滕辛邀來的同窗等了一個時辰才吃上冷飯冷菜。
因著這些事,二叔跟滕華月大吵一架,倒是滕辛,處處維護,半點也不想他的華月阿姐受委屈。
二叔又生氣又無語,說要讓蘇姨娘和滕華月一起管家。
這管家權還沒捂熱呢,滕華月豈會答應?
只是不知她怎麼想的,竟然在這個節骨眼派了乳母來找我。那女人圓肩厚背,指著我的時候渾身都跟她的主子一樣寫著高傲。
「二小姐每日在前廳忙得腳不沾地,大小姐倒是好福氣,在這小院裡才幾天,都養出肉來了。」
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一臉開心:「當真?」
乳母被我說得一噎,只得斷了諷刺的話,直奔主題:「二小姐今日派奴來,是擔心大小姐閒不住,尋思著大小姐要是願意,就重新把廚房和漿洗房管起來罷。」
我指了指桌上攤開的書:「不願意,我挺忙的。」
乳母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她張著嘴「啊」了半天,不可思議地問:「不願意?那可是廚房!」
廚房一向油水多。
而且我現在拿下廚房,日後就能跟滕華月一爭了。
但我為什麼要做這個冤大頭呢?她們還真當我沒了管家權就沒了底牌了?
我乖巧地笑了笑:「世子那日訓得對,我書讀得太少,所以你瞧,這些日子,我整日埋頭苦讀呢!對了,正巧你來了,煩請幫我問問二小姐,何時能替我尋個女先生?」
說完我還讓丫鬟芹兒給她遞了塊老大的銀子。
乳娘看著銀子眼都直了,只可惜這銀子不是銀子,是燙手的山芋,她不敢接。這要是接了,她就真得幫我辦這趟差事了。
乳母最後灰溜溜地走了,芹兒關上院門的時候,狠狠朝門下啐了一口。
「真不要臉,自己惹了麻煩解決不了,就來煩我家小姐。真當小姐是專門收拾爛攤子的?」
她怕我不開心,又上前:「小姐,要不我讓不尤上街給您買燒雞去?」
不尤是芹兒的哥哥,也是我的小廝。
「再拐去后街買罈子酒。」我說。
「好嘞!」
等我吃上燒雞喝上果酒的時候,就聽說滕華月請來了自己的表姐和姨母,明面上來做客,實際上是來給她幫忙。
我搖搖頭,她那姨母去年新寡,早就想投奔侯府了,這一請,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不過這又與我何干呢?
我大大地咬了一口燒雞,真香!
3.
滕華月搗鼓了一季,才將將把侯府理順。
我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倒不是我有多關注她,而是前院的李管事托芹兒遞來了話。
那日我正晃著扇子靠在搖椅上曬太陽,芹兒站在我身邊興奮地學著李管事的話。
說是滕華月在雲城最好的花匠那買下了五盆姚黃、三盆春蘭,個個長勢喜人,價格催人淚下。
不僅如此,她還在號稱第一酒樓的樊樓訂了二十兩一桌的面席,說是讓三日後送到侯府來,她要宴請各家小姐。
李管事托小芹問我,這錢是讓支還是不讓支。
李管事是夫人的舊人,夫人過世前曾下過死令,滕辛封世子之前,這些舊人只可聽我一人的命令。
至於封世子之後該如何,夫人沒說,但懂的都懂。
我若沒有二心,便還可聽我的;我若有了二心,便聽世子的。
我初時很感激這條命令,因為它我才牢牢握了八年的掌家權。
但現在,我說不清是什麼感觸,只嘆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如今滕辛已經站到了我的對立面,這三個月,他甚至沒往我院裡來一次。
按理說李管事不該也不用再過問我的想法才是。想來是滕華月這般大手大腳把他嚇到了,他是下人,沒法駁主家的話,只能指望著我去制止。
是了,我一貫都會為了侯府的每一分一厘斤斤計較。
我想到了那日在正院,李管事站在一眾下人前面,平靜地看著我被奪權的樣子。
我笑了:「當然讓。現在是她滕華月當家,怎麼花錢,花多少,都是她說了算。你告訴李管事,以後這樣的事不用來問我了,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小芹的眼睛滴溜滴溜轉,歡快地傳話去了。
我坐在椅子上搖啊搖,思緒一下隨著天上的雲飄遠了。
二十兩一桌。
當初夫人從滕家旁支買下我的時候,也是給了舅舅二十兩。舅舅拿這錢娶了媳婦,生了娃,又花了整整三年,才來找我要錢。
滕辛總嫌我對錢財太過看重,也是,他自幼便在雲端,又怎知錢財於貧苦人家的意義?
不過,我本以為那個沒了我的壓制,敞開手腳花錢的人會是滕辛,倒真沒想過一向以清高風雅自居的滕華月會先跳出來。
也是,賞花宴呢,多風雅。
風雅之事哪能用錢衡量?
只是不知三個月後,等他們看到侯府的莊子鋪子遞上來的那點子收益,還能風雅多久。
4.
滕華月設的賞花宴開始了,各家貴女都上了門,為了讓我這個鄉巴佬也見識見識真正的豪門貴族是怎麼宴請來客的,她還特意給了我張請柬。
我一出院門,就看到每隔五步的樹梢上綁滿了可以亂真的絹花,下人們的身上也穿起嶄新的衣裳,就連小姐們面前放點心的碟子,都是從庫房拿出來的珍品。
不僅如此,滕華月還請來了樊樓的樂伎明姑娘,以便貴女們曲水流觴時能欣賞琵琶曲。
嘖嘖嘖,可真是大手筆。
見我來了,滕華月施施然地站起身,我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料子是南邊新出的雲錦。這種布料有個名頭,「寸錦寸金」,我仔細瞧了瞧,確是華貴無雙,就是跟她素來低調的派頭不大匹配。
滕華月帶著些驕傲問我:「滕華容,今日的宴請你可瞧得上?」
我道:「二妹妹的品位自是極好的。」
她笑得容光煥發。
滕華月的表姐在一旁用袖子捂住嘴,上下打量著我的衣裙,咯咯直笑:「華月不僅品位好,人也能幹,一早就到門口去迎客了。哪像你,直到現在才出現不說,身為主人家還穿成這樣。」
啊這,這莫非是傳說中的豬隊友?
我羞愧地低下頭,扯著身上那件半新的襖裙,不好意思地說:「最近並未做新衣裳,讓姐妹們見笑了。」
在場的貴女都是八卦的人精,聽了我的話,都捻著帕子相互嘀咕起來,滕華月更是一下白了臉。
今天她的目的就是想向眾人炫耀,她拿了侯府的掌家權,且做得極好,比我這個前任當家人要好。
可府里的下人們都穿上了新衣,我這做主人的卻還是舊襖,這份剋扣,簡直明晃晃了。
貴女們可不會說我軟弱無能,能把這點事捅到世家圈子裡,那是本事。
她們會說,這侯府的二房連臉面都不要了,可著人家大房孤兒寡女欺負,還蠢笨地由著人家把事情宣揚開來,簡直是上趕著遞把柄給人笑。
滕華月狠狠地瞪了她表姐一眼,剛想跟眾女解釋,錚錚的琵琶聲突然停了,大伙兒的注意力一下到了樂伎明姑娘身上。
尚書之女宋巧巧借著這個空當起身站到我旁邊:「阿容,你上次不是說得了個新菜譜嗎,快帶我去瞧瞧。」
其餘貴女也裝作無事地討論起下首要點的曲子,只留滕華月站在眾人中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一張俏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我強忍著不笑出聲,帶著宋巧巧往小院走,坐在眾人身後的明姑娘遠遠朝我頷了頷首。
我微微笑了一下作為回應,人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一聲驚呼。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5.
御使大夫家的王姑娘在眾目睽睽之下暈了過去.不僅如此,她身上還起了許多疹子,看起來十分駭人。
大夫初步判斷說,這是中毒。
短短兩個字讓所有貴女花容失色,爭先恐後地也要看診,御使大夫家的下人們則嚇得臉都白了。
這好好的賞花宴,怎麼還有人投毒?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滕華月,滕華月就像被幾十根針刺到一樣,搖搖欲墜。
很顯然,她也不知這是為什麼。
我看著王姑娘身上的疹子,心念一動,問大夫:「大夫,王姑娘的症狀是何種中毒?是否有可能,是因為她吃了平素不能吃的東西?」
我並不是無端開口,只是突然記起,王姑娘是有忌口的。
她家送來的冊子上特意註明過,她不能吃花生,因此我每次宴請她的時候,都會特意不上帶有花生的吃食。若是偶爾有些吃食中含有一點兒花生,我也會讓芹兒仔細告知王姑娘的貼身丫鬟。
這是當家主母的基本素養,不值一提。
但我的開口卻讓滕華月陡然有了發泄對象,她原本就很緊張,現在更是認定我在擾亂視聽。
她端著高姿態訓斥我說:「滕華容,你又不是大夫,亂插什麼話!」
我用袖子遮住半張臉,一副受Ťù⁻驚的可憐模樣。
宋巧巧看著我的樣子就想笑,她十分配合地充當了我的嘴巴:「滕華月,你也不是大夫,你亂插什麼話?要不你告訴大家王姑娘中了什麼毒?或者你乾脆拿出解藥吧!省得大夫還要診斷半天。」
「你別血口噴人!我和她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下毒!」
這時,王姑娘的丫鬟突然跪到我和大夫面前,打斷了滕華月和宋巧巧的爭吵。
「是了!是了!我家姑娘平素不能吃花生,她若是誤食花生,就會起疹子!嚴重時也會暈倒!」
大夫略一思忖:「確有這個可能。」他轉向我:「大小姐,我需開些藥……」
我不等他說完便連連點頭,喚來芹兒去跟著抓藥。
宋巧巧丟給滕華月一個得意的眼神:「事兒做不好也就罷了,阿容給你擦屁股,你還一副受迫害的樣子。你還真當自個兒金貴無比,人人都得敬你愛你?瞧瞧,明眼人都知道你們滕家哪位姑娘更靠譜。」
說的是大夫管我要人,而不是滕華月。
我看向宋巧巧的眼神充滿佩服,這丫頭那嘴,真跟刀子似的。
不枉我平素待她好。
滕華月被懟到啞口無言,只紅著眼眶狠狠瞪著我,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假模假樣地抖了一下,怯怯弱弱地躲在宋巧巧身後:「巧巧,別說了。二妹妹為了賞花宴忙活了七八日,她也不想的。況且……況且現在是她掌家……」
誒,說話留一半,後續全靠人想像。
走大白蓮的路,讓大白蓮無路可走。
不得不說,裝可憐是真的有效。人麼,都是站在弱者這邊的,這樣才能顯得自己心善且強大,這不,在場眾人看滕華月,那整個就是看惡女的表情。
「滕華容,你能不能不要裝模作樣!」滕華月要氣炸了。
我垂下眼強逼出幾滴眼淚,滕華月還想罵我,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她越說就越錯,只好把氣憋在胸口,拚命克制。
哎,好愉快哦。
滕華月沒有氣太久,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王姑娘總算悠悠轉醒,眾人都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不是有人下毒。
尤其是滕華月,雖然她不願意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但起碼王姑娘人沒事.否則,就算查清楚不是她下的毒,一個失察之責也是逃不掉的。
但趕來接王姑娘的御使大夫家的夫人卻不打算放過她。這位夫人當著所有貴女的面,狠狠把滕華月訓斥了一頓。
「我當家二十餘載,從沒見過哪家宴請會犯這樣的錯……來客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這都是上了冊子,遞到主母手上的……」
滕華月正一肚子氣呢,眼下話不過腦,全給宣洩了出來:「夫人,王姑娘自己不清楚不能吃花生嗎?她身邊的丫鬟不清楚嗎?這花生酥可不是我硬塞進她嘴裡的。」
「你!」
不愧是雲城第一才女,別的不說,這辯論之才倒是貨真價實。
半躺在軟轎上的王姑娘氣得胸口高起低落,她虛弱地爭辯:「我沒吃花生酥。」
關鍵時刻,還要靠我來補刀。
我適時指了指桌上的糕點:「你是不是吃的這個?」
王姑娘點點頭。
「這是樊樓新出的點心,雖沒有夾著花生碎,但外面卻裹著不少用花生研成的粉末。」我介紹說。
滕華月瞠目結舌:「我,我哪裡知道……」
她說不下去了。
御史大夫家的夫人怒氣沖沖:「不知道?你不知道吃食是用什麼做成的,就敢往桌上放?你難不成也不知道,入口的東西有點不對,是會吃死人的?」
滕華月緊緊咬住嘴唇,滿臉通紅。
最後,這位夫人冷冷評價道:「不懂裝懂、不識大體、不敬長輩,難怪宣平侯到你這輩只有世子,沒有侯爺!」
這句評價簡直殺人誅心,尤其它是從御史夫人口中說出的。
滕華月終於撐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6.
御史夫人對滕華月的評價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連雲城的小乞丐都說,宣平侯到現在都沒有侯爺,都是因為滕華月品行不端。
當然,事實並不是這樣,但除了滕華月,沒人在乎事實到底是什麼。
御史大夫並沒有就此放過侯府,他跑到皇上面前狠狠參了二叔一本,句句沒提賞花宴的事,但句句都在罵二叔治家不嚴。
皇上表面上樂呵呵地做和事佬,但最後卻賞了御史大夫家一大堆藥材,罰了二叔半年的俸祿。
我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皇上賞罰完他們後,還順口囑咐皇后娘娘賞給我一水兒的新布料——說是侯府家大姑娘沒了長輩,怪可憐的。
我迎著滕華月嫉恨的目光,迎著滕辛懵懂的臉,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宮裡送來的賞。
但我關上院門後卻笑不出來。
皇上這一賞,倒是讓我往後的日子更艱難了。
是,我無父無母,夫人和侯爺又雙雙離世,但只要我的身份是侯府的大姑娘,那二叔就是我的長輩。
皇上這一說,一賞,是要大房和二房徹底決裂,是告訴我們:你們府里那點破事,我都盯著呢。
我摸著光滑細軟的布料,心思迴轉,夫人當年那一步,到底是走錯了。
宣平侯是本朝最後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其餘的早在先皇在世時便收回了。
宣平侯原本也是要被收回的,但滕辛的祖父替先皇擋了一刀,導致疾病纏身,過早離世,這爵位就保留了下來。
可惜滕辛的父親命也薄,襲爵不到五年就意外離世。
當時侯府還未立世子,滕辛才兩歲多,也不知道長不長得大,是以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爵位要讓二叔繼承了。
可夫人不服,她耗盡了她跟娘家最後那點情分,跟皇上求了道口諭:若是辛哥兒健康長大,這爵位就讓他繼承。若是他死了,滕家就只是滕家。
皇上早就想收回爵位,因此他同意了。
二叔發現後,就往夫人身上下了毒。
夫人為了爵位,為了辛哥兒,舍了極多錢財和人情,拖著虛弱的身子,從旁支過繼了我。
她一點一點教我如何管家,如何保住她的嫁妝,如何在這侯府生存下去,如何保護滕辛。
只可惜,她拼盡全力去謀算,卻算不出皇上在滕辛十三歲這年,以他過於年幼為由,只封了世子。
至於封侯?
皇上不提,宣平侯府就可以只有世子。
哦,這還得看,這世子能不能活下來。
7.
滕華月因為賞花宴的事,對外宣稱自責病了,要在府里休養,但實際上她是被二叔禁了足。
滕辛來尋了我兩次,話里話外是要我把管家的活兒重新接過來,等滕華月「病好了」,再還給她。
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這麼無恥的話,他是怎麼說出口的?
他難不成是把我當作下人來看待?
所以在他心裡,我的付出是理所應當的,或者說,我不付出,那才有問ťű̂₃題。
我告訴他:「我不願意。」
這下輪到他睜大了眼。
「憑什麼?」
我托起腮:「憑我是你阿姐。」
滕辛一下跳了起來,他把桌子拍出了巨大的聲響:「你算什麼阿姐!這點忙都不幫!」
「過去我幫了你十年,你不也沒把我當阿姐?」我不痛不癢地說。
滕辛一腳踢翻凳子,指著我,似乎是要把一切都宣洩出來。
「你還想我把你當阿姐?你把我當作阿弟過嗎?從小到大,你什麼都要管著我,這不讓吃,那也不讓去!我不喜歡習武,你非逼著我扎馬步,練五禽戲!你哪裡把我當阿弟了?你就是把我當作炫耀你翻身的工具!」
說完這些,他大口喘起氣來。
我不自覺地直起身子,有些哀傷地看著他。
這就是他和我離心的原因?
我緩緩開口:「我管你的吃,是因為你小時候吃重油重料的東西,就會吐,嚴重時還會生病……我管你的行蹤,是因為你遊船時落過水,跑馬時摔過腿,我不希望你被人傷害……」
「你又要挑撥離間了是不是?我說過很多次了!月華姐沒有推我,二叔也沒有動過我的馬,他那日根本不在府里!他們是我僅有的親人,你能不能不要成天說他們不好!」
滕辛憤怒地打斷我。
我捂住胸口,那裡悶悶的,像堆了千斤石頭。
滕華月和二叔是他僅有的親人,我不是。
我一提他們的不好,就是挑撥離間。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垂下眼,不再說話。
一陣壓抑後,滕辛轉身離開。
臨走前他冷冰冰地說:「二叔給你相看了一門親事,我原本想推一推,但現在看來,阿姐與他十分相配。你好好準備,後日兩家相看。」
8.
給我挑夫婿這件事,二房應該是操碎了心,不然也不會在雲城的兒郎里千挑萬選出了將軍府的三少爺。
這位趙三少爺極有名,聽說他幼時既聰明又漂亮,就像年畫上的娃娃一樣逗人喜歡。
可惜在一場大病後,他的心智就再也沒有成長過。
我見到趙三少爺的時候,他正蹲在地上看螞蟻,整個人像個大樹墩子一樣,一動不動。
我也蹲了過去和他一起看。
他看見我,傻傻一笑,臉上還沾著幹掉的鼻涕殼子。他問我:「姐姐,你也喜歡看小螞蟻嗎?」
我點點頭,一邊吩咐芹兒拿快濕帕子來,一邊回答他:「小時候也經常看,覺得它們雖然都很小,但是卻很齊心,能幹大事,很羨慕。」
「長大就不看了嗎?」
我笑笑說:「長大以後要做好多事,就沒看了。」
「啊,那長大可真不好。」
「沒事,你可以不用長大。」
「可我想長大,阿兄說,長大了才能照顧娘親!」
「嗯……那你就多吃點好吃的,多讀點書,每天開開心心的,就能長大了。」
「好!我聽姐姐的!」趙三少爺又是一臉憨笑,看著他毫無心機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心情也跟著好了。
這時我們身後傳來一道聲音:「阿弟,要回阿娘那裡了。」
我一回頭,對上一雙凌冽如西北寒風般的眸子。
我連忙站起身福了福:「趙小將軍。」
「阿兄!」趙三少爺也急急地起了身,但他剛剛蹲太久了,這急急一起就失了重心,整個人往前栽倒下去。
我下意識地張開雙手想要攔住他,可他摔倒的勁太大,直接把我也帶著往下墜!
就在我以為我會跟他一起摔倒的時候,腰上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接著我的頭重重砸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上。
「姑娘,得罪了。」
我的額角有輕輕的氣流拂過,而那句喚著我「姑娘」的聲音則像幼時夏日裡我蹚過的溪水,涼涼的,又暖暖的。
等我緩過神,發現自己正倒在趙小將軍的臂彎里——其實也不算臂彎,他此時此刻正僵直地半展開右臂,手緊緊攥成拳頭,離我的腰可是遠遠的。
這動作一點也不唯美,反而處處透著避之不及。
我側抬起頭看他,他並不看我,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前面那棵大樹,左手還牢牢抱住三少爺。
怎麼辦,我有點想笑,瞧他整個人都是僵直的,活像是我調戲了他一樣。
「小姐,您沒事吧!」遠處芹兒跑來,不客氣地把我扶起來拉到旁邊,一邊圍著我檢查我有沒有受傷,一邊用看登徒子的眼神一下又一下地瞟趙小將軍。
趙小將軍的臉都被她瞟紅了。
我實在沒忍住,嘴角彎了起來。
坊間都傳,趙小將軍人如煞神一般,可我怎麼看著,他只是個普通的少年郎?
「阿兄,暈,暈……」
趙三少爺捧著腦袋,人還站不穩。
趙小將軍聽了,連忙把他扶正,跟芹兒圍著我似的圍著他轉,又是捏捏骨頭又是摸摸額頭,緊張得不行。
看著他們真正的兄友弟恭,我不禁羨慕起來。
「姐姐,我頭暈,還疼……」
趙三少爺看著我正盯著他倆,不知為何,竟也委屈巴巴地沖我撒起嬌來,那模樣真像三四歲時的滕辛。
我不忍心看他委屈的樣子,忙從芹兒手上接過濕帕子,走過去替他擦乾淨臉,嘴裡安撫著:「不疼,不疼。」趙三少爺便開心地笑了起來,樂呵呵地重複著「不疼,不疼」。
9.
我和趙三少爺、趙小將軍回到樊樓專待貴客的單獨院子時,迎面撲來的是將軍夫人熱切的眼神。
她含笑打量我半天,摟著趙三少爺,問他剛剛開不開心。
趙三少爺不停點頭:「開心,我喜歡姐姐!」
二叔一喜,接口道:「三郎喜歡華容,就讓華容跟你回家,長長久久陪著你好不好?」
這話說得露骨至極,就好像我是貨架上的商品,喜歡,付了錢,誰都能帶走。
院子裡的人聽了這話,皆是不同的反應。
趙三少爺喜不自勝地點頭;將軍夫人探究地看著我。
滕辛無動於衷,他根本就沒聽到二叔說什麼,只盯著趙三少爺。趙三少爺一笑,他就一皺眉,眼裡是遮不住的嫌棄。
趙小將軍站在角落,看著每個人,若有所思。
而站在話題中間的我,只能竭力直起脊背,不卑不亢地平視前方。
將軍夫人眼裡有驚訝,她看了一眼二叔臉上收不住的笑,又看了一眼趙小將軍,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問我:「華容姑娘覺得三郎如何?」
「三少爺心思純凈,是個好孩子。」我誠懇地回答。
將軍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對二叔說:「那兩個孩子的事就這麼定了吧,明日我就派人給府上送庚帖。」
二叔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隔天,侯府與將軍府交換了庚帖,冰人在廟裡合了大吉,定下三個月後的初九成親。
這個日子太急了,因而滕華月從她院子出來後,嘲笑了我半天。
我半點也不想理她,她卻當我是惱羞成怒,隔三差五就要在我跟前溜達一回,似乎把羞辱我當成了樂趣。
好在她也就那段時間把精力放在了我身上,因為管事們交帳的時候到了。
這天早上,侯府的下人們個個喜氣洋洋,他們都等待著主子庫房裡有餘錢後,也賞他們幾文。
但我知道,他們等不到的。
侯府自滕華月管家以來開銷巨大,到現在,古玩、酒樓、布莊、金店的許多帳都沒結,可以說,滕辛和二房就指望著這些錢來平帳。
可他們看到管事送來的錢後,卻徹底傻了眼。
「怎麼只有兩千多兩!」滕辛把帳本甩在管事的腳下,「說!是不是你們貪了!」
管事嚇得直接跪下來磕頭:「世子爺,冤枉啊!」
「上半年明明有五千多兩!這帳本上寫得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因為大小姐……」
管事的話還沒說完,滕辛就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揚起手就要扇我。
「你個敗家女!」
芹兒撲過來,硬生生地替我挨了這一巴掌。
我看著她臉上迅速腫起來的手印,氣得反手重重地扇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打他。
滕華月尖叫一聲衝過來,把滕辛護在懷裡:「滕華容,你做什麼!」
我冷冷回她:「教訓我阿弟。」
滕辛捂著臉,一呼一吸中帶著七分憤怒、三分委屈:「你,你打我!」
「我打你,天經地義。」
「你又不是我阿姐,你憑什麼打我!你貪了府里的錢,還敢打我!」
「滕辛,你聽管事說完了嗎?」
我眼刀一掃管事,他猛地一抖,結結巴巴地說:「世、世子,府里的生意一直是大小姐管的,好些商人只認大小姐一人。這半年來,大小姐沒管鋪子,生意就少了一半有多……」
正院寂若死灰。
二叔和他那女兒一樣,自恃清高,總覺著這銀錢是天上掉下來,鋪子裡長出來的。
從沒想過還需要經營。
至於滕辛,我親自帶著他去過幾回鋪子,讓他聽過好幾次管事們的議事。
只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每次他都只是表面上乖巧學習,實則什麼都沒往腦子裡去,後來更是找遍藉口不想再去。
我過去想著,不去便不去罷,左右還有我。
現在我卻覺得嗤之以鼻:滕辛和二房不愧是血親,在「清高」這方面還真是一脈相傳。
好一會兒,滕辛才艱難開口:「你……」
我並不看他,而是問:「管家挺容易的,不是嗎?」
一句話把滕辛和滕華月說得臉色發白。
戲已經看夠了,我不願再在正院多待,更何況芹兒的臉需要立刻處理才行。
我無視掉滕辛,不著痕跡地甩開滕華月的手,也不去回應他期期艾艾想要開口的樣子,只交代了句:
「世子和二妹妹慢忙,我帶芹兒回院子了。」
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10.
兩千兩並不算少,但遠遠填不平侯府的花銷,為了不至於太丟臉,滕辛只能拿夫人的嫁妝來平帳。
他是真的傻,到頭來侯府風光了,二房享受了,掏錢的卻是他。
因為錢財一事,滕辛和滕華月鬧掰了。
他要奪滕華月的掌家權,可二叔卻沒讓他如意。
「華月不管也行,那便讓蘇姨娘管。」這是二叔的原話。
「我們家的女眷就這幾人,難不成你要自己管?」
滕辛只有十三,每日還要上學,自然是不可能接手的。
於是他又來找我了。
他帶來了好些禮物,站在院門外向我賠罪。
他對著我曆數過去十年我們相處的細節,企圖喚醒我與他的情分。
我站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看著蕭瑟落下的葉子,心裡那份傷感難以明喻。
我的生身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自我記事起,就是跟著舅舅生活的。
舅舅本來是個還不錯的人,但因為家裡窮,又帶著我這個拖油瓶,沒有哪家姑娘願意嫁他。
日子一長,他就對我怨恨起來。
他一不痛快,就狠狠打我,一喝酒,就拿棍子抽我。
我每日要做所有的家務,還要想盡辦法弄點錢,讓自己不至於餓死。
因而當神仙一般的夫人突然出現,問我願不願意做她女兒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跪下來、磕頭,大喊願意。
夫人對我坦白,她與我,是一場交易。
她給予我身份地位,教我識字管家,賜我一個容身之所,代價是從此我必須為滕辛而活。
我很珍惜這些條件,我深知,它們能改變我一生。
但我更渴望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哪怕這只是一場交易。
所以我對滕辛,從來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我把他視作自己真正的家人。
可他從來不曾把我視作他的家人。
我是他的手、他的腳、他的廚娘、他的大夫、他的丫鬟、他的錢袋子,我獨獨不是他的家人。
所以他不痛快了,就拔了我的羽翼,他的利益損失了,就要我替他尋回來。
我於他,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對站在門外懷念過去的滕辛說:「你我姐弟情分已盡,你好自為之。」
門外的聲音停了五個呼吸,接著滕辛像頭髮怒的幼獸,暴躁地捶打著院門,咆哮道:
「滕華容,你個忘恩負義的卑賤之女!爺要你做事,是看得起你,你真當自己了不得了!
「把爺關在門外?來人,砸!給我狠狠地砸!」
11.
滕辛把我的小院砸了,不僅如此,他還拿走了我的首飾匣子。
他指著我的鼻子,要我去夫人的牌位前跪著,我冷笑一聲,帶著芹兒和不尤就要出府。
滕辛命下人把我捆了,但那些人還沒近我身,就全被不尤斷了手。
我順順利利地出了府,門口已經停著一輛馬車。
滕辛毫無形象地在侯府門口大喊:「滕華容,你若走出這個門,就別再說自己是侯府的姑娘!」
那模樣比我那舅舅還要醜陋。
我踩著腳蹬走上馬車,回身對他說:「我從不屑於這個身份。」
我坐著馬車,沒有避著任何人去了樊樓。
明姑娘迎著我去了樊樓深處的院子,半個時辰後,宣平侯世子砸了長姐的院子,搶了長姐的首飾匣子,又把長姐趕出侯府的事,就傳遍了整個雲城。
明姑娘怕我受委屈,還讓樊樓的說書人和小二們強調,這都是因為世子沒錢還債,可不是我德行有虧。
我啼笑皆非,說我並沒有世家女那般注意名聲,只想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離開侯府。
明姑娘卻認真地說:「東家,那可不行,您還雲英未嫁呢。」
明姑娘是知道我已經定親了,但她也知道,將軍府很快就會得知我被趕出侯府的事,退親幾乎是板上釘釘。
退了親,我可不就雲英未嫁麼?
我抿嘴一笑:「滕辛倒是做了件好事。」
可我沒有等來退婚書,我等來的是趙小將軍和一對大雁。
趙小將軍拎著大雁站在樊樓的大堂里時,聽說整個樊樓都被驚得鴉雀無聲。
他身邊的管事捏著一張厚厚的單子,滿臉通紅,他倒一臉鎮定,站在那就跟馬上要領兵打仗似的。
明姑娘請他進來,他說他就要在大堂里等我,明姑娘只能去院子裡請我。
我站在他面前,站在幾百人八卦的目光下,第一次後悔把樊樓建得又高又大。
趙小將軍身邊的管事沖我深深鞠了一躬,語氣帶著點尷尬和無奈。
「趙府失禮了,還請姑娘原諒。實在是……實在是……」
管事頻頻瞟著趙小將ţṻ₍軍,見他不吭聲,眼一閉、心一橫,繼續說:
「原本應該半月後下聘,但大少爺明日就要啟程去符州,便想今日與您核對聘禮單子……」
就,長耳朵的人都能聽出這理由多蹩腳。
管事說完就朝趙小將軍使眼色,沒成功,他只好雙手托住趙小將軍的胳膊,將那對大雁遞到我跟前。
「順帶的,順帶的,呵呵,要不您掛在廊下?」